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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云路1新星-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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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也有我们种的树……”
  “那是国家、集体联营的。你们有什么权利砍?谁批准的?”
  “他们仗势欺人。”青年农民低着头,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听见他说这话,李向南回头看了一下布告牌,指着说道:“这大字报,看来是你写的啰?”青年农民朝人群背后布告牌上的大字报看了一眼,目光闪烁了一下,似乎想抵赖。“你这个砍伐委员会有多少人啊?”
  “……就我一个。”声音很低的回答。
  “你认识字,你看看这布告牌上写的是啥呀?”
  那个青年农民抬眼很快地看了一下,低下头道:“森林法。”
  “什么叫法,知道吗?进过法院吗?”
  “没,没有。”额角有疤的青年农民冒汗了。
  “随便砍林子,你们已经犯了一个法。又来个什么‘砍伐委员会’,这叫成立非法组织,贴在森林法布告上,威胁看林人员,这又犯了一个法,知道吗?想住班房吗? “
  “不,不想。”
  “你呢,我的国家职工同志?”李向南又把目光转向司机,“也准备住班房吗?”
  司机也脸上淌汗了。
  “好,你们还是上车吧。”李向南看了看那几个农民说道。
  他们几个人惊疑迷惑地看着李向南。
  “你开上车吧,”李向南对司机说道,“和他们一块到县公安局,自首去。”
  几个人一下子有些惶恐了,告饶道:“我们以后不了。”
  “以后是以后。以前的能不管吗?要是砍了人,说上一句以后不了,就没事了?”
  几个农民相互看看,有些冤屈地分辩道:“也不光我们几个人砍过树啊。”
  “你们不要管别人,管好自己。主动去公安局把自己违法砍树的事,前前后后交待清楚,争取从宽处理。”李向南严肃地说,停了一下,他把口气放温和些,“你们可以说是我让你们去的。也可以说是你们自己主动去的,好不好?”他把目光移到那个额角有疤的青年农民脸上,“你要愿意减轻一点罪,”他回头指了指布告牌上的大字报,“这会儿去把它撕下来。刚贴上,还没人看见,自己撕了就算了。好不好?”
  青年农民连忙点着头跑去撕大字报。
  刘貌找了个适当的角度又拍了一张照。正好把布告牌和满载树木的卡车都照上了。刚才是《森林法》上贴着“砍伐委员会”的“警告”,现在是《森林法》下明目张胆地驶过着满载乱砍滥伐树木的大卡车。这两个景象说明的问题太尖锐了。他连刊发这两张照片的短文题目都想好了:“《森林法》下开过的卡车”。
  那个姑娘看到刘貌拍照,一下醒悟过来,她刚才一直饶有兴趣地看着年轻的县委书记处理问题,入了神。这个李向南还真像那么回事,一板一眼的很有分寸,可是她却忘了照相。看见刘貌照完相,她犹豫了一下,她不愿跟在别人后头。看到司机已经上了车,发动了马达,她才连忙从挎包里拿出相机,而且发现自己只能站在刘貌刚才照相的位置上才能把布告牌和卡车都完整地照下来。她想躲过别人选用的角度,但左右躲不过,只能这样了。显然,人家和自己的取景构图是一样的。她和刘貌又很有意思地相互看了一下,笑了笑,走到前面去了。
  “我们就是有法不依,执法不严。”看着开走的卡车,庄文伊又慷慨激烈地议论道,“有法不执,还是等于没有。现在,关键是坚决执法。”
  “可你说的‘关键’,怎么才能做到呢?”李向南一边走一边对庄文伊说,“如是做不到,那‘关键’还不是停留在一句话上?”
  “关键是我们没想去坚决执法。”
  “怎么不想?你不是很想吗?中央国务院和各级政权三令五申,下通知,定法令,报纸上天天登文章,不也是想吗?”
  “光想不行,现在关键是没去做。”
  李向南揶揄地笑了:“你这‘关键’可不少层次。可为什么这么多人想做的事,却没有实实在在去做,或者是做了也一直没真正做到,是什么深刻的原因牵制着我们呢?”
