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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6年第3期-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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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华胥国?或者说华胥氏是许多个华胥国半坡村里无以数计的女性首领之中最杰出的一位?或者说是在这个那个诸多的半坡村伟大女性首领基础上神话创造的一个典型? 
  这是一个充满迷幻魔幻和神话的时期。半坡遗址发掘出土的一只红色陶盆内侧,彩绘着一幅人面鱼纹图案,大约是魔幻现实主义的创始之作,把人脸和鱼纹组合在一幅图画上,比拉美魔幻小说里人和甲虫互变的想像早过六千多年,现在还有谁再把人变成狗的细节写出来或画出来,就只能令当代读者和看客徒叹现代人的艺术想像力萎缩枯竭得不成样子了。我倒是从那幅人面鱼纹彩绘图画里,联想到伏羲和女娲。华胥氏无意踩踏巨人脚印受孕所生的这一子一女,史书典籍上用“蛇身人首”来描述。“蛇身人首”和“人面鱼纹”有无联系?前者是神话创造,后者却是半坡人的艺术创作。我在赞叹具备“人面鱼纹”这样非凡想像活力的半坡人的同时,类推到距半坡不过十公里的华胥国的伏羲女娲的“蛇身人首”的神话,就觉得十分自然也十分合情理了。灞河是灞河的一条较大的支流,灞河从秦岭山里涌出,自东向西沿着北岭和南原(白鹿原)之间的川道进入关中投入渭河,不过百余公里,灞河自秦岭发源由南向北,在古人折柳送别的灞桥西边投入灞河。我便大胆设想,在灞河和灞河流经的这一方地域,有多少个先民聚集着的半坡村,无非是没有完整保存下来或未被发现而已,半坡遗址也是在上世纪50年代初兴建纺织厂挖掘地基时偶然发现的。华胥国其实就是又一个半坡村,就在我家门前灞河对岸二里远的地盘上,也许这华胥国把我的祖宗生活的白鹿原北坡下的这方宝地也包括在内。据史家推算,华胥氏的华胥国距今八千多年,半坡村遗址距今六千多年,均属人类发展漫长历程中的同一时期。神话和魔幻弥漫着整个这个漫长的时期,以至五千年前的我们的始祖轩辕黄帝,也梦牵魂绕出那样一方仙境里的人间——曾祖母华胥氏创造的华胥国。 
  告别华胥氏陵祭坛,在依然热烈依然震天撼地的锣鼓声响里,我徒增起对祭坛前这条河的依恋,便沿着灞河北岸平整的国道溯流而上。大雪昨日骤降骤晴。灿烂的丙戌年二月二龙抬头日的阳光如此鼓荡人的情怀。天空一碧如洗。河南岸横列着的白鹿原的北坡上的大大小小的沟壑,蒙着一层厚厚的柔情的雪。坡上的洼地和平台上,隐现着新修的房屋白色或棕色的瓷片,还有老式建筑灰色瓦片的房脊。公路两边的果园和麦地,积雪已溶化出残破的景象,麦苗从融雪的地坨里露出令人心颤的嫩绿。柳树最敏感春的气息,垂吊的丝条已经绣结着米黄的叶芽了。我竟然追到蓝田猿人的发现地——火王岭——来了。 
  这是一阶既不雄阔也不高迈的岭地,紧依着挺拔雄浑的秦岭脚下,一个一个岭包曲线柔缓。灞河从火王岭的坡根下流过,河面很窄,冬季里水量很小,看去不过像条小溪。就是这个依贴着秦岭绕流着灞水的名不见经传的火王岭,一日之间,叫响了整个中国,乃至世界,进入中学历史课本,把火王岭发现的蓝田猿人铸入一代又一代人的常识性记忆。这是在中国迄今发现最早的人类化石遗存,刚刚从猿蜕变进化到可以称作人的蓝田猿人,距今大约115万年。 
