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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戈里小说集-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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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坏蛋,他们没有存着好心眼儿啊!〃伊凡·尼基福罗维奇稍微抬了抬头,说。
〃所以您瞧,咱们沙皇为了这件事才对他们宣战的呀。他说,不,你们自己接受基督的信仰吧!〃
〃怎么?我们打得赢他们吧,伊凡·伊凡诺维奇?〃
〃打得赢。那么,伊凡·尼基福罗维奇,您不想交换那枝步枪吗?〃 〃我很奇怪,伊凡·伊凡诺维奇,您似乎是一个饱学之士,可是说起话来倒象个孩子。简直把我当傻瓜……〃
〃坐下,坐下。随它去吧!让它自己坏掉;我再也不提它!〃
这时候,点心端上来了。
伊凡·伊凡诺维奇喝了一杯酒,吃了一块涂酸奶油的馅饼。〃听着,伊凡·尼基福罗维奇。除了猪,我再给您两袋燕麦,您原是不种燕麦的。反正一样,今年您总得买一点燕麦。〃
〃真是的,伊凡·伊凡诺维奇,得吃饱了豆子才能有精神跟您说话呢。〃(这还不算会么,伊凡·尼基福罗维奇还不止说这些话哩。)哪儿见过有人把一枝枪换两袋燕麦的?恐怕您还要添上您那件皮袄吧。〃
〃可是您忘了,伊凡·尼基福罗维奇,我还给您一头猪呢?〃
〃什么!两袋燕麦和一头猪换一枝步枪?〃
〃怎么,还嫌少吗?〃
〃换一枝步枪?〃
〃当然是换一枝步枪。〃
〃两口袋换一枝枪?〃
〃两口袋可不是空的,里而装着燕麦;并且,您把猪忘了吗?〃
〃跟您的猪去亲嘴吧,要是您不愿意,那就限鬼去亲嘴!〃
〃噢!您简直是惹不起的!您瞧吧:尽说这些亵渎上帝的话,死后到了阴间,会用烧红的尖针刺您的舌头的。跟您谈过话之后,必须焚香沐浴,才能赶掉这阵臭气。〃
〃对不起,伊凡。伊凡诺维奇;步枪是一件高贵的东西,最有趣的玩物,并且是房间里赏心悦目的装饰品……〃
〃您,伊凡·尼基福罗维奇,您看待您的步枪,就跟傻子守着锦袋①一样,〃伊凡·伊凡诺维奇愤愤地说,因为他实在忍不住生起气来了。
①这是一句俗谚,意谓傻子把锦袋当作宝贝,而锦袋其实是一无用处的废物。
〃可是您,伊凡·伊凡诺维奇,是一只真正公鹅。〃
伊凡·尼基福罗维奇要是不说这句话,那么,他们争执了一番,就会象往常一样,和好如初地散场;可是,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伊凡·伊凡诺维奇简直是恼火了。
〃您说什么来着,伊凡·尼基福罗维奇?〃他提高了声音问道。
〃我说您象只公鹅,伊凡·伊凡诺维奇!〃
〃您,先生,怎么忘掉了礼貌和对于一个人的官衔和姓氏的尊敬,胆敢用这样下流的名字来侮辱我?〃
〃这有什么下流呢?说真格的,您于吗这样挥动着胳膊,伊凡·伊凡诺维奇!〃
〃我再说一遍,您怎么敢违背一切礼法,管我叫公鹅?〃
〃我对您的脑袋打喷嚏,伊凡·伊凡诺维奇!您干吗这么鬼哭神嚎的乱嚷嚷?〃
伊凡·伊凡诺维奇再也管不住自己了:他的嘴唇颤动着;嘴改了平时字母V的形态,却变得象字母O了,他不住地挤动眼睛,那副模样简直可怕。这种情况在伊凡·伊凡诺维奇是非常少有的。只有把他惹急了,生了天大的气,才会这样。〃那么实活告诉您,〃伊凡·伊凡诸维奇说:〃我不再认您做朋友了。〃
〃多大的不幸!真的,我不会为这件事掉眼泪的!〃伊凡·尼基福罗维奇答道。撒谎,撒谎,真是撒谎呀!其实,这件事使他非常懊丧。
〃我再也不跨进您的大门。〃
