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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夏季 那个秋天-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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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台的二十二频道我常看,办得不错,有新意,贴近生活,贴近时尚,办得不错。”李总说着话便走到门口喊:“小蔡。”小蔡在隔壁应了一声,是个女孩。李总说:“给电视台的两位记者泡茶。”小蔡看了两位记者,向他们点点头,泡茶去了。洪记者坐定了,对李建国说:“李总也非常关心我们二十二频道?”李建国说:“说不上关心,喜欢,喜欢罢了。”洪记者说:“贵公司在我们市是有相当的影响力的,当然,不久前发生了一点不愉快。但我们相信,贵公司一定会进一步发展壮大起来。我们双方一定有很好的合作前景,文艺离不开传媒,传媒离不开文艺,我们将来一定能合作得很愉快。”李建国摸不准这两个人上门的目的。但是,听他们说话的口气,一听就知道是有备而来的。说出来的话都有腹稿,显得又正经又亲切,都有点像外交了。李建国调整过坐姿,把注意力集中起来,他一边听一边点头,表示赞同,不停地说:“那是。”

  茶泡上来了,“洪记者”和“卓记者”都没有碰,卓记者却开口说话了。卓记者的腔调与电视里的不一样,在电视画面上她一直操一口上好的普通话,而现在她用的却是本城的城南方言,一开口就亲切,有了一股淡淡的乡情,卓记者说:“李总一定记得,去年的八月二十八号是我们二十二频道首播的日子。”李建国有些茫然,他用力地点点头,肯定地说:“记得,记得。”卓记者说:“你看,还有二十来天,都快一年了。”李建国笑起来说:“是的,快一年了。”卓记者说:“这个二十二频道说到底还是我们自己的二十二频道,是吧?我们呢,想请一些社会名流、著名的企业家什么的,出席我们的晚会。”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李建国便明白了,是好事。李建国站起身,恍然大悟地说:“你们看,都忘了给二位名片了。”三个人便一同站起身,把交递名片的仪式又做过一遍,总经理的办公室里立即就喜气洋洋了。李总说:“请坐。请喝茶。”

  卓记者端起茶,依照顺序,现在便轮到洪记者开口说话了。电视上就是这样的,女声播一条,接下来就是男声播一条。洪记者显得很斯文,很缓慢地打开自己的公文包,一边往外掏,一边慢声慢语地说:“晚会呢,对我们来说是一次机遇,对企业来说呢,也是一次机遇。李总如果能利用这个机会和广大的电视观众说几句话,对贵公司扩大知名度肯定会有很大的好处,同样是说三十秒钟,效果肯定比广告好,费用也比广告便宜。如果贵公司能够成为赞助单位的话,费用虽说多一些,可是我们可以把公司的名称打到字幕上去。”李建国听到这儿算是彻底明白了,彻底恍然大悟了。一句话,拉“赞助”来了,说白了,要钱来了。既然是要钱,李总也就没有必要太恭敬了。这时候洪记者已从包里抽出一张价目表,递过去。李建国看了一眼,脑袋里一阵晕。李建国丢下价目表,叉起了十只指头,放在大腿上,尽量平静地说:“价格倒是公道,比北京和广州公道多了。”李建国这么说着就仿佛和北京、广州的新闻界打过交道似的,听上去见又多识又广。


《那个夏季 那个秋天》第四章(4) 
 


 

 
 
 

  “喝茶。”李总说。

  洪记者和卓记者一起端起了茶杯,低了头,做喝茶状。李建国的脑袋里头开始飞快地运转,他挺了挺上身,表情一点一点冷峻起来了,说到底他们是来要钱的,李建国就不能没有一点总经理的样,样子越足,就越是财大气粗,越是财大气粗,“洪记者”和“卓记者”就越是拿自己当回事的。要不然,他们是不懂得什么叫恭敬的。

  李建国说:“这样好不好,这的确是一次机遇,我和你们的领导再商量商量。”