  这个蓝田猿人化石的发现,带有很大的偶然性,或者正应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老话。1963年春天,中科院古脊椎动物与人类研究所的一行专家,到蓝田县辖的灞河流域作考古普查。这是一个冷门学科里最冷的一门,别说普通乡民摇头茫然,即使有一定文化知识的当地教师干部,也是浑然不知茫然摇头。他们用当地人熟知的龙骨取代了化石,一下子就揭去了这个高深冷僻的冷门里神秘的面纱,不仅大小中药铺的药匣子里都有储备,掌柜的都精通作为药物的龙骨出自何地,蓝田北岭和原坡地带随处都有;被他们问到的当地识字或不识字的农民,胳膊一抡一指,烂龙骨嘛,满岭满坡踢一脚就踢出一堆。话说得兴许有点夸张。然而灞河北岸的岭地和南岸的白鹿原的北坡,农民挖地破山碰见龙骨屡见不鲜,积攒得多了就送到中药铺换几个零钱,虽说有益肾补钙功效,却算不得珍贵药材,很便宜的。农家几乎家家都有储备,有止血奇效。我小时割草弄破手指,大人割麦砍伤脚腕,取出龙骨来刮下白色粉末敷到伤口上,血立马止住不流,似乎还息痛。我便忍不住惋惜,说不定把多少让考古科学家觅寻不得的有价值的化石,在中药锅里熬成渣了,刮成粉末止了血了。 
  这一行考古专家在灞河北边的山岭上踏访寻觅,终于在一个名叫陈家窝的村子的岭坡上,发现了一颗猿人的牙齿化石,还有同期的古生物化石,可以想象他们的兴奋和得意,太不容易又太意外的容易了。由此也可以想到这里蕴积的丰厚,真如农民说的一脚能踢出一堆来。这一行专家又打听到灞河上游的古老镇子厚镇周围的岭地上龙骨更多,便奔来了。走过蓝田县城再往东北走到三十多里处,骤然而降的暴雨,把这一行衣履不整灰尘满身的北京人淋得避进了路边的农舍,震惊考古史界的事就要发生了。 
  他们避雨躲进农舍,还不忘打听关于龙骨的事。农民指着灞河对岸的岭坡说,那上头多得很。他们也饿了,这里既没有小饭馆就餐,连买饼干小吃食的小商店也没有,史称“三年困难”的恶感尚未过去。他们按“组织纪律”到农民家吃派饭,就选择到对面岭上的农家。吃饭有了劲儿,就在村外的山坡上刨挖起来,果然挖出了一堆堆古生物化石,又挖出一颗猿人牙齿。他们把挖出的大量沉积物打包运回北京,一丝一缕进行剥离,终于剥离出一块完整的猿人头盖骨化石,震惊考古学界的发现发生了。这个小岭包叫火王岭。我站在火王岭的坡头上,看岭下公路上川流着的各种型号的汽车,看背后蒙着积雪的一级一级台田,想着那场逼使考古专家改变行程的暴雨。如果他们按既定目标奔厚镇去了。所得在难以估计之中,这个沉积在火王岭砾石里的猿人头盖骨化石,可能在随后的移山造田的 “学大寨”运动中被填到更深的沟壑里,或者被农民捡拾,进了药铺下了药锅熬成药渣,或者如我一样刮成粉末撒到伤口永远消失。这场鬼使神差的暴雨,多么好的雨。 
  我在火王岭陈列室里,看到蓝田猿人头盖骨复原仿制品,外行看不出什么绝妙,倒是对那些同期的古生物化石惊讶不已。原始野生的牛角竟有七十多公分长,人是无论如何招不住那牴角一触的。作为更新世动物代表的纳玛象,一颗獠牙长到二十多公分,直径粗到十余公分,真是巨齿了,看一眼都令人毛骨悚然。还有剑齿虎,披毛犀,单是牙齿和牴角,就可以猜想其庞然大物的凶猛了。我便联想到上世纪70年代初,我下乡驻队在白鹿原北坡一个叫龙湾的村子里。那是一个寒冷异常的冬天,在北方习惯称作冬闲季节,此时倒比往常更忙了,以平整土地为主项的学大寨运动正在热潮中。忽一日有人向我通报,说挖高垫低平整土地的社员挖出比碾杠还粗的龙骨。随之,打电话报告了西安有关考古的单位,当即派专家来,指导农民挖掘,竟然挖出一头完整的犀牛化石,弥足珍贵。龙湾村距火王岭不过四十公里,当属灞河的中偏下游了。可以想见,一百万年前的灞河川道,是怎样一番生机盎然生动蓬勃的景象。这儿无疑属于热带的水乡泽国,雨量充沛,热带的林木草类覆盖着山岭原坡和河川。灞河肯定不止现在旱季里那一绺细流,也不会那么浑,在南原和北岭之间的川道里随心所欲地南弯北绕涌流下去。诸如剑齿虎、纳玛象、原始野牛和披毛犀牛等兽类里的庞然大物,傲然游荡在南原北岭和河川里。已经进化为人的猿人的族群,想来当属这些巨兽横行地域里的弱势群体,然而他们的智慧和灵巧,成为生存的无可比拟的优势。他们继续着进化的漫漫行程。 
