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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小史-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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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人仍复落了客栈,就把这段事体,做了一大篇文章,找着了自由报馆,登了几天方才登完,六个人才算出了口气。但是东洋游学不成,总觉心上没有意思。
有天仲翔对大众说道:“我们六个人,现在团聚在一处,总要学些学问,做两桩惊人的事业,才能洗刷那回的羞辱!”
五人称是。就在寓里立起课程表来,买了几部西文书合那《华英字典》,找着了英文夜深馆,大家去上学用起功来。学了三年,英国话居然也能够说几句将就的,文法也懂得些,正想谋干出洋,可巧幕政接到家信,说他父亲病重,叫他连夜赶回去。那慕政虽说是维新党,倒也天性独厚,当下接着这封信,急得两眼垂泪。原也久客思旧,就合彭、施二人商议,暂缓出洋,且回山东,等他父亲病好再讲。本来彭、施二人,家道贫寒,原想到上海谋个馆地混日子的,东洋回来,倒弄得出了名,没人敢请教了。衣食用度,幸亏靠着慕政有些帮衬,今见他要回去,觉得绝了出洋的指望,便就发愿合他一同到山东去,慕政大喜。
那邹宜保等三人有家可归,不消说得,各自去了。三人同日上了青岛轮船,不到三日,到到济南,各转家门。
慕政到了自己家里,他父亲病已垂危,眼睛一睁,叫了一声“我儿”,一口气接不上,就呜呼了。慕政大哭一场,他母亲也自哭得死去活来。慕政料理丧事,自不消说。从此就在家里守孝,三年服满,正想约了仲翔、效全仍到上海,设法出洋。
三人在百花洲饭馆聚谈,正是酒酣耳热的时候,仲翔又在窘乡,便发出无限牢骚,无非是骂官场的话。三人谈了多时,可巧上来一位朋友,姓梁号挂甫,也是个维新朋友,打听仲翔在这里,特地找他说话。慕政也合他认识,拉来同坐。张甫闲谈,说起云南总督陆夏夫,现已罢官在家,政府为他从前同那一国很要好,又因他近来上条陈,说什么借外兵以平内乱,颇有起用的意思,叫他进京,就要在此经过。慕政听了,谨记在心。酒散无话。次早,慕政去找仲翔,说要用暗杀主意的话,仲翔听了,吓了一跳,知道此番是劝他不来,只得着他的口气,答应合他同去。两人就天天在外面打听陆制军那天好到。也是合当有事,偏偏陆制军坐着轿子去拜姬抚台被他们看见了,从此就在他住的行台左右伺候。无奈护衙的人多,急切不得下手。那天将晚的时候,有人请陆制军吃番菜,仍旧坐轿而来,这回被慕政候着了,跟着就走。到得江南春门口,手起一枪,以为总可打着的了,那知枪的机关不灵,还未放出,已经被他拿住。当时送到历城县里暂行收监。陆制军便合姬抚台说明,次日亲到历城县,提出慕政审问。慕政直言不讳,责备他:“为什么要借外兵来杀中国人,气愤不过,所以要放枪打死了你。”陆制军道:“我何尝借过外国兵,那几个土匪,若要平他,不费吹灰之力,原是不忍残杀他们,要想招安他们,所以至今尚未平静。你们这些人,误听谣言,就要做出这种背道的事来,该当何罪?待我回京奏明请旨,从重治罪便了。”吩咐知县,拿他钉镣收监。此时慕政弄得没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彭仲翔是他一起的人,见慕政捉了去,赶到他家报信。