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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泣的箱子-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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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光看手相没用的。
  可是……可是,这车上……干不了别的。
  怎么干不了?就看你肯不肯。用手,干过没有?
  女孩子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看那男人,男人肿胀的眼皮沉滞地望着女孩,嘴唇下面露出一丝厚颜无耻的微笑。
  怎么样? 。那个年轻的列车员拿着一串钥匙沿着过道走过来。女孩子的脸红了,急忙低下头,身子朝车窗里面挪了挪。
  男人朝女孩子身边挤过去,将那宽大的厚呢子风衣牢牢罩在两人紧挨着的大腿以上。
  列车眶当一声停稳了。几个乘客依次下了车。走在他们后面的是那个男人,男人脸色潮红,胳膊上搭着风衣,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急忙系着裤裆口的扣子。女孩跟在后面追上来,在列车门口扯住了他的袖子:先生,先生……你说过的……箱子……
  男人假装没听见,一甩手挣脱她,一步跨到脚踏板上,很快到了站台上。女孩子贴着车门停住了,后面的人推推她:下车吗?下车吗?女孩子不回答,咬着嘴,望着男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后面的人匆匆撞着她走下,不耐烦地说,不下就别站在这里,挡什么道!
  铃响了,站在车门下的年轻列车员走上来,在女孩子面前重新关上门,列车启动了。广播里飘出了凯旋的乐曲,播音员用欢快的声音告诉大家,本次列车的终点就要到了,祝大家旅途愉快。女孩子回到座位,大睁的眼睛望着放在自己座位边的那只箱子。那箱子,沉重,无语,渐渐呈现出暗黑的色泽。
  半个小时后,车厢全部走空了,年轻的列车员顺着车厢走过来。他发现那个女孩子还趴在座位上,那只硕大的箱子还在那里。他推了推女孩子。
  你怎么还不下车,这是终点了,他说。
  女孩子抬起头,好像刚刚从梦中惊醒。我抬不动箱子,她说。
  我帮你抬下去吧,他说。
  年轻列车员提着那只肮脏的大箱子下了车,女孩子小跑着跟在他后面。列车员将箱子放在站台上,四下张望,看见一个车站搬运工正开着装满邮件的铲车过来。他朝搬运工招招手。
  搬运工和列车员一起把那沉重的箱子放到铲车上。女孩子也跟着上了车。她正要和列车员说谢谢,却见那列车员转过身,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远了。
  6   我觉得自已是死定了,我的神经几乎崩溃了。一把铁链子锁住了我的双脚和双手,把我拴在那床脚上,他每天都用那把长刀架到我的脖子上比比画画,有时他一使劲,一股血就会顺着我的脖子流下来,暖暖的滑滑的,流到我的脖子后面的床板上。有好多次我都觉得我已经死了,我昏迷过去,但每次都会醒来,发现我还留在这人世上,还在这可怕的房子里,那永无止境的折磨还没有结束。他用创可贴和云南白药给我敷伤口,当伤口的血止住,伤口的疼痛慢慢平复的时候,他就会再把那伤口撕开,再开始新的一轮切割。他说反复切割一个人的脖颈而又不切断动脉是一门技术。他还说他在家乡练过杀猪因此刀法精湛。这样说的时候他的嘴唇咧开着,带着狞笑,眉头上那道红红的大虫子高兴地抖动着。他还在我的乳房周围和肚脐周围比比画画,琢磨新的切口和实验。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因恐惧而发抖而发狂,就像猫逗弄着一只气息奄奄的老鼠。他说他不会很快让我死。他说在没有琢磨出一个更新鲜的死法之前,他不会让这游戏轻易结束。他一定是个疯子。我渐渐知道,他不仅心上受过伤,而且神经不正常。我恳求他,不是恳求他让我逃走而是恳求他立即杀了我,立即,马上。面对这无休止的折磨,我宁愿一了百了。我开始绝食,试图把头往墙上撞,有一次他用刀割我时我使劲将身子朝上用力,但他察觉到我的用意,反而不让我死了。他捏住我的鼻子给我灌糖水,把我锁在屋子当中够不到墙壁的地方。我就这样一天天昏迷了再清醒,清醒了再昏迷,我不是活着,而是迷失在一个永远也醒不来的噩梦里。
