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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上海深情年代1-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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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健眼神暗淡下来,别过头去。
  “听到没有,老大亲自找我们,我们出头之日到了!”
  林健抱了飞机低了头往回走,头发在江风中舞动,看上去有些颓废,常啸天大衣斜披肩上,脸上肆意着狂放不羁,鹰钩鼻子异常醒目。
  他们身边,一个狷狂的大时代。
  闫家花园,洪门老大闫森的住所。
  厅中全是洪门年轻一辈,常啸天、林健,阿三、阿堂。
  阿三精干剽悍,一副镶铜扣的皮护腕;阿堂略矮些,粗眉阔目,膀阔腰圆,两人都是洪门老大闫森的贴身保镖,也是门中年轻一代响当当的人物。
  整个厅中叫常啸天一人把气氛搞得热热闹闹,他热情洋溢地胡吹海哨,老弟长老弟短叫得亲亲热热,逗得阿三、阿堂眉开眼笑,只有林健只是静听,一贯地没有表情,大家也都习已为常。
  一声浊重的咳嗽打断了他们,内堂中踱出一老者,面色发黄,头发花白,身板硬朗,眼如鹰隼。阿三、阿堂触电般垂手而立,林健也随常啸天站起。
  阿三道:“闫爷,天哥他们到了一会了,您还未抽完这一盘,所以……”
  “所以就没告诉我!”闫森半嗔半怒:“记住,今后啸天和阿健来了,不管什么时候,都马上告诉我!”
  常啸天和林健对了一下目光,阿堂喝退厅前站立的几个手下,关上厅门,守在门外,阿三则退至内堂。转眼间,大厅之中只剩三人。闫森已走到大八仙桌旁,在红木雕花椅上坐下,身后一幅工笔中堂,上面硕大无朋的斑斓猛虎,两侧对联为:“赤面秉赤心,骑赤兔追风,驰驱时无忘赤帝 ;青灯观青史,仗青龙偃月,隐微处不愧青天”。
  常、林两人自入门以来,从未和当家老大独处,更别提密谈,不由都全身绷直,神经紧张。闫森面孔始终沉着,戾气威压全在眼中,沉吟半晌,吐出一句:“你们天龙堂前日失了三船土,听到些风声没有?”
  这是最近洪门最大的一件丑事,天龙堂的堂把子倪子善因为这三船云土叫人在码头上抢了去,气得吐了血,到现在还在医院里。
  堂啸天道:“兄弟们都传是青红帮干的。”
  闫森鼻子哼了一声:“不是,是内鬼!是风雷堂的老汪!”
  常林两人俱是一惊。众所周知,洪门在上海共有四大堂口,风雷堂、天龙堂、猛虎堂、乘云堂。风雷堂乃是是第一大堂口,拥众甚多,堂把子汪铭九在洪门地位仅次于闫森,是门中前辈级人物,闫老大居然公开说他是内鬼。
  闫森来回打量他们:“这件事老倪大意了,如果派你们兄弟去接货,这事也许就出不了了!”
  常啸天和林健现在正是天龙堂倪子善的手下,闫森的话让他们异常挂历,常啸天得了鼓励,大胆说出疑惑:“闫爷,那货可是从二号码头被抢走的,那是风雷堂的地盘。汪爷怎么会?对了,不是说他和法国领事去了杭州吗?”
  闫森赞许地点头:“不错,狡兔不食窝边草,一般都不会挑自己的地界儿搞事。可老汪太自信了,他以为这个当口儿人不在上海,大家就不会怀疑他,他未免小看了我!”
  “您是说,他故意造假象迷感人?”
  “哼!老汪现在是想投靠黄金荣。青红帮势力是不小,谁想攀高枝,我闫森就大开宴席、敲锣打鼓地送他出门,就当是嫁女儿。可老汪还留在门中和我玩腻,抢我的财路,动我的军心,这就是他逼我了!”
  常啸天心领神会:“闫爷有事,尽管吩咐!”
  闫森露出笑意:“好,好!阿天你聪明,早知道你和阿健兄弟是门中藏的龙和虎,这件事交给你们俩我最放心。不过,这是一宗家务事,我不想外人看笑话,所以,我要你们做得干净利落,让各堂口的兄弟心服口服!”