  庄文伊扶了一下眼镜,想了想:“我们应该从整个经济、政治的情况来估计,或者说,应该上升到历史哲学的高度来分析。”
  “对。这样咱俩才越来越有共同语言啰。”李向南笑道。
  “这一路,我在被你的思想同化呢。”庄文伊也乐了。
  山路一转,一幅触目惊心的野蛮景象展开在眼前。
  这是国营林场被砍伐一空的一大片山林。满山遍野都是高低不一的树桩,有的树桩竟齐胸高。刘貌拿出钢卷尺量了一下,一米三。李向南看了看刘貌手中的尺子,脸色阴沉。到处是劈下来的树杈树皮,横七竖八地堆着,还有劈下的长达五六米的树端。想必当初砍伐者们是就地砍伐,就地加工,在枝杈堆中还有几个加工木料用的木架被遗弃在这儿。废木屑满山遍野,有的竟然长一米多。细木屑和锯末则在脚下厚厚一层,饱吸着水分,踏着湿软软的。没被雨冲平的深陷的车辙印,平车的,马车的,汽车的,积着一道道雨水。有的水洼里汪着马粪黄汤。刘貌从车辙印的泥泞里捡起一盏被压扁的马灯,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它显然记录着这里曾有过的灯火憧憧、人喧马嘶的通宵砍伐。
  李向南在县委常委们前面跨过挡路的遍地枝杈向前走着。愤怒过限,就转为冷静。这一片林场是他来古陵前就已被哄砍完的,哄砍一开始,省报就登了读者来信,但由于县委和林业局的相互推诿,直到最后砍光也没刹住。社会矛盾从来都有深刻的利益性质,一切倾向只有在更有力的情势的规定下才能纳入一定轨道。政治家的全部工作就是因势利导,在旧的情势中引出新的情势。
  他们攀登上山,没有过多地在又一片正在砍伐的山林旁停留。
  那是凤凰岭大队猫儿岭小队的山林,路转坡现,与那片荒秃的国营林相邻。坡半山腰以上的一半,还浓苍淡绿地交杂着长满松柏槐榆,坡下半部只剩下树桩了。二三十个农民正在分成两群拉着大锯锯树。一棵大杨树哗啦啦、咔嚓嚓倒下来,压断了两棵小树。在坡下路上,突突突地停着两辆带拖斗的胶轮拖拉机。
  “砍了,干啥?”李向南与常委们站住,问道。
  农民们带点惶惑地看着这群突兀进到山里的“上边来的”人。
  “我们承包了队里的小煤窑,砍了树支顶。”一群农民回答,他们正把一根根整木抬上拖拉机。“我们是烧砖窑,也是承包了。”另一群农民中有一个黝黑精瘦的矮个子回答。李向南扫视了一下,他们是把砍下的整树就地锯成短截又劈开,然后一抱抱垛上拖拉机拖斗。
  李向南看了看常委们,没说什么。谁要以为仅仅惩办触犯法律砍伐的人(现在连这一点也做不到)就能刹住乱砍滥伐,谁就是幼稚愚蠢。这集体的森林,集体砍了去烧砖,挖煤,致富,你能说他犯什么法呢?
  当他们登上乌鸡岭时,迎接他们的是黑压压一片几百人。如此多的人云集荒寂的山顶,散发着浓密的烟气,喧嚷的言语。在这凌空开旷的高度上,造成一种特有的宏大气魄。它使人想到人类对自然的生气勃勃有时也是野蛮的占领,如同看到密集的人群出现在任何荒寥的大海、戈壁和杳无人迹的山林时一样。都是县委前天根据李向南的指示预先通知来的。这里有全县各局、各公社的一二把手,三百个大队的支书和大队长。通知他们今天上午来参加禁止乱砍滥伐森林的现场会。这是最高峰,可以看到下面的高家岭和那棵盘顶松。见到县常委们来了,一堆一堆麇集的人群都散开静了下来。蹲着的站起来,边远的走过来。
  李向南站在一块稍高的石头上,扫视了一下黑压压的人群,看到人们各自背着水壶和干粮,心里温和地笑了笑。他提高声音向人群讲话:“正农忙时节,让大家几十里、上百里的跑来开会,又上这样高的岭,老实说,有点劳民。当然,大家都不是一般的‘民’啰。”他略有些风趣地笑了笑,“但是这个‘民’,现在得劳一劳。因为事情很重要,关系到我们子孙后代。”他停顿住,眉峰微微蹙起:“开会,为什么上最高峰来呢?很简单,站在这儿能把凤凰岭大队对森林的破坏情况先一览全局。”他扫视着人群,“高良杰来了吗?”
