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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6年第3期-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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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梅拿着塑料袋和一次性餐盒过来。 
  小梅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吞吐着问,是要……都打包吗先生? 
  罗思德瞥了青青一眼,青青这时扭着身子,两只手搭在椅子背上,目光在门口那儿闲转呢。 
  罗思德耸了一下肩头,收回来的目光,再次落到了桌子上,几乎是把每一盘菜,都细细地瞧了一遍,然后不无感慨地说,能打的,都打了。噢,对了,这个和这个,并一下,还有这两道菜,我看合到一起,也是可以的。 
  一看小梅打包的手法,就知道她是个新手,包打得磨磨叽叽,甚至还用手去拣掉在餐盒外的凤爪。 
  好在这一幕青青没有看见,好在看见了这一幕的罗思德没往心里去,此时打包回家的心愿,能让他把过去百分之百看不顺眼的事都覆盖掉。 
  多少钱呀小姑娘?罗思德问,掏出钱包。 
  小梅看着账单说,一共是二百三十六块钱,先生。 
  钱包刚一打开,几张粉红色的溪水湾酒楼优惠卡,就跳进罗思德眼里。这几张优惠卡是女老板在他吃送行宴那天给他的。 
  罗思德感觉到了什么,一抬眼,发现青青正在打量自己,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接着脑子一转,就改变了吃优惠卡折扣的主意,把那几张粉红色的优惠卡拦腰折一下,塞进钱包的一个夹层里,顺手抽出三张百元大票递给小梅。 
  青青站起来,朝着打好的包伸出右手。 
  罗思德心里一热,孙女这个无声的动作让他感动。 
  小梅回来了,把三百块钱往桌子上一放,说,先生,你的账已经有人结了。 
  罗思德心里纳闷,往下他就想起了汤科长,猜测是不是汤科长觉得过意不去了,这才暗中拿大方往回找感情。 
  是计划处汤科长结的吗?罗思德问。 
  小梅嗫嚅道,这个,我不大清楚。 
  罗思德没再说什么,起身来到总台,问替他结账的人是不是汤科长,对方说不是汤科长,是宣传部的冯部长,冯部长已经走了。 
  罗思德心里刚犯别扭,就被他及时制止了。 
  在过去的岁月里,罗思德与冯部长的关系一直吃紧,原因是那一年在分新处长楼时,他们在排名这个敏感的问题上红过脸,去年底在一次工作协调会上,二人还当着几位局领导的面吵了一架。 
  冯部长今天偷摸买单的意图,罗思德一眼就看穿了,不就是想拿二百来块钱寒碜人嘛! 
  罗思德禁不住一笑,心说冯部长啊冯部长,这一回你算是看走眼了,花钱买不到笑话了,现在的罗思德,已经不是在位时处处跟你叫板顶牛的那个罗主任了,我现在是拔牙的人了,无官一身轻,无责一身净,甭说你这个小把戏伤不到我自尊,就算你当我面,拿公款拿支票,啪啪抽我嘴巴子,我都不会在乎。 
  这人啊,只有到了手无寸铁的时候,才能找到看清人世、看清官场、看清你我他恩恩怨怨的最佳视角! 
  罗思德拿起放在台面上的三百块钱,掖进裤兜,回头接过青青手里的白色塑料包,清了一下嗓子说,青青,咱们走吧。 
  在路边等出租车时,青青瞟了罗思德一眼,抄着手说,哼,爷爷还说自己掏腰包呢,我一想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罗思德没跟孙女就这个问题理论,嘿嘿一笑了事。 
  青青又说,其实爷爷那会儿一说来溪水湾,我就清楚是怎么回事了,谁不知道溪水湾是你们的点儿。 
  罗思德的舌头还是不往外弹字,满面笑容地拍拍孙女的头,那样子要多慈祥有多慈祥。 
   
  第三节 
   
  罗思德拔牙后再一次来到溪水湾酒楼吃吃喝喝,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 
  有一天下午,溪水湾的女老板打通了罗思德手机,说是昨天盘点账单时,发现罗思德最后一次签的那张单,因收银小姐一时马虎,多算了六百块钱,道歉了几句后,问罗思德是要现金,还是来溪水湾把六百块钱消费了。 
  平时溪水湾酒楼的生意经,还有夹在生意经里的小猫腻,罗思德心里还是蛮有数的,自己最后一次在溪水湾酒楼签的那张单,是部门里的人给自己操办的那顿送行宴。 
  那天散伙后,酒没少喝话没多说的罗思德,本不想再动手签单了,可是架不住等着接他班的副主任能说会道,什么老主任啊,你就再辛苦一次,把这张单子签了吧,往后只要老主任高兴,随时都可以到这里来签单子,怎么签都好使,我是见一单认一单! 
