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蟋蟀-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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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雄自嫁进陈府以来还是第一次听陈掌柜讲了这么多蟋蟀知识,而作为斗蟋玩家必不可忽视的葭法一项,陈掌柜知道的就如此之多,阿雄是惊叹与嫉恨相交。陈掌柜一谈起蟋蟀就青春焕发,神采飞扬,给阿雄的感觉是她似乎还不如蟋蟀更重要。阿雄记得自己虽就这个问题追问过他,是她重要还是蟋蟀重要,陈掌柜的回答当初在她看来是一句戏言,她隐约记得陈掌柜最后是这样说的:当然是蟋蟀。
阿雄在听了陈掌柜为那只长颚蟋而牺牲爱妾的故事之后曾有过一个强烈的冲动,她要找一个机会试一试她和蟋蟀在陈掌柜心中的重量比,如果是她重了,她不仅战胜了蟋蟀也战胜了陈掌柜的爱妾珠珮,阿雄曾为这种冲动中的念头夜不能寐,既陶醉又恐怖,今天陈掌柜在侃他的蟋蟀经的时候,那种念头又姗姗而至。阿雄希望今夏跟陈掌柜去鸡笼山捉蟋蟀,可是这一想法一出现阿雄就觉得自己过于荒唐了。去鸡笼山还能遇见那条响尾蛇吗?即使是遇上响尾蛇,没有那只长颚蟋,机会依然产生不了。
阿雄在这个晚餐时分注视着陈掌柜的神情,陈掌柜自然毫无察觉,堂哥王士毅也误以为阿雄的表情不过是一种对别人谈论自己不感兴趣的话题时所产生的烦躁而已。
其实阿雄的神情里暗藏着一个秘不可示的欲念。
久别重逢的堂哥在阿雄的这种欲念里也荡然无形。
阿雄后来在遭到灭顶之灾的时候她脑子里不止一次闪现出这一晚的情形。
阿雄当然记得那一晚陈掌柜在酒足饭饱之后仍没离开膳房。
陈掌柜谈兴极旺,自被少东家讹诈以来,陈掌柜第一次有了如此的好兴致,而这仅仅是因为遇上了一个略通蟋蟀经的不速之客。
陈掌柜甚至吟起了古人总结的斗蟋葭法的歌谣。
阿雄在遭到了那种致命的打击后自然忆不起陈掌柜吟的那些词句,她只记得陈掌柜在吟歌谣的时候那眉飞色舞的表情。
葭头要长杆宜直
把葭必须施巧力
轻松落处视其情
手法活泼方式合
把葭犹如船把舵
胜负全凭运葭妥
葭草须采白露前
老嫩茸丰无不可
不离左右长枝葭
……
五
尽管王士毅酒喝得很斯文,在陈掌柜旁若无人地吟完歌谣时,陈掌柜发现王士毅趴在桌上已鼾声如雷,阿雄知道堂哥酒又喝多了。阿雄没有忘记堂哥醉酒的唯一标志:沉睡。
陈掌柜自然有些扫兴。他打发仆佣收拾房间安排王士毅就寝。他回自己屋子时还觉意犹未尽。
王士毅被安排在前院东厢房,跟王管家是隔壁。王士毅由豆儿跟另一名仆佣搀扶着来到拾摄一新的房间,迷迷糊糊之中要喝水,豆儿连忙端来一杯刚沏的茶,递到他嘴边,王士毅还以为是阿雄在把嘴喂他茶水,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发现是豆儿的时候便又把眼晴闭上了。
这时候,那一名年老的仆佣已经走了。屋子里只剩下豆儿和王士毅。
王士毅喝完茶水之后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豆儿低垂着头站在床边,摇曳的油灯光闪烁在豆儿绊红激动的脸上,豆儿毫未意识到自己正上牙咬着下唇。