  “还没有,凤凰岭那儿出事了,又有人哄砍森林。”有人答道。
  李向南猛地皱了一下眉。凤凰岭又闹哄砍事件,闹成啥样呢?这儿开完会马上就去现场。“好,那咱们现场会就先开。大家一起四面看看吧。”他环指着四方,说道。人群随着常委们潮水般在山顶缓缓移动着,朝四面眺望。
  不知何时天空已布满铅灰色的阴云,阴云下展开的是一幅人类残害自然,自然又报复人类的图画。北面山头相邻。到处是被砍伐一光的荒秃山坡,有的连草也烧光了,一片片胡乱开垦出来的斜坡地被山水冲得支离破碎。只在东北方向,隔着一道山岭能隐约看见一片茸茸苍翠,像头凤凰,那是凤凰岭。转向南边,也是秃山秃坡。有的,大概过去就是秃山,现在还秃着;有的,曾经覆盖着原始森林,被伐光了;有的,是种了树,又砍没了。土山被雨水冲得沟壑万千,梯田一层层开着豁口。对面半山陡坡上有一座庙宇,飞阁相通,楼殿叠架,那是玄中寺,闻名中外的一个名胜古迹。因为上面的一片松林被推了光头,山洪冲出来的一道道沟壑直指寺院,寺院的围墙已经开始坍塌。
  李向南转过身来,向着庄文伊、龙金生和其他常委们,严肃地说:“不要把我们制止乱砍滥伐看得那么简单,这是一个很深刻的矛盾。一天到晚说制止,为什么制止不了?要分析这里的根源。并不是随随便便就出来一个乱砍滥伐的。”
  “是。”庄文伊点头道,“它根源于深刻的经济利益和政治利益。前几年,有的干部想多修大寨田邀功升官,就这一点个人的政治利益也致使不少山林被砍掉。”
  李向南说:“老庄这样看问题很深刻。各种各样经济的、政治的利益需要,其中有不合法的、合法的,不合理的、合理的,汇集到一起,就产生出这样一个乱砍滥伐。而任何利益,当你不加限制时,它都有无限扩张的自发趋势。是不是?”
  “像刚才碰见的卡车上卖电线杆的农民,你要不加限制,他们就是想越卖越多。”龙金生插话道。
  “老龙说得很对。所以我们要制止乱砍滥伐,就必须研究力量对比。看看我们的力量在哪儿?除了实际的力量对比,一切主观愿望都是没用的。”李向南停顿了一下,“另外,我们要对各种导致乱砍滥伐的利益进行具体分析,有的要硬性刹住,有的要引导。农民要烧砖致富,对不对?对。那燃料问题应该怎么解决呢?这样一些问题不解决,树还是要被砍光的。”
  “唉,我看现在全国的乱砍滥伐都越来越严重,咋就刹不住呢?”龙金生抽着烟叹道。
  “你说为啥刹不住?”李向南问。
  “我看还是砍得太少。”龙金生愤慨地说。
  “是。”李向南有些发狠地说道,“我看这风还得发展下去。到一定程度,真是危害四起,再这样下去不得了啦,没法活了,上上下下就都有了真正的决心来刹了。物极必反。”他凝视着前面的山坡,目光中露出一丝沉重,“可就有些晚啰。”他转过头来,看着庄文伊,“看来,并不是长远利益总占优势的。长远利益要在长远上才能最终显出力量来,在一时,眼下的利益常常显得更要紧、更强大。急功近利, 一万年也消灭不了。”
  “全国的事,咱们管不了。古陵县从今天起,咱们要坚决刹住。”龙金生说。
  李向南感到了这种理解和支持:“老龙,等会儿开会,你讲讲吧。”
  龙金生点了点头:“好。”
  会开始了。人潮蠕动着集中过来。李向南环视着黑压压的人群,稍待静了静场,宣布道:“现在请龙金生同志代表县委常委讲话。”