  接班人把话都说到了火苗子上,罗思德觉得自己要是再推让,那就不知冷热了,拿客气不当人情领了,有些倚老卖老讨人嫌了,于是就拿过那张单子,也不看看钱数就签了。 
  也就是说,那顿饭到底吃了多少钱,大家心里都没个准数,过后女老板在单子上怎么写怎么是。 
  罗思德明白,如今女老板在不明不白的六百块钱与自己之间,把玩的东西无疑是对一个老回头客身上剩余价值的念想,假如什么都不图的话,人家女老板一声不吭,还不就全省略过去了。 
  不能朝那六张票子摊巴掌,这手一旦伸出去,老脸就不值钱了,想到这罗思德对女老板说,这个星期六晚上过去吃饭,女老板就问多少人,罗思德停顿了几秒钟说,大概七八位吧,女老板说那好吧,我把星月阁留给你们。 
  奔星期六的日子还有三天。 
  在往星期六度的一天天里,罗思德为请谁不请谁,闷在家里嘀嘀咕咕,左掂量右思忖,就担心钱花出去了,到时候啥好也落不下。 
  嗯,在位的人,这次就靠边站吧,一个也不招呼,这回专请像自己这样的拔牙中层干部。不过呢,这尺寸也不能拉得一般齐,在打算邀请的拔牙中层干部中,也不能光拿舌头去够顺眼的人,有些上班时关系处得不冷不热的人,事事都把你当杀手提防的人,时常在背后嘀咕你的人,适当请上一两个,两三个,如今都是拔牙的人了,都在往回使劲的身子骨挨在一起,谁还能硌着谁呀?再不寻机会往一起贴贴靠靠,以后怕是没有多少机会和时间再给大家贴靠了。 
  至于说后三种人到时愿不愿意来,罗思德想,那是他们脑袋里转悠的事,总之自己的心态不出毛病就好。 
  调子定在了嘴边上,星期五上午十点多钟,罗思德怀揣七上八下的心事,去了拔牙人扎堆的小区老干部活动中心物色人选。 
  现在把话说到当下,罗思德和被他请来的六个人,已经在溪水湾酒楼星月阁包间里就着本市和能源局里一些热点话题,热热闹闹搞完了一瓶本地名酒香王香,正在喝着的第二瓶香王香也折去了一半。 
  包间里烟雾弥漫,碰杯声和劝酒声的余音,缠绕着一张张生辉的红脸,不断有小高潮出现。 
  唱主角的罗思德,这时脸上和嘴上都放开了,油亮的额头上,挂着细碎的汗珠,上身脱得也只剩下一件衬衣了。 
  罗思德的兴头能冲到这份上,主要是缘于桌上的老苏和老钟,这两个他在过去一直把握不好交情走向的人,那会儿往椅子上一落屁股,就把老哥们老伙计的团圆气氛坐了出来,尤其是老苏,刚才跟罗思德推让座位时,脸上不动声色,嘴里打哈哈。 
  老苏说,正处级上坐,正处级上坐。 
  老苏退休前是局纪委办公室主任,副处级。 
  罗思德刚进场,没经热身,玩笑的感觉还没出来,就很当回事地说,什么正处副处的,都一样,都一样,坐坐坐。 
  一旁的蒋琛,听了嘿嘿笑道,我说老罗啊,你都没地方上班一个多月了,你怎么还没拔牙呀? 
  罗思德的腮帮子本能地抽搐了一下,过后定神一瞄老苏的脸,这才看破了他的虚相,晓得老苏刚才是在跟自己逗闷子,就摸了一下后脑勺,绕圈子找台阶下,一指老苏,口气多大领导似的说,嗯,就是嘛,都拔牙了,还三六九等的来官场那一套,等会儿罚酒三杯! 