  洪记者和卓记者一同放下了茶杯,相互打量了一眼,似乎有难言之隐。还是洪记者开口说话了。洪记者说:“你看这样吧李总,我们也认识了。算是朋友,将来还有很多合作机会,我们是不是这样,我们先谈妥了,再去和我们领导会面。”洪记者笑起来了,有些不自然,说:“我们台有规定的,谁拉到的赞助,就算谁的。我们两个人不会把李总撇下去,你和我们是五五开还是四六开,你给个痛快话。这个账我们不会不认,我们两个向来都是这样的。”

  李建国把玩着打火机,说:“这个好说。”

  李总掂出了他们的斤两,信心越加充足了,而“李总”的派头也就越大了,他站起身,走到记者的面前去,洪记者和卓记者都情不自禁地站起了身来,李总把一只巴掌搭到洪记者的肩上去说:“这样,交个朋友,啊,后天下午,你们再来一趟,我给你们一个回话。”李总拍了洪记者一把,说:“顺便吃顿饭,啊,今天就不陪了。九点钟省里报社的一个记者还要来采访,没办法。”李总笑道,“实在是没办法。”

  洪记者和卓记者赔上笑,忙说:“你忙。”

  李建国把他们送到门口,大声说:“就这样,啊,不送了。”

  李总关上门,抱起了胳膊,放在胸前。他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感觉到自己有一点气宇轩昂。

  李建国把自己关了近一节课的时间。他半躺在自己的大班椅上,把双脚跷到桌面上去,一口气抽了七根三五牌香烟。整个办公室里头都雾气缭绕的。李建国眯了一双近视眼,仔细地设想,推断,他的整个身心都像要登台的样子,准备演出的样子,蠢蠢欲动却又冷静镇定。四十分钟过后,李建国掐掉了最后一根香烟,一份精致的计划就有了一个大概了。想完了,他拿起了电话,用内线叫过小蔡,小蔡在数秒之后就站到了他的面前。

  李建国说:“你记不记得,前些日子二十二频道报过一个十一岁女孩,得了白血病的那个,叫什么婷婷的。”

  小蔡说:“记得,晚报上也做过报道的。”

  李建国伸出一只指头,开始发布他的命令:“你立即把报纸找来,或者直接与晚报联系,找到这个小姑娘,越快越好,一找到就和我联系。打我的手机。”

  “知道了。”

  “你把手头的工作全放下来,现在就去办。”

  “知道了。”

  李建国吩咐过手头的事,站到了空调机的前面去,等身体冷却过来,他洗了一把脸,整理过头发,上身下身都打量一遍,关上门,往楼上走去。李建国敲响了罗绮董事长的办公室。

  李建国坐在了罗绮董事长的对面。他扼要地汇报了季候风唱片公司的工作,一共谈了五点。每一点都只有十来句话,最短的只有七八句。汇报完了,李建国总经理开始请示董事长有什么新“考虑”或新“指示”。罗绮女士说没有。罗绮女士说,唱片公司交给你,你就是主人,我们不干涉你的工作。李建国表示了谢意。表示完谢意李建国就开始谈及如何扩大总公司知名度的事了。李建国说,根据他的调查,市电视台的二十二频道快满一周年了,依照惯例,电视台会有一台晚会。李建国建议说:“总公司可以考虑把晚会的冠名权买下来。”李建国说,“八月二十八日,离开学不远了,离教师节也不远了,教育的问题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就会成为话题,好炒作,也就是说,记者好发消息。”李建国提议说,“第一,晚会的演出,我们可网罗一批歌手,这件事我们可以让电视台张罗,他们熟,有路子;第二,二十二频道多次报道过一位十一岁的白血病患者,公司可以由您出面捐一笔款子,把晚会推向高潮。主持人热泪盈眶,全市的市民会热泪盈眶,当然,您更应当热泪盈眶,现场直播,社会效益是可以想见的;第三,利用这个机会资助几位特困户的学龄儿童,要是在平时,这笔费用肯定买不来这样的新闻报道,联系工作可以让电视台出面,他们求之不得,做圣人,谁都会抢着去干,我们只要掏点钱就可以了。”罗绮听完了,点了点头。但出乎李建国意料的是,罗绮并不激动。罗绮拿起了圆珠笔,有节奏地敲打自己的大拇指。罗绮说,“想法不错。”夸奖完李建国,罗董事长就语重心长了,罗绮说,“小李,新闻界的人来要钱,千万不能当真的。你干长了,自己就会明白了。”

  李建国说:“做广告也得掏钱,可是我觉得这样的广告做得更漂亮,像一首歌、一首诗。催人泪下呢!”