春夜的陈府大院轻风剪剪,虫鸣不绝,豆儿的心也如这春夜一样骚动而迷离。王士毅的到来给豆儿带来一种她全然陌生的异样体验,豆儿在这种体验里恐惧迷乱不已。王士毅已酣然入睡了,她要做的应该是退出去,把门掩好,让他好好睡一觉,可她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愿离开。王士毅的鼾声象一只小船一样把她悠悠荡荡地带到了往日的时光,在巢湖县境内的蟋蟀河边,豆儿跟着王士毅,如同阿雄跟着秦钟一般,无数次玩耍嬉闹。豆儿记得阿雄曾说过:我嫁给秦钟,你就嫁给我堂哥算了,豆儿当时满脸羞红。王士毅离家出走曾在豆儿心上印满了疑窦和焦虑,在她认为一辈子再也见不到王士毅的时候,他仿佛从天而降。豆儿伸手把被子往上拉拉,好让王士毅的双肩不要露在外面,这时候豆儿再次确定不是在梦中,眼前酣然沉睡的人就是无数次出现在她梦中的那介文弱书生。
豆儿离开王士毅的屋子,来到了阿雄的房间。豆儿之所以贸然闯入小姐房间,是因为她看到窗户上的布慢还悬挂着,若布慢挂了下来,豆儿肯定会回避的,因为豆儿知道陈掌柜肯定在屋里,阿雄以此为记号说明陈掌柜不在屋里,这在陈府上下人人皆知。此方法还是豆儿一手炮制的,豆儿知道阿雄经常白天也和陈掌柜在一起,当然阿雄的性欲亢奋而紊乱这一点豆儿知道与否,就不得而知了。而对阿雄来说,白天也把掌柜的拉进屋子正是她迷乱于自己性欲的表现。
“小姐,堂哥已睡了。”豆儿说。
“你怎么呆这么长时间,”阿雄说,“是不是还准备嫁给他呀?”
“羞死了,羞死了。”豆儿故意在小姐身上扑打着。
阿雄制住豆儿,笑着说:“若想嫁给他,这个媒人就让我做,怎么样?”
豆儿嚷道:“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这么说。”
阿雄嬉笑道:“你没这么说,可你心里这么想的,是不是?”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阿雄扮个鬼脸说:“豆儿的那点鬼心事,还能逃过我的眼睛?”
豆儿赶紧说:“小姐真坏。掌柜的怎么今晚没来?”
“我一说你,你就跟我提掌柜的,是你坏,还是我坏?”
跟豆儿这么说说,阿雄阴郁的心情有些开朗。豆儿进来之前,阿雄正在心烦意乱之中,对陈掌柜视蟋为命这一点她耿耿而不能释怀,堂哥的闯入所引起的恐慌也被冲淡了。她只全神贯注地思考一个问题:陈掌柜把她和蟋蟀谁看得更重要?或者说,把她和已经被毒蛇咬死的爱妾珠佩谁看得更重?
阿雄知道自己陷入的这个问题是荒唐而愚蠢的,但却陷阱一样难以摆脱。
陈掌柜在走出膳房时似乎用眼神询问了她今晚需不需要他?阿雄在烦躁不安之中径自回屋,她不知道为何突然憎恨起掌柜的了。
豆儿要回屋时,阿雄叫住了她:“今晚我不让掌柜的来,你就跟我在一起睡吧,我心烦意乱,正想找人聊天。”
豆儿的脸一下子严峻了起来。
她望着小姐,嗫嚅道:“是不是……堂哥来了的缘故?”
“别瞎想,”啊雄说,“我知道豆儿想嫁给他,我怎么还会想他呢?”
豆儿正言道:“小姐,我再说一遍,这话可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好多年前我就说了。我没有不承认啊。”
“我不过是看他酒喝多了,又在外孤苦伶仃地漂泊了这么多年,便在他房间多呆了一会儿,小姐莫非是吃醋啦?”豆儿说。
阿雄把豆儿拉到身边坐下,用另一种语气说道:“傻丫头,我怎么会吃你的醋呢?”
“是的。你是主子,我是奴才,你不吃醋也是自然的。吃奴才的醋也太掉价啦!”
“你是要我撕你的嘴不成?”
豆儿噗哧一笑:“小姐生气啦?我是说着玩嘛!”
阿雄在接下来的谈话里变得更为忧心忡忡,她说:“你知道梅娘怎么说我来着?”
“怎么说啦?”
“她说是因为我吃你的醋,才把秦钟害了。说秦钟喜欢的是你,说我是嫉妒……”
“要是嫉妒,你害的不该是秦钟,而是我呀……”
“就是,我也这么想啊!这个该死的梅娘,整天胡说八道。”
豆儿沉思片刻,说:“梅娘怎么会想到这份上啦?”