〃嘿,嘿!〃伊凡·尼基社罗维奇说,气得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一反平时习惯,站了起来。〃喂,婆子,小厮!〃随着叫唤声,门口出现了那个瘦瘦的婆子和一个身材矮小的裹在一件又宽又大的礼眼里的孩子。〃架起伊凡·伊凡诺维奇的胳膊,把他轰出去!〃
〃什么!轰一位贵族?〃伊凡·伊凡诺维奇带着威严和愤怒的感觉喊道。〃只要你们敢:来呀!我要把你们和你们愚蠢的老爷一起消灭!连乌鸦也找不到你们曝尸的地方!〃(当他灵魂受到震动时,伊凡·伊凡诺维奇说话是特别声势汹汹的。)这一群人构成了一幅鲜明的图画:伊凡·尼基福罗维奇露着父母的遗体毫无装饰地站在房间中央!婆子张着嘴,脸上显出麻木不仁的充满着恐惧的表情。伊凡·伊凡诺维奇举起一只手,活象是罗马的护民官!这是千载难逢的一瞬间!精彩绝伦的一幕戏!然而,观众只有一个:就是那个安静地站在一旁,用手指挖鼻子的穿着大而无当的礼服的孩子。
最后,伊凡·伊凡诺维奇拿起了自己的帽子。〃您对待我好呀,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好极了!我终有一天要报复您。〃
〃走吧,伊凡·伊凡诺维奇,走吧!小心别碰在我手里,我要把您,伊凡·伊凡诺维奇,打得个满脸开花!〃
〃给您瞧这个,伊凡·尼基福罗维奇!〃伊凡·伊凡诺维奇答道,把大拇指插在食指和中指的中间①,
①这是一种侮蔑人的手势。
扬了一扬拳头,砰的一声把门关上,随即那门吱啦一声,重又弹开了。伊凡·尼基福罗维奇走到门口,想找补凡句,可是伊凡·伊凡诺维奇已经头也不回,跑出院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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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果戈理 满涛 译
第 三 章
伊凡·伊凡诺维奇和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吵架后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这样,两个可尊敬的汉子,密尔格拉得的荣誉和装饰,彼此吵起架来了!为了什么?为了一点无谓小事。为了公鹅。他们发誓不再见面,断绝了一切关系,可是大家知道,他们过去却是须臾不可分离的好朋友!往常,伊凡·伊凡诺维奇和伊凡·尼基福罗维奇每天总要差人互相问好,常常在露台上彼此聊天,讲得这样这样高兴,叫人听了会心花怒放。往常每逢星期天,伊凡·伊凡诺维奇穿着绸面子的皮袄,伊凡·尼基罗福罗维奇穿着棕黄色的棉布宽上衣,几乎总是手挽手一起上教堂去。如果眼睛非常锐敏的伊凡·伊凡诺维奇道德发现当街有一个水洼或者别的什么脏东西(这在密尔格拉得是常有的事),那么,他总要对伊凡·尼基福罗维奇说:〃您留神,别踩着了,这儿不好走。〃至于伊凡·尼基福罗维奇那方面呢,也作出令人感动的友好的表示,不管站得多么远,总要把一只拿着角形鼻烟盒的手伸到伊凡·伊凡诺维奇面前,再找补上一句:〃请吧!〃再说,他们俩各有一份多么好的产业啊!……可是这两个好朋友……当我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好象一个闷雷打在我头上!我很久都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公正的上帝啊!伊凡·伊凡诺维奇跟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吵架了!这样两个体面人物!现在这世上还有什么靠得住的东西呢?
