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故乡明-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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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是那种找不到合适的人，不如独自去的地方，以免与完全不对劲的人触景伤情，不知多么尴尬。
有一位女生说：“那年四月，在巴黎，他买这件雨衣给我，回来不多久，就分了手。”保证到了六十岁，她还记得。
不不不，不是那个人，是四月下雨的巴黎。
行家品味可分两类，不是迷东洋，便是爱西洋，其实东洋人更迷西洋，不如直接膜拜西洋。
找到好的伴，宜速速抛弃一切，往巴黎度假，有什么事，回来再说，因为原来人老得那么快，还有，人生路上至多的毕竟是名同利。
不要拖到无花空折枝。

７７、相信
“人们只愿意相信两种事：一种在报上读到，另一种，则是他们愿意相信的事。”
说得再好没有。
像坚持相信对手一无是处，毋需商榷，不过是一个狗运亨通的小人，其人虚伪、做作、肤浅、奸诈、肯定工心计、邪恶、无情义可言。
实况如何，毫不重要。
要不，就相信在报上读到千奇百怪的故事，白纸黑字，错不了，一定是真的，捕风捉影，不知多有趣，传个十来廿次，人人都言之凿凿，成为目击证人。
毋需新闻版图文并茂，副刊专栏可信性也已经够强，不然，为什么总有人忙不迭对号入座。
生活节奏匆忙，人们不再用心用眼用脑，道听途说，加一点偏见，添一丝夸张，人人愿意相信。
不不，这不是谣言，谣言到底还客观点，这些都变成事实了，通世界都那样说，可见是真的。
小至愿意相信一瓶面霜可以挽留青春，大至相信可以利用某政权飞黄腾达，那么，调皮的人会套《圣经》里一句术语来揶揄这些信徒：信者得救。

７８、豪爽
人的一生短暂，精力有限，时间用在何处是看得见的，顾此失彼，一直觉得扭扭捏捏妨碍做大事，大刀阔斧胜过小眉小眼。
男人性格贵在豪爽，大块肉，大杯酒，在家照顾妇孺，在外领导伙计，读不读《红楼梦》不要紧，不会写诗，或是诗写得像薛老蟠也不重要，生活上挥洒自如，已经足够。
最怕读到杂志访问一些男生，除出挑吃挑穿，什么都不会，意见多多，眼角揉不下一粒沙，终身虚托在微不足道的琐事上，净懂挑剔的学问，谁做他们的伴侣或子女，认真吃苦，如此啰嗦，实难相处。
最佩服某君，衣桂里一式一样五套灰色西装，星期一至五每日轮流穿，配白衬衫、灰领带，时间挪来办正经事，还有，待人宽，责己严。
事业上有声有色，用塑胶表与尼龙皮夹子，一样英姿飒飒。
一个国家也一样，没有文化负担之有更方便行事，科技发达，医学昌明，教育普及，人民丰衣足食，自由法治，才最最重要。

７９、运气
洋人说：“运气是图谋的余产。”
这是真的吧。
所有工作上有成就的名人，回顾事业，总是谦逊地说：“我实在太幸运。”
可能是真话，不过，也总不是唾手得来，肯定经过努力。
成功之路是一个大迷宫，每个拐弯每条叉路都需抉择，次次走对，才能找到出口，如不，则终生兜兜转转，岂有侥幸。
其中苦楚牺牲太多，日后有人问起，只得轻轻带过：“我十分幸运”，并不愿细说从前。
过去一切已经过去，结局比过程重要，挣扎当中姿势难看，说来作甚，咬牙切齿，大汗淋漓，险象环生的种种都十分难为情，不如微笑而雍容地将所有推给运气。
没有几个名人会搥着胸口说：“我成功是因为我聪明我勤力，还有，我有贵人相助”，大多数人甚至不愿意承认他们已经成功。
愿意练好功夫的人终于有走运的一天。