“她看秦钟一来就呆在你屋子里,以为他是冲着你来陈府的。”
豆儿大叫着说:
“啊呀,真是冤枉死我啦……”
六
这是入春以来姥桥镇又一个平常春夜,但镇子西边的陈府有一盏油灯直到夜色阑珊仍未熄灭。
蟋夫焦大起来小解时自然注意到了那个亮着油灯的房间,焦大同时也注意到了阿雄房间的窗幔没有挂下来,这就是说陈掌柜不在阿雄屋子里。春宵的窃窃私语在焦大听来如同院子里早醒的虫子的浅吟,焦大开始不知道阿雄在和谁说话。焦大在白天已经知道了陈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焦大猜想阿雄是在和多年未见的堂哥彻夜长谈时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他环视了一下夜色迷离中的陈家大院,恍若回到了去年的那个中秋之夜,而想象中正在跟阿雄谈话的那个青年好象即将要遭遇杀身之祸似的。焦大好象已经听到了那只花猫沙哑凄厉的哀鸣,原本清新温润芳香四溢的春夜一下子变得杀机四伏恐惧异常。在小解完,回屋前,焦大往阿雄的屋子稍稍走了几步,这才听清另一个说话的人是豆儿,而不是阿雄的堂哥。焦大这才放心地回屋睡觉了。
焦大在床上躺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春天的下半夜焦大总是辗转难眠。
而辗转难眠的时候,焦大的脑子里便充满了阿雄的形象。焦大暗恋着阿雄由来已久,但整个陈府大院无一人觉察,自然阿雄本人也浑然不知。
其实焦大起来小解,阿雄和豆儿都知道了,阿雄和豆儿对焦大深夜发出的声音并不陌生,只是阿雄和豆儿都觉得对焦大无需顾忌什么,她们在焦大哗哗的尿声中也没有停止交谈。
情形发生变化是在焦大回屋的时候,焦大掩门时传来的吱吜声在阿雄听来含有某种隐喻式的惊心动魄的意味。阿雄一下子就和尚打坐般地定在那里,豆儿看到阿雄的眼睛里骤生出一种骇异之光,渐渐地豆儿也意识到了什么,豆儿抱着阿雄,豆儿说话的声音哆哆嗦嗦。
“小姐,你是不是想到了那个夜晚——去年的中秋之夜?”
阿雄说:“好像秦钟就在院子里,快拉住他,豆儿,他快要掉进井里啦!”
豆儿紧紧地抱着阿雄的头,说:“小姐,快别胡想啦,我怕!”
“我也怕,豆儿,快抱紧我,我怕极了。是我害死了他,他的鬼魂会来找我的。”
豆儿说:“小姐,我求求你,不是你害死他的,别再瞎说。”
“是我害死的他!”
“不是你害的……”
接下来的一声惊叫使焦大惊然坐起,他当然不知道阿雄是如何发出这声石破天惊的尖叫的,他更没想到在这个普通的春夜除了他想到了那个可怕的中秋之夜,阿雄相继也在脑子里出现了那个中秋之夜的画面。
阿雄和豆儿搂抱成一团的时候,那只小花猫跳到了放着油灯的桌上,阿雄是在看到小花猫时惊然而叫的。
听到阿雄这声惊叫的,除了焦大,还有另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王管家王爵亭。
第六章
一
早晨,陈掌柜来到王士毅屋于。王士毅露出半个身子躺在床上。
“陈掌柜,早!”王士毅说。
“昨晚休息得如何?”陈掌柜问道。
“睡得很好。昨晚多贪了几杯,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在这里你就要象在自家一样,不要有任何拘束。我历来散漫惯了,时间呆长了你就会发现我们家是毫无章法的。尊卑不分,上下混淆,一盘散沙。我除了蟋蟀还是蟋蟀,没有闲心管别的。如果你是个不拘小节之人,对这种环境肯定会适应的。”
王士毅一边穿衣一边说:“大概陈掌柜已看出来了,敝人正是不拘小节之人。否则昨晚也不会喝醉的。”
“那好!那好!”