慕政的母亲听了,就如青天里起了个霹雳,顾不得嫌疑,就同仲翔商议,情愿多出银钱,只要保全儿子的性命。仲翔满口答应,取了三干银子,先到历城县里安排好了,叫慕政不至吃苦。仲翔又认得一个什么国的教士,名叫黎巫来的,当下便去找他,把原委说明,求他保出人来,情愿进他的教。教士大喜,随即去见陆制军。这时陆制军的行李已经捆扎好了,预备次早动身。忽听报称有教士黎大人拜会,制军不好不见,只得请进客厅,寒喧一番。教士道:“听说前天大帅受惊了!这人是我们堂里的学生,只因他有些疯病,在外混闹,那手枪是空的,没有子弹,并不是真要干犯大帅。如今人在那里?还望大帅交还,待我领他回去,替他医治好了再讲。”陆制军道:“这人设心不良,竟要拿枪打中兄弟,幸亏兄弟还有点本事,一手拿住了他的枪,没有吃亏。照贵国的法律,也应该监禁几年,如今在历城县监里。我们国家自有处置他的法子,这不干兄弟的事。贵教士还是合历城县去说便了”黎教士道:“吠!既然如此,我就奉了大帅的命令去见县尊便了。”陆制军呆了一呆,只得送他出去,赶即写一封信,叫人飞奔的送与历城县,叮嘱他干万不可把聂犯放走。
此时做历城县的,本是个一榜出身,姓钱名大勋,表字小货,为人最是圆通,不肯担当一点事情的。这回被陆制军送了一个刺客来,正不知如何办法,耽了一腔心事。那天上院回来,略略吃些早点,正要打轿到陆制军那里送行,可巧教士已到。
钱县尊听说教士来拜,就猜到为着聂犯而来,叫先请他花厅坐了,自己踌躇应付他的法子。想了半晌,没得主意,家人又来回道:“那洋大人等得不耐烦了,要一直进来,被小的们拦住。老爷要是会他,就请去罢。”县尊没法,只得戴上大帽子,踱了过去。两人见面,倒也很亲热的。原来这黎教士不时的到县署里来,钱县尊也请他吃过几次土做番菜,总算结识个外国知己,所以此番不能不见。倘若不见,他竟可以一直闯进签押房里来的。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脱罪名只凭词组 办交涉还仗多财
却说钱县尊见了黎教士,问他来意。黎教士把对陆制军说的话述了一遍,又道:“陆制军的意思,已允免究,就烦贵县把人放出,交我带去罢。”钱县尊呆了一呆道:“这人虽说是陆制军送来的,究竟他是犯罪的人,陆制军作不得主,放与不放,须得禀明抚宪,再作道理,卑职不敢擅专,还望黎大人原谅。”你道钱县尊为什么对他也称起大人卑职来?原来教士曾经蒙恩赏过二品顶戴的。当下黎教士听他这般说得奸猾,心中很觉动气,说:“这样些须小事,贵县很可以作得主,就不是陆制台吩咐,贵县看我面上,也应该就放的。我晓得你们中国官场,你推我推,办不成一桩事,只想敷衍过去,不干自己就完了。但此次碰着了我,可不能如此便宜。今天要在贵县身上放出这个人来。抚台问起,只说我来把他领去的就是了。他要不答应,我合你们政府里说话,横竖没得你的事情。我为的合你平日交情还好,所以来同你商量,要是别人,我不好就去对你们抚台讲吗?”钱县尊听了他话,直吓得战战兢兢的,立起来打了一恭道:“大人息怒!这是卑职不会说话,冒犯了大人。但则这些件事要马上放人,卑职实是不敢,等卑职立刻上院,把大人的话回明了抚宪,等抚宪答应了,随即请大人领去就是了。”黎教士道:“这还像句话,料想你们抚台也不敢不依我的,你这时就去,我在这里等你。”钱县尊被他逼得没法,只得请了账房出来陪他,吩咐备下一席番菜。自己正待起身,恰好陆制台的信已送到。钱县尊看了,只得皱眉,当下打轿上院。