８０、抓糖
这个寓言故事大家都听说过：一个小孩，伸手进窄口瓶里取糖，一抓一大把，不肯放，可是手不能自瓶口推退出来，他又不舍得放弃已到手的糖果，手于是卡在那里，他放声大哭。
故事叫我们戒贪。
比较聪明的做法是每次取一颗，先放进嘴，嗒嗒甜头。
然后再伸手进瓶拿，密密抓，多劳多得，也一样可以达到目的。
成年人也会犯这一把抓的毛病，哗，什么都要：名、利、爱情、事业、家庭、孩子、护照……眼高手低，心忙意乱，有野心，无才能，弄得焦头烂额，得不偿失。
其实满汉全席就算放在面前也无用，眼阔肚窄，鲠不落肚。
衣食住行什么都要最最好，事事与众不同，标新立异，至怕做普通人，谁都有这样的奢望吧。凡事总得量力而为，收支不平衡，虚火上升，后果堪虞。
实际一点的人十分艳羡这种盲目的勇气，因为在一把抓住之际，一定有异常的快感。

８１、逍遥
这是一首打油诗。
一个犁牛半顷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布衣得暖胜丝棉，长也可穿，短也可穿。草舍茅屋有几间，行也安然，待也安然。雨过天晴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夜归儿女话灯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
此君真懂得享福？当然，且来看，半顷田可不便宜呵，又粗茶淡饭最为养生，延年益寿，布衣通爽卫生，胜过人造纤维多多，洗熨得宜，看上去精神奕奕。
什么，还有草舍茅屋几间？无论收租自住都舒服到极点，此君简直是一名退了休的小富翁。
再看下去，更加不得了，他还有小型游艇可以开出去钓鱼耍乐、喝老酒、度余闲，真南面王不易。
完了归家，孝顺精乖的子女陪他说说笑笑，累了，睡至第二天红日高挂，早就不用上班，也不去理会金楼股价上落矣。
兄弟，看到没有，逍遥是讲条件的，你以为只要放下就能自在，即时可以悠然见南山？没有本钱，哪里可以这么舒服。

８２、自由
就是因为希望照旧生活。
爱交际的仍然一晚跑两三个场子，喜欢清静的人则悄悄坐家中不参加任何活动。
就是怕将来不能各适其适，就是不愿意一声令下，统统得跑出来搞活动，所以才离乡别井，牺牲生活上许多便利，移居他乡。
可是仍然有人开口责怪不喜热闹的行家：为什么不发一分光与一分热？
老兄，阁下认为到华埠为公厕启用剪彩是为人民服务，他人也许不那样想呢？安居乐业已是很大的参与，不必在细节上强人所难。
在自由国度里，有人干涉他人生活方式，可当他发牢骚，说说而已，言论自由，他当然可以发表他的意见，你大可置之不理。
在专制的社会里，可没有这样轻松，略为掌权的人立刻可以发起运动，硬是叫人陪他玩，那才要命，届时，不出来娱宾就是项罪名。
为什么有人恨恶应酬？那是个人自由，不必解释，毋需道歉。

８３、玫瑰花香
洋人爱说，一个人，到了时候，也总得抽出时间来嗅嗅玫瑰花香。
倒不是真的叫人买三打长茎淡黄玫瑰花束捧在怀中深深吸气。
玫瑰花代表生活中一切美好之物，这是劝人切勿苦了自己，千万别一味为名为利死做烂做。
也得腾出时间来欣赏清风明月，看一本书写一段稿，到海滩陪孩子们嬉戏，黄昏绕山路散步，或类此种种，与功利全然无关之事，统统叫人心旷神怡，芬芳不下玫瑰。
你有时间吗，事在人为，不过，在一个以财势衡量人生价值的都会中，你可能觉得花香无关重要，人们膜拜物质，不会为虚无缥缈之物伤神。
在半社会主义国家中，成功，只是个人意愿，财富属私人享受，也无甚值得炫耀之处，几乎人人一间屋两部车，或大或小，分别无几。
故此特别注重余闲兴趣，谁家的草药园圃收成好便成为艳羡目标，同金钱不挂钩。
像站在窗前看大雷雨，电光霍霍，雷声隆隆，雨点铺天盖地似豆般撒将下来，真觉享受。

