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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发生了战争 [苏] 鲍里斯·利沃维奇·瓦西里耶夫-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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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克拉没等她清醒过来,接着说道:“是的,是维卡念的。济娜·科瓦连科向您汇报时把情况搞混了。”
这是伊斯克拉放的试探气球,她知道自己是在采用离间计,所以把身子背了过去。但是她有必要检验一下自己的怀疑是否正确。
“这么说,是维卡念的?”瓦莲金娜·安德罗诺夫娜终于失去了进攻的气势。“是的,科瓦连科讲了许多多余的话。说什么谁从家里出走了,谁爱上谁了,谁念诗了。她这个人精神非常非常不集中,这个科瓦连科呀!好了,全都清楚了……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柳别列茨娅的父亲是一位显要的领导人,我们全市的骄傲。维卡也是个很严肃的女孩子。”
“我可以走了吗?”伊斯克拉一边站起来,一边问道。
“什么?噢,当然可以。你看,只要讲真话,问题多么容易解决。你那个朋友科瓦连科是个非常非常不严肃的入。”
“这一点我要好好想想。”伊斯克拉说完便走出了教室。
她赶忙去找这个不严肃的人,知道这个好奇心很重的女友肯定在校园里等着她。她有必要对女友讲清楚什么叫做搬弄是非、多嘴多舌和轻率地乱坦白一气的嗜好。
济娜这时正和尤拉以及谢尔盖这两个十年级男生吱吱喳喳地讲得开心,阿尔乔姆则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伊斯克拉一言不发,抓起济娜的手拉着她就走。阿尔乔姆本想跟着她们,但又改变主意,溜开了。
“你要把我拽到哪儿去?”
伊斯克拉拽着她绕过校园的一个角落,把她挤到锅炉房入口的旮旯里,单刀直入地问道:“你是个什么人?是个白痴?长舌妇?还是个叛徒?”
济挪没有回答,立即求助于眼泪。一遇到为难的情况,济娜必定求助于眼泪,可是这一回用这个办法却是大错特错了。
“那就是说,你是个叛徒!”
“我?!……”济娜马上止住了哭。
“你对瓦莲金娜胡说了些什么?”
“我胡说来着?我在厕所照镜子,让她逮着了。她大骂我不学好,还骂我卖弄风骚。她就是这么骂的。可我没有卖弄风骚,再说,我就是想卖弄风骚,也不知道怎么个卖弄法哩!所以我就为自己辩护。我一开始辩护,她这个卑鄙的家伙硬盘根问底。我可以发誓,我本来什么也不想说的……可是……可是还是全说出来了。我不是有意讲的,好伊斯克拉。我决不是有意的。”
济挪一边提心吊胆地抽抽噎噎,一边还讲了些什么,但是伊斯克拉已经不听她的,一心考虑着问题。后来,便命令她说:“擦干眼泪,咱们上维卡家去。”
“去哪儿?”将娜惊奇得连抽噎都止住了。
“你把人家坑了。明天那个瓦莲金娜就会审问维卡的。得让维卡有个思想准备。”
“可是咱们从来没去过她家呵!”
“从来没去过,现在就去呗。走!”