此时姬抚台已到行台替陆制台送行去了,钱县尊也就赶到行台,仓皇失措的把教士的话禀了上去。姬帅大惊,对陆制台道:“这人不好得罪他的。如今外国人在山东横行的还了得,动不动排齐队伍就要开仗。兄弟办交涉办久了,看得多了,总是平心静气敷衍他们的。实在因为我们国家的势力弱到这步田地,还能够同人有挑衅吗?这桩事老同年还是看开些的好,好在于老同年分毫无损。”陆制台怒气勃勃的哼了一声,半晌方说道:“那不是便宜了这逆犯,我们还想做官管人吗?”姬帅嘻的一笑道:“老同年将来出京,最好多预备些护卫,兄弟这里亲兵也不少,很可以多拨几名过来。至如这个逆犯,要是不放,那黎教士自会通知外务部,始终要放他的,不如我们做个人情罢。
况且黎教士明说是老同年当面允许他放的,如今不放,显见得兄弟的主意。他们外国人合兄弟为起难来,就是兄弟罢官不做,后任也办不来这宗交涉,地方上定然吃亏。兄弟是为百姓请命的意思,还望老同年大发慈悲,就是兄弟也感之不尽了。”陆制台见姬帅说得这般恳切,再加他的话也不错,就是目前不放,将来一定要放的,只可恨隔了省分,自己一些作不来主,想了半天,毫无法想,只得应道:“这聂犯虽然合兄弟为难,究竟自有国法,听凭老同年做主便了。”姬帅道:“如此,。我就把他交给黎教士了,这是出于无奈的。”当下便吩咐历城县道:“老兄赶快回去款待黎教士,他若要将聂犯带去时,你便随他带去,不必违拗。”钱县令巴不得有这一句话,省得他为难,有什么不遵谕的,却故意说道:“只是对不住陆大人。”陆制台叹口气道: :“中国失了主权,办一个小小犯人,都要听外国人做主,兄弟是没得话说,老同年还要提防刺客才是。”姬帅默然。钱县尊告退回衙,黎教士兀是未去,番菜已吃过了。
他见县尊回来,就问聂君的事究竟何如?钱县尊道:“抚宪原不肯放的,是卑职再四求情,说看黎大人分上,这才允的。”
黎教士道:“倒难为贵县了。我说贵省抚台是个极有见识的,区区小事,没有个商量不通。贵县快把聂君请来罢。”钱县尊应了几个“是”,忙忙的走到外面,吩咐家人把聂犯去了镣铐,请到签押房里,梳洗干净,再同他到客厅上来。安排妥当,自己仍旧进了客厅,伺候黎教士。家人领命,叫禁卒从死囚牢里,提出那个聂慕政来。谁知幕政早已受过彭仲翔的教导,晓得黎教士在那里替他设法,这回提他定然是个好消息。所有镣铐,因他进牢后用的使费很多,是以免掉不带,这时出去,倒要做做场面,只得把来带上,一路踉跄,到了二堂上面。但见一个家人走来问道:“这就是姓聂的么?”差役齐应道“是!”那家人道:“大老爷吩咐,把他镣铐去了,跟我到客厅上去问话。”
差役齐声答应,就来动手。谁知聂慕政倒动起气来道:“我本没犯罪,你们把我提来这般屈辱,如今要除下我的手脚上的这个劳什子,除非你们大老爷亲自来除,我那由你们这班奴才一句话,就轻轻的除下来吗?这么着,不是我连你们这些奴才都不如,由着你们摆弄吗?”那家人听他“奴才、奴才”的骂,不由的气往上撞道:“你是个死回,大老爷要开脱你,也全亏我在旁边说几句好话,我便是你的重生爷娘一般。不承望你报答,倒开口奴才、闭口奴才的糟踏我。随你去,我也不管了!”
说罢扬长去了。差役们住了手,不敢替他除去。慕政蹲在地下吁气。家人回到客厅,冒冒失失的上去禀道:“那犯人不肯除去镣铐,要等大老爷亲手去替他除哩。”钱尊大怒,骂道:“狗才!叫你好好合他说话,谁叫你去得罪他?”黎教士已知就里,忙道:“你们中国衙门里的事情我都晓得的,不必遮遮掩掩,我合贵县同去看来。”钱县尊满面羞惭,连声应了几个“是”,就同教士走到二堂上。只见那聂慕政镣锁郎当的蹲做一团,两个差役看好了。黎教士说声:“可怜好好的人,把他捉来当禽兽看待,这还对得住上帝吗?”钱县尊发急,抢上几步,到聂慕政身边说道:“你不要动气,请除了下来罢,这须不干我事,是陆制台交代的。”慕政道:“老父台,你也算得一方之主,为什么要听那陆贼的指挥?不是甘心做他的奴隶吗?”
