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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与罚(中)〔俄〕陀思妥耶夫斯基-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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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知道,有重大影响,可是请你说说看:一个四十岁的男人败坏一个十岁小姑娘的名誉,——他是受环境所迫才这么做的吗?”
“这又有什么呢,严格地说,大概也是受环境影响,”波尔菲里说,态度高傲得令人吃惊,“对一个小姑娘的犯罪行为,很可能甚至非常可能用‘环境’来解释,”
拉祖米欣几乎气得发狂了。“好吧,我这就给你解释,如果你想听的话,”他吼叫起来,“你的睫毛所以是白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伊凡大帝钟楼高三十五沙绳,而且我能解释得明白,确切,进步,甚至还带有自由主义色彩,怎么样?
我担起这责任!
喂,要打赌吗?“
“好,我打赌!咱们倒要听听他怎么解释!”
“哼,他总是装模作样,鬼东西!”拉祖米欣高声叫嚷,跳起来,挥了挥手。“跟你说话,不值得!他是故意捉弄人,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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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昂,你还不了解他呢!昨天他之所以站在他们那一边,只不过是为了愚弄大家。 上帝啊,昨天他说了些什么啊!可他们却高兴得不得了!
……可他能这样谈它两个星期。去年,不知有什么企图,他想让我们相信,他要出家去作修士:一连两个月坚持说,他要这么做!
不久前又突然想要让人相信,他要结婚了,结婚的一切东西都已准备就绪。 连新衣服也做好了。 我们都已经向他道喜了。 可是不但还没有新娘,而且没有任何东西:一切都不过是空中楼阁!“
“这你就是说谎了!
事先我是做了一套衣服。因为做了新衣服,才有了哄骗你们的想法。“
“您当真是这样一个弄虚作假的人吗?”拉斯科利尼科夫很随便地问。“您却认为不是吗?您等着吧,我也会让您上当受骗的,——哈,哈,哈!
不,您要知道,对您我要实话实说。 由于什么犯罪啦,环境啦,小姑娘啦,由于所有这些问题,现在我倒想起您的一篇论文来了,——其实,对这篇论文我一直都很感兴趣。《论犯罪》……还是叫什么来看,题目我忘了,记不得了。 两个月前在《定期评论》上拜读了您的大作,看得津津有味。“
“我的论文?在《定期评论》上?”拉斯科利尼科夫惊讶地问,“半年前,我从大学退学以后,因为看过一些书,的确写过一篇论文,不过当时我是送到《每周评论》报去的,而不是投寄给《定期评论》。”
“可是被《定期评论》采用了!”
“因为《每周评论》停刊了,所以当时没有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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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是真的。 不过《每周评论》停刊以后,与《定期评论》合并了,所以您那篇论文两个月前就登在《定期评论》上了。 您不知道?”
拉斯科利尼科夫的确一点儿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呢,您可以去问他们要稿费呀!
不过,您这个人性格可真怪!离群独居,像这样和您直接有关的事竟然毫不知情。 这是事实,不是吗。“
“好哇,罗季卡!连我也不知道!”拉祖米欣叫喊起来。“待会儿我就去阅览室,借这一期杂志来看看!
两个月以前的吗?
日期呢?
反正我会找得到!
真有你的!
可他什么也不说!“
“不过您怎么知道那篇论文是我的?
这篇文章的署名只是一个字母呀!“
“是偶然知道的,而且是前两天才知道的。通过编辑——我的一个熟人……我非常感兴趣。”
“我记得,我是分析罪犯在犯罪过程中的心理状态。”
“不错,您坚持说,犯罪经常是与疾病同时发生的。非常,非常新奇,不过……使我特别感兴趣的倒不是您论文中的这一部分,而是在文章结尾提出的一种观点,可惜,对这一点您只是模模糊糊地作了一些暗示……总之,如果您还记得的话,文章作了某种暗示,似乎世界上有这么一些人,他们能够……,不是能够,而是有充分的权利胡作非为和犯罪,似乎他们是不受法律约束的。”
拉斯科利尼科夫冷笑了一声,因为对他的观点竟这样夸张地曲解了。“怎么?这是什么意思?犯罪的权利?不过不是由于‘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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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所迫‘吧?“拉祖米欣甚至有点儿惊恐地问。”不,不,完全不是这个原因,“波尔菲里回答。”问题在于,在他那篇论文里,不知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被分成了’平凡的‘和’不平凡的‘两类。 平凡的人必须听话,没有犯法的权利,因为,您要知道,他们是平凡的人。 不平凡的人却有权犯各式各样的罪,有权任意违法,为非作歹,而这只是因为,他们是不平凡的人。 如果我没误解的话,您的意思好像就是这样吧?“
