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八二电子书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龙朱-第1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参军
沈从文

  一个刚刮过脸的青年弁兵,穿了一身新棉军服,双脚交叉倚立在参军室门边,用小镜子照着下巴,挤那粉刺。这是一个美貌青年,他一面对那镜子挤着粉刺,一面就在自赏他的青春。
  房里有了声音。
  “王五,屯屯屯屯屯。”
  一连喊了三声,这弁兵仿佛才被声音揪着,从沉醉于欣赏自己的趣味中爬出了,大声答应道,“嗻!”
  答应了以后,他把镜子忙塞到衣袋里去了,整了整皮带进了参军室。
  参军室除了一个老参军就是地图。参军房中坐,地图四 壁挂,进到房中的王五,最先还是望到那张有无数红色×字的地图,才回头望参军脸的。要明白本日情形,望参军的脸,还不如望那张地图上的大红×字的地位,较为容易了然一点。
  红字向左移,则战事是又进到本地段了,参军的两眉也聚拢了,向右移则一切相反。
  如今是参军仿佛额下只生有一条眉毛的。王五明白事情糟。这一来,还未发言,屯屯就苦恼了。猜测的是参军必定说出不吉利的话。在这风流潇洒的弁兵生活上,再也没有比“开差”的话还不入耳了。看样子则参军非说这话不行,一点不至于错。
  这青年弁兵,站立在房子的近门处一角如一根葱,参军大约是第一眼就望到这新刮过的脸嘴了,就微微的笑。
  参军说,“王五,卷好了地图,下午要开差走路。”
  象打了一个雷,屯屯震哑了。在这雷声响出以前,他是清清楚楚望到参军脸上的阴霾,知道有雷了。虽防备得很好了,到时也仍然一惊,是这青年从雷雨中见到另外一种情形,想不到时间是如此匆促,因而茅苞了。他连忙答应是是。
  于是这个年青人就动手卷那房中的地图,把一张椅子搬来搬去,从这里取下图钉又按进别一角上去,仿佛是在那里掉换钉子似的。他把事情完全做错了。在错误行为中年青人只想到开差以后的事。军队是原应当从这一个地方移到那一 个地方的,所以他一面想事一面他把图钉移着。事情作了一 会却不曾把一张地图取下卷好。
  坐到房中的参军是五十岁的老参军了,也正是在今天早上才刮过脸的人,他从自己脸上问题转到弁兵的脸上问题,这个极其明白年青手下人刮脸比下操还勤快的理由的将校,知道了开差是年青人极不愿听的话之一种,就说:“好了好了,你不要在这板壁上为图钉开差移防了,年青人,要出去做什么事就赶快去罢,我自己来卷这地图好了。”
  “… ”这年青人他不知要说什么话好。他站到一张板凳上整理了一下衣领,又抹了一下胸部。话不说出口,到后居然被他把一张大地图取下卷成筒形了。
  “去了吧,去了吧,快去快来!不久就要走远路,到那里去呆事是做不得的。”
  “那谢过参军。我就去就来。看看他们,还他们一点小账。”
  “是呀,还账吧,也好。看看,也好。只是呆事是做不得的,我再三告你,天气不正,而且一个走远路的人,要知身体的重要。”
  “是的是的。我去去就来。”这弁兵,一面立在那一旁说话,一面心就早已向外飞奔了。他跃下了地,又说,“参军有什么事情没有?要买点东西吗?”
  参军凝神想了一想,把手撑住了才剃过的光下巴,想起了脸上的粉刺,就说,“你回头,顺便带一面小手镜来吧,象妇人用的,不要太大。”
  “参军,屯屯有一个。”说过这话的年青人,也不管参军是不是要看看他的镜子,已经就立刻从军服前衣袋子里把那镜子掏出来了。他把它递给参军,望着参军笑。
  参军把镜子接过手来,翻来翻去看,又试照了一照。照到那生在鼻旁已经成熟的粉刺了,但他不动手,却先问王五,“镜子是不是女人送的?”