８４、奢侈品
美歌星雪儿说：“男人并非必需品，男人是奢侈品。”
真是专家的意见。
生活中必需品是卫生纸、抽水马桶之类，缺一不可，奢侈品是香水珠宝，环境窘逼时哪里会想到这些。
不论性别，先搞好生活，才谈恋爱，事半功倍，还在担心下个月开销着落的人，如何卿卿我我。
想像中在公共交通工具里发展的至多不过是感情而不是爱情。
拥有一切的人都未必拥有爱情，男女间纠缠轇轕甚多，却不与爱情挂钩，我等凡夫俗子，办妥开门七件事，一年再度假一两次，已经筋疲力尽，还有什么闲情谈其他。
前面说的奢侈品，大抵不是指伙伴、拍档，而是指爱人、情侣。
要年纪、心情刚刚好，还有，环境非上佳不可，景、时、人，样样俱全，还说不是奢侈品。
错过了也就是错过了，因为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当时要专心学业，或是搞好经济，绝对不能有旁骛，十分遗憾。

８５、不够好
一日，看着蓝天白云，忽然遗憾什么都做得不够好。
不知怎地，无论是工作、家庭、人际关系，统统至多只能批六十分，差强人意。
做的时候也不是不用功，几乎没青筋绽现，汗流浃背，可是回头看，什么都没做好，真叫人懊恼。
少年时进试场考试，答毕卷子，出来与同学谈到第几题应如何答才能拿满分，大家都发觉漏了甲乙丙丁点，还有，某字拼错，某题看错，彼此都苍白着脸，泪盈于睫，可是再也回不到试场去。
可是明明已温习了整个学期，所有周末都用来背功课，不是都滚瓜烂熟了吗，试题发下来，才知又疏忽了什么什么，感觉甚差。
此刻更加事事留神，并且采取比较幽默态度，家人、朋友、编辑一有抱怨，立刻认错：你会接受道歉吗？是我天份不足。
甚至不能怪社会，因为太明显在这个进步繁荣的都会里得益，与她共度流金岁月。
只是我做得不好。

８６、甜品
这是洋人说的：生命无常，先吃甜品。
明知许多事不受控制，故此享乐要及时，口头禅是太阳黑子说不定下一刻就爆炸，所以礼物先拆开来，新衣第一时间穿上，还有，有什么话要讲，别吞吞吐吐的了。
喜欢吃甜品是人之常情。有一间咖啡厅，特设甜品自助餐，顾名思义，只招待各式甜品以及咖啡或茶，生意滔滔，特别受女客欢迎。
生活中最佳甜品是体贴兼有能力的伴侣以及聪明但听话的子女，实在不可多得，甚或可以说一句“余未之见也”。求人不如求己，故努力庄敬自强，自得其乐。
享乐主义者凡事等不到明天，再者，欧洲跑车要趁年轻时开才相得益彰，还有，名牌晚服十年后穿还有什么意思……
年轻女子太过逼切追求甜品，结果自身也变成他人甜品，这已是都会正常畸形现象之一。
此刻，最佳甜品是闲情、漫无目的的逛沙滩、散步、看橱窗，没有起点，也无终点，几时走都可以，可是爱耽到几时也无问题。
写意是千金难求的感觉。

８７、今日，或是昨日
“母亲今日辞世，或者，是昨日。”
这是加谬名著异乡人一书的第一句。
少年时初读，只觉荒谬，进一步坚信成年人的世界恐怖兼痛楚。
不幸一切猜测属实，一日，友人没精打采，情绪低落，他这样说：“家母于一月二十在港去世，因时差，正是温埠时间一月二十一日，那到底是几时？”痛哭起来。
立刻想到异乡人首句，诧异小说与现实如此惊人吻合，故事所述现代人际关系的疏离、无奈、冷淡……原来都是真的。
几个中年人商量过，家里有事，一年不饮宴，不穿彩衣，应该可以做得到。
古时搭一间茅屋住，静思默哀三年，今人不是不想，而是没有可能，工作不能停下来，日常生活也得继续。
午夜梦回，前尘往事，孩提时代与父母亲昵情况，历历在目，琐碎的对白，微丝细事，宛如昨日，天亮之后，如常作息，可是都说，身体有一部分已经被带走。
友人比往日更加沉默，此刻正在学习手语，这突然而来的兴趣也是表示哀悼的一种方式。

