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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与罚(中)〔俄〕陀思妥耶夫斯基-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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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就教她微积分吧,真的,我不是开玩笑,我是一本正经地跟你说,对于她来说,什么都完全一样:她会瞅着你唉声叹气,整整一年就这样不断地叹气。 顺便说一声,我曾经跟她大谈普鲁士上议院的情况(因为,跟她可有什么好谈的呢?)
,谈了很久,一连谈了两天,——可她只是在叹气,在出汗!不过可别跟她谈爱情,——她会臊得浑身发抖,——可是你要装出离不开她的样子,——好,这就够了。 舒服极了;完全跟在家里一样,——看看书,坐坐,躺躺,吃点儿东西……甚至可以小心谨慎地吻吻她……“
“可我为什么要她?”
“唉,我怎么也没法跟你解释清楚。 你要知道,你们俩完全一模一样,你像她,她也像你!以前我就想到你了……你总得结婚吧!
是早些,还是迟些,对你不都一样吗?
老兄,这儿有这么好的羽毛褥子作为基础,——哎,而且还不只是羽毛褥子!这儿有一种吸引你的力量;这儿是世界的尽头,是停泊的地方,是宁静的避难所,是地球的中心,是由三条鱼构成的世界的基础,这里有春饼,油腻的鱼肉馅烤饼,晚上的茶炊,轻轻的叹息,暖和的敞胸女短上衣,烧暖的火炕,一切享受的精华,——嗯,你是活着,但就像死了一样,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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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得!哈,老兄,见鬼,我说得过火了,该睡觉了!你听我说:夜里有时候我会醒来,去看看他。 不过没关系,我胡扯,一切都会很好的。 你不必特别担心,也可以去看他一次。 你要愿意的话,不过只要发觉什么,比如说,他说胡话啦,或者发烧啦,或者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立刻就叫醒我。 不过,不可能……“
二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拉祖米欣醒了,忧心忡忡,神情严肃。 这天早晨他心里突然出现了许多未曾预见到的、使他困惑不解的新问题。 以前他从未想到,有什么时候会像这样醒来。 他想起昨天的事,直到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还记得发生了一件对他来说很不平常的事,使他产生了在这以前从未有过的,与以前的所有印象都不一样印象。 同时他又清清楚楚地意识到,犹如烈火般在他头脑中燃烧起来的幻想是绝对无法实现的,——显而易见,它绝不可能实现,因此,他为这幻想感到羞愧,于是他赶快去想别的,去想其他更迫切的要操心的事和使他感到困惑不解的问题,这些都是“该死的昨天”遗留下来的。他的最可怕的回忆就是,昨天他是多么“卑鄙,丑恶”
,这倒不仅仅是因为他喝醉了,而是因为,由于愚蠢和仓促产生妒嫉,竟利用一位姑娘的处境,当着她的面大骂她的未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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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可是他不但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相互关系和义务,而且连他这个人也没好好地了解过。 而且他有什么权利这样匆忙和轻率地对这个人作出判断?没有人请他作评判人呢!难道像阿芙多季娅。 罗曼诺芙娜这样的人,会为了钱而嫁给一个卑鄙的人吗?可见这个人是有值得人欣赏的地方的。 那么旅馆呢?可说实在的,他怎么能够知道,这是家什么旅馆?