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20期-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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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几乎不敢把你们折叠
　　日历的形式居然可以变得这样薄脆缤纷
　　在一瞬间聚集在脚下
　　又在一瞬间聚集在空中
　　我是蝶尾上的一粒灰尘
　　穿云而过的时候
　　连叹息也没有
　　卑微很好
　　沉默很好
　　弯过来的领口像宽阔的玉米叶子
　　一场秋雨让它呈现出油画的枯黄
　　而腋窝处还有隐约的潮湿
　　明天就会滋润出一朵娇小的野花
　　
　　二
　　
　　这件驼灰色的外套已经把时尚抛弃
　　或者说时尚已经把它抛弃
　　总之它远离时尚站在了这里
　　像一个灵魂的老处女
　　我的许多许多衣服
　　都是这样
　　老土，普通，孤僻，黯淡
　　像我自己
　　可是，也是倔强而骄傲的
　　当然，
　　也许过不了多久
　　这都可能被奉为潮流
　　
　　三
　　
　　总会有许多的寂静时光
　　每个人，每个事物
　　因寂静而孤立无援
　　因寂静而庄严神秘
　　你们就这样寂静地站在了一起
　　排着队，在柜子里
　　气息不甘心地安宁着
　　让人可疑
　　黑暗把时间都变稠了
　　像幼儿园里高高低低的孩子
　　让春天拥挤得要把教室撑开
　　爆破晶蓝的天
　　而你们的稠是寂静的
　　因为熟了
　　如泥土上绵绵的落叶
　　在一切背景中淡出淡。
　　
　　四
　　
　　我不会丢掉你们的
　　除非先丢掉我自己
　　我会让你们和我一起老去
　　老得谁都不认识
　　妻子如衣
　　男人如是说
　　而我越来越觉得
　　衣服比丈夫更接近于爱情
　　我爱你们
　　因为我爱自己
　　让上帝保佑我们这平凡的生活
　　保佑我们在有油烟和棉被的地方栖息
　　让我们一起有洞，然后打上补丁
　　用蕾丝镶边然后让笑容在上面打酣
　　
　　和火车恋爱
　　
　　慢慢的茶杯里
　　我习惯在火车上养育碧绿的丝绸
　　春天的标本一点一点复苏
　　使我伪装一个纯情少女
　　而其实我真的一直都很纯情
　　用纯情把自己一次次感动
　　道路真长。
　　我已经成为高度近视
　　远处的丘陵和近处的枝桠都让我惊惶
　　我畏惧任何模糊不清的表情
　　永远想牵住的只是母亲的手
　　我也总是因此羞愧
　　子宫永远最安全但是在那里你必须盲目
　　毫无意义的是：
　　即使你愿意盲目
　　你也不可能回归
　　我不信任自己的孩子
　　然而我信任自己的母亲
　　每当我出门时她就会在我的身边浮现
　　她是车厢里深夜的脚灯
　　她是铁架上湿润的毛巾
　　她是旅行包中琐屑的粮食
　　她是我内衣袋里暖着的车票
　　她还是上铺矮矮的护栏
　　在我翻身的时候　　她说：
　　我的孩子，小心
　　
　　二
　　
　　列车飞驰
　　我爱这铁路
　　我爱这艰辛之后的平坦
　　快速之中的沉重
　　简单之内的丰厚
　　宽阔之余的执拗
　　这些浅显直率的理由
　　让我充满世俗的快乐
　　为什么一定要与众不同呢
　　仿佛我长长的微笑着的叹息
　　一只碗碎了
　　碎片把脚底扎破
　　但是我依然从容地站着
　　没有流露出一丝血迹
　　
　　三
　　
　　细致的田野是魔女妖艳的身躯
　　我一生都在其中旅行
　　每一处陌生的地方我都似曾相识
　　可我最害怕的是我的故乡
　　从心脏走到动脉