维卡为自己爸爸而自豪的感情并不亚于伊斯克拉为自己妈妈而自豪的感情。如果伊斯克拉是在暗中自豪,那么维卡的自豪则是公开的和得意洋洋的。她为爸爸获得的奖赏而自豪;他在国内战争时期,得过一枚红旗战功勋章,在和平建设时期得过一枚和平建设最高成就勋章。她为人民委员会赠给爸爸许多刻有他的名字的礼品而感到自豪,在这些奖品中有:照相机、钟表、收音机和留声机。她也为爸爸写的那些文章,过去的战功和现在的优秀业绩而自豪。
维卡的母亲早已去世。开头姑姑和他们住在一起,姑姑后来出嫁,搬到了莫斯科,不经常来看望他们父女俩了。家务由保姆操持,日常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小姑娘身体和智力发育都很正常,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姑姑担心的。倒是柳别列茨基本人总是为女儿担心,而且正是因为女儿的身体发育和智力发育都很正常,他的担心年复一年越来越甚。
他的担心表现在一些极端的看法上。他怕女儿出事,所以维卡无论上学放学,到剧院看戏或是出城去玩,他都要用小汽车送去接回。他愿意看到女儿是最漂亮的,于是便给她从国外买回时装,让她上理发馆做头发,给她买毛皮大衣。其实这些东西只适用于少妇,而不适用于一个刚刚开始长大成人的小姑娘。他本人不由自主地促使女儿早熟,还以女儿比同龄的姑娘成熟得快而自豪,但又因女儿的内向而忧心忡忡,却没想到女儿的内向正是他这种教育的结果。
维卡因为自己有这样一个父亲而感到非常自豪,但又因为孤独而觉得万分苦恼。她自尊心很强,最怕有人忽然想到要怜悯她。因此,两位姑娘突然来访使她觉得不愉快。
“对不起,我们是有要紧事来的。”伊斯克拉说。
“多美的一面镜子呵!”济娜大惊小怪地喊了一声,这是她对镜子有特殊爱好的缘故。
“这是一面古老的镜子。”维卡忍不住夸口说,“是一个当院士的熟人送的。”
维卡想把两个女同学领到自己的房间去,但是维卡的爸爸列昂尼德·谢尔盖耶维奇·柳别列茨基应声走了出来。
“你们好哇,姑娘们。好了,我们家的维卡终于有女朋友了,要不然,她一天到晚只知道看书。我非常高兴,非常高兴!请进饭厅去,我马上端茶来。”
“波里娜会端的。”维卡略带不满地说。
“她是会端的,但由我端更好。”爸爸笑了笑,便到厨房去了。
在喝茶的时候,列昂尼德·谢尔盖耶维奇不断照应着两位姑娘,请她们吃点心和装在漂亮盒子里的糖果。对于这些点心,伊斯克拉和济娜都不知该吃还是不该吃,因为她们已习惯于在过重要节日时才吃这类点心。但是维卡的爸爸在请她们两人吃的时候,有说有笑,这样一来,她们两人那种作为不速之客在别人家过节的感觉伙逐渐消失了。过了不久。济娜便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好奇地端详着橡木玻璃橱里面的水晶玻璃餐具。伊斯克拉的话突然多了起来,立即把自己和班主任的谈话告诉了他们。
“姑娘们,她这种做法太不严肃了。”维卡的爸爸不知为什么变得有些忧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没有人禁止过叶赛宁的诗,在他的诗里也没有任何犯罪的东西。但愿你们那个女教师本人也明白这些,但愿她这次谈话是所谓在气头上进行的。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去给她打个电话。”
“不必了,”伊斯克拉说,“请您原谅,列昂尼德·谢尔盖耶维奇。我们自己的事应该由我们自己去解决。我们应该锻炼自己的性格。”
“好样的。我得向你坦白,我早就想和你认识了,伊斯克拉。我听到很多有关你的事。”
“爸爸!”