要知道,他正在准备一套住宅……呸,这一切是多么卑鄙!他喝醉了,这算什么辩解的理由?这不过是愚蠢的借口,会使他显得更加卑鄙!酒后吐真言,真话都说出来了,“也就是说,存在他那颗满怀妒意、粗野无礼的心中所有卑鄙污浊的东西全都被吐露出来了!”难道他,拉祖米欣,可以哪怕存一点儿这样的幻想吗?与这样的姑娘相比,他算什么人呢——他不过是个不安分的喝醉了的家伙,昨天吹过牛的人。“难道可以作这样无耻和可笑的对比吗?”想到这里,拉祖米欣不禁满脸通红了,而突然,好像故意为难似的,就在这一瞬间,他清清楚楚记起,昨天他站在楼梯上对她们说,女房东会为了他嫉妒阿芙多季娅。 罗曼诺芙娜……这可真让人太尴尬了。 他抡起拳头,对着厨房里的炉灶猛打了一拳,把自己的手打伤了,还打掉了一块砖头。“当然,”过了一会儿,他带着某种自卑感喃喃地自言自语,“当然,现在永远无法掩饰,也无法改正这些卑鄙行经了……所以,关于这件事,已经没什么好想的了,所以我再去她们那里的时候,一句话也别说……只是履行自己的义务……也是一句话不说,而且……也不说抱歉,什么也不说,而且……当然,现在一切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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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穿衣服的时候,他比往常更加细心地察看了自己的衣服。 他没有别的衣服,即使有,也许他也穿不像样,“就这样,故意不穿”。但无论如何再不能不修边幅、邋里邋遢了:他无权不尊重别人的感情,让人家感到受了侮辱,更何况这是一些正需要他的帮助、自己叫他去的人呢。 他用刷子仔仔细细把自己的衣服刷干净。他身上的内衣一向还都过得去;在这方面他是特别爱干净的。这天早晨他洗脸也洗得很细心,——在娜斯塔西娅那里找到了一块肥皂,——洗了头发、脖子,特别用心洗了手。下巴上的短胡子要不要刮呢?当需要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普拉斯科维娅。 帕夫洛芙娜那儿有很好的刀片,还是从扎尔尼岑先生过世后保存下来的)
,他甚至倔强地作出了否定的回答:“就这样留着好了!哼,她们会想,我刮胡子是为了……
而且准会这么想!无论如何不刮!“
“而……而主要的是,他这么粗鲁,又这么脏,对人的态度又是那么粗野的;而且……而且,即使他知道,他是,虽然不能说完全是,可他到底是个正派人……嗯,不过,是个正派人,又有什么可以骄傲的?人人都该作正派人,而且还不够正派,而……而他毕竟(他记得)干过这样的勾当……
倒不是说,是不光彩的,可那都一样!……而他曾经有过些什么样的想法啊!嗯哼……把这一切跟阿芙多季娅。 罗曼诺芙娜放到一起!是呀,见鬼!好吧!哼,我就故意要把自己弄脏,浑身油污,粗里粗气,我才不在乎呢!以后我还是要这样!……“
昨夜住在普拉斯科维娅。 帕夫洛芙娜客厅里的佐西莫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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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的时候,正看到他在这样对自己说着什么。佐西莫夫要回家去,临走匆匆去看了一眼病人。 拉祖米欣向他报告说,病人睡得很熟。 佐西莫夫吩咐,在他自己醒来以前,不要叫醒他,他答应十点多再来。“只要他能待在家里,”他补充说。“哼,见鬼!医生说的话病人根本就不听,你倒试试看,去给他治病吧!你怎么知道,是他去找她们,还是她们上这儿来?”
“我想,是她们来,”拉祖米欣明白他这样问的目的,回答说,“而且当然啦,他们要谈他们家里的事。 我要走开;作为医生,你自然有更多权利。”
“可我也不是神甫;我来看看就走;没有他们,我的事情也够多的了。”
“有件事让我不放心,”拉祖米欣皱起眉头,打断了他的话,“昨天我喝醉了,走在路上走时候,说漏了嘴,跟他说了些各式各样的蠢话……各式各样的……顺带也说了,你担心,似乎他……有可能害精神病……”
“昨天你跟两位女士也说过这种蠢话了吧。”
“我知道,我很蠢!你要揍我,就揍我一顿吧!怎么,你当真有什么坚决的想法吗?”
“唉,我在胡扯;哪里有什么坚决的想法!