８８、淘气儿
某太太喜欢震侄，两个人身份性格根本不搭腔，怎么会如此亲昵，因问原故，答案：“她儿子同我小时一般淘气，故她有投射感，觉得儿子大了会似我。”
大家都笑，这真是为人母者一片苦心，逢淘气儿大了都会出息，将精神力气用到社会上？
这等于说搽黑了眼影便终于有朝学得到邓勋爵，或是做公务员日久必有机会升署长级。
还有，写武侠小说可以致富，苦力不怕做，可能会成为地产王，诸如此类。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事事需要痛下苦功，不能只看表面证供：当然不是位位香江小姐均顺利嫁入豪门，吃用不愁。
不能一味埋怨运气不济，请略为怀疑本身才华是否足够应用，如不，多读几年书亦可将勤补拙。
做芸芸众生其中一名其实最愉快，时光飞逝，最终发觉要放下所有功绩退休去也，故生活轻松最重要，不必做名人。
淘气儿的妈妈当年几乎没吐血，只希望他好好读书，彼此有所交通而已。

８９、文坛
自诩是香港文坛见证人。
我的编辑是雷坡、潘粤生、韩中旋、董桥、施盈盈、梁天伟，若果说一个写作人在这样的领导下都没有进步，也未免太过不长进了。
我的文友有李怡、胡菊人、西西、张浚华、杜杜、石琪、戴天，学养与修养均高我多多，不胜荣幸。
手足有蔡澜及黄霑，赫赫有名，正是，有那样的朋友，谁还需要敌人。
倪匡是我二哥，倪震是侄子，金庸硬被我认为MENTOR，如此正统出身，然表现欠佳，纯属私人过失。
一向佩服的行家有依达、杜冰，最喜欢读吴蔼仪与毛孟静的专栏，因感情真挚，不可多得。
以上各人均曾同台吃饭，互相吹牛，永志难忘。
曾经合作或接触的出版社包括天地、博益、皇冠、明窗、林白、勤加缘……态度均没话讲。
历年来碰到的全是一流人物，将来写起回忆录，大大沾光，必然有可读性。
AND　I　SHOULD　BE　SO　LUCKY！

９０、屋如其人
那日，阅建筑文摘，见峇里岛上一间大屋，精致浪漫华丽，不禁喊出来：小老蔡之家。
整个客厅的屋顶如一把巨型油纸伞，四边通风大扇窗户，窗外是蔚蓝大海与绿油油梯田，芭蕉婆娑，宛如梦幻世界。
屋内处处雕花木屏风、贵妃榻、大地毯、大座垫，可以想像主人家笑嘻嘻躺在其间大吃大喝招呼友好。
又另一页是画家乔治亚奥姬芙在墨西哥的小小度假屋，雪白的土墙，门口两株大仙人掌，一点装饰品都没有，一床一几，纯朴天真，这，应是西西的屋子。
最喜欢伦敦对牢海德公园的公寓房子，比酒店略大即可，谁会一年到头住那里，不过用来度假，用二十年代法国艺术式装修，或是铺满榻榻米。
某富翁买下意大利波龙那一条小村庄，在路口装一道矮铁闸，把十余间村屋连钟楼街道广场喷泉重新装修作为住宅。
老是想同金庸说：不如在温哥华西岸山上，选一亩地，盖座中式四合院，叫我们来吃喝玩乐。
那才最配他。

９１、标准
人人脸上都有五官，可是形状组合却有千亿种微妙不同之处。
漂亮的人一般是眼睛鼻子，不过看上去说不出的舒服，所以大家都喜欢俊男美女，年轻人尤其讲究朋友外型。
奇是奇在人人对于美的标准都有颇统一看法，还有，五官不分胜负的话，还有气质这回事。
华人喜欢静，故女孩子叫文静、静娴，不动声色、沉着，的确是好气质。
又认为皮肤白够标致，美人儿晒成棕黑色，未免大煞风景，金庸小说中女主角全体肤雪白，白得透明、白如霜雪，秀丽无比，宛如仙子。
身量须适中，意外的惊喜是原来真人比照片感觉略高，近年华裔女孩也亭亭玉立，身段发育得非常适中，胜上代多多。
“你见过某家少女没有？真漂亮”，伯母阿姨们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