“难道这是秘密吗?对不起。”他又转过去对伊斯克拉说:“原来我还认识你的妈妈哩。有一回我们两个人偶然在市委遇到了,才知道早在国内战争时期我们就已见过面。我们都在同一个师里作战。她是一位勇敢得出奇的妇女,简直是个圣女贞德。”
“是个政委。”伊斯克拉小声但坚决地纠正他的说法。她对圣女贞德毫无恶感,但总觉得政委更好一些。
“是个政委。”维卡的爸爸同意她的纠正。“至于谈到包括诗歌在内的艺术,我还是更加喜欢疑问号压倒惊叹号的作品。惊叹号是用来指东西的食指,问号则是一个勾,要从你的头脑里勾出答案。艺术应该唤醒思想,而不是对思想起催眠作用。
“不——”济娜疑惑地拉着长声说,“艺术应该唤醒感情。”
“济娜!”伊斯克拉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声。
“济娜说得完全正确。”列昂尼德·谢尔盖耶维奇说道,“艺术应该通过感情进入思想。艺术应该让人惶惶不安,从而达到使他们为别人的痛苦而痛苦,使他们去爱、去恨。惶惶不安的人求知心切,总想了解一切。四平八稳和自满自足的精神状态会产生心灵的惰性。这就是为什么在当代诗人里我这样喜欢叶赛宁和勃洛克的缘故。”
“那马雅可夫斯基呢?”伊斯克拉轻声问道,“马雅可夫斯基现在是,将来也是我们苏维埃时代最优秀、最有天才的诗人。”
“没有人怀疑马雅可夫斯基那了不起的天才。”列昂尼德·谢尔盖耶维奇笑了。
“爸爸认识马雅可夫斯基。”维卡作了说明。
“认识马雅可夫斯基?”济娜猛地在椅子上挺直了身子,“不可能的事!”
“有什么不可能的?”维卡的爸爸说,“我在莫斯科学习的时候和他很熟。说真的,我们有时还争论得很激烈,而且不止争论诗歌方面的问题。姑娘们,那是个争论的年代。我们不满足于绝对真理,大家都在探索、争论,通宵达旦地争论,争到头昏眼花。”
“难道可以同……”伊斯克拉原想说“同天才争论”,但忍住没说。
“不但可以争论,而且必须争论。真理不应当变成教条,真理的可靠性和合理性应当不断受到检验。姑娘们,这是列宁的教导。列宁每当得知有人企图把活生生的真理注入一个'496'绝对化的生铁模子的时候,总是十分生气的。”
这时,一个上了年纪的保姆从门口探头进来说:“列昂尼德·谢尔盖耶维奇,汽车来了。”
“谢谢你,波里娅。”列昂尼德·谢尔盖耶维奇站起来。把椅子推回原位。“姑娘们,再见。你们就在这里喝茶聊天,听听音乐,念些好诗吧。请你们不要忘了我和维卡。”
“你要去很久吗,爸爸?”
“不会早于三点钟散会。”爸爸笑了一笑便走出去了。
伊斯克拉很长时间都在回忆这次偶然的会面和突然发生的谈话。当时,在听这位已经不太年轻(她是这样觉得的),但有着一双年轻人眼睛的大人讲话的时候,她对他所讲的很多地方都不同意,有很多地方都想提出反驳,进行争论,也有很多地方她是打算认真考虑考虑的,因为她很认真,喜欢寻根究底。就是在回家的路上,她都在分门别类地琢磨着所听到的东西,济娜却在她旁边喊喊喳喳地说个没完:
“我不是说过吗,维卡是个金子似的姑娘。我是跟你说过的,说过的!天哪,就因为你,咱们失去了八年的时光。多美的餐具啊!你不是看见那些餐具有多么美了吗?就象博物馆里的一样,我可以发誓,和博物馆里的一模一样!大概当年波将金就是用那些酒杯喝酒的。”
“真理,”伊斯克拉忽然不紧不慢地说,好象在倾听着什么,“如果它是真理,那为什么还要和它争论呢?”
“‘莱蒙托夫在皮却林的形象中反映了多余人的典型特征……’”济娜把瓦莲金娜·安德罗诺夫娜讲课的神态模仿调惟妙惟肖,接着便大笑起来。“你要是和瓦落金娜争论这个真理,你试试看,瞧她不给你打个‘劣’才怪哩。”
“也许,这不是真理?”伊斯克拉继续思索下去,“是谁在宣称真理就是真理呢?是谁?是谁?”
“是那些大人呗。”济娜说,“大人则是听他们的首长对他们这样讲的……我该向左拐了,让我亲你一下。”
伊斯克拉默默地把一边脸蛋伸过去,又撩撩女友的一缕浅栗色头发,然后两个人便分手了。
济娜跑着,故意把鞋跟跺得噔噔直响。伊斯克拉走得虽然快,但是稳重安详,她在继续用心思索。
妈妈在家,象往常一样吸着烟卷。在伊斯克拉偶然偷看到妈妈痛哭的那晚之后,妈妈就开始抽烟,抽得好凶,把刚开包的达里牌香烟和空烟盒扔得满屋都是。
“你到哪里去了?”
