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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文精选-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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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萧翰林俛书
思谦兄足下:昨祁县王师范过永州,为仆言得张左司书,道思谦蹇然有
当官之心,乃诚助太平者也。仆闻之喜甚,然微王生之说,仆岂不素知耶?
所喜者耳与心叶,果于不谬焉尔。
仆不幸,向者进当臲■不安之势,平居闭门,口舌无数,况又有久与游
者,乃岌岌而造其门哉。其求进而退者,皆聚为仇怨,造作粉饰,蔓延益肆。
非的然昭晰,自断于内,则孰能了仆于冥冥之间哉?然仆当时年三十三,甚
少,自御史里行得礼部员外郎,超取显美,欲免世之求进者怪怒媢嫉,其可
得乎?凡人皆欲自达,仆先得显处,才不能逾同列,声不能压当世,世之怒
仆宜也。与罪人交十年,官又以是进,辱在附会。圣朝弘大,贬黜甚薄,不
能塞众人之怒,谤语转侈,嚣嚣嗷嗷,渐成怪民。饰智求仕者,更詈仆以悦
仇人之心,日为新奇,务相喜可,自以速援引之路。而仆辈坐益困辱,万罪
横生,不知其端。伏自思念,过大恩甚,乃以致此。悲夫!人生少得六七十
者,今已三十七矣。长来觉日月益促,岁岁更甚,大都不过数十寒暑,则无
此身矣。是非荣辱,又何足道!云云不已,祗益为罪。兄知之勿为他人言也。
居蛮夷中久,惯习炎毒,昏眊重膇,意以为常。忽遇北风晨起,薄寒中
体,则肌革粒⑾籼酰娜蛔⑹樱鹛枰晕旌颍庑鞔侵泄恕!
楚、越间声音特异,鴂舌啅噪,今听之怡然不怪,已与为类矣。家生小童,
皆自然哓哓,昼夜满耳,闻北人言,则啼呼走匿,虽病夫亦怛然骇之。出门
见适州闾市井者,其十有八九,杖而后兴。自料居此尚复几何,岂可更不知
止,言说长短,重为一世非笑哉?读 《周易》《困卦》至“有言不信,尚口
乃穷”也,往复益喜,曰: “嗟乎!余虽家置一喙以自称道,诟益甚耳。”
用是更乐喑默,思与木石为徒,不复致意。
今天子兴教化,定邪正,海内皆欣欣怡愉,而仆与四五子者独沦陷如此,
岂非命欤?命乃天也,非云云者所制,余又何恨?独喜思谦之徒,遭时言道。
道之行,物得其利。仆诚有罪,然岂不在一物之数耶?身被之,目之,足
矣。何必攘袂用力,而矜自我出耶?果矜之,又非道也。事诚如此。然居理
平之世,终身为顽人之类,犹有少耻,未能尽忘。倘因贼平庆赏之际,得以
见白,使受天泽余润,虽朽枿腐败,不能生植,犹足蒸出芝菌,以为瑞物。
一释废痼,移数县之地,则世必曰罪稍解矣。然后收召魂魄,买土一廛为耕
甿,朝夕歌谣,使成文章。庶木铎者采取,献之法宫,增圣唐大雅之什,虽
不得位,亦不虚为太平之人矣。此在望外,然终欲为兄一言焉。宗元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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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顾十郎书
四月五日,门生守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柳宗元,谨致书十郎执事,凡
号门生而不知恩之所自者,非人也。缨冠束袵而趋以进者,咸曰我知恩。知