  从火王岭顺灞河而下到五十公里处,即是灞河的较大支流灞河边上的半坡氏族村落遗址。从火王岭的蓝田猿人进化到半坡人,整整走过了一百多万年。用一百多万年的时间,才去掉了那个“猿”字,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真是太漫长太艰难了。我更为感慨乃至惊诧的是,不过百余公里的灞河川道,竟然给现代人提供了一个完整的从猿进化到人的实证;一百多万年的进化史,在地图上无法标识的一条小河上完成了。还有华胥氏和她的儿女伏羲女娲的美妙浪漫的神话,在这条小河边创造出来,传播开去,写进史书典籍,传播在一个有五千年文明史的子民的口头上。这是怎样的一条河啊! 
  这是我家门前流过的一条小河。 
  小河名字叫灞河。 


生命的低回吟唱
张天明 
  对于中国的原生态民歌,我一度钟情那些粗犷放肆的北方尤其是西部的民歌。可以想像在遥远的某一个圪梁梁上,晨曦染红了荒凉光秃的黄土高坡,也染红了那个头裹羊肚毛巾的西北汉子的身影。大地纵横的沟岭,汉子脸上的皱纹,构成密集交错、忧郁深刻的线条。汉子在歌唱,高亢激越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汉子脚下的羊群和深沟大壑,在静静地倾听。这画面有些苍凉,有些悲壮,常使我联想到蒙克那幅令人心悸的油画《呐喊》。 
  西部民歌,是生命的大歌。 
  而南方民歌,总觉柔弱了些,隔膜了些,缺乏一种移人心魄的力量。 
  不久前,集中听了几首湖南民歌。开始不过以审听的姿态,从技术角度加以考量。这是几首并不生僻的民歌。《洗菜心》《马桑树儿搭灯台》《放风筝》《思情鬼歌》《四季花开》等。是已经整理传唱很多年的经典民歌,随口念得出的歌词,稔熟得像三姑妈四舅舅一干乡里亲戚一样的旋律,以为不会有什么新鲜感的。不料,随着旋律的流动,情感开始起伏,心开始柔软,竟有泪水在眼眶里渗出。我这个老湖南人,被几首再熟悉不过的湖南民歌感动了。 
  我有点奇怪。开始思考泪水的来源。开始思考这些普通的歌词和简单的旋律中所蕴涵的东西。就像瓦特思考水壶牛顿思考苹果。 
  想想其实简单。艺术打动人,首先必须真诚。西部民歌那赤裸的大悲大喜,那入骨的生命歌吟,使它具有一种扑面而来的冲击力。那是在严峻的生存环境中生命激荡的节律,是荒原上不需要人欣赏的野草的顽强。西部民歌,感情是何等的强烈。你不是被它感染,你是被它裹挟而去。“你要死来你早早的死,前晌你死来后晌我兰花花走。手提上那个羊肉怀揣上糕,冒上我的性命往哥哥家里跑。”为了爱情要死要活,这是典型的陕北民歌。相对物产比较丰茂的南方,民歌小调的题材显得比较的家长里短,感情的表达也比较的细腻平和。说来说去不过是洗菜心放风筝的琐碎小事,还有男女的打情骂俏。但是题材的大小与艺术的感染力并不成正比。北方的民歌如果是瀑布奔泄,是霜天鹰唳,南方的小调就是小溪潺潺,是自在娇莺。即使是用情极深的相思如《马桑树儿搭灯台》,也要比《兰花花》委婉许多。然而那种生命苦乐体验的歌吟,那种情感自然流露的芬芳,对于心弦产生的撩拨力度却是同等的,不同的只是审美的体验。“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北方民歌和南方民歌的区别,正如大弦和小弦的区别。而湖南民歌,除了委婉细腻,还有一种朴野的力度。