  那几天我时常做一个梦。我梦见我在家乡的竹楼上,隔着栏杆,望着下面水塘里的鱼。水波荡漾,水色青青,一条红鲤鱼和一条黑鲤鱼正在一排竹筏下面追来追去。那竹筏是我们放在那里,供鸭子栖息和鱼儿躲藏的。因为水塘既养鸭子又养鱼,难免有鸭子吃鱼,遇到危险的时候鱼儿可以躲藏在筏子下面。可是我看见水塘里结了冰,那条红鲤鱼和黑鲤鱼都冻在那里动弹不得,而那只竹筏不见了,一只硕大的黑猫正踩着冰面走向它们。母亲来了,她穿着去世前穿的那件绣花围裙,像很多年前那么年轻,她递给我一只粗瓷碗,里面装着玉米粒,她对我说,把玉米粒扔进去冰就化了。我抓起玉米朝那黑猫和鱼扔去,玉米变成了巨大的磨盘,呼啸着旋转着砸到冰上,刹那间黑猫不见了,鱼也不见了,只有冰块四溅,鲜红如血的冰块,扑面而来,砸到我的脸上……;醒来的时候我大汗淋漓。那血一样的冰碴子好像还残留在我的脸上,带着寒冷,带着坚硬,带着血腥。我在想,我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梦。我的母亲已经死了好几年了。在我的家乡,梦见死去的亲人来到你的梦中,一定是为了向你告诉什么。那么母亲是为了告诉我什么呢?我在想母亲递给我的那碗玉米。我记得很清楚,母亲去世那天晚上,我坐在竹楼外面,吃了一碗玉米。那是一碗祭奠神灵的玉米,是老鬼师为了挽留住奄奄一息的母亲,用来祭奠我们的撒玛神的。我原本不该吃那玉米,可是没人告诉我不能吃,而我太饿了,就吃了。在当天晚上,母亲就死了。人们都说是我激怒了神灵,让老鬼师的祈祷失灵了……而梦中母亲递给我的那只碗,正是许多年前我触怒神灵的那只碗。这么说母亲是在责备我。母亲在用另一种方式提醒我,我做过触怒神灵的事情,该遭到惩罚了……可是那两条鱼是怎么回事?那条红鲤鱼和那条黑鲤鱼,是怎么回事呢?
  两年前,我母亲去世后,父亲曾张罗我的婚事。由于我亵渎神灵的坏名声,附近村寨的人都不愿要我,父亲只得把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在媒人的建议下,他找到了一个远房亲戚,那人的儿子叫阿宝,很多年前初中毕业后,去了外地一座城市打工,至今还没娶亲。两家亲友草草见了面就确定了婚事。那阿宝,我从未见过,只是在贴在他家竹楼火塘边的一张褪了色的全家合影上,见到过一个矮小、模糊、面目不清的影子。但是阿宝的字迹我是熟悉的,因为我们曾通过两次信。他告诉我,他已经攒了足够的钱,原本准备春节回家和我结婚,可是因为老板不放假,加上节日加班工资很高,只得将婚期推迟。他向我保证,等活忙完了,一定回家娶我……
  可是我没有等他。父亲生了病,无法再撑持这个家了,便让我带着家里仅有的一点盘缠,来这小城找他。我按照他信上的地址来到了那个工地,却发现,工程早在几年前就完工了,留在那高耸的水泥大楼后面的,只有几间倒塌、破旧的工棚。
  可我仍在寻找阿宝。他是我在这小城唯一的希望。我带着一个东西,它就藏在我腰带的夹层里,我把它看得比性命还重要。那是我在家乡亲手给阿宝绣的一双鞋垫。在我们那个地方,姑娘家定亲是要给女婿礼物的,多半都是鞋垫、荷包、烟袋之类的小东西,必须是姑娘亲手绣的,这样才显得真心诚意。可以绣荷花,象征和和美美,也可以绣鸳鸯,表示夫妻不分离。我绣的是一对鲤鱼,是传情和鱼水和谐的意思,一尾红鲤鱼,一尾黑鲤鱼。
