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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2006年第3期-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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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阵光扫过他的脸,起初他没有在意,而后那光却越来越亮,罩住了他的脸,令他不得不眯起眼睛。于是他坐起来,看见窗外的紫红光焰,像一片燃烧的云,屋里一片紫,一切都在跃动,沐在美丽的光里。他站起来,在屋子里到处走动,看屋顶和墙壁上跃动的影子,看在光的亮度倏忽变幻中的窗子,看他们的床和她在光中忽明忽灭的脸。这样的美丽是无从想象的。可是他渐渐感到逼近的炽热,感到闪在他脸上的强烈光线。然后他开始倾听,在噼剥爆裂的燃烧声中,他终于明白了发生的事情,而这时从门缝里窜进来的火苗已经在他的瞳孔里燃烧了。他冲过去摇晃她,嘶哑着呼喊她,可当他的手要抱起那个睡袍下的身体时,他跌坐在地上——那身体是冰冷而僵硬的。
几乎如同掉进了深渊,他的腿猛然抖动了一下,终于触到了睡梦的边缘。他出来了,头因梦境的拥挤而仍然眩晕。而他的一只手搭在一个女人的肩上,在她凉丝丝的肌肤上。在室内昏弱的光线中,他慢慢想起他是在午睡中,那女人是他的妻子,今天是星期六。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多少个梦,只觉得他从一层梦里醒来又掉进另一层梦里,也许他的现在又是一个梦。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他也不想苦苦区别。而他的身体是劳累的,好像走过很远的路。
他坐起来,靠在床头上点了一根烟。从烟里,他盯着窗帘上勾勒出来的灰色的树影。梦中的一些片段像这烟中的景致一样模糊不清,即使他深深闭上眼睛也无法拼凑那些碎片。但是有一点让他感觉强烈的清晰,那就是她已经离开了。无论是在重叠的梦境里还是在无法确定的所谓“现实”里,她都已经离开了他。而对他来说,这悲伤被梦境溶解了大半,竟变得可以吞咽了。他深深嘘气,感到一部分的自己就那样像烟一样从体内流出、散开、消失得无形。
14
金融区的街道总是被巨大的建筑物的阴影所覆盖,你习惯于从一条阴郁的街道拐入另一条阴郁的街道。街上行走着一批批穿着同样套装、留着同样发型、甚至做出同样姿态的上班族,你混迹在他们之中,显得洋洋自得又有气无力。突然之间,你已来到方形的远东广场,一无遮拦的阳光顿时明亮而炙热,你听见广场上人工泉水的汩汩流淌声,这声音使你感到模模糊糊的寂静。
你想起来昨天夜里的梦,仓库、士兵、篮球架、追赶……你只记得这些东西好像出现过,但具体是怎样的情节你不可能记起来。你总是会做很多梦,一层套一层的梦纠缠在一起,做梦使人疲倦,第二天想去回忆也使人疲倦。你点上一根烟,坐在户外的阳伞下面,享受着午饭后片刻的闲暇。餐馆和小店铺林立的招牌使周围显得色彩绚烂,花车上挂满的染布和装饰品呈现出浓烈的热带风味。那些布让你想起来八十年代的卡拉OK画面,女人们裹着一块大红大紫的花布漫步在海滩。你笑了起来,当你还是个小孩的时候,你就很想知道那块布脱落后会是什么个样子。
你现在很清楚了,没有什么可兴奋的。你想起几天前被你带回家的那个女人,她给你发了几条短信,你还没有空回。这几天没有约任何人,因为想跟女人睡觉的时候总是想到她,可是又不想约她。她和那个死去的女孩儿有些像,虽然一个是妇人一个是少女,你说不清楚,也许是某一种突然闪过的神情。她睡在你身边时你梦见了那女孩儿,而且在梦里看清了她的容颜,这是很久都没有过的事了。你不知道你对那女人的欲望是不是一种如假包换。
你反复地拿出手机看她发给你的短信,她问你好不好,问你在干什么,问你想不想一块儿吃饭。你觉得很可笑,所有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后面都掩藏着“要不要睡觉”这个问题。你把它们统统删除,一个都不留。然后你喝光杯子里剩下的咖啡,付了账离去。回公司,紧张一下午,然后呢?你不想现在就考虑以后的问题。