陈掌柜走到门前又返身说:“你先进膳房用早餐,呆会儿我领你看我的蟋蟀房。”
王士毅故作惊喜之状,连忙说:“太好了!太好了!小时候我就梦想见你的蟋蟀房,没想到隔这么多年终于实现了。”
名不虚传,这是王士毅参观了陈掌柜的蟋蟀房之后的强烈印象,且不说外观的豪华壮丽,单就蟋蟀房里斗蟋蟀的用具就多得让王士毅目不暇接。除了去年陈掌柜专程去苏州购的苏式蟋蟀盆和旧有的北方式蟋蟀盆,其它的用具计有:笼、关、竹笧、锡笧、纸笧、观笼、丝绷等上百种。蟋蟀房非常宽大,除了用具陈列室,还有一个冬眠库。冬眠库里杂草丛生,假山叠蟑,一派自然野景,从透明的玻璃瓦上斜射下来的阳光使库内轩敞无比。不过陈掌柜坚持认为蟋蟀也象青蛙和蛇一样冬眠的观点,遭到了王士毅的否定。陈掌柜认为蟋蟀在冬天于冬眠中蜕变成若虫,到了第二年的初夏季节若虫就变成了一只新蟋蟀,对此王士毅表示了不同的看法,他认为蟋蟀不是这么演变而来的。可王士毅迷惑不解的是,据陈掌柜介绍,每年他除了提一批新蟋蟀,大部分蟋蟀来自冬眠库,一到夏季,冬眠库便成了蟋蟀的世界。如果蟋蟀不是陈掌柜所说的那样演变来的,那么冬眠库里的蟋蟀又是怎么来的?而且每年都是如此。
王士毅离开蟋蟀房时满腹迷惑。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也许陈掌柜选这块造蟋蟀房的地是一片仙士。”
陈掌柜笑着说:“也许正是。”
正说着,阿雄走了过来。阿雄刚刚起床,正想上堂哥屋里看看,没想到陈掌柜已陪着他参观完了蟋蟀房,她还以为堂哥仍在睡懒觉。
“一大早就谈蟋蟀,”阿雄冲着陈掌柜娇嗔道,“还有完没完?”
“都快要吃午饭了,还是一大早?”陈掌柜说。
王士毅见阿雄眼里布满血丝,走近她,问道:“堂妹,昨晚没休息好吗!你的眼睛很红。”
“噢,昨晚是睡迟了,跟豆儿那死丫头聊天聊迟了。”
“我睡的时候,你屋里还亮着灯。堂哥来了,兴奋得难以成眠,不是吗?”
陈掌柜冲阿雄说着,兀自笑了起来。
阿雄隐约捕捉到了掌柜的笑容里藏着妒意,心里暗暗高兴,她希望堂哥的出现能让他产生妒意。昨天堂哥刚进陈府的时候,尤其是在明白了堂哥内心隐情以后,她感到万般恐惧,万没想到似乎是转眼之间,陈掌柜竟和他的“情敌”成了莫逆之交,阿雄甚至很怅然。
“你们堂兄妹多年未见,”陈掌柜说:“今天你们好好聊聊,吃饭时我打发人叫你们。”
陈掌柜说完便去了梅娘屋子。
阿雄久久愣站在院子中央,她看到梅娘在陈掌柜进去之后出来伸一伸头,然后小心翼翼地掩上门的情形,心里很不是滋味。
“走吧,上你屋里坐一会儿,我们是该好好聊一聊了。”王士毅说。
阿雄象木桩一样纹丝不动。她甚至对堂哥产生了一种怨恨的情绪,当然堂哥对此丝毫不知。
“堂妹,你怎么了?”
“噢,没什么,上我屋里去吧。”
阿雄走到自己门前,忽然改变了主意,说:“我们上豆儿屋里吧,豆儿也想和你聊聊。”
“跟豆儿有的是聊天的时间,今天我特别想跟你单独在一起。”
阿雄诡秘地笑了一下,说:“你不怕陈掌柜?”
王士毅答非所问:“陈掌柜真是一个好老头啊!”
阿雄立即感到王士毅是非常由衷地说这句话的。
阿雄把堂哥领进自己屋子之后,目光涣散,神情木然,她甚至没有说一声“请坐”。
王士毅说:“堂妹,你好象有什么心事?”
阿雄回过神来,说:“没有啊——我会有什么心事?噢,堂哥,请坐吧,我来给你沏茶。”
王士毅坐下后,阿雄就端了一杯茶递过来。王士毅把茶放在茶几上,心绪沛然。
“堂妹,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何没有嫁给秦钟?天造地设的一对是如何分散的?秦钟……当真是陈掌柜雇人害死的吗?和县都这么说,说秦钟是被谋杀的。没见陈掌柜之前我也相信传说,可跟陈掌柜接触之后,我怎么也想象不出陈掌柜会杀人。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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