你带我到他那里去的时候,自己把他描绘成一个偏执狂患者……嗯,昨天我们还火上加油,也就是说,是你说了些火上加油的话……
谈起油漆匠的事;说不定他发疯就是为了这件事,你这场谈话可真是太好了!我要是确切地知道当时在警察局里发生的那回事,知道那里有那么个坏蛋怀疑他……侮辱了他的话!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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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昨天我就不让你说这些话了。 要知道,这些偏执狂患者都会小题大作,以假当真……昨天从扎苗托夫说的那些话里,仅就我所记得的,事情已经有一半弄清楚了。 啊,对了!
我知道这么一回事,有个四十岁的偏执狂患者,因为受不了一个八岁的小男孩每天吃饭的时候嘲笑他,就把那个小男孩给杀死了!他的情况却是:衣衫褴褛,警察分局局长蛮横无礼,又碰上发病,再加上这样的怀疑!这一切都落到了一个发狂的偏执狂患者的身上!而且他还有极其强烈、十分独特的虚荣心!而这也许就导致了犯病!嗯,不错,见鬼!……
顺便说说,这个扎苗托夫当真是个可爱的小孩子,不过,嗯哼,……昨天他不该把这些全都说出来。 他这个人说话太不谨慎了!“
“可他是说给谁听的呢?我和你,不是吗?”
“还有波尔菲里。”
“那又怎样呢,对波尔菲里说了,又怎样呢?”
“顺便说一声,对母亲和妹妹那两位,你能起点儿什么作用,能影响她们吗?今天对她们得更加小心……”
“跟她们会说得通的!”拉祖米欣不快地回答。“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这个卢任呢?
他是个有钱的人,看来,她并不讨厌他……可她们不是什么也没有吗?啊?“
“可你干吗要打听这些?”拉祖米欣恼怒地大声嚷,“我怎么知道她有什么,还是没有什么?你自己去问好了,也许会打听出来……”
“呸,有时候你是多么愚蠢!昨天的醉意还在起作用吗……再见;代我向普拉斯科维娅。 帕夫洛芙娜表示谢意,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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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她给我提供了个过夜的地方。 她把门锁上了,我隔着房门对她说了声崩儒尔,她没回答,她自己七点钟就起来了,从厨房里穿过走廊给她送去了茶炊……我没有荣幸会见她……“
九点整,拉祖米欣来到了巴卡列耶夫的旅馆。 两位女士早就急不可耐地等着他了。 她们七点钟、也许更早些就已经起来了。 他进去的时候脸色像黑夜一样阴郁,笨拙地点头行礼,并立刻为此生气了——当然,是生自己的气。 他的猜测完全错了:普莉赫里娅。 亚历山德罗芙娜突然向他跑过来,拉住他的双手,几乎要吻他的手。 他不好意思地朝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看了一眼;但是就连这张高傲的脸上,这时露出的也是感谢和友好的表情,对他极其尊敬出乎意料,(而不是嘲讽的目光和不由自主、掩饰不住的蔑视!)
如果迎接他的是辱骂,说真的,他反而会觉得轻松些,现在竟是这样,倒使他感到太难为情了。 幸好有现成的话题,于是他赶紧转移到正事。听说“他还没醒”
,不过“一切都很好”
,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说,这是好现象,“因为她非常,非常,非常需要事先商量一下”。
接着问他喝过茶没有,并邀请他和她们一道喝茶;因为在等着拉祖米欣,她们自己还没喝过茶。 阿芙多季娅。 罗曼诺芙娜按了按铃,应声前来的是一个很脏、穿得破破烂烂的人,吩咐他送茶来,茶终于摆好了,但是一切都那么脏,那么不像样,因此两位女士都面有愧色。 拉祖米欣起劲地大骂这家旅馆,但是一想起卢任,立刻就住了声,感到很窘,因此,当普莉赫里娅。 亚历山德罗芙娜终于接连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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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问一连串问题的时候,他真高兴极了。他回答这些问题,讲了足有三刻钟,他的话不断地被打断,一个问题要问上几遍;罗季昂。 罗曼诺维奇最近一年来的生活情况,只要是他知道的,他都把最重要和非得谈到的一切事情告诉了她们,最详尽地叙述了他的病情。 不过有很多事情他都略而不提,那都是应当省略的,其中也有警察局里发生的事及其一切后果。 她们聚精会神地听着他讲;但是每当他认为已经讲完了,已经能够满足这两位听众的要求的时候,却总是发现,对于她们来说,似乎这还只不过是刚刚开始。“请您,请您告诉我,您是怎么想的……哎哟,请原谅,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您尊姓呢?”