你打量着这些每天经过的熟悉的建筑,路边的特色小店,卖冰淇淋的摇着铃铛的小推车。喜欢这个地方吗?也许是。如果有时候觉得乏味,那也是因为太熟悉了。至少你现在还不打算去别的地方,包括回国。其实你大学四年之中只回去过两次,你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你对那地方已不熟悉了。你工作之后又回去过一次,你刚刚买的手机被嫂子要走了,你把自己的笔记本送给哥哥,你给了父母一些钱,给每个成年的表亲都买了礼物,姑姑不满意你没有给她刚满十二岁的女儿买礼物,你父亲因此和她发生了口角。这一切多让人腻烦!公车里人拥挤得像被运载的牲口,到处在拆毁动工,让人无法忍受的城市噪音和烟尘,互相攀比、把所有情绪依托于金钱的亲友……你觉得这城市已与你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了,你不可能再去喜欢它。你当然明白在这里你是个外国人,但在你的故乡你也像个外国人,而且在这儿,至少你比较自由自在。
走进公司所在的写字楼,你努力让身体振奋起来。每一个下午都是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而它到来的时候,还是得打起精神。外面太阳如火,而里面却冰冷而沉闷。你走在一尘不染的走廊上,皮鞋在地板上踏出均匀的响声。然后你又听到其他的脚步声,包括女人的高跟鞋敲打地面的脆响,如果你停下来听,你会因为这些杂乱而空洞的声音而迷惑。你可以想象那些声音在不同的空间回响,那些人不知道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文件夹冰冷而重,会议冗长而没有内容,然后是跑去楼梯过道抽烟,在食品间吃些茶点,再回到办公室,和客户一个一个的打电话叙旧,你的下午被这些内容填充着。而在每一个可能的闲暇里,在未来得及被填满的某一分钟,你感到空虚得可怕。你会想今晚去哪里这件事,想象了多种可能,但一个也不想选择。你坐立不安地找同事进行不必要的讨论,或者向文员交待些可有可无的工作。停下来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你不知道时间如何打发。然后外面又下雨了,窗户上流着水,世界突然间模糊了。你想象着乌云聚集在热带的大海上空,阳光倏忽间被吸入灰暗的云层中。雨落在灰色的翻滚的大海上,腾腾升起一片温热的雾气。
你感受着时间的流逝,甚至听到小座钟的时针走动——清晰的时间的步伐。称拿出手机翻看储存的号码,有些名字已让你联想不到一个确切的面孔。那个号码不断地跳出来,你越是回避它它越是不断在你眼前闪现。也许应该给她回一条短信,可以骗她说这一段时间特别忙,可能没有时间见面,或者干脆打个电话。但另一种朦胧的力量却阻止你这么干,仿佛它已预感到某种危险,那个女人让你似乎对一直以来的生活方式突然感到厌倦了。也许你应该把那个号码删除,你好几次准备按“删除”键,最后还是放弃了,因为这行为本身毫无意义。
那一天你梦见自己被锁在空阔破旧的库房里,也许是心里承受不了的焦虑,你醒了。你还停留在梦后的恍惚中,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发颤。然后你发现那个女人竟然是醒着的,你看到她眼睛中的闪光,就像在漆黑的房间尽头的一点火光。她问你是不是做噩梦了。你说是。你因为黑暗和梦而有些脆弱,你知道自己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她说刚才感觉到你的身体在颤抖,本来想把你叫醒,可你自己就醒过来了。她问是什么样的梦啊。你说只是些鬼怪的东西,记不清了。她叫你不要怕,把你搂在怀里,好像你是个被噩梦惊吓的孩子,而她是你的母亲。不知道为什么,你没有拒绝,你丧失了冷静自如,在浓密的夜色包围之中,你突然感到自己如此软弱。她的手掌在你身上轻轻拍着,你用力吸纳着女人胸脯散发的暖意,感到安定了一些。可是你再也睡不稳,当灰蒙蒙的黎明的光线穿过窗户照进来,你突然觉得耻辱:你竟然向一个女人袒露了你的恐惧心慌,接受了她的庇护。
你从她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仍然是呆在同一张床上,但你觉得离她越远越好,最好是你一个人,完整坚定。你在昏沉的光线中又闭上眼睛,直到那光线的明亮使你放弃了再次入睡的愿望。你从床上坐起来,身边的女人还在熟睡。你看了看她的因睡意而松散的脸,睡眠中的女人流露出最没有伪装的天真。
你听见纷纷离去的脚步声,你打开门看了一下,有些人还在收拾东西,有些座位上已经没有人了。一个菲律宾人问你:“陈,晚上有什么节目?”