  老苏拖着长音说,还是亏啊,副处级整点错出来,这罚酒还要正处级亲自来喝,就这么一点小便宜都捞不到。 
  罗思德笑笑,一时间接不上话了。 
  喝起酒来,桌上的人就高低不论,深浅不分了,你找我脸上的乐子,我就你扯裤裆里的蛋。几个过去投罗思德脾气的人,表现得一个比一个像今晚的东道主。 
  老罗啊!现在讲话的这个胖子,坐在罗思德对面,姓高,退休前占着局财务处第一副处长的位置。那时他手里有实权,巴结他的人排队,他总是牛皮哄哄,轻易不把罗思德这样的党群干部放在眼里。 
  高副处长接着往下说,机关小世界,社区大舞台,没事出来转转吧老罗,犯不着闷在家里数钟点,吕主任和付处长他们几个,还不就是因为死心眼,想不开,得癌的得癌,神经的神经,跳楼的跳楼,把一口气折腾没了拉倒。 
  罗思德眼前就掠过了几张死者的面孔。 
  见高副处长停住了,老钟拿过话头道,老罗啊,咱们都得学萧俊驹,学老萧那股只争朝夕的活法。人家萧处长是老拔牙的了,岁数都比咱们大吧?可萧处长现在比咱们谁都潇洒,人家现在不光是当上了小区梦青春秧歌队的总领队,听说这会儿正在跟地方上一个小他二十几岁的小学老师谈情说爱呢,多来劲啊! 
  高副处长点着一根烟,又说,融入到我们中间来吧,老罗,就算整天泡在一起瞎扯淡,也能多活几年。如今谁是过去的谁,谁不是过去的谁,在活动中心里,你一眼就能看透亮,大家都不装蒜了。 
  高副处长这番话,勾出了蒋琛的感触,他附和说,老罗啊,老高的话不错,现在怎么活人,都不觉累了。你就说我这个脑袋吧,过去为了给人看,费了多少心思你知道吗?不怕你笑话,我戴了十几年的假发,那罪受的,我都没法说呀! 
  罗思德看着蒋琛那颗沙漠化面积不低于百分之八十的脑袋,这才回过味来,怪不得那会儿他摘掉帽子后,看着有点别扭,原来他过去那头被人叫好的头发不是真货。 
  首长,来电话了——首长,来电话了—— 
  甜甜的女童音,从高副处长身上传出来。 
  几个人把目光投到了高副处长身上。 
  高副处长掏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没接,按掉了。 
  老钟笑眯眯说,行啊,老高,还玩起彩铃了。 
  高副处长一甩头,说,又是我那外孙子,偷玩我手机了,瞎给我鼓捣。 
  老钟几分揭短的口吻说,想必是你这回又忘了开振动了吧,我说老高? 
  高副处长咧着嘴说,行了老钟,你别自作聪明了。 
  罗思德这时开了口,老高啊,刚才还说如今大家之间一眼就能看透亮呢,我怎么现在看你,看不大清楚呢? 
  高副处长摇着头,指着罗思德,只是笑,不出声了。 
  老钟举起酒杯,嘻皮笑脸地对高副处长说,找乐子,好!来,首长,我敬你一个。 
  要喝,就都干了。高副处长此言显然是在往回找面子。 
  好好,见底。 
  酒把这个小插曲给挡过去了。 
  倒是罗思德借着这个小插曲,想了几个问题,就是桌上的这些拔牙人,尽管谁都不谈苦,不说累,不讲烦,不流露失落的表情,但这些拔牙人,果真能把过去的一切都放下吗?此时他们撂在桌面上的这份开心里,究竟有没有水分呢?再说自己,拔牙也有些日子了,可是这会儿自己的心态,坦然吗? 