普莉赫里娅。 亚历山德罗芙娜急忙问。“德米特里。 普罗科菲伊奇。”
“那么,德米特里。 普罗科菲伊奇,我很想,很想知道……
一般说来……对各种事物他有什么看法,也就是说,请理解我的意思,这该怎么跟您说呢,最好还是这么说吧: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是不是总是这样爱发脾气?他愿望是什么,也可以说,有些什么理想,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现在是什么对他有特殊影响?总之,我希望……“
“哎哟,妈妈,这一切问题怎么能一下子回答啊!”杜尼娅说。“啊,我的天哪,我可完全,完全没想到会看到他像这个样子,德米特里。 普罗科菲伊奇。”
“这非常自然,”德米特里。 普罗科菲伊奇回答。“我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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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了,嗯,可我舅舅每年都来一趟,几乎每次都认不出我,就连外貌也认不出来,可他是个聪明人;嗯,你们离别三年了,岁月流逝,人总是要发生变化呢。 而且我能跟你们说什么呢?
我认识罗季昂只有一年半:他忧郁,总是闷闷不乐,高傲而且倔强;最近一个时期(也许,还要早得多)他神经过敏,患了多疑症。 他为人慷慨,心地善良。 他的感情从不轻易流露,宁愿做出一些被人看作冷酷无情的事情,也不肯用言词说明自己的心意。不过,有时他根本不像多疑病患者,而只不过是冷淡无情,麻木不仁达到了缺乏人性的程度,真的,就好像两种截然相反的性格在他身上轮流出现。 有时他极端沉默!他总是没有空,什么都妨碍他,可他却一直躺着,什么事也不做。 他不嘲笑人,倒不是因为他缺少说俏皮话的机智,而似乎是他没有时间花在这种小事上。 他总是不听完别人说的话。 对当前大家感兴趣的事,他从来不感兴趣。 他把自己估计很高,似乎这也并非毫无根据。嗯,还有什么呢?
……
我觉得,你们的到来会对他产生最有益的、可以使他得救的影响。“
“啊,上帝保佑!”普莉赫里娅。 亚历山德罗芙娜高声惊呼,拉祖米欣对她的罗佳的评语使她痛苦到极点。最后,拉祖米欣较为大胆地看了看阿芙多季娅。 罗曼诺芙娜。他在谈话的时候时常看她,不过只是匆匆地看一眼,只看一眼,就立刻把目光移开了。 阿芙多季娅。 罗曼诺芙娜一会儿坐到桌边,留心听着,一会儿又站起来,按照她往常的习惯,两手交叉,抱在胸前,嘴唇闭紧,从一个角落走到另一个角落,有时提个问题,但并不停下来,一面走,一面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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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思。 她也有不听完别人说话的习惯。 她穿一件料子轻而薄的深色连衫裙,一条透明的白色围巾系在脖子上。 根据许多迹象来看,拉祖米欣立刻发觉,两位妇女的境况贫困到了极点。 如果阿芙多季娅。 罗曼诺芙娜穿得像一位女王,似乎他就根本不会怕她了;现在,也许正因为她穿得这样寒酸,正因她们贫穷的境况他发觉了,他心里才感到恐惧,并为自己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姿势都感到害怕,对于一个本来就缺乏自信的人来说,这当然会使他感到局促不安了。“您讲了我哥哥性格中许多很有意思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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