  7   女孩和她的箱子从运货物的道口送出了站,没有碰到盘查,十分顺利。之后她雇了一辆三轮车驮着自己和箱子,逆列车来的方向行驶,来到了这个小城。中午的太阳正明晃晃地照在人群头上,照在广场中央喷泉上方那落满尘土的仙鹤身上。女孩已经有两年没到这里了,她不知这仙鹤和喷泉是什么时候建起来的,她记得两年前这里还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可是现在不仅树林荡然无存,就连刚建起来的那泓喷泉也已经干涸,仙鹤头顶的冠子红漆剥落,蜷缩起的一只脚爪不知被什么人打掉了,只剩下一只腿,萧瑟地耸立在寒冷的空气中。
  三轮车拐进了广场旁边的一条小巷。这里的老房子被拆得七零八落,到处是残垣断壁,深陷的地沟和隆起的土堆。三轮车绕着小巷走了两个来回,女孩子仍然没有找到要去的地方。她在一个卖烟酒的小摊前停下来,那里有个收费电话。
  话筒里的拨号音响了两遍,女孩握紧话筒的手浸出了汗珠。姐,是我,我回来了。她声音嘶哑。电话中的女人又问了句什么,她说不出话,只有手在瑟瑟发抖。 /一位瘦小的女人和大个子男人穿过瓦砾堆走来。女人穿着紧身黑毛衣,身材苗条娇小,面貌和女孩十分相像,只是略微苍老。女孩子望着女人走过来,朝前走了一步,却站住了。
  你怎么想起回来了?女人问,似笑似嗔,你不是发誓不回来了吗?
  女孩子嘤嘤哭起来,趴到女人肩膀上,女人推了两下没推开,只得拍拍女孩子的肩膀,哄孩子一样,眼圈却红了。好啦好啦,不哭不哭。在这街上哭,像什么样子?回去,跟我回去。她一边示意男人将那箱子拿下来,一边推开女孩子,掏出手绢给她擦,好了,到家了,回家了。还不帮着提箱子,她对男人说,又对女孩说,这是你姐夫。
  女孩红着眼睛,怯生生对男人叫:姐夫。
  男人没理会,走到等候的三轮车子前提箱子,皱皱眉头。
  你回来就回来,怎么提这么沉的大箱子?女人也注意到了那箱子的沉重,好大的箱子,你装的多少东西!
  男人提下箱子准备走,三轮车夫一步走上来,挡住他。二十块钱车费。
  从哪里?车站过来要二十块钱?你想钱想疯了吧?女人叫起来。
  我是从B 市过来的,这位小姐,叫我从B 市车站把她拉来的。
  你跑到B 市干什么?女人间女孩。
  我坐过了站,女孩嗫嗫,一副心虚的样子。
  出门那么久了还是没长进!坐车还能坐过站!女人恨恨地说,有些难堪地看看男人,你身上有没有钱?我没带钱包。
  男人狠狠将箱子放在地上,弯着指头从胸前口袋中慢慢取出一叠钱,脸色十分难看。
  女孩也看着男人,有些心虚地:我……有钱。男人顿时停住手,瞅着女孩。
  女孩子从口袋里掏了掏,又缩回了手,脸上灰灰地:你们先垫上,我明天还你们。
  女人对男人:我明天还你。男人朝指尖“呸”地吐了口唾沫,十分响亮地数钱,四张五元,反复数了三遍,才交给三轮车夫。之后三个人默默无语地腰着壕沟和土堆朝前走,两个女人跟在扛着箱子的男人身后。
  那人呢?女人低声问,你找到没有?怎么就你一人回来了?
  女孩子低声嘟囔了句什么,女人长长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是这样!我早就知道是这样!
  一阵风吹过,地面飘起一阵尘埃,满天迷茫。
  第二天,天刚刚亮,女孩和女人就再次来到了广场上。一个男人扛着那只大箱子跟在她们身后,只是,这是另一个男人,而不是那个姐夫。两姐妹的眼睛都红肿着,蓬头垢面,看得出她们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姐姐看看那箱子又不时看看四周,神情诡异而紧张。好像在搜索又好像躲避什么,而那妹妹,则神色木然,脸上挂着一种恍惚的微笑。姐姐进了售票大厅,之后又走出来,将一张车票塞到妹妹手里。
  这是回去的车票,我给你买好了,带好啊。女人叮咛着,该怎么办我都给你说清楚了。记着别干傻事啊,记着啊。
  女孩子不说话,神情恍恍惚惚。
  不是我不帮你,女人叹息一声,可是这种事情,谁能帮得了你!没人帮得了你!谁叫你干出这种事情来呢?谁叫你干出这种事情来呢?退一万步讲,就算你不得已干了,怎么可以拖着这箱子到处跑!你疯了么?我看天底下再没有比你更疯的人了!