  “回参军,是的。”
  “多好一面镜子!(照镜)你就去吧,慢了恐怕不成了。早去早回,我们应当在四点左右动身。”参军看他的腕上的大金表时,弁兵王五也同时把腕上的金表露出。“是十一点半吗?
  你快去了吧。不要久挨!不准做呆事。听我的话!“
  连声是是的屯屯走出去了。参军就坐到办公桌前,对了屯屯情人给王五那面小小镜子,挤他鼻子孔边上的一个粉结。
  他同时想起这年青人的行为来。
  但不久,他心想到… 一个年青人,总是免不了要任性的。虽说当面说了若干是字,回头一到妇人面前,做呆事仍然是必然的一件事!他想到年青人的行为,就为这弁兵发愁。
  一个身强力壮的青年,来去走二三十里路与情人会合一次,本是军人在打仗勇敢以外应有的勇敢。一个从情人床上爬起的军人,一口气得奔十里路追上大队就宿,也是很平常的行为。
  但这老参军是放荡过的人,如今是不能再放荡了,见着年青人的不知保重,就不免忧惧起来了。
  想去想来他总不放心屯屯。先是不放这年青人离开身边,似乎又不忍,以为不知道的还将骂这做长官的岂有此理,才让他去。为了成全这男子如今是又有点悔恨自己太放纵这屯屯了。
  他于是又想。
  … 回头人一生了病,虽然不是自己的病,事情总仿佛还是自己的罢。
  … 而且这一次,既知道了要行将分手,两人的热烈又岂是平常的吃过嗅过就放手的事。不吃饱不行,两个年青人知道什么是类乎伤食的事?
  事情是显然非亲自去制止不行了。他只有找到那地方去把屯屯抓回一个办法。再不然,也得监视到这年青人。至于说为了什么他觉得非去不行,那在他仍然是暧昧之至,只单是为怕这年青人害病责任上着想,他是一定要去了。
  不到一会儿这老将校出了衙门,人在街上了。街上热闹得很。因为知道开差消息,各处买物件换钱的军人是特别多了。凡是本军人,无有不认识老参军旧中校制服的,见了这参军的军人,都得立正起来站到路旁行一个礼。参军于是一 旁回礼一旁走路,到了王五的情人家门前。
  他先用耳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的声息。里面有人说话,似乎是有王五在。他就用手拍门。
  门拍了三下,才听到里面妇人不高兴似的应了一声。但过了一阵还是无人来开门。
  他又拍。因为是第二次,他用的力也加倍了。
  就听到里面妇人说,“来了!谁?”
  “我!”
  里面王五的声音就说,“是担水的,不要理他。”
  “不是担水的!”参军在外面嚷。
  隔了一重门,而且正同妇人做着所谓呆事的王五,人是糊糊涂涂也听不出上司的声音来了,就用着军人的雄武,大声吩咐道:“不论什么事明天来。”
  “王五,是我!”
  内里这时可听出拍门人是谁了,仿佛一团糟,只听到一 些杂沓声音,听到女人的笑声,过了一会儿,王五开了门,恭恭敬敬立在那矮屋门里,听候上司的吩咐。
  开门的王五,立正程度虽不失其为军人模样,但够得上称为“模范弁兵”的整齐,是因为匆促的原故完全失掉了。这个时候军服的领子也不理齐,扣子也不扣好,皮带则带头吊下,尤其是脸上样子,不成东西。象是同谁打过架劝和还不到两分钟。
  参军望到这模范弁兵不模范的情形,觉悟到一分钟以前的王五是正做些什么事了。参军就望到这弁兵摇头,温和的笑。
  “参军,请你哪进去坐坐,我要金枝热一杯茶喝。”
  “… ”参军笑。
  “你哪坐一坐不妨。我是正在同她算账,算了半天还算不清楚,正想到你哪会着急!”
  “… ”参军仍然笑。
  “你哪稍坐坐,我过一会儿就回去好了。”
  “我来了,不是耽搁了你们打算盘吗?”