恩则恶乎辨?然而辨之亦非难也。大抵当隆赫柄用,而蜂附蚁合,喣喣趄趄,
便僻匍匐,以非乎人,而售乎已。若是者,一旦势异,则电灭飚逝,不为门
下用矣。其或少知耻惧,恐世人之非己也,则矫于中以貌于外,其实亦莫能
至焉。然则当其时而确固自守,蓄力秉志,不为向者之态,则于势之异也固
有望焉。
大凡以文出门下,由庶士而登司徒者,七十有九人。执事试追状其态,
则果能效用者出矣。然而中间招众口飞语,然诪张者,岂他人耶?夫固出
自门下。赖中山刘禹锡等,遑遑惕忧,无日不在信臣之门,以务白大德。顺
宗时,显赠荣湓,扬于天官,敷于天下,以为亲戚门生光宠。不意璅璅者,
复以病执事,此诚私心痛之,堙郁洶湧,不知所发,常以自憾。在朝不能有
奇节宏议,以立于当世,卒就废逐,居穷阨,又不能著书,断往古,明圣法,
以致无穷之名。进退无以异于众人,不克显明门下得士之大。今抱德厚,蓄
愤悱,思有以效于前者,则既乖谬于时,离散摈抑,而无所施用。长为孤囚,
不能自明。恐执事终以不知其始偃蹇退匿者,将以有为也;犹流于向时求进
者之言,而下情无以通,盛德无以酬,用为大恨,固尝不欲言之。今惧老死
瘴土,而他人无以辨其志,故为执事一出之。古之人耻躬之不逮,倘或万万
有一可冀,复得处人间,则斯言几乎践矣。困言感激,浪然出涕,书不能既。
宗元谨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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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韩愈论史官书
正月二十一日,某顿首十八丈退之侍者前:获书言史事,云具《与刘秀
才书》,及今乃见书藁,私心甚不喜,与退之往年言史事甚大谬。
若书中言,退之不宜一日在馆下,安有探宰相意,以为苟以史荣一韩退
之耶?若果尔,退之岂宜虚受宰相荣己,而冒居馆下,近密地,食奉养,役
使掌故,利纸笔为私书,取以供子弟费?古之志于道者,不若是。
且退之以为纪录者有刑祸,避不肯就,尤非也。史以名为褒贬,犹且恐
惧不敢为;设使退之为御史中丞大夫,其褒贬成败人愈益显,其宜恐惧尤大
也,则又扬扬入台府,美食安坐,行呼唱于朝廷而已耶?在御史犹尔,设使
退之为宰相,生杀出入,升黜天下土,其敌益众,则又将扬扬入政事堂,美
食安坐,行呼唱于内庭外衢而已耶?何以异不为史而荣其号、利其禄者也?
又言“不有人祸,则有天刑”。若以罪夫前古之为史者,然亦甚惑。凡
居其位,思直其道。道苟直,虽死不可回也;如回之,莫若亟去其位。孔子
之困于鲁、卫、陈、宋、蔡、齐、楚者,其时暗,诸侯不能行也。其不遇而
死,不以作《春秋》故也。当其时,虽不作《春秋》,孔子犹不遇而死也。
若周公、史佚,虽纪言书事,独遇且显也。又不得以《春秋》为孔子累。范
晔悖乱,虽不为史,其宗族亦赤。司马迁触天子喜怒,班固不检下,崔浩沽
其直以斗暴虏,皆非中道。左丘明以疾盲,出于不幸。子夏不为史亦盲,不
可以是为戒。其余皆不出此。是退之宜守中道,不忘其直,无以他事自恐。
退之之恐,唯在不直、不得中道,刑祸非所恐也。
凡言二百年文武士多有诚如此者。今退之曰:我一人也,何能明?则同
职者又所云若是,后来继今者又所云若是,人人皆曰我一人,则卒谁能纪传
之耶?如退之但以所闻知孜孜不敢怠,同职者、后来继今者,亦各以所闻知
孜孜不敢怠,则庶几不坠,使卒有明也。不然,徒信人口语,每每异辞,日
以滋久,则所云“磊磊轩天地”者决必沉没,且乱杂无可考,非有志者所忍
恣也。果有志,岂当待人督责迫蹙然后为官守耶?