　　从发梢走到足尖
　　南方的米　　北方的面
　　西方的风　　东方的雨
　　我伸出饥饿的双手
　　这一刻的贪婪战胜了下一刻的崇高
　　下一刻的骄傲又让位给下下一刻的
　　圆滑的理性和狡诈的尊严
　　一位青年妇女抱着孩子
　　悠悠地在车厢里唱着歌：
　　樱桃花开是白的
　　樱桃果熟是红的
　　多好听啊我赶紧记下来
　　孩子惊奇地看着我
　　好像在看花丛里一只失去了翅膀的蝴蝶
　　
　　四
　　
　　我知道你们是怎样想象
　　我和希望我的
　　但是我肆无忌惮
　　服从你们是死亡
　　背叛你们是疯狂
　　我掐紧自己的耳垂
　　以自己为标准来矫正世界
　　其实没有那么严重
　　我只想让自己生活得轻松和自由一些
　　正如这个长长的长长的列车啊
　　它武断地把我们聚在一起同生共死
　　又让我们心甘情愿地忘却和分离
　　所以我才疲惫地迷醉着它
　　迷醉着它宽容的吞吐和冰冷的沉默
　　请入睡吧　　每一个旅人
　　夜晚不会拒绝你们
　　无论你们多么需要忏悔
　　这个列车是摇篮吗
　　那么我就是摇篮上的绳索
　　承重　　却不会捆绑
　　清凉　　却不会忧伤


被清清的风吹拂（组诗）
■　　刘松林
　　谷穗儿初莠蕈色青
　　
　　谷穗儿初莠草色青
　　荫儿影儿们也漾出澄净
　　村子柔软　　俗习清冥
　　新上肩的背筐　　柳条弓子硬生
　　阔远的天上　　几丝流云安分
　　轻谧　　舒松
　　扔下打草刀　　在一片灯笼棵的
　　赭红色里
　　我和撅撅辫儿的媛子　　搬进
　　一只草虫的歌声
　　
　　被滑清的凤叹拂
　　
　　被清清的风吹拂
　　被故乡清清的风吹拂
　　感到躯体的煦煦爽爽
　　觉出肉身在裂着纹缝，一块块朽塌
　　如同旧纸片儿　　被风吹空
　　骨骼　　肌肉长出来，语言　　肢体长出来
　　长成一棵绿色植物　　和着
　　风的韵节，且舞且唱
　　
　　色　　调
　　
　　青了眉的枣枝子　　黑了节的
　　榆条子　　秃秃疏疏
　　远远望上去　　还是像一泓岚
　　雾灰蒙蒙　　灰蒙蒙
　　白晃晃的场边　　俯下的牛头是黄的
　　麦秸垛的土顶下　　几只鸡爪
　　已刨出了新土
　　多熟悉的色调！深吸上一大口
　　就会嗅着早春在叶腋翻身的气息
　　
　　谷雨叶节
　　
　　田亩粗粗喘了一口气
　　塘里细细冒出仨泡泡
　　回归的雁声撵不走的鸡
　　瘪籽虫絮儿簸进嗉子里
　　盖瓦下的铁件砧上的星
　　袖筒里勾手的牲口市不搭笼头
　　心都圆成粒粒谷种了
　　一蹦达　　就蹦到了耧嘴上
　　
　　心理背景
　　
　　你堆垛着这些青草。
　　这些晒干了依然嫩棵绿叶的青草
　　鲜气香气四溢的青草
　　会让冬日里牛哇羊啊的眼睛
　　怎样炯炯闪光！
　　那是一盏一盏小灯笼呵
　　映着乡村的粗朴　　踏实和宁静
　　以及雪后　　阳光在心窝窝里夯出的
　　那些细密绒毛
　　
　　护　　卫
　　
　　在一只试探着接近雏儿的灰猫眼里
　　伸着脖儿的老母鸡
　　垂下翅儿的老母鸡
　　炸起翎予的老母鸡
　　冠子滴血　　眼珠喷火的老母鸡
　　怎么看　　也是只花纹斑斓吓死人的
　　豹子
　　
　　蝈　　蝈
　　
　　突然明白了那时为啥着迷
　　原来从这蓬乱草窠里一下子
　　就能捏出那么多脆生生的水晶
　　珍珠　　钻石
　　和亮滢滢的七色梦
　　吊进笼里　　也是个咕嘟嘟涌冒的泉眼
　　在时空平面上　　曜曜曜地淌个不停
　　绿翡翠玛瑙般清亮　　却落不下来
　　一珠
　　
　　越走越近的马车
　　
　　黑团团的马车
　　旋起尘烟的马车
　　戳着鞭杆子的马车
　　平原颠簸起来，动荡起来
　　叮啷啷的铃铎
　　炫人眼目的红璎珞
　　凸出来一张粗砺的上苍的恍若