  “那里那里,”说到这话的王五,是从参军辞色间看出自己情形已为参军明白,所以有点脸上发烧了。
  参军不好意思就此把王五拉走,只得进到小屋中来坐坐。
  不清楚的账,是不至于在上司面前算吧。不过这算账的妇人,却因为来的是情人上司,不得不见面。并且既然说是在算账,只有当真做成同王五算账的神气,来到参军跟边一五一十数了。王五则假装着唯唯否否,还故意生了一点气让上司看,那情形真似乎非常认真。
  参军始终笑而不言。
  凡是用钱算的账是决不会久长的,所以清了账,无可藉词,王五只得辞了妇人,跟到参军身后走出这房子了。
  参军看得出王五的懊恼,只装不见到。
  到了街上参军把王五扯到身边来,轻轻的问,“到底账算清楚了没有?”
  王五糊糊涂涂的说,“清楚了。”
  “呆子,我问的是我没有来时候你们算的账!”
  把脸涨得通红的王五,不做声。
  “说呀,账当然是要算!我问你是算了多久。”
  “正算得有了头绪,给参军一拍门,就… ”“哈,这怎么行。莫到将来生出病来又说是参军惊动了你,你自己仍然去算你的账,快快回来就是!”
  王五又被糊糊涂涂的推进了门与账主在一块了,参军仍然一个人匆匆忙忙走回军部行营,在路上仍然是一旁回答别人的敬礼一旁走路。
  回到行营的参军,遇到机要副官,得来的消息是本军不开拔了,要开拔也需要那离此三四百里的部队到此接替。看情形,自然是再过四天五天也不能动身了。参军又想起草草清账的容易害病的人事,即刻又出了营门。向原来的路上走去,走到了王五所在的那一家门外,拍着门,大声的喊王五。
  里面的账自然是一闹又糊涂了。参军知道这情形,就在门外说,“王五,王五,你账慢慢的算吧。”
  里面王五似乎在床上,还以为是参军等候在门外,因为时间太久发急了,所以一面告罪一面仍作着事的说道,“参军,你哪家莫催,快清楚了。”
  “呆子!告诉是改日开差,尽你今天留到这里慢慢算你那账好了!”
  “参军谢谢!你哪坐坐吧,我来了。”
  “你不要出来。小心招凉!天气不好,年青人也不要太勇敢!”
  “是呀,参军。你哪请进来坐,歇一歇吧。我就来开门了。”
  到得把军服草草穿上,起身来把门敞开时,参军的影子也见不到了。
  许多在街上买东西的勤务兵,有些业已来去在这一节街上为这老将校行过三次举手礼了的,如今又见到这将校从街的那一端走回来,不愿意致敬的就都躲进铺子里去了。这老将校却不注意到这次不必在路上举手的理由,彳彳亍亍回到参军室。回到那参军室,把一张业已卷好的地图重复站到板凳上钉好以后,坐到现处的老参军,神气爽然了。
  他记起了衣袋中那一面镜子了,就掏出来对镜望那鼻子旁边的粉结,且望到镜中自己面孔一部分发笑。
  一九二八年冬至日作
 …

  网络图书 独家推出  转载请保留
  回首页
沈从文作品集—龙朱
龙朱
沈从文

  写在“龙朱”一文之前这一点文章,作在我生日,送与那供给我生命,父亲的妈,与祖父的妈,以及其同族中仅存的人一点薄礼。
  血管里流着你们民族健康的血液的我,二十七年的生命,有一半为都市生活所吞噬,中着在道德下所变成虚伪庸懦的大毒,所有值得称为高贵的性格,如象那热情、与勇敢、与诚实、早已完全消失殆尽,再也不配说是出自你们一族了。
  你们给我的诚实,勇敢,热情,血质的遗传,到如今,向前证实的特性机能已荡然无余,生的光荣早随你们已死去了。
  皮面的生活常使我感到悲恸,内在的生活又使我感到消沉。我不能信仰一切,也缺少自信的勇气。
  我只有一天忧郁一天下来。忧郁占了我过去生活的全部,未来也仍然如骨附肉。你死去了百年另一时代的白耳族王子,你的光荣时代,你的混合血泪的生涯,所能唤起这被现代社会蹂躏过的男子的心,真是怎样微弱的反应!想起了你们,描写到你们,情感近于被阉割的无用人,所有的仍然还是那忧郁!