一个女子“闲来无事”去趁东风放纸鸢,有口无心、七拉八扯地衍生出一段摇曳生姿的小调《放风筝》。你不知不觉地为她莫名的喜悦而喜悦。一个女子独坐房中“绣花绫”,出门洗菜心丢了戒指,惹得她自言自语道出一段芳心暗许的荡漾情思。一波三折的花鼓戏唱腔将少女心思的变化刻画入微。而徐缓的节奏和粗犷的二胡和锣鼓点的伴奏,柔中有刚,将一个活泼村姑的旖旎心事置于多少有点硬朗的潇湘山水之间,将女子对幸福的向往表现得饱满有力。这种柔中之刚其实正是山野间素朴的生命力量的释放。这种刚与柔的结合,使湖南民歌区别于北方民歌同时也不同于其他南方民歌,而具有独特的魅力。大胆点说,不少南方民歌正产生于“闲来无事”,而“自言自语”更是民歌魅力的重要来源。“自言自语”是既不为发表而创作,也不为创作而创作。它是一种自然的音响,没有技术的修饰,没有功利的目的,没有对社会和理论的顾虑。心中那一点细波微澜自然流露,直抒胸臆,一颦一蹙,鲜活动人,所谓天籁是也。 
  西部民歌,是生命的大歌。湖南民歌,是生命的低回吟唱。 
  民歌的地域文化背景是它独特魅力的重要原由。西部的深沟大壑和荒凉不毛,产生大起大落、刚劲苍凉的旋律,就像屹梁梁上生灰灰菜一样自然。南方的“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产生委婉细腻、风吹细浪的谣曲,也是再合适不过。以方言为基础的民歌,本来就和地域文化有天然的血肉关联,加上和当地地理地貌暗合的旋律特征,常常直接就触动到积淀在人们集体无意识中的生活经验和文化情怀。湖南民歌旋律,没有大的起伏,但是常常曲里拐弯,风生水起。看似已到水穷处,忽然又见白云生。“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哼唱着这样的旋律,映现在心中的,是小时候走过无数次的在水田和树林中蜿蜒的小路,是缠绕在山洼和屋后明灭的溪流,以及发生在路上和溪边的零零碎碎的故事。可能是张先生讨学钱走过的路,可能是满妹子洗过菜心的小溪,可能是王婆婆骂过鸡的屋场。都是自己的祖上先辈世世代代、生生死死演绎过许多故事的地方。当柔荑一般弯弯曲曲的旋律,轻轻搔动内心深处那时间和生命的千百年沉积时,情感的涓涓水滴,就会慢慢渗透出来。 
  很多音乐家喜欢从民歌中吸取营养,创作一些“新民歌”。可惜他们借鉴了形式,却常常忽略了民歌的原始激情。这些新民歌在我看来,大多味同嚼蜡,苍白无力,没有感染力。正如梅花在妙玉的道观外风雪中是梅花。被宝玉枝折了插在闺房的玉瓶中,便成为一个文化的象征,一个附庸风雅的符号,而梅花的气韵尽失。 
  巴托克说:“一首农民歌曲就是一个完美的艺术典范。”应该说,以方言为基础,以地域文化为背景的民歌,由当地歌手用方言演唱,那才是珠联璧合。那才是完美的艺术品。那才能够将民歌所蕴涵的复杂情感和藐远故事淋漓尽致、原汁原味地演绎出来。汉族歌手演唱蒙古的长调,对于长调所蕴涵的草原文化精髓,和那看似随心所欲其实一波一折都暗合蒙古民族情感律动的悠长唱腔,永远只能作皮毛的把握,即使是专业歌唱家。我的一个专业歌唱演员朋友向一位蒙古族歌手学唱长调。长调歌手说,我可以教你。但是你如果真正想唱好长调,必须到草原至少生活三个月。听了王向荣等民间歌手那野性粗犷的演唱,其他专业演员所演唱的陕北民歌显得多么苍白无力啊。李谷一明确地说,唱湖南民歌必须用湖南方言。“浏阳河”一定要唱成浏阳“ huo ”。这是深得民歌演唱真谛之言。试问不熟悉湖南方言的歌手,怎么能细致入微地体察与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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