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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地重游-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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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埃菲,别开玩笑啦。”
“不开玩笑。那是另外一个晚上吧?我知道啦——那天晚上当警察进来的时候,你正和邦蒂在一起的吧,当时我们大家都藏在放垃圾箱的地方。”
“埃菲喜欢拿我开心,是不是,埃菲?我这么久没有来她生气啦,是不是?”
“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以前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你。”
“别开玩笑。”
“我可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真的。想跳舞吗?”
“这会儿不想。”
“谢天谢地。今天晚上我的鞋太紧,把脚挤得很紧。”
不久,她就和马尔卡斯特谈得热乎起来了。塞巴斯蒂安向后靠靠,对我说:“我去叫那两个过来。”
那两个起先曾打量过我们的还没有找到客人的女人,这时又围着我们转悠。塞巴斯蒂安微笑着站起来招呼她们,不久她们也开怀大嚼起来。一个姑娘有一张骷髅似的面孔,另一个有一张病恹恹的孩儿脸。那个骷髅头似乎注定是我的。“咱们几个人一道玩玩好不好?”她说道,“我们六个人到我那儿去吧?”
“当然可以。”塞巴斯蒂安说。
“你们刚进来时我们还觉得你们女里女气的呢。”
“这是因为我们特别年轻。”
骷髅头咯咯地笑起来。“你真是个讨人喜欢的人。”她说。
“你们真挺可爱的,”那个病孩儿脸说,“我得跟梅菲尔德妈妈说一声我们要出去。”
我们又来到街上,这时天还早,刚过午夜不久。那个守门人想劝我们搭一辆出租汽车。“我会照看你们的车子的,先生,我可不会开车送你们呀,先生,我真的不会啊。”
可是塞巴斯蒂安抓住了方向盘,两个女人一个坐在另一个身上,就坐在他身旁给他指路。埃菲、马尔卡斯特和我坐在后排。当车子一开动的时候我想我们大概都欢呼了一声。
车子并没有开多远。我们拐进了沙夫茨伯里大街,以后又开往皮卡迪利大街,正在这时,我们险些和迎头开来的一辆出租汽车撞上。
“看在基督的份上,”埃菲说,“瞧着点路啊。你不想谋害我们吧?”
“粗心大意的家伙才那么干呢。”塞巴斯蒂安说。
“你这样开车可真不保险。”骷髅头说,“再说,我们也该靠那路那边开嘛。”
“我们是该靠那边开。”塞巴斯蒂安说着猛地把车甩到马路另一边。
“喂,停车。我宁可走着去。”
“停车吗?当然可以。”
他一踏刹车,车子猛地停住,横在马路当中。两个警察加快脚步朝我们走来。
“让我出去。”埃菲说道,说罢她连蹦带跳地逃掉了。
其余的人全都被抓住了。
“如果我妨碍了交通的话,那我很抱歉,警察。”塞巴斯蒂安小心翼翼地说。“不过那位女士非要我停下车让她下去不可。这一点她不会否认的。正如你们已经注意到的她的时间来不及了。你们知道,神经方面出了点毛病。”