  可是我得带着这箱子,我得带着,女孩喃喃说,像是自言自语。
  所以我说你疯了!女人哭了,你是从头到脚地疯了!你都不知道你成了什么了!
  车站响起了广播声,女人抬头,擦擦眼睛。好了,该进站了,姐姐送你走。
  那个男人看看沉重的箱子,就十块钱,还要进站啊?他有些不情愿。
  进站进站,进了站我给你再加两块钱,女人红着眼睛拍拍男人肩膀,脸上堆着笑,将钱塞进他手里,又拉女孩的胳膊,走,起来。
  女孩不起来,哀求地望着姐姐。姐,我真的非要回去么?
  要回去。女人擦着眼泪。走,按姐说的做。
  女孩顺从地站起来。三人一起朝站台里面走。一只落在旁边树上的乌鸦叫了一声,扑扇着翅膀飞走了。女孩子停下来,望着。那是什么?她问。
  喜鹊,女人的脸上挤出一丝笑,你听姐的,没有错。
  8   人们都说我和姐姐像,都是那种带着妖孽气的女孩子。很早母亲就说,这孩子,将来准和她姐姐一样。可实际上我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姐姐,她十六岁就跟着一个挑着理发担子到处游逛的男人离家出走了,当时我只有四岁。姐姐的私奔是我们这一带轰动百里的丑闻。据说那天晚上竟然狗都没有叫一声,人们都说是我姐姐用妖术把它们催眠了。父亲在第二天中午找到那个理发匠的住处才明白姐姐没有寻短见而是私奔了,村寨里的几十个男人带着猎枪和狼狗顺着水路追了整整上百里也没有找到他们的踪迹。我还记得那个夜晚,那些对我姐姐的出走保持缄默的狼狗们,突然齐声大叫起来,像是要向天下人宣告什么,整个村寨吠声震天,我的父亲,拖着一杆猎枪汗水淋漓脸色灰白地回到了家。进门后他和我母亲对视一眼,我的一直坐在竹椅子上腰杆笔直的母亲顿时软软地倒下来,倒在冰凉的地板上。从那以后母亲就一病不起。她把自己关在黑房子里烧香念佛。我曾进过她的房间,那被木板钉死的窗户里面昏暗如夜,混合着霉味、中药味和香烛味,母亲苍白的脸幽灵一般,念珠响着,长长的叹息在黑暗中回荡:冤孽,冤孽呀!
  母亲烧掉了姐姐所有的照片,在漫长的童年中我早已忘记了姐姐的模样。可是有一天,我突然知道了姐姐的长相。那天我正对着镜子往头发里插一朵刚摘来的山茶花,后面突然出现了父亲的身影。他凝神注视着镜子里的我,突然面色一变,将那镜子打落在地上。镜子豁然落地散成碎片,我惊慌失措,不明白父亲何以突然发火。直到我听到帘子后面母亲的叹息:这孩子,将来准和她姐姐一样。
  这句话留在了我的心里,这句话也飘荡在村寨的空气中,闪烁在人们凝视我的眼睛里。那天我走出家门,在人们躲避我的眼神中,读出了这句谶语。我开始长久地坐在水塘边凝视着水中的自己。现在我知道了,水里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我的姐姐,我不过是我姐姐的影子。有一种命运,已经从这影子后面浮现,命中注定,我无法摆脱。我越来越孤独。原来和我在一起的女孩子们都不和我玩耍了,因为她们的父母怕女儿跟我学坏。男孩子被严厉禁止和我来往,一两个喜欢和我说话的男孩,他们的父母把他们关起来,早早就为他们娶了亲。在我们这个几百年来人心淳朴的村寨里,姐姐的丑闻伴随着她的面容和我形影不离,成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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