又凡鬼神事,渺茫荒惑无可准,明者所不道。退之之智而犹惧于此。今
学如退之,辞如退之,好议论如退之,慷慨自谓正直行行焉如退之,犹所云
若是,则唐之史述其卒无可托乎!明天子贤宰相得史才如此,而又不果,甚
可痛哉!退之宜更思,可为速为;果卒以为恐惧不敢,则一日可引去,又何
以云“行且谋”也?今人当为而不为,又诱馆中他人及后生者,此大惑已。
不勉己而欲勉人,难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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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刘禹锡天论书
宗元白:发书得《天论》三篇,以仆所为《天说》为未究,欲毕其言。
始得之,大喜,谓有以开明吾志虑。及详读五六日,求其所以异吾说,卒不
可得。其归要曰:“非天预乎人也。凡子之论,乃《天说》传疏耳,无异道
焉。谆谆佐吾言,而曰有以异,不识何以为异也。
子之所以为异者,岂不以赞天之能生植也欤?夫天之能生植久矣,不待
赞而显。且子以天之生植也,为天耶?为人耶?抑自生而植乎?若以为为人,
则吾愈不识也。若果以为自生而植,则彼自生而植耳,何以异夫果蓏之自为
果蓏,痈痔之自为痈痔,草木之自为草木耶?是非为虫谋明矣,犹天之不谋
乎人也。彼不我谋,而我何为务胜之耶?子所谓交胜者,若天恒为恶,人恒
为善,人胜天则善者行。是又过德乎人,过罪乎天也。又曰:天之能者生植
也,人之能者法制也。是判天与人为四而言之者也。余则曰:生植与灾荒,
皆天也;法制与悖乱,皆人也,二之而已。其事各行不相预,而凶丰理乱出
焉,究之矣。凡子之辞,枝叶甚美,而根不直取以遂焉。
又子之喻乎旅者,皆人也,而一曰天胜焉,一曰人胜焉,何哉?莽苍之
先者,力胜也;邑郛之先者,智胜也。虞、芮,力穷也,匡、宋,智穷也。
是非存亡,皆未见其可以喻乎天者。若子之说,要以乱为天理、理为人理耶?
谬矣。若操舟之言人与天者,愚民恒说耳。幽、厉之云为上帝者,无所归怨
之辞尔,皆不足喻乎道。子其熟之,无羡言侈论,以益其枝叶,姑务本之为
得,不亦裕乎?独所谓无形为无常形者甚善。宗元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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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吕道州温论 《非国语》书
四月三日,宗元白,化光足下:近世之言理道者众矣,率由大中而出者
咸无焉。其言本儒术,则迂回茫洋,而不知其适;其或切于事,则苛峭刻覈,
不能从容,卒泥乎大道;甚者好怪而妄言,推天引神,以为灵奇,恍惚若化,
而终不可逐。故道不明于天下,而学者之至少也。
吾自得友君子,而后知中庸之门户阶室。渐染砥砺,几乎道真。然而常
欲立言垂文,则恐而不敢。今动作悖谬,以为僇于世,身编夷人,名列囚籍。
以道之穷也,而施乎事者无日,故乃挽引,强为小书,以志乎中之所得焉。
尝读《国语》,病其文胜而言龙,好诡以反伦,其道舛逆。而学者以其
文也,咸嗜悦焉。伏膺呻吟者,至比《六经》。则溺其文必信其实,是圣人
之道翳也。余勇不自制,以当后世之讪怒,辄乃黜其不臧,救世之谬。凡为
六十七篇,命之曰 《非国语》。既就,累日怏怏然不喜,以道之难明而习俗
之不可变也。如其知我者果谁欤?凡今之及道者,果可知也已。后之来者,
则吾未之见,其可忽耶?故思欲尽其瑕颣,以别白中正。度成吾书者,非化
光而谁?辄令往一通,惟少留视役虑以卒相之也。
往时致用作 《孟子评》,有韦词者告余曰:“吾以致用书示路子,路子
曰: ‘善则善矣,然昔人为书者,岂若是摭前人耶’?”韦子贤斯言也。余
曰:“致用之志以明道也,非以摭《孟子》,盖求诸中而表乎世焉尔!”今
余为是书,非左氏尤甚。若二子者,固世之好言者也,而犹出乎是,况不及
是者滋众,则余之望乎世也愈狭矣!卒如之何?苟不悖于圣道,而有以启明
者之虑,则用是罪余者,虽累百世滋不憾而恧焉。于化光何如哉?激乎中必
厉乎外,想不思而得也。宗元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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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吴武陵论 《非国语》书
濮阳吴君足下:仆之为文久矣,然心少之,不务也,以为是特博弈之雄
耳。故在长安时,不以是取名誉,意欲施之事实,以辅时及物为道。自为罪
人,舍恐惧则闲无事,故聊复为之。然则辅时及物之道,不可陈于今,则宣
垂于后。言而不文则泥,然则文者固不可少耶!拘囚以来,无所发明,蒙覆
幽独。会足下至,然后有助我之道。一观其文,心朗目舒,炯若深井之下,
仰视白日之正中也。足下以超轶如此之才,每以师道命仆,仆滋不敢。每为
一书,足下必大光耀以明之,固又非仆之所安处也。
若《非国语》之说,仆病之久,尝难言于世俗。今因其闲也而书之,恒
恐后世之知言者,用是诟病,狐疑犹豫,伏而不出,累月方示足下。足下乃
以为当,仆然后敢自是也。吕道州善言道,亦若吾子之言,意者斯文殆可取
乎?