“怎么能这样呢?这决不可能!”拉祖米欣困惑不解地含糊不清地说。拉斯科利尼科夫又冷笑了一声。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想促使他做什么;他记得自己的文章。 他决定接受挑战。“我的文章里不完全是这样讲的。”他简单而谦逊地说。“不过,说实在的,您几乎是忠实地叙述了我的论点,也可以说,甚至完全忠实……(他似乎乐于承认,完全忠实。)唯一的区别只在于,我根本没有像您所说的那样,坚持说,不平凡的人一定、而且必须经常胡作非为,无恶不作。 我甚至认为,报刊上根本就不会发表这样的文章。 我只不过暗示,‘不平凡的’人有权……也就是说,并不是官方给予的正式权利,而是自己有权允许自己越过自己的良心这道障碍……越过其他障碍,而且这仅仅是在为了让他的思想(有时也许是可以拯救全人类的思想)得以实现,必须这么做的情况之下。 您说,我的文章说得不清楚;我愿意尽可能给您解释清楚。 我认为,您好像希望我这样做,也许我并没猜错吧;那么请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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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 照我看,如果由于某些错综复杂的原因,开普勒和牛顿的发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为世人所知,除非牺牲一个、十个、百个、甚至更多妨碍或阻碍这一发现的人的生命,那么为了让全人类都能知道自己的发现,牛顿就有权,甚至必须……消灭这十个或百个人。 不过,绝不应由此得出结论,认为牛顿有权任意杀人,我记得,我还在自己的文章里对此加以发挥,说所有……嗯,例如,即使是那些立法者和人类社会的创始人,从远古时代,到后来的莱喀古士、梭伦、穆罕默德、拿破仑等等,无一例外,都是罪人;单单这一点来说,他们就都是罪人,因为他们都制订了新法律,从而破坏了社会公认、神圣不可侵犯的、由祖先传下来的古代法律,甚至,当然啦,如果流血(有时是为维护古代法律英勇献身而流的完全无辜的血)能帮助他们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们决不会在鲜血前止步。 甚至令人奇怪的是,绝大部分这些人类的恩人和创始人都是特别可怕的、杀人如麻的刽子手。总而言之,我得出结论,所有这些人,除了那些伟大的,就连那些稍稍越出常轨的人,也就是说,就连那些稍微能提出点儿什么新见解来的人,就其天性来说,都是罪人,——当然,只是在一定程度上。 不然,他们就难以越出常轨;而让他们循规蹈距,不越雷池一步,他们当然不会同意,这又是由于他们的天性。而照我看,他们甚至有责任不同意。 总而言之,您可以看出,我的观点中并没有任何特别新鲜的东西。 这些已经在报刊上发表过上千次,人们也看过上千遍了。 至于说我把人分为平凡的和不平凡的两类,那么我同意,这样划分有点儿武断,不过我并没有坚持说,这两类人各有一个精确的数字。 我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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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自己的主要观点。 这观点就是:按照自然规律,人一般可以分作两类:一类是低级的(平凡的)
,也就是,仅仅是一种繁殖同类的材料;另一类是名副其实的人,也就是有天赋或天才、能在自己的社会上发表新见解的人。 当然,这样的分类,也许设计公司科学依据,可以无尽止地划分下去,但是区分这两类人的界线却相当明显:第一类,也就是那些材料,就其天性来说,一般都是些保守的人,他们循规蹈距,驯服听话,也乐于听话。 照我看,他们有义务驯服听话,因为这是他们的职责,对于他们来说,这完全不是什么有伤尊严的事情。 第二类人却都会违法,都是破坏者,或者倾向于违法和破坏,这要根据他们的能力而定。 这些人的犯罪当然是相对的,而且有很多区别;他们绝大多数都在各种不同的声明中要求为了更好的未来,破坏现有的东西。 但是为了自己的思想,如果需要,哪怕是需要跨过尸体,需要流血,那么在他内心里,照我看,他可能允许自己不惜流血,——不过这要看他思想的性质和规模而定,——这一点请您注意。 仅仅是就这个意义来说,我才在自己的文章里谈到了他们犯罪的权利。(请您记住,我们是从法律问题谈起的。)不过用不着有过多的担心:群众几乎永远不会承认他们有这种权利,总是会或多或少地处决或绞死他们,而且这也是完全公正的,这样也就完成了他们保守的使命,然而到了以后几代,另外的群众又把那些被处死的人捧得很高,把他们供奉起来,向他们顶礼膜拜(或多或少地)。第一类人永远是当代的主人,第二类却是未来的主人。第一类人保全世界,增加人的数量;第二类人则推动世界向前发展,引导它达到自己的目的。 无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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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一类人,还是那一类人,都有完全同等的生存权利。 总之,我认为他们都有同等的权利,而且——vivelaguereéternele!
“那么您还是相信新耶路撒冷了?”
“我相信,”拉斯科利尼科夫坚决地回答;他在自己说这句话以及继续发表那冗长的观点的时候,他为自己在地毯上选中了一点,一直在看着它。“您也—也—相信上帝?请原谅我如此好奇。”
“我相信,”拉斯科利尼科夫又说了一遍,说着抬起眼来看了看波尔菲里。“也—也相信那路撒冷复活?”