　　上苍的面容
　　
　　再高上一点来，夕阳
　　
　　娘一人挑水栽种的山芋
　　还有一半的秧穴没埋呐
　　没了光亮的秧儿埋不正
　　黑下天来的大洼里干活心多慌
　　再高上一点来，夕阳
　　让湿头发打绺绺的娘借借光亮
　　再高上来点呵　　急着朝家赶的夕阳
　　
　　你——
　　
　　戴梨瓣桃蕊的花冠
　　在草色青青的柳笛声中，飞扬
　　舞着莲粉藕白的腰肢
　　莹成童谣上那颗颤颤的清露
　　三月天华的青芒　　四月地力的青芒
　　绿苞里，静静的麦仁烁出灵性之光
　　有头小鹿在故事的唇边　　玄秘一跃
　　你，伫立的酒涡新娘般浅浅一笑
　　你是我早年遗在乡间的那首诗吧
　　上苍呵　　为什么至今才将你找着
　　
　　舔
　　
　　舔下的羊水，粘液
　　土屑，草末
　　都成了眸里荧荧熠熠的怜爱
　　在一只温柔的舌头之上
　　晃晃摇摇的小牛犊
　　“咕噜”一下　　就在风中
　　立起了身


鸟儿衔着的那颗心，是我的（外二首）
■　　娜仁琪琪格
　　我把你的号码，从我的手机中
　　删除了。还有再散步的时候，
　　一定要绕过那个电话亭，橘黄色的。
　　这样，那个黄昏，就不复存在了——
　　那个女人。幸福、焦虑、渴望、期待
　　徘徊的脚步，慢下来的光阴
　　以及有关某个冬夜的故事
　　啊、　啊、啊！
　　我总可以，像蜗牛一样将软体
　　缩回在坚硬的壳里了
　　还有那些短信，也删除了。
　　我温习过一百次的；我幸福过一千次的；
　　我感动过一万次的——温情、甜蜜、
　　阳光流淌的声音。花朵开在每一个骨节之上。
　　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能停下来。
　　数不尽的水泡，连成了片
　　汪洋着——绽放，消散；消散，
　　绽放消散……　　雨烟袅袅着飞
　　像四散的魂，轻飘
　　一个鸟儿在雨中，盘旋。
　　低低的姿态，低低的、
　　低低的。我终于哭了：
　　飞鸟在雨中盘旋，它衔着的那颗心
　　是我的啊，湿漉漉的，打着颤——
　　变成了草。再也回不到我的生命中来
　　好了，我不再想了
　　有关的什么……什么。不再！
　　尽管绵绵的雨，停下来
　　也需经一个过程，总是要停下来的呀。
　　阳光出来后，一定打开门，敞开窗
　　晾晒书籍、衣物、发霉的心事、
　　软下的骨头
　　
　　错伍的山
　　
　　凝视着一张图片上的
　　山　　发现了她宿命的
　　缘　　她喊出了——
　　山的名字　　她说出了山的走向
　　每一道沟壑　　每一棵芳草
　　每一只鸟儿　　每一湾清溪
　　都开口惊喊——
　　它们也认出了她啊！
　　那个每日里对着巨人山
　　冥想发呆的小女孩
　　每日里用眼睛抚摸山的面颊的
　　小女孩　　哦　　这是额头
　　这是眼睛　　这是鼻子　　这是嘴巴……
　　现在　　女孩已经长大
　　她在被爱所煎熬
　　神情恍惚得像冬日的
　　阳光　　低语着——
　　你是我永远的痛
　　你是我永生的痛
　　你是……
　　这时　　一座山就这样和她
　　相遇了
　　你家乡的山长在她家的门前
　　她家乡的山长在你家的门前
　　
　　梅花印上了她的肩头
　　
　　轻薄的帘幕已遮不住晨光
　　是有形有状的　　一朵梅花
　　印上了她的肩头——
　　盈着血含着泪吐着笑的　　花儿
　　她伸出了苍白纤细的手指　　轻触了
　　一下　　猛地弹回
　　是花朵击痛了手指
　　是手指爱怜了花朵
　　有一种痛是不能喊出的
　　有一种泪定要流回血液中去
　　有一种爱一生秘而不宣
　　天　　真是不早了　　惨白的太阳
　　像个吊瓶一样　　晃来晃去——
　　使她四肢乏力　　两眼空蒙