  “汪铭九人在何处?”
  “老汪要过生日,今天早上已经回到上海。晚上风雷堂在大三元酒楼摆酒。我只要一个结果,就是明天的新闻纸上要有老汪的死讯!”
  常啸天、林健起身,闫森端坐不动:“我和老倪讲过了,从现在起天龙堂的兄弟由你们支配。踩地盘、巡捕房你们全不用管。你们的目标只有――汪铭九和他的风雷堂。”
  闫森从案上取过一张纸,常啸天上前接过,看见上面是七个名字,闫森语气转轻:“这都是老汪的左膀右臂,老汪死,他们也必起反心,都做了吧! 但老汪身边的那个法国女人不能杀,在租界里,我们还是要留足后路。”
  “这上面老汪的老婆孩子,都……?”
  闫森仰头无声地笑了一下:“怪道小的们说你义气,还真不假。”笑容一收,目光冷然:“事情办妥,老汪的位置你来坐。想接人家的地盘,就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你自己看着办吧!”
  常啸天心几乎冲出喉咙,强抑狂喜,折好那张纸放入怀中,抱拳躬身:“谢闫爷栽培!”
  闫府后宅。
  闫森夫人端坐椅上,同阿三、阿堂讲话。她时年四十,厚裙重褂,发髻上长长地探出玉簮,坠着沉甸甸的珠子,衣着打扮和当时的上海滩几乎隔了一个时代,见到丈夫踱步进来,放下茶盅疑惑地问:“老爷,这么重大的事怎么不选阿三、阿堂,外边那两个小子初出茅庐,能行吗?”
  闫森做为帮派老大,素不近女色,对这位夫人一心一意。因为岳丈正是前任洪门老大,闫森的身家该有一半是来自这位夫人,他坐下来:“不要小看了这兄弟俩,他们入门虽晚,本事却大!”
  阿三和阿堂皆有些不以为然,闫森看在眼中,指了笑骂:“两个小鬼头,你们还不要不服气!常啸天有一样本事,连我都自叹弗如,他能跟洋鬼子直接对话,你们行吗?”
  阿三、阿堂自少年起就入了门,在闫家长大,对闫森最为信服,听他这么一讲,自觉读书不多,便不吭声。
  一袭淡淡的香气传来,闫森注意两个保镖的目光都向走廊移去,独生女儿闫意正从廊中穿过,后面跟了个小丫头,闫小姐并未注意有人在看她,白衣长裙一派文文静静。
  闫森奇道:“怎么阿意没有上学?”
  闫夫人话中带了嗔意:“看你这个爹当的,意儿放冬假有好几天了。”
  闫森在年轻保镖的目光中看到了倾羡,这才意识到独生女儿已经一十六岁,是大姑娘了,突然间他有了个想法,暗中点了点头,又伸臂打了个哈欠,闫夫人体贴地起身,和他一同走进闫公馆豪华的烟房。
  闫夫人点燃金质嵌砝琅烟枪,递在丈夫手中,犹在进言:“阿三阿堂都是跟了你十多年的孩子,你不该厚此薄彼。”
  闫森接了烟枪侧身躺下,笑容中多了一层玄妙:“我自有分寸。你想除老汪是天大的事,哪能用身边的人!那两个小子刚入门,一旦有什么闪失,对门内、对租界都好交待!看吧,不出我的所料,这两个人今晚非但不会失手,日后必成大器!尤其是常啸天,他的头脑、阅历不在我任何一个堂把子之下,我闫森行走江湖四十几年,绝不会走眼!”
  “听说,他是河北人?”