伊凡·伊凡诺维奇回到家里,许久还是处在强烈的激动中。往常,他先要到马厩里去瞧瞧,那匹骤马是不是在吃草(伊凡·伊凡诺维奇有一匹脑门上有一块小白斑的淡黄色的骒马。这是匹很好的马);其次,伸出手去给吐绶鸡和小猪喂食;然后才走进屋里去,或者做木器(他的手很灵巧,会用木头制作各种器皿,不比旋工差),或者念一本刘比、钡里和鲍波夫出版的书(伊凡·伊凡诺维奇不记得书名,因为女仆早就把标题页的上面半张撕掉去哄孩子了),再不然就是在遮檐下休息。现在,他可没有兴致去做这些习以为常的课业中的任何一件。和往常不同,他一见加普卡就骂起街来,怪她为什么尽晃悠,不干活儿;虽然事实上她正把谷粒搬到厨房里去;一只公鸡走到台阶前面来乞讨照例的施舍,他把手杖掷过去打它;当一个穿破衬衫的肮脏的顽童跑到他跟前,喊道:〃爸爸,爸爸,给个姜饼〃的时候,他这样凶狠狠地对孩子瞪眼,跺脚,吓得孩子一溜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不过,最后,他想开了,开始忙他的日常事务。他很迟才吃饭,直到几乎傍晚才去遮檐下面躺下休息。加普卡煮的鲜美可口的鸽子甜菜汤把早晨一场闲气完全驱散了。伊凡·伊凡诺维奇重新又开始心满意尽地料理他的家务,他终于把眼睛落到隔壁的院子里,自言自语道:〃今天我还没有上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家去过呢。我这会儿找他去。〃说完这句话,伊凡·伊凡诺维奇拿起手杖和帽子,走到街上去,可是,刚一跨出大门,忽然想起争吵的事,啐了一口唾沫,转身就往回走。在隔壁伊凡·尼基福罗维奇的院子里,几乎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伊凡·伊凡诺维奇看到婆子已经跨到篱笆上,打算爬到他的院子里来了,忽然听见伊凡·尼罗维奇大喝一声:〃回来!回来!不用去!〃这一来,伊凡·伊凡诺维奇心里觉得非常寂寞了。这一对体面人物很可能第二天就和好如初,如果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家里发生的一件特别事故不把一切希望扑灭,给快要熄灭的仇恨之火添油的话。
当天晚上,婀加斐雅·费陀谢耶芙娜到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家里来了。婀加斐雅·费陀谢耶芙娜不是伊凡·尼基福罗维奇的亲戚,也不是他的小姨,更不是他的干亲家。她似乎根本没有理由到他家里来,再说,他本人也不太欢迎她;可是,她来了,一住就是好几个星期,有时住的日子还要长些。来了之后,她把钥匙拿着,把整个的家抓在自己手里。这使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很不乐意,不过,说也奇怪,他却象小孩一样听从她的话,有时也想争辩几旬、但总是婀加斐雅·费陀谢耶芙娜占上风的。
必须承认,我不知道天下的事情为什么安排成这样:女人总是能够这样巧妙地抓住我们的鼻子,象捏着茶壶柄一样?着不是她们的手是为此而创造的,那就准是我们的鼻子除此以外一无用处。尽管伊凡·尼基福罗维奇的鼻子有点象李子,她还是抓住他的这个鼻子,叫他象条狗似的跟在她后边跑,在她面前,他甚至不得不改变了他平时的生活方式:在太阳底下躺得不是那么长久了,即使躺着,也不露出父母的遗体,却总是穿着衬衫和长裤,虽然婀加斐雅·费陀谢耶芙娜压根儿没有要求过他这样做。她不拘泥礼节,当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发疟疾的时候,她曾经亲手用松节油和醋给他从头到脚擦过。婀加斐雅·费陀谢耶芙娜头戴一顶软帽,鼻上有主颗痣,身穿一件咖啡色洒黄花的室内服。她的整个身体象只桶,所以要看出她的腰肢是难上加难的,正象不用镜子,却要看见自己的鼻子一样))她的两条腿短短的,是按照两只枕头的式样造成的。她喜欢搬弄是非,每天早晨吃煮熟的甜菜粮,骂街是她的拿手好戏 ──在于这些形形色色的事情的时候,她脸上一刹那也不改变那种通常只有女人才会流露出来的表情。
她一来到,一切事情都颠倒了。〃你,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别跟他和解,别去道歉:他想空掉你,他就是这样的一种人!你还没有认识他呢。〃该死的女人不住地唠叨,唠叨,说到后来,伊凡·尼基福罗维奇连听都不愿意听见提起伊凡·伊凡诺维奇了。