钱县尊不肯合他多说话,叫差役赶紧替他除去了镣铐,拉着他的手,同黎教士到客厅上来。黎教士假装着是认识他的,说道:“你前回要回家,我就说你疯病总要发作的,如今果然闯了事。幸亏我得了信来救你,不然,还要多吃些苦呢。不必多讲了,我们同回去罢。”回头又对钱县尊道:“你去打一顶小轿来,我合他一起回堂。”钱县尊有意恭维黎教士,忙传命把自己的大轿抬来,送黎教士合慕政上了轿。路上的人纷纷议论道:“犯罪要犯得好,你不看见那姓聂的,一会套上铁索,一会坐着大轿。列位如若要犯罪,先把靠山弄好了才好。
不言众人议论,且说钱县尊送出教士,顿觉得卸下千斤重担,身上轻松了许多,立即上院,把放聂犯的情形禀知抚宪,抚宪亦很是喜欢,极赞他办事能干。正在互相庆幸的时节,忽然外面传报进来道:“诸城县知县武强禀见,有紧要公事特地进省面禀。”抚宪登时把他传进。钱令告辞要行,抚宪止住,叫他且待会过武令再走。一会儿,武令进来,请了安,姬抚宪让他坐下,问他什么事情上省。武令道:“卑职为了一件交涉的事,特地上来禀见大帅的。卑职自从接了印,就到外国总督处禀见,未蒙赏见,只得罢了。谁知不上三个月,就有他们的统兵官,带了五百个步兵,在北门外扎下,担土筑营,不多几日,把兵房造得齐齐整整。卑职好容易挽了通事,问他来意,他说是暂时驻扎,说要走的。卑职也以为他是路过,暂歇几天,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所以没有禀报上来。”说至此,抚宪道:“且住!外国兵已扎在你的城外,老兄还说不要紧,除非失掉城池,那时候才要紧吗?”只一句话,把个诸城县武大令吓得做声不得,当时就露出赔天路地样子来。抚宪道:“老兄快说罢,兄弟耐不得了。”武令只得又禀道:“卑职实在该死,只求大帅栽培。那外国的兵,既然驻扎在北门外,倒也罢了,偏偏他又不能约束他的兵丁,天天在左近吃醉了乱闹,弄得人家日夜不安,所以百姓鼎沸起来。前番有许多父老,跪香拜求卑职替他们想法子,卑职没法,只得挽了通事,合那统兵官说情,求他把营头移扎县城西北角高家集去。不承望他应允,倒被他大说一顿道:“我们本国的兵,扎到那里,算到那里,横竖你们中国的地方是大家公共的,现在山东地方就是我们本国势力圈所到的去处,那个敢阻挡我们?不要说你这个小小知县,就是你们山东的抚台,哼哼,他说的就是,大帅也不敢不依他。还有体逆的话,卑职也不敢回了。”抚宪道:“你也不必遮遮掩掩,快说下去罢。”武令只得又接下去说道:“他说不但你们山东抚台不敢不依,就是你们中国皇帝,他的话更是背逆了,他连皇上的御讳也直呼起来,说是也不敢不依。卑职听了他这一片狂妄的话,也犯不着合他斗气,只得含糊着答应了几个『是』。日夜筹思,没有别的法子,只好自己约束百姓。谁知百姓被他糟踏得太厉害了,聚会了几千人,要合他为难。卑职得了这个风声,晓得自己弹压不来,只得拜求他们地方上绅士,务必设法解散,千万不可滋事,反叫他们有所借口。现在幸亏还没闹事,所以卑职抽个空到省里来,求求大帅预先想个法子,或是发兵去弹压弹压才好。”抚宪听了这一番话,十分疑惧,脸上却不露出张皇的神气,半晌方说道:“老兄既管了一县的事,自己也应该有点主意。外国人呢,固然得罪不得,实在不下去的地方,也该据理力争。百姓一面总要创切晓谕,等他们聚了众,设或大小闹点事情出来,那还了得吗?兵是不好就发的,那外国统兵官见有兵去,就要疑心合他开仗的。倘或冒冒失失动起手来,你我还要命吗?这缺老兄是做不下去的了,等兄弟另委人罢。”回头对首县钱令道:“如今要借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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