  罗思德把自己的心,问得往下坠了一下。 
  哎,亡兄,你还没喝呢。 
  亡兄?老东西,你又悼念我了,还得罚酒。 
  我是说王兄,王兄,不是亡兄。 
  正在闹嘴的这俩人,一个叫王启发,一个叫赵明左。 
  王启发是原局工会副主席,赵明左是从局信访办主任位置上卸任的,俩人现在给人的感觉是一个活得招摇,一个活得痛快,都是小区里的显眼人物。 
  赵明左在六个月前买了一辆东风雪铁龙,从此就有事干了,整天开着车到处乱跑,遇上步行的熟人,必定狠踩刹车,没命地往车上招呼你,比出租车司机还热情,你说去哪,就把你送到哪,今晚饭桌上的这些人,就是他分两趟拉过来的。 
  而王启发被人津津乐道,则是因为一条狗。 
  狗不是名贵的纯种狗,是条杂交的公狗,耳朵短,鼻子塌,嘴巴大,身上的毛,白一撮黑一鬏,肚皮和尾巴上,还有零碎的黄毛。 
  一条不起眼的狗,稀奇就稀奇在名字上,狗的名字有意思。 
  王启发的狗叫×××。 
  ×××刚在小区里露面时,王启发喊×××,×××,别人还不知他这是叫他的狗,等明白了×××是他的狗名后,人们就笑了,多半是哈哈大笑,过后感慨说,这个没事找事的王启发,拔牙前在机关大楼里,可是看不出他有这么邪乎,如今拔牙了,他倒咬起人来了! 
  几天工夫,小区里就传开了,说人家王启发养的那条狗,叫×××,不叫×××。 
  罗思德第一次见到王启发遛狗时,是在他拔牙前半年,当时罗思德看着丑八怪似的狗脸,话还没从嘴里吐出来,眼睛就乐眯缝了。 
  你看你这人,一脸不怀好意。王启发拿着一股劲说,罗主任,我再一次向你们声明,他是叫×××,不过呢,×××三个字,可不是你想像的那三个字。 
  罗思德背着手,笑而不语。 
  王启发运口气,腆着肚子,一本正经地说,菊,是菊花的菊,不是能源局的局;岭,是山岭的岭,不是领导的领;岛,是海岛的岛,不是领导的导,以后别再瞎起哄了,听说有几个局领导,已经在生我的气了,你说我有多冤吧,考! 
  罗思德不住地点头。 
  王启发一摊双手道,不说这些了,罗主任,让菊岭岛给你表演一个小节目。菊岭岛,给罗主任滚一个。 
  菊岭岛就滚了一个。 
  罗思德脸上的笑更浓了。 
  王启发点指狗头,再下指令,爬一个,菊岭岛! 
  狗就乖乖地爬了几下。 
  王启发把一小块肉干,朝狗嘴扔去。 
  罗思德一乐说,有意思。 
  王启发拍拍手说,这叫连滚带爬,训了菊岭岛三天,他就学会了,你说菊岭岛多聪明吧! 
  眼界开到这里,本可以笑出声来,尽情畅快畅快的罗思德,忽然意识到背后来了人,听地上一片拖拖拉拉的脚步声,好像是有三五个人,心里就莫名其妙地颤悠了一下,担心后来人从他脸上挖走哪样破绽似的,急忙憋着一股劲,逆转表情,硬是把脸皮上笑容,拽到了脸皮背面藏起来,心态跟那一次在局机关大门口遇上拔牙后的孙副局长差不多。 
  酒桌上,怀旧的话题不再新鲜,健康问题也是越说越气短,传说中某些在位局领导的经济问题、乱上大姑娘小媳妇床的问题,这会儿要想看到笑话,似乎也是早了点,传说与真实,毕竟是两码事。 
  嘴头子一松劲,酒桌上的话题,再滚起来就七零八碎了。 
  在后来东一句西一句的磨牙中,就有人提到了菊岭岛,使得几张松劲的嘴,一下子又有了活力,哈哈哈,嘎嘎嘎的笑声在空中碰击后,变成噪音,哗哗啦啦落到每一位的头上。 
  叫什么不好,非叫个局领导,你算是解恨了,把瘾过足了王主席。红头涨脸的高副处长止住笑,指着王启发说。 
  赵明左玩着打火机,往后仰着身子说,老高老高,你看你,又给主席添乱了不是?什么局领导,是菊、岭、岛!菊,是菊花的菊,不是能源局的局;岭,是山岭的岭,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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