“到柳别列茨基家去了。”
妈妈把两道眉毛稍微向上一抬,但是没有说话。伊斯克拉走回自己那个被衣橱隔开的天地。那里摆着一张小桌子,还有一个她放书的书架。她想安下心来做功课,解了一道算题,抄了些东西,可是方才的谈话总在脑海里索回不去。
“妈妈,真理是什么?”
妈妈正在认真地看一本书,作着摘录,在某些地方夹上书签。听见她这样问,妈妈把书放下,将香烟擩进烟灰缸,想了一想,又把那支烟拿起来点着了。
“我认为你这个问题提得太草率,不严谨。请你提得明确些。
“那么你说:是否存在无可争辩的真理?有没有不必加以证实的真理?”
“当然有。如果没有这种真理,人类就会仍然停留在野兽阶段。一个人必须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活着。”
“那就是说,人是为真理而活着的喽?”
“我们是这样的。我们苏联人民发现了颠扑不破的真理,这种真理是我们的党教给我们的。有多少人为了这个真理洒鲜血,受苦难,如果还要和真理争辩,更不用说对它有所怀疑,那就是背叛已经牺牲了的烈士……和将要为它而牺牲的人们。这个真理是我们的力量和我们的骄傲,伊斯克拉。我是不是正确理解了你的问题?”
“是的,是的,谢谢你。”伊斯克拉着有所思地说,“你知道吗,我觉得我们学校不教我们争论。”
“和朋友没有什么可争论的,对敌人则要斗争。”
“可是也要善于争论呀,是不是呢?”
“应该学的,是真理本身,而不是去学证明真理的本领。那样做是强词夺理的怀疑论。一个献身于真理的人在必要时应该拿起武器捍卫真理。这就是你们要学的。夸夸其谈不是我们干的事。我们正在建设新社会,没有功夫去空谈。”
妈妈把烟头扔进烟灰缸,用疑问的眼光看着伊斯克拉问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伊斯克拉本想讲出那场使她困惑不安的谈话,也就是列昂尼德·谢尔盖耶维奇以惊叹号和疑问号来评价艺术的那番话。但是看见妈妈一贯严厉的眼神,便回答说:“只不过随便问问就是了。”
“别看那些无聊的闲书,伊斯克拉。我要检查你的图书馆借书证,但一直没有功夫。你就喝牛奶当晚饭吧,我什么也没来得及做,因为我明天要作重要的演说。”
伊斯兑付的借书证上登的书毫无问题,但是除了在图书馆借的书之外,伊斯克拉还看别的书。大慨是从革命前的中学开始,学校就有交换书籍阅读的风气,她已经知道挪威作家汉姆生①和德国作家凯勒曼②的作品,还因为读了《维多利亚》和《因格波尔格》而陷入不安与期待的奇特精神状态。不安与期待的心情即使在夜间也不把她放过,就连做梦所梦见的事也不属于借书证上所登书籍的性质。这一点她对任何人都不讲,就连对济娜也只字不提,虽说济娜本人经常对她讲自己与此相同的梦境。在这种时候她就非常生气,济娜却不晓得她是由于梦境被人猜到而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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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①汉姆生(1859—1952),挪威作家,十九1纪九十年代挪威新诗的倡导者,提倡心理文学,主张描写精神世界和思想活动。《维多利亚》(1898)是一部抒情小说,描写的是一位贫苦青年和一位富家女子的爱情故事。
注: ②凯勒曼(1879—1951),德国小说家,其早期作品《因格波尔格》、《约斯特和李》、《大海》等均具有新浪漫主义和现代主义色彩.其代表作人《亡灵舞》(1948),描写了纳粹统治下的“正派”市民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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