  罗绮笑起来,说:“你还是个艺术家,不过想法不错。”

  李建国说:“具体的事务工作由我来谈,不给总公司添任何麻烦。”

  罗绮说:“挂一个冠名,他们开价多少?”


《那个夏季 那个秋天》第四章(5) 
 


 


 
 

  李建国说:“价格是活的,只是说话的技术问题。”

  罗绮说:“想法是不错,但是总公司毕竟不是银行,总公司有总公司的困难。”

  李建国说:“只要董事长答应,三七开,我们季候风愿意承担三成。”

  罗绮说:“小李,与电视台合作,最大的受益者将是你们,五五开,算是我对你们的支援。”

  李建国说:“五五开不行,这样我们不和总公司平起平坐了?四六开,我一年之内把款项划到总公司的账上去。”

  罗绮笑起来,说:“小李,果真是不吐骨头。”

  李建国赔上笑说:“这只能说是总公司的遗传基因好。”

  罗绮听了这句话真的开心了,脸上就有了和颜悦色。说:“那就献一回爱心。”

  李建国说:“那我找他们谈了?”

  罗绮说:“我让广告部的人和他们谈。”


《那个夏季 那个秋天》第五章(1) 
 


 

 
 
 

  童惠娴的车摊设在瑞金路与延安路的交接处,背后是一块正在打桩的建筑工地,四周围着雪白的围墙。面对着瑞金路的石灰墙面上刷了一行巨大的朱红黑体字:“安全第一质量第一效益第一节约第一”。童惠娴的三轮车就停放在一棵法国梧桐树下面。各种型号的自行车内外胎挂在三轮车的把手上,而车板上则是自行车的配件,两支打气筒立在树根的旁边。童惠娴的工作写在一块木板上,“修车、补胎、打气”。童惠娴的左侧是另一个工厂的下岗女工,她在卖报。她们一直不知道对方的姓名,不说,也不打听。她们互称“大姐”,说一些闲话,或者为对方换一些零钱。尽管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可是她们总认为这样的日子是短暂的、临时的。有一天她们会重新回到“原来”的地方去的。

  童惠娴于一九九二年九月从自行车总厂下岗。她的二儿子正是在这一年的八月考上大学的。儿子考取的当天童惠娴就预感到下岗的命运了。有一得必然会有一失。生活大体上总是这样的格局。童惠娴在总厂做的是装配工。多多少少算有些技术,摆个修车铺子应该能把一张嘴打发过去。修理自行车无非就是拆下来再装上去,不算什么太难的事。可是童惠娴在决定摆摊之前还是生了一场病,躺了一个星期。她是无论如何也不甘心在马路的边上做这种事的,拉不下这个脸面。可是儿子报完到,家里就全亏空了,看病的钱都挤不出来了。童惠娴感觉到自己又一次掉到冰河里去了,她还是在插队的那一年掉到冰窟窿里头产生过这种感觉的,手和脚全落空了,没有一个地方能落得到实处。董惠娴后来“豁”了出去,抱了病走上街头,挂起了“修车、补胎、打气”的小木牌。她的第一笔生意碰上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骑了一辆很脏的捷安特山地车,后胎爆了。童惠娴修好车,认认真真地替小伙子把车子擦回到七成新。后来小伙子问:“多少钱?”童惠娴低了头就是说不出口。小伙子掏出一张十元,很大方地说:“别找了。”童惠娴没有接。童惠娴再也料不到自己不敢去接。她望着这张皱巴巴的现钞,委屈和羞辱全堵在心窝里头,一点一点化开来了,往上涌。一双眼里很突然地汪开了两朵泪。小伙子把十元现钞丢在小木凳子上,骑上车,很满意地吹起了口哨。吹过来一阵风,那张皱巴巴的十元钱掉在了地上,翻了几翻。正过来是十元钱,翻过去还是十元钱。小伙子走远了,童惠娴弓下腰拾起那张纸币,眼泪说下来就下来了。童惠娴就感到自己做了一回贼似的。她童惠娴是谁?混了几十年了,十块钱就让她这样了。这一想童惠娴便越发伤心了,拿了一只很脏的手往脸上捂。捂不住,两只手都没有捂得住。