“约了别人一起吃晚餐。”你顺口说了一句。
“还不走吗?”
“再过一会儿,有些东西还在处理。”你说着,关上了门。
你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听到外面没有什么声音了,可能人已经走光了。你往窗外看了一下,雨早停了,又是一个明净的世界。现在你不得不想这个问题:晚上去哪里?不可能回家,尤其在星期五的晚上,呆在家里简直就意味着失败。你又把以往结识的女人的电话都翻了出来,你一一看过去,对于每一个号码进行了短暂的联想,然后你拨了一个叫Amy的女人的手提电话,你记得她是一个印尼的华人女孩儿,娇小而丰满。你们第一次约会时她问你:“男人为什么总喜欢盯着女人的胸部看,难道真有那么重要吗?”她这样问的原因是在地铁上刚刚被一个中年人用眼神强暴了一番。你和她至少在一起过三次,然后就没有再联系过。现在想想,她的身材确实很讨人喜欢。
手机接通了,但是没有人答,然后转入语音信箱。你再拨一次,仍然听到那令人扫兴的邀请留言的声音。你放弃了,觉得其实也没有什么胃口,整个人都很虚。你像往常一样把一切整理好,离开了办公室。
黄昏的光线显得有些奇幻,在楼顶上的一小角天空上,你仍然能看到瓦块一样的粉色的云朵。你经过远东广场,走到老巴刹随便吃了些东西。城市里的黄昏和夜晚总是界限不明,有时候,那些使周围明亮的不知道是未褪尽的白日光线还是过早地亮起来的各种灯光。晚风轻轻吹拂过城市一尘不染的街道和建筑,在这样的地方,人似乎也因一尘不染而虚弱。可这城市是美丽的,尤其在黄昏敛去、而夜晚还未到来的时候。那些在油绿茂密的热带植物丛中露出一角的白色小楼、尖顶小教堂、精致的游廊和柱子,小街道上的酒吧和咖啡馆里射出的烟雾一样的灯光,使这城市绮丽而安详。你从老巴刹折回河畔,夜色已降临在河面上,沿河一带的餐馆酒吧区都亮起了灯,五颜六色的灯光洇在水里,河水似乎因承载了浓厚的颜料而凝滞不流。紧临着河面的露天茶座都摆上了蜡烛或是小玻璃灯,深色的伞棚被河风拍打得“哗啦”作响。
你在Harry’s Bar外面靠河边的一张桌子边坐下,听到从酒吧里传出的热热闹闹的说唱声,客人的喝彩声。那个小厅里挤满了人,多数是经常来捧场的洋人,听得高兴了还会三三两两到歌手的唱台前面跳爵士舞。玻璃盏中的蜡烛在风里摇曳不定,你觉得飘过来的歌声话语声反而更有意思,你也不想站在里面挤来挤去的凑热闹。你注视着色彩浓重的河面,感到各种声音都被河风吹远了。有时候你感到看不清自己的生活,你似乎想保持冷静完整,不为谁付出,不动感情,你只要你想要的,你从一个个肉体上寻求快乐。可你也会担心这快乐会不会有天让你厌倦。然后呢?你该去追求什么?”