　　原来是一场梦啊
　　一场梦过去了，就过去了？
　　她扭转头看了一眼
　　被那幽冥的眼神一看　　这朵梅花就永远
　　不会凋落了……


我的写作（节选）
■　　阎　安
　　我和自我
　　
　　我必须确立自我。更多的自我，世界的本源。
　　当我开始思考诗学问题时，一个思想总是那么强烈：没有个人的人是值得怜悯的。没有个人的人，就是说他已经丧失了性格的主动权，或者是对必要的探索产生了厌倦。这样，他与世界的接触往往是直接而又乏味的，这种对世界属性的陌生感将威胁到自己的生存。因而，追溯人的存在和丧失就成为了一切现代文学（包括艺术）的最高主题甚至最后命运。现实在这个时候仅仅是一种线索和追溯之身狂奔而过时摇荡在一切场景中的影子，同时现实又在这种影子给出的世界关系之中寻找到真实；或者由这种影子出发，回归到我们必须确立起来的那个世界关系之中。
　　没有个人的人是无耻而粗鄙的。这样一来，他没有心理防线，他的语言作品一开始就准备存心作假。也只能是作假。因为这意味着他已经丧失了一切拥有世界的立场与态度，或者说，在与世界的关系中他不能强调真实的位置，基于生命真实的能动性。他让自己撤离个体与自我，使自己成为虚影，从而失去世界。他已不在，徒有形具。无所谓承担，也无所谓感恩。
　　基于个人得以确立的信念，我意识到，自我所受到的挑战是本时代最可怕的事情。但与此同时，另一种情境又使我感到庆幸：只是在本时代，诗歌写作变得纯粹起来，这是诗人们不再像过去那样“有所作为”的根本原因；诗学的难度成为每一个诗人必须解决的首要问题，而且必须完全依赖个人。
　　确立个人的信念并不是要低劣地回归个人利益中心，在个人利益的中心，世界模糊难辨，自我是浑浊的。我们应该信仰的是那种心灵和世界具有同在结构并明朗健康的个人。我确立了这样的自我：在我的心目中，世界是上升的，因而是奇异的（这是我和现实世界的不同之处，它保证了我作为旁观者对世界进行观察的入迷程度和骨子里的不妥协程度）；只有在世界的怀抱之中，我才是自由的、自为的，加上理想，生命又是强健昂扬的；我感激真实给我成立的条件，它没思维，它不跟我纷争，它是意识成立的唯一条件；我是人，我充分地意识到自我作为世界元素的多重性（包括惰性），为此我鼓励自己要信仰，不要自恋，这样既顺从了真实的需要，又实现了理想作为身体和心灵共有的倾向性而必然会导向的广阔空间。
　　
　　我和语言
　　
　　观察、体验、反省，然后语言出现。像身体的成长一样，不是一开始我们就能有自己的语言，语言的产生是自我产生以后才会产生的，它是一系列世界、心灵冲突性事件导致的最严重的事件，一种对时间和空间的突然意识和感受。
　　像身体的成长一样，最初，我们只是借用别人的语言或者一种公共习惯。后来，语言处于半借用半出现的含混不清的暧昧阶段……语言的出现，最终出现，不仅依赖于个性形成，而且还甘于寂寞地等待着个性融入世界之中的那一刻。
　　我说过，活成一个旁观者，这是我对自我和世界关系的一种期许。这种关系的确立决定着语言的质地和纯度，决定着你从语言开始，决定着语言不再是附属，使某种结构变得纯粹，并天然地赋予它一种新意。人是运动的，以一种反叛时间的存在方式强调动作，一种态度将构成这种动作的核心。而在生活中方位所证明的是一种距离，态度在距离中不停的转移，人将实现多样的生命姿态。这决定了你向远处走、向内走、向自己走，向语言索求承担、表达自己和世界关系的现状。
　　在哑口无言的情况下，仍然存在着一种默想的语言，语言的不易就在于它与真实是平等的。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