  “对,在北平读过几天大学堂,还当过兵。对了,阿意的书念得差不多了吧?”闫森的话题突然转到女儿身上:“女孩子家,该教她三从四德,不要叫洋书弄花了心思。”
  “好,念到这个暑假正好毕业,让她回家学些女工家务,也好!”闫夫人最大的憾事就是没给闫森养个儿子,所以说起孩子总是气短。
  满室烟香,缭绕的烟雾之中,闫森仿佛看到多年的老对手瞪着鱼鼓眼,不甘心地倒在血泊中的样子,他有一种未卜先知的快感。他和汪铭九的宿怨由来已久。他们在洪门中辈份相同,以兄弟相称。同时拜神入门,同时崛起在世纪初的上海滩。不过闫森运气比汪铭九要好,不但格外受老大的器重,且得以登堂入室,成为乘龙快婿,更接掌了门中大哥的位置。两兄弟从此面和心不和。这种不和带来的纷争,随着汪铭九势力的强大,越演越烈。
  今天的上海滩头,洪门香火鼎盛之时已经成为过去。当年立下的四大堂口虽然都在,可全不如以前。这里边,还要数汪铭九的风雷堂实力最厚。他在法租界苦心经营近十年,赌、毒生意兼做,资产几乎占了洪门一半。他的成功也和―个四十多岁的法国女人有莫大关系。凭借法国情妇的交际周旋,他才在法租界越吃越开。风雷堂坐住了法租界,可闫森却始终与法国人没搞拢,所以一直以来很少过问租界那边的事。汪铭九势力和野心与日俱增,公开流露对闫森不服。这两年来,他的赌场烟馆的多数收入隐瞒不报,私下里,更纵容弟子把势力向同门的地盘扩展。闫森早就恨得牙根痒痒,只是找不到借口,无从下手。这一次,终于找到了一个名正言顺的下手时机,除掉心腹大患。
  上好的云土让闫森的思维迷走在梦醒之间,他知道自己老了,越是紧张的时候越依靠这东西,曾属于他的砍砍杀杀的年代已经过去了,现在,他更看重那些底层的青年人,不惜委以重利。因为,比起功成利就的老人儿,年轻人意气正盛,敢于搏命,更易于控制。
  这一点,他象他的岳父。
  大三元酒楼。
  夜宴才开,觥筹交错。一只西洋奶油蛋糕宝塔一般,堆了足有半米高,顶层插满细烛,正立在厅正中等人分享。今晚的主角汪铭九坐在正中间一张餐桌的主位上,时而比比划划,时而开怀大笑,心情甚好,一点不知道危险将至。
  算起来,他比闫森小三岁,今天是他四十九岁生日。他一手环着法国情妇,一手不停地和手下碰杯,环视着猜拳行令,玩兴甚欢的弟兄们,自感年富力强,兵强马壮,鼎盛非常,唯一的遗憾就是闯荡半生,竟永远只是老二;年近天命,仍是一堂主事。而与他同时入门的闫森,却高踞老大位置十余年,这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此次天龙堂三船云土被掠,是他做下的套儿。事发当日,他故意携情妇陪法国领事去了趟杭州。只等鹬蚌相争,他好坐收渔人之利。审时度势,此时的大上海,帮派众多,鱼龙混杂。各个门派相互倾轧,又相互渗透,青红帮正是靠了兼容并吞,才庞大起来。租界是个巨大的万花筒,黄金荣的成功崛起,让他明白一个道理:在这个急剧变化的年头里,辈份、门规已经不神圣,手腕、实力才最重要。那黄老头辈份不高,现在统领一方,名震沪上,还不是有大把的遗老遗少争相依附。他的本事不照黄老头差多少,只是缺少机遇。外国人跟久了,眼界早已看得很开,这就是个弱肉强食的年代!闫老大那点德行道行,不及我十分之一,却装模作样,作威作福,张口闭口跟我讲门规戒条,哼,老子偏要逾门越位!