情况完全改变了:如果邻家的狗钻到这边院子里来了,那么,人们抓到随便什么东西,就顺手给它一顿好打;爬过围墙来的孩子们,回去总是号啕大哭,衬衫向上翻起,脊梁上露出鞭打的伤痕。连那婆子,当伊凡·伊凡诺维奇想问她什么事情的时候,也显出那样无礼的态度,使伊凡·伊凡诺维奇,一个平常非常文雅的人,只得啐一口唾沫,找补上一句:〃这个球娘们!比她的老爷更坏!〃
最后,这一切凌辱发挥到极致,仇深如海的邻居,笔直地对准他的屋宇,在平时爬篱笆的地方,造起了一个鹅棚,好象故意宴加深凌辱似的。这个被伊凡·伊凡诺维奇恨之入骨的鹅棚,以神出鬼没的速度,只一天工夫就造成了。
这事在伊凡·伊凡诺维奇的心里唤起了邪念和报复的愿望。尽管鹅棚甚至占据了他一部分的土地,他可一点也没有露出愁闷的样子。可是,他的一颗心跳动得这样厉害,使他很难保持这外表的平静。
他这样地挨过了一天。夜晚降临了,…噢,如果我是一个画家,我会把夜的全部魅力美妙地描画出来!我会描画整个密尔格拉得沉人睡乡;无数星星不动地眺望着它;普遍的静默被远近的大吠所打破;一个热恋着的教堂下级职员躲过了野狗,以骑士的无畏精神翻过篱笆去;房屋的肉墙彼月光照亮着,越显得白,浓荫摇曳的树木。越显得阴暗,树影落在地上,越显得黑,花和沉静的草越尽得芬香扑鼻,蟋蟀,这些骚拢不停的夜的骑士,从各处角落里一齐发出爆裂般的歌声。我会描画在一间低矮的土屋里,一个浓眉毛的姑娘,年轻的胸脯起伏着,辗转在孤单的床上,梦见骠骑兵的胡子和刺马针,这时候月光在她的双颊上微笑着。我会描画蹲在房屋的白烟囱上的蝙蝠的黑影在白色的大道上闪动……可是,我未能把这一天晚上手持锯子出门的伊凡·伊凡诺维奇描画出来。他的脸上刻画着多少不同的表情啊!他悄悄地、悄悄地潜行着,爬到鹅棚底下去。伊凡·尼基福罗维奇的狗还一点也不知道他们吵了架,所以还他当作者朋友,让他走近那个用四根橡木桩支着的鹅棚;他爬到离得最近的一根木桩旁边,把锯于贴近它,开始锯起来。锯子发出的声音使他时时刻刻掉头回顾;可是一侮辱一勇气就又恢复了。第一根木桩锯断了;伊凡·伊凡诺维奇又动手锯第二根。他的眼睛燃烧着,由于恐惧,什么都看不见了。伊凡·伊凡诺维奇忽然大叫一声,吓得发呆了:他仿佛看见一个死人;可是他很快就清醒过来,认出这是一只鹅,把颈子向他伸过来,伊凡·伊维奇气得直哗唾沫,接着又继续加劲干。第二根木桩也锯断了:建筑物摇晃了一下。当他动手锯第三根的时候,伊凡·伊凡诺维奇的心跳得这样厉害,使他有好几次停止了工作;一大半已经锯断了,忽然不牢固的建筑剧烈地晃动起来……伊凡·伊凡诺维奇好容易刚及躲开,它就轰然一声倒塌了。他拾起锯子,惊慌失措地奔回家去,投身在床上,甚至没有胆量再去望一望窗外他的可怕的工作的结果。他觉得仿佛伊凡·尼基福罗维奇的全家都集合了起来:老婆子,伊凡·尼基福罗维奇,穿着宽大无边的礼服的孩子,大家手里都拿着棍棒,被婀加斐雅·费陀谢耶芙娜率领着,跑来捣碎和拆毁他的房子。
第二天整整一天,伊凡·伊凡诺维奇好象在热病中度过。他总觉得仇深如海的邻居为了报复这件事,至少会来烧他的房子。因此,他吩咐加普卡时时刻刻到各处去察看,什么地方是否放着干的稻草。最后,为了要抢在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头里,他决定先下手为强,到密尔格拉得法院去告他一状。呈文写些什么,在下一章里就可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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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果戈理 满涛 译
第 四 章
在密尔格拉得县法院的法庭上发生的事情
密尔格拉得是一个美丽的城市!城里什么样的建筑物没有啊!屋顶有稻草的、有芦苇的,甚至还有木头的;右边是街,左边是街,处处都是整齐的篱笆;篱笆上面盘绕着蛇麻草,吊着青豌豆,在它的后面,向日葵昂起太阳般的脑袋,罂粟红着脸,肥胖的南瓜隐约闪露着……真是一片旖旎风光!篱笆总是被各种东西装饰着,使它变得更是绚烂如画:一条绷紧的裙子,一件贴身汗衫,或者一条长裤。密尔格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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