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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岛渔夫-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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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特别大。
这时候,尤其是晚间,人们开始意识到白天变短了,某些在七月份生长极茂的植物,已经有点发黄、枯萎,路旁紫色的山萝卜在更长的茎梗上又开出更小的花;八月末的日子终于到了,一天傍晚,最先归来的一只冰岛渔船出现在波尔—爱旺村的岬角。返航的节日开始了。
人们成群地涌向悬崖去迎接它;——这是哪一只船呢?
这是萨缪尔一阿泽尼德号;——总是它最先回来。
“肯定的,”扬恩的老爸爸说,“莱奥波丁娜号也不会回得太晚;在那边,我是知道的,当一只船开始返航,其余的船也就呆不住了。”
五
他们回来了,那些冰岛人。第二天回来两只船,第三天四只,后一星期是十二只。在这一带地方,快乐也和他们一起回来了,妻子们和母亲们都欢天喜地,酒店里也热闹非凡,班保尔的漂亮姑娘们在那儿招待渔夫们喝酒。
还有十只船没有返口,莱奥波丁娜号属于这迟归的一伙。这不会拖延太久的,歌特想到最多还有一星期(这是她为了避免失望而定下的期限)扬恩就能回到家中,便沉浸入一种甜蜜期待的兴奋状态,她把家里收拾得非常整洁,窗明几净,好接待他回家。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没什么事可做了,而且在焦急等待中,她再想不起任何要紧的事。
又有三只迟归的船到岸