  他端了酒杯,在微酩中想着骂着,一斤花雕下肚,暴着大大的眼珠,却还神色不改。即便是自家兄弟聚会,他也两样不离左右:一是德国造的毛瑟手枪,二是他那会讲中文的法国情妇。枪在腰间只当是个炫耀,情妇的脸蛋也快被他捏破。他做梦也不会想到,闫森先他一步,对他动手了!他太信任法国人,并不知道水满则溢,他也会成为一只要被丢弃的卒子。外面,一个他还不太熟悉的小辈,不费一刀一枪,已经干净利落地控制了局面,正向楼上走来。
  常啸天站在半开的门外,汪铭九晃动在酒席上那张红光满面的脸,格外清楚地落入眼帘。他掏出表看了一下,一歪头,身后十几名兄弟持枪冲进去。顿时,喧闹的饭厅里枪声大作,华丽吊灯的碎片纷纷从顶棚落下,把漂亮的大蛋糕砸了个稀巴烂!瞬间整个厅中只剩下一两盏灯,主座上的精兵枪扫之下七扭八歪已倒下一片,余下的回过神来,欲起身反抗,常啸天已大踏步走入,目不斜视,双枪出手,向主桌上一顿披头盖脸地点名。
  汪铭九情急之下拉了情妇缩身桌下,见几大金刚接连倒于桌下,子弹长了眼睛般,开始向桌子下面招呼来。慌乱只有一刹,毕竟老姜生辣,他看好退路,扬手掀翻桌子,拉了情妇,转至一架大屏风后,向后窗撤去,手也伸向怀中。
  突然,斑斓的彩色玻璃从外向内炸开,细细的木格被踹个粉碎,漫天扬撒。一个冷眉冷眼的年轻人,手中玩一般转动着手枪,冲势未定,枪口已然上扬,火光一闪,汪铭九偌大的身躯应声仰倒,压倒了大扇屏风,灯光聚射之下,眉心一点红色,迅速扩散开去。他的法国情妇尖叫一声跪了下去,看到老汪的眼睛大睁,很象两只鼓出来的琉璃球。他死得实不甘心,杀了一辈子的人,防了一辈子的人,未想有朝一日会折在两个后生小子手上,让他连枪都未及拔出。
  林健轻落于汪铭九尸身旁,随手将腰上绳索解开,扔出窗外。他一直吊在窗外,单等对付汪铭九。一击得手,和常啸天相视一点头,常啸天转身扬臂大喊:“不要乱!汪铭九勾结青红帮,背叛洪门,我常啸天奉闫爷之命执行门规,谁再轻举妄动,和汪铭九一样下场!”
  场中静下来,满座惊惶失措。每张桌子都被天龙堂人用几只枪比着,除了主席上那些必死的老汪心腹外,地上只横下七八具负隅顽抗者的尸体。
  常啸天站到大厅中:“闫爷让我告诉风雷堂的兄弟们,只要不死心塌地跟汪铭九,还是自家兄弟,举起手站到这边来,大家既往不咎!”
  话音刚落,余下的四桌人自知大势已去,叛门的罪名足已祸连全家,个个争先恐后,向厅的东边拥去,也有犹豫再三者,枪口之下不得不跟了过去。
  “都不许动,让我走!不然开枪!”
  生硬的中国话打破了暂时的沉寂,常啸天一时以为听到了鹦鹉叫,忽地转回头去,见自己的兄弟双臂伸开,正被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用枪指着头。
  常啸天一急之下脱口而出:“搞什么!”
  林健手里提着枪,一脸苦笑:“帮帮忙!”
  众目睽睽之下,常啸天居然一扭头:“我不管!”
  那法国女人自知得势,推了林健:“不要讲话!送我出去,你没事!”
  林健扎煞着手,被推了一大步,常啸天不由笑道:“你还当了真了臭娘们!”
  法国女人不明其意,突然手中的人如蒸发了一般,一下消失了,枪也被一股奇大的力气夺了去,接着面上热辣辣地挨了一拳,头晕眼花之中,林健与常啸天并肩而立,上下掂弄着毛瑟枪,撞了一下常啸天:“不够意思!”
  常啸天道:“就不想看你怜香惜玉!打了女人你过瘾了,该到大哥行方便了。”
  法国女人摸了一把塌下去的鼻子,糊了一手的血,不由杀猪一般大嚎起来,瘫倒在地,她总算明白这些男人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模糊起来的视线中,常啸天越走越近,最后竟蹲在她眼前,顺手拾起一张餐布,给她胡乱擦了鼻血:“French(法国人)?听得懂我的话吗?”
  法国女人见这大个子鹰鼻大眼,目光逼人,不由自主点点头,常啸天伸出两指,在她面前一晃:“两条路,任你选,一,我们给你买船票,送你上船,滚回法国去!二吗,你跟了老汪这么久,该懂得什么叫做种荷花吧?”
  “这里是法租界,你敢!”女人尖叫起来。她懂,种荷花是把人沉到江里去。
  林健玩弄着老汪的枪:“你可以试试,看看我们有没有这个胆量!”
  法国女人一看他那副亡命徒的凶样,就想起老汪的死法,懊丧地垂下头去:“我要船票!”
  “这就对了吗,用不着在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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