  童惠娴一到家就大哭。这时候丈夫耿长喜刚从肉联厂下班回来。他站在床边,拉下了脸,说:“告诉我,谁欺侮你了?”童惠娴便用被角把头裹住。耿长喜从铺板底下抽出了一把杀猪的点红刀,到巷口里头看了半天,看不出任何迹象来。耿长喜回到卧室,把刀拍在床头柜上,大声说:“你说,是谁?”童惠娴料理好自己,说:“没有谁,我自己难受。”耿长喜放低嗓音问:“真的?”耿长喜收起刀,往外面去,临出门时回过头来关照说:“也不要哭得太长了。”

  童惠娴把那张十元钱压在玻璃台板底下,第二天一早就到大街上班去了。童惠娴自己也奇怪,怎么一哭身子上的病竟全好了,心里头也没有不甘了,也不再怕羞了。童惠娴骑车走在清晨的马路上,马路潮湿而又空荡。童惠娴长叹了一声,像是为自己的前半生做了一次总结:“唉,人哪。”

  一个星期之后耿长喜才知道老婆在外头摆摊了。听完妻子的诉说,耿长喜没有说一句话。第二天一早却比童惠娴早起了半个小时。当天晚上耿长喜就笑嘻嘻地问了:“今天生意好吧?”这个混球男人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老婆的心思的,耿长喜端了酒盅,开心地说:“上午环卫工人刚一扫完,我就在路面上撒上玻璃碴了。”童惠娴愣了半天,说:“你怎么能这样?”耿长喜不高兴了,放酒盅的声音便不好听。他用浓郁的苏北乡音说:“为你好!”他梗了脖子说话的样子活像他当年做支部书记的老子。

  耿家圩子是童惠娴插队的地方。一九七○年的春天童惠娴来到了这座苏北乡村。是一条水泥船把他们从小县城分散到各个村庄去的,童惠娴站立在船头,心旷而又神怡,迎接他们的除了乡村锣鼓队之外,还有遍地的鹅黄色的菜花。这是一个令人激动的时刻,锣鼓声仿佛不是从锣鼓里头发出来的,而是那些大片大片的油菜花,油菜花在风中摇曳,兀自发出的惊天动地的锣鼓声。童惠娴深吸了一口,多么柔嫩的空气呵,掺杂了植物的气息、太阳的气息、水的气息,以及泥土的气息。童惠娴的心情绽放开来了,三四天之内都没有平复。童惠娴甚至产生了这样一种错觉,她认定了自己的心情就是一朵油菜花,鹅黄色,有一种动人的摇曳,扑棱扑棱的,无始无终的。

  耿家圩子当天晚上就传开了一则好消息,城里头来了一位美人坯子。人们都说,这一下晚上出门不要等月亮上山了,那些年轻人的眼睛到了晚上肯定就会自己放光的,就像天上的星,一颗比一颗亮。小光棍们的眼睛碰上美人没有一颗不会发光的。耿家圩子在不久之后就传出一首歌谣了:


《那个夏季 那个秋天》第五章(2) 
 


 

  
 
 

  天上星,亮晶晶,

  我在墙头望知青。

  天上星泛指的,指那些年轻人。而知青则是特指,说的正是童惠娴。

  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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