  第一  说这个人
  白耳族苗人中出美男子,仿佛是那地方的父母全会参预过雕塑阿波罗神的工作,因此把美的模型留给儿子了。族长儿子龙朱年十七岁,为美男子中之美男子。这个人,美丽强壮象狮子,温和谦驯如小羊。是人中模型。是权威。是力。是光。种种比譬全是为了他的美。其他的德行则与美一样,得天比平常人都多。
  提到龙朱像貌时,就使人生一种卑视自己的心情。平时在各样事业得失上全引不出妒嫉的神巫,因为有次望到龙朱的鼻子,也立时变成小气,甚至于想用钢刀去刺破龙朱的鼻子。这样与天作难的倔强野心却生之于神巫,到后又却因为这美,仍然把这神巫克服了。
  白耳族,以及乌婆、倮倮、花帕、长脚各族,人人都说龙朱像貌长得好看,如日头光明,如花新鲜。正因为说这样话的人太多,无量的阿谀,反而烦恼了龙朱了。好的风仪用处不是得阿谀。(龙朱的地位,已就应当得到各样人的尊敬歆羡了。)既不能在女人中煽动勇敢的悲欢,好的风仪全成为无意思之事。龙朱走到水边去,照过了自己,相信自己的好处,又时时用铜镜观察自己,觉得并不为人过誉。然而结果如何呢?因为龙朱不象是应当在每个女子理想中的丈夫那么平常,因此反而与妇女们离远了。
  女人不敢把龙朱当成目标,做那荒唐艳丽的梦,并不是女人的错。在任何民族中,女子们,不能把神做对象,来热烈恋爱,来流泪流血,不是自然的事么?任何种族的妇人,原永远是一种胆小知分的兽类,要情人,也知道要什么样情人为合乎身份。纵其中并不乏勇敢不知事故的女子也自然能从她的不合理希望上得到一种好教训,像貌堂堂是女子倾心的原由,但一个过分美观的身材,却只作成了与女子相远的方便。谁不承认狮子是孤独?
  狮子永远是孤独,就只为了狮子全身的纹彩与众不同。
  龙朱因为美,有那与美同来的骄傲?不,凡是到过青石冈的苗人,全都能赌咒作证,否认这个事。人人总说总爷的儿子,从不用地位虐待过人畜,也从不闻对长年老辈妇人女子失过敬礼。在称赞龙朱的人口中,总还不忘同时提到龙朱的像貌。全砦中,年青汉子们,有与老年人争吵事情时,老人词穷,就必定说,我老了,你青年人,干吗不学龙朱谦恭对待长辈?这青年汉子,若还有羞耻心存在,必立时遁去,不说话,或立即认错,作揖陪礼。
  一个妇人与人谈到自己儿子,总常说,儿子若能象龙朱,那就卖自己与江西布客,让儿子得钱花用,也愿意。所有未出嫁的女人,都想自己将来有个丈夫能与龙朱一样。所有同丈夫吵嘴的妇人,说到丈夫时,总说你不是龙朱,真不配管我磨我;你若是龙朱,我做牛做马也甘心情愿。
  还有,一个女人的她的情人,在山峒里约会,男子不失约,女人第一句赞美的话总是“你真象龙朱。”其实这女人并不曾同龙朱有过交情,也未尝听到谁个女人同龙朱约会过。
  一个长得太标致了的人,是这样常常容易为别人把名字放到口上咀嚼!
  龙朱在本地方远远近近,得到的尊敬爱重,是如此。然而他是寂寞的。这人是兽中之狮,永远当独行无伴!
  在龙朱面前,人人觉得是卑小,把男女之爱全抹杀,因此这族长的儿子,却永无从爱女人了
返回目录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