这种追求,这放荡生活的开端是一个女客户,她将近四十岁,却声称只喜欢二十五岁以下的男人。你的理解是这种男人还保留着生龙活虎的天性。有一天,她说好和你在一个酒店大厅碰面,你要交一份产品的介绍材料给她。当你到达大厅的时候,她打你的手机通知你要你到某一个房间。你去了,她为你打开门的时候穿着透明的睡衣。然后她靠在你的身上。你把她抵在门上,隔着衣服亲吻她,你一碰到她,她就尖叫起来。她拖着你到了床边,帮你解开皮带脱去裤子,她自己迅速脱下内裤,穿着睡衣跃上你的身体。第一次,你承受着一个女人,她在你上面明艳耀眼,她的丰盈洁白就在你眼前上下跳动,她快乐地冲击着你的身体,你那男性的极为坚硬又极为脆弱的身体。你看着她因淫荡至极反显出天真纯洁的脸,感受来自腹部和大腿间的无以名状的巨大冲动。你感到快乐是如此的唾手可得!
之后你开始喜欢这种了无牵挂的自在快乐,你开始主动去追求。而有一天,你在酒吧里遇上了一个泰国姑娘,你把她带回家许多次。你几乎喜欢上了她,幸好她不久就回清迈了。你还记得那张带着女巫般神秘气息的脸,那棕色的皮肤,像深幽的热带丛林一般的眼睛。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叫苏珊娜,喜欢喝一种叫长岛的烈性调和鸡尾酒。
苏珊娜,已成为过去,都会成为过去,你只想专注于此时的生活,没有过去,不想未来:你喝了两瓶啤酒,觉得舒服了一些,你看着从眼前走过的袒胸露背的女人们,拿不定主意是否该去某个地方“钓鱼”。看了看表,还不到十点,回家也太早,你决定再换个地方喝一杯。你从莱佛士坊一路走去市政大厦一区,到了你喜欢的Somerset Bar。
你在一处靠边角的低矮长沙发上坐下来,沙发太低矮,坐在上面自然而然地就会半躺着。你叫了一杯加冰块苏格兰威士忌,靠在沙发扶手上喝着。你发现他们换了一个女歌手,新的歌手比以往的那个差一些,还总是问周围的人一些问题。所以你坐在边角里是对的,你不喜欢被人打扰。其实你喜欢安静一些的酒吧,有些淡淡的音乐,人可以交谈、喝酒放松或是单独发呆。而那些需要人扯起嗓子交谈的、因烟味密度太大而让人呼吸困难、总是会不经意地踩到一摊水或酒、有人蹦起来跳迪斯科的地方,在你看来连酒吧这个名字都配不上,但是那种地方更容易找到孤独的身体。当你看着大红色的沙发、如琉璃雕成一般华丽晶亮的吧台、在小舞台上穿着亮片晚装的爵士女歌手,你觉得沉溺在这睡意昏沉的调调儿中也是件不错的事。
你却想起了另一个地方,另一种完全不同的调调儿。有一次,你和几个业务搭档去丹戎巴葛的兰桂坊唱KTV。在那条狭窄的、夹道全部是六十年代式南洋建筑的灯光朦胧幽暗的路上,你看到许多酒廊外面的玻璃框子里张贴着应召女郎们的照片。你和你的搭档们一路观看评价,其实你觉得非常尴尬,因为其中太多女郎是你的同胞。虽然你若无其事地听他们念着“赵某某二十六岁来自东北”,“王某某二十一岁来自四川”,“李某某十九岁来自福建”……那些标注着三围尺寸的搔首弄姿的照片仍然让你恶心万分:《乌鸦》走红的时候,你和你的同学无法相信那种阴沟一样漆黑腐臭的生活竟然发生在你们周围。而从那以后,一切很容易解释:在生活亮面的人无法想象阴沟里的景象,而生活在阴沟里的人也拒绝承认优越生活的存在。谁也不代表谁,谁也看不到谁。
而那种景象,那条街阴暗、奢靡、灯光暧昧的气氛让你想起一件往事。那件事在你人生的道路上可说是影响重大。在你过去的生活中,那回忆就像一大块肮脏的、擦不去的污渍。你点上烟,想把某些想法从脑海里排挤出去,你招手唤来服务生,再要一杯威士忌。酒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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