“我相—信。 您问这些干吗?”
“真的相信?”
“真的。”
“您瞧……我是这么好奇。 请原谅。 不过,对不起,——我又要回到刚才的话题上来了,——要知道,并不总是处死他们;有些人恰恰相反……”
“活着的时候就获得了胜利?
嗯,是的,有些人活着的时候就获得成功了,可是……“
“他们自己开始处决别人?”
“如果需要的话,您要知道,甚至大多数都是如此。 一般说,您的评论很机智。”
“谢谢。不过请您谈谈:用什么来把这些不平凡的人与平凡的人区分开来呢?是不是一生下来就有这种标记?我的意思是,这需要更准确些,也可以这么说吧,怎么样才能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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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上看到平凡:请原谅我作为一个讲求实际和有着善良意愿的人极其自然的担心,可是不能,譬如说,不能置备什么特殊的衣服,或者戴上个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打上印记什么的吧?……因为,您得同意,如果混淆不清,这一类人当中就会有人认为自己属于另一类人,于是他就会‘排除一切障碍’,正如您十分巧妙地所说的那样,那么这……“
“噢,这倒是经常有的!
您的这一评论甚至比刚才的还要机智……“
“谢谢……”
“不必客气;不过您要注意到,错误只可能出在第一类人,也就是‘平凡的’人(也许我这样称呼他们很不妥当)那里。尽管他们生来就倾向于听话,但是由于某种连母牛也不会没有的顽皮天性,他们当中有很多人都喜欢自命为进步人士,自以为是‘破坏者’,竭力想要发表‘新见解’,而且他们这样做是完全真诚的。 然而同时他们对真正的新人却往往视而不见,甚至瞧不起他们,把他们看作落后的人,认为他们的想法是有失尊严的。 不过,这并不会有太大的危险,真的,您用不着担心,因为这种人永远不会走得太远。 当然,如果他们忘乎所以,有时也可以拿鞭子抽他们一顿,让他们安于本分,但也仅此而已;甚至不需要有什么人去执行这一任务:他们自己就会鞭打自己,因为他们都是品德优良的人。 有些人是互相提供这样的帮助,另一些是自己亲手惩罚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会以各种形式公开悔过,——结果十分美妙,而且很有教育意义,总而言之,您用不着担心……。”
“好吧,至少在这一方面您让我多少有点儿放心了;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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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点让人担心:请您说说看,这些有权杀人的人,这些‘不平凡的’人,是不是很多呢?
我当然非常愿意向他们顶礼膜拜,不过,您得同意,如果这种人很多的话,还是会觉得可怕,不是吗?“
“噢,关于这一点,您也别担心,”拉斯科利尼科夫用同样的语调接着说下去。“一般说,有新思想的人,即使只是稍微能发表某种新见解的人,通常是生得很少的,甚至少得出奇。 明确的讲:必须有某种自然法则来正确无误地确定人的出生规律,正确无误地确定分类和区分他们规律。 当然,这个法则目前还不为人所知,不过我相信,这个法则是存在的,而且以后肯定能够为人们认识。 广大群众,也就是人类中那些普通材料,所以要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经过某种努力,通过某种至今仍然十分神秘的过程,经过种族和血统的某种混合,最终哪怕是在一千人中能生出一个多少具有独立精神的人来。 具有更多独立精神的人,也许一万人里才会出生一个(我是举例说说,说个大概的数字)。独立精神更多一些的,恐怕要十万人里才会出一个。 一百万人里才会出一个天才,而伟大的天才,人类中的完人,也许要在世界上出生了亿万人之后,才会出现一个。 总之,我没有窥探过产生这一切的神秘过程。 但是这种法则一定是存在的,而且应当存在;这绝不会是偶然的。”
“你们两个怎么了,是在开玩笑吗?”拉祖米欣终于高声叫喊起来。“你们在互相愚弄,是不是呢?你们坐在这儿,互相开玩笑!你是认真的吗,罗佳?”
拉斯科利尼科夫向他抬起几乎是忧郁的、苍白的脸,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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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也没回答。 与这张神态安详而又忧郁的脸相比,波尔菲里那种毫不掩饰、纠缠不休、惹人恼怒而且很不礼貌的尖酸刻薄态度,让拉祖米欣觉得奇怪。“唉,老兄,如果这当真是严肃认真的,那么……你说,和我们看到和听到过上千次的那些议论完全相像,这话当然是对的;不过,使我感到恐惧的是,所有这些议论中真正新奇,——也是真正属于你一个人的观点,就是,你同意,凭良心行事,可以不惜流血,请原谅我,你甚至是那么狂热……
这样看来,这也就是你那篇论文的主要思想了。 要知道,凭良心行事,不惜流血,这……照我看,这比官方允许的流血,比合法的允许流血还要可怕……“
“完全正确,是更可怕,”波尔菲里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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