“让我跟他说说。”骷髅头说,“多乖的漂亮小伙子。这儿除了你们没有别人看见。这些孩子们并没有坏意思。我会给他们叫辆出租汽车,安安静静地送他们回家。”
两个警察慎重地察看着我们,在心里对我们做出判断。如果马尔卡斯特不插话,当时什么事情都可以过去的。“喂,喂,我说好心人,”他说,“没有必要盯住不放啊。我们是刚刚从梅菲尔德妈妈那儿来的。我估计她给了你们一大笔钱,使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吧。好啦,你们也可以闭眼不看我们,你们绝不会因此而吃亏的。”
这番话使警察可能感觉到的所有疑问都消除了。没多大工夫我们就进了单人牢房。
我不大记得怎么到的那儿,也不大记得怎么进去的。我想是马尔卡斯特激烈地表示了抗议,当我们的口袋都被掏空的时候,他又指控监狱看守进行盗窃。随后我们就被关起来,我最初的清晰记忆就是贴了瓷砖的墙壁,一盏灯放在很高的地方,它上面是一块厚的玻璃板,有一个床铺,还有一扇靠我这面的没有把手的门。在我左边什么地方,塞巴斯蒂安和马尔卡斯特正在乱叫乱闹。起初被送到警察所的路上,塞巴斯蒂安还走得很稳,相当镇静;而这时被关在牢房里,他就好像变得狂乱起来,他正在乒乒乓乓地敲门,还一边大声叫喊:“该死的,我没有醉。给我开门。我一定要请医生来检查。我告诉你们,我没有醉。”与此同时,马尔卡斯特在那一边的牢房里叫嚷道:“上帝啊,总要跟你们算账的!我可以告诉你们,你们犯了大错误。给内务大臣打电话去。把我的私人律师找来。我享有人身保护权。”
别的牢房里引起了一阵嘈杂的抗议声,住在里面的流浪汉和扒手们还是要睡会儿觉的:“嘿!嘿!安静点儿吧!”“让别人安静点,行不行?”……“这是倒霉的拘留所呢,还是疯人院啊?”那位警官来回巡视着,通过铁栅栏门向他们警告说:“如果米们不放明白点儿的话,可就得在这儿蹲一夜了。”
我心情沮丧地坐在床铺上,打了一会儿盹。过了一会儿吵闹声平息下去了,塞巴斯蒂安喊道:“喂,查尔斯,你在那边吗?”
“我在这儿。”
“这事可真糟透了。”
“我们能得到保释什么的吗?”
马尔卡斯特好像已经睡着了。
“我告诉你,就看那个人的了——就是雷克斯·莫特拉姆。他在这儿办法可多啦。”
我们跟他取得联系还遇到了一些困难;我打铃叫人,过了半个小时,那个值班的警察才应声而来。最后他终于同意给那家正在举行舞会的旅馆打个电话,不过颇为怀疑。又耽误了很长时间,我们牢房的门打开了。
渗透警察所污浊的空气,就是那种污垢和消毒水剂混合的酸味,飘来一支哈瓦那雪茄的甜丝丝的浓烟香味,这香味飘过来——是两支哈瓦那雪茄的香味,那个值班的警官也在吸着一支。
雷克斯站在值班室里,俨然是权力和幸运的化身——其实是一幅讽刺画;他穿着一件阿斯特拉罕产的宽大、翻领、皮衬里的羔皮大衣,戴一顶丝绒帽子。警官们必恭必敬,显出愿意效劳的样子。
“我们不得不执行任务。”他们说,“把这些年轻的先生们拘留起来,是为了保护他们。”
马尔卡斯特看来已经酩酊大醉了,语无伦次地控诉说他被剥夺了合法的陈述权和公民权等等。雷克斯说:“最好还是把这些话留着跟我说吧。”
这时我的脑子清醒了,我兴趣盎然地看着和听着雷克斯解决我们的问题。他检查了案件记录,然后和蔼地跟那两位拘捕我们的警察谈起话来;他以最不易察觉的手段试图进行贿赂,但他看出这件事拖的时间太长了,消息传得也很广,于是他就赶快掩饰过去;他担保第二天上午十点把我们送到地方法院,然后就把我们带走了。他的汽车就停在外面。
“今天晚上谈论什么也没有用。你们睡在什么地方呢?”