夫为一书,务富文采,不顾事实,而益之以诬怪,张以以阔诞,以炳然
诱后生,而终之以僻,是犹用文锦覆陷阱也。不明而出之,则颠者众矣。仆
故为之标表,以告夫游乎中道者焉。
仆无闻而甚陋,又在黜辱,居泥涂若蚓蛭然,虽鸣其音声,谁为听之?
独赖世之知言者为准,其不知言而罪我者,吾不有也。仆又安敢期如汉时列
官以立学,故为天下笑耶?是足下之爱我厚,始言之也。前一通如来言以污
箧牍,此在明圣人之道,微足下,仆又何托焉?不悉。宗元顿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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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吕恭论墓口石书
宗元白:元生至,得弟书,甚善;诸所称道具之。元生又持部中庐父墓
者所得石书,模其文示余,云若将闻于上,余故恐而疑焉。
仆早好观古书,家蓄晋魏时尺牍甚具;又二十年来,遍观长安贵人好事
者所蓄,殆无遗焉。以是善知书,虽未尝见名氏,亦望而识其时也。又文章
之形状,古今特异。弟之精敏通达,夫岂不究于此!今观石文,署其年曰“永
嘉”,其书则今田野人所作也。虽支离其字犹不能近古。为其“永”字等,
颇效王氏变法,皆永嘉所未有。辞尤鄙近,若今所谓律诗者,晋时盖未尝为
此声,大谬妄矣!又言植松乌擢之怪,而掘其土得石,尤不经,难信。或者
得无奸为之乎?
且古之言“葬者,藏也。”“壤树之”,而君子以为议。况庐而居者,
其足尚之哉?圣人有制度,有法令,过则为辟。故立大中者不尚异,教人者
欲其诚,是故恶夫饰且伪也。过制而不除丧,宜庐于庭;而矫于墓者,大中
之罪人也。况又出怪物,诡神道,以奸大法,而因以为利乎?夫伪孝以奸利,
诚仁者不忍敗稚擞诮桃病H皇刮笨晌擅埃蚪桃婊怠H羧徽撸
勿与知焉可也,伏而不出之可也。
以大夫之政良,而吾子赞焉,固无阙遗矣。作东郛,改市鄽,去比竹茨
草之室,而垍土、大木、陶甄、梓匠之工备,孽火不得作,化堕窳之俗,绝
偷浮之源,而条桑、浴种、深耕、易耨之力用,宽徭、啬货、均赋之政起,
其道美矣!于 斯也,虑善善之过而莫之省,诚悫之道少损,故敢私言之。
夫以淮济之清,有玷焉若秋毫,固不为病;然而万一离娄子眇然睨之,不若
无者之快也。想默已其事,无出所置书,幸甚。宗元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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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友人论为文书
古今号文章为难,足下知其所以难乎?非谓比兴之不足,恢拓之不远,
钻砺之不工,颇颣之不除也。得之为难,知之愈难耳。苟或得其高朗,探其
深赜,虽有芜败,则为日月之蚀也,大圭之瑕也,曷足伤其明,黜其宝哉?
且自孔氏以来,兹道大阐。家修人励,劸呗钦撸盖暌印F浼浜摹
费简札,役用心神者,其可数乎?登文章之箓,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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