  “同志们,要看的,大家都看到了。”龙金生口气沉重地说道,“树,是砍光了。山,是都秃了。铁路、公路,是冲断了。致富,致富啊,这荒山秃岭往哪儿富?最后还要穷得光屁股呢。”
  人群很静。
  “大伙都是古陵土生土长的吧?看今天来的人中,五十岁以上的有不少吧?有的都有孙子了吧?……咱们就砍个荒山秃岭,给子孙后代留下个连棵树都没有的古陵?庙村公社的书记来了吗?”龙金生看着人群慢条斯理地问道。
  “来了。”一个头发花白、神情忠厚的六十来岁的老干部在人群中走出两步,声音有些沙哑地回答。他叫杨茂山。
  “老杨,这都是你的管辖范围吧?”龙金生问道。
  “是。”凤凰岭大队属庙村公社。
  “中央有关通知,你都知道吧?”
  “知……知道。”
  “县委一个月前的批示你看了吗?”
  “看了,李书记刚来县里就批示的。”
  “怎么批的?”
  “必须采取坚决措施,刹住……”
  “还有呢?”
  “否则,对公社主要领导,严加处理。”
  “为什么还没刹住,还在砍?”
  “我……没做好工作。”
  “没做好,那咋处理啊?”
  杨茂山低着头,满头大汗。这是个勤勤恳恳工作了一辈子的老同志。李向南在一旁不禁生出些恻隐之心。人群静寂无声。
  “我现在代表县委常委,宣布一个对杨茂山同志的处理决定。”龙金生打破静默,说道。
  人群受了震动。
  “这是县委常委刚才在上山的路上做的一个决定。”龙金生说明着,而后咳嗽了一声,换了一种他平时没有的郑重口气宣布道:“鉴于庙村公社杨茂山同志疏忽渎职,制止乱砍滥伐不力,经县委常委研究决定,撤销其党内外一切职务。决定完了。”
  “你有什么意见和要讲的吗?”龙金生看着杨茂山问。
  杨茂山低下头:“我……没什么讲的,我没做好工作。”杨茂山摇摇头,声音哽哑了。
  “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吗?”
  “我有一点意见。”一个鼓足勇气才发出的不高的声音,是庙村公社的副书记,三十来岁的青年干部。他有些局促而又倔强地说:“责任不应该老杨一个人负。我们公社党委都有责任,主要责任应该我负。我分管林业方面的工作。”
  龙金生看了年轻人一眼:“你的责任再追究。现在,首先处理第一把手。”
  “就因为他是第一把手吗?”年轻人想争辩什么,嗫嚅了一会儿,抬起头激动地说:“可总得历史地看一个干部啊。”他转向龙金生身旁的李向南,“老杨几十年为党工作,就都不看了?打抗日开始,老杨就在这一带工作了。我们公社这些干部哪个不是他培养的?一辈子做了一千件、一万件工作,现在没做好一件,就连改正错误的机会都不给了?李书记,我想不通。……希望县委能重新考虑。”
  人群中漾起一片没有言语的骚动。
  “我们也希望县委能重新考虑对老杨的处分。”又有一个庙村公社的五十来岁的干部小心在人群中说道。
  “如果县委这样处分老杨,请县委也撤销我的职务。”那个年轻的公社副书记又说。
  李向南脸色阴沉地搐动了一下。对杨茂山的处分是不是太急峻了一些?他又看到了那低垂的白发稀疏的头顶。然而,他知道,这个处理是完全必要的。
  龙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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