“在马奇家。”塞巴斯蒂安说。
“你们还是到我这儿来吧。今天晚上我可以安顿你们。把一切事情交给我办吧。”
很显然他对自己的办事效率是很得意的。
第二天早晨这番炫耀给人的印象就更加深刻。我醒来时,慌乱而惶惑地意识到自己是睡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的,恢复意识的最初瞬间,想起了前一天夜里的事情,起先就仿佛是一场恶梦,继而它就变成了现实。这时雷克斯的仆人正打开一个衣箱,他看到我动了动,就走到洗脸架前把什么东西从一个瓶子倒在杯子里。“我想我把所有的东西都从马奇梅因公馆拿来了,”他说,“是莫特拉姆先生派人去赫佩尔药店把这个买回来的。”
我把药吃了,觉得好多了。
屋里还有特朗泊理发店的一个人给我们刮了脸。
雷克斯和我们一起吃了早饭。“在法庭上要紧的是把衣着弄得像个样子,”他说,“幸好你们的衣着都不显得破旧不堪。”
一吃过早饭,那位律师就来了,雷克斯把这个案子扼要地跟他讲了讲。
“塞巴斯蒂安陷入困境,”他说,“就因为醉后开车,很可能判罪,一直判到六个月徒刑。倒霉的是,你们的事要交给格里格审理。他对这类案子一向是相当严厉的。所以,今天上午能够做到的,就是请求给塞巴斯蒂安一个星期的期限,以便做好辩护准备。你们两个可以表示服罪,就说自己做的不对,然后付五先令的罚款就算完事。买通晚报的事,我还得看看怎么办才好。《晨报》可能不太好办。
“要记住,关键是绝口不提老一百号的事。幸亏那几个骚货当时还算清醒,没受到控告,可是作为见证人,她们的名字已经记录在案了。如果我们企图否认警察的证词的话,她们就会给传到法庭的。这种情况,我们无论如何也要避免,所以我们硬着头皮承认警察说的全部情节,然后请求地方法院发善心,不要因为一件幼稚的轻率举动就断送青年人的前程。这样说会起很好的作用的。我们还需要找一位牛津大学的教师证明你们品行端正。朱丽娅告诉我说,你们有一位叫桑格拉斯的老师好说话。他可以给你们作证。同时,你们要简短地说明:你们从牛津来,是参加一个十分体面的舞会的,很不习惯喝葡萄酒,由于喝得太多了,所以开车回家时迷了路。
“这件事办完了以后,我们还得想办法和你们牛津大学校方把这件事通融通融。”
“我原来要他们把我的律师找来的,”马尔卡斯特说,“可是他们就是不肯。他们这不是无可挽回地犯了错误吗?我看他们是逃不了责任的啦。”
“看在上帝的分上,千万不要挑起什么争端。只是表示服罪,缴纳罚款。懂了吧?”
马尔卡斯特咕哝着,不过还是服从了。
法庭上的情形果然不出雷克斯所料。到了十点半钟的时候,我们已经站在鲍夫大街上,我和马尔卡斯特已经是自由人了,却令塞巴斯蒂安具结保证过一个星期还得出庭。马尔卡斯特对他自己的冤屈一直沉默。我和他受到了警告,每人罚款五先令,还有十五先令的诉讼费。马尔卡斯特越来越使我们讨厌了,所以当我们听到他借口说要去伦敦办事,我们真是如释重负。那位律师也匆匆忙忙走掉了,就剩下我和塞巴斯蒂安孤零零的,闷闷不乐。
“我估计妈妈已经听说这件事了。”他说,“浑蛋,浑蛋,真浑蛋!天气真冷。我不愿回家去。可也没地方可去啊。我们溜回牛津去吧,等他们来找我们的麻烦。”
一些在违警罪法庭名声狼藉的常客们走进走出,从台阶上走上走下;而我们还站在当风的街角那儿,拿不定主意。
“为什么不去找朱丽娅呢?”
“我也许要出门去。”
“亲爱的塞巴斯蒂安,你只会挨一顿训,罚几英镑罢了。”
“是啊,可是一切事都够烦人的——妈妈,布赖德,家里所有的人,还有那些学监和教师。我宁愿进监狱哩。如果我溜到国外去,他们就没法把我弄回来,是不是?人们受到警察追究时,不就是这么干的吗?我知道妈妈会搞得让人们觉得我们的事情完全落在她身上了。”
“还是给朱丽娅打个电话,让她在什么地方跟咱们碰碰头,商量一下这件事吧。”
我们在伯克利街区的冈特餐厅见面了。朱丽娅和当时的大多数女人一样,戴着一顶绿色女帽,压到眉毛上,帽子上还有一枚镶宝石的箭头;她腋下还夹着一只小狗,有四分之三的部分藏在她皮大衣里。她跟我们招呼,表现非常感兴趣的样子。
“嘿,你们真是一对捣蛋鬼。我得说,你们在干这种事情上似乎很在行。要是我一喝醉,第二天就完全瘫了。我认为当时你们可能带我一块去的。那个舞会也实在是要命,而且我一直盼着能去老一百号玩玩呢。永远不会有人带我去的。那开心极了吧?”
“这么说,事情你也全知道啦?”
“今天早晨雷克斯给我打了电话,什么都告诉我了。你们那些女朋友长得怎么样?”
“别那么色迷迷的。”塞巴斯蒂安说。
“我那位就像一个骷髅头。”
“我那位就像一个痨病鬼。”
“天啊。”我们带女人出去玩过,这件事显然提高了我们在朱丽娅心目中的地位;她的兴趣完全是在那些女人身上。
“妈妈知道了吗?”
“还不知道你们的骷髅头和痨病鬼。她知道你们进了监狱了。我告诉了她。当然,就这一类事说她可好极了,确实是这样。你知道,内德叔叔干什么事情都是无可指摘的,有一次他因为带一条熊进入劳埃德·乔治主持的会场而被关押起来,所以她对整个事情都抱着通情达理的态度。她希望你们俩和她一道吃饭。”
“啊,天哪!”
“麻烦就在报纸和家庭方面。查尔斯,你有一个糟透了的家庭吗?”
“只有父亲一个人,可是他绝不会听到这件事的。”
“我们家可麻烦极了。由于那些亲戚,可怜的妈妈势必要倒霉了。他们会写信来,还要登门拜访,表示同情,可是同时有一半人心里头说的是:‘这就是把孩子培养成个天主教徒的结果。’另一半人则会说:‘这就是不孩子送去伊顿公学,而不送到斯托尼赫斯特学校的结果。’可怜的妈妈也没法解释清楚。”
午饭我们是和马奇梅因夫人一起吃的。她以幽默的无可奈何的态度接受了这件事。她只责备说:“我想不出你们为什么出去和莫特拉姆住在一起。你们可以先来找我,把这件事告诉我。”
“我可怎么把这件事跟全家人解释呢?”她问道。“他们发现我对这件事还不如他们难过,他们一定感到非常震惊的。你知道我嫂子范妮·罗斯康芒吧?她一向认为我对孩子的教育很坏。现在我开始觉得她说的很对。”
当我们离开后我说:“她实在太好了。那你还发什么愁呢?”
“我说不出原因来。”塞巴斯蒂安悲惨地说。
一个星期后塞巴斯蒂安出庭,他被罚款十镑。报纸把这条消息放在令人难受的显著位置,有一家报纸还用了讽刺性的标题:“侯爵家的儿子不习惯喝葡萄酒。”地方法官说,只是由于警察行动果断,他才没有受到严重的指控……“纯粹是靠了运气好,你才没有负严重责任事故的罪责……”桑格拉斯先生作证说,塞巴斯蒂安的品行是无可指摘的,还说他在牛津大学的灿烂前途已经岌岌可危。报纸也抓住这句话不放——“模范学生的前途危若累卵。”那位地方法官说,如果没有桑格拉斯先生的证词,他可能会受到惩罚性的判决;法律对一个牛津大学的大学生和任何一个小流氓都是一视同仁的;毫无疑问,家庭愈好,犯法行为就愈可耻……
桑格拉斯先生所具有的价值并不只限于鲍夫大街。在牛津大学,他表现出与雷克斯·莫特拉姆在伦敦所表现出来的全部热情和全部机敏。他走访了学校当局、学监们、大学副校长;他还怂恿管理员贝尔去拜访了基督教会学院院长;他还安排了马奇梅因夫人同校长谈话;作为这一切努力的结果,就是禁止我么三人在这学期剩下的日子中出校门。哈德卡斯尔不清楚为了什么缘故,再次被剥夺了使用自己的汽车的权利,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我们所遭受到的时间最长的出发却是我们同雷克斯·莫特拉姆和桑格拉斯之间的亲密关系,不过因为雷克斯生活在伦敦的政界和上层金融界,而桑格拉斯却生活在牛津,与我们近在咫尺,所以我们从他那儿受的罪就更大。
在这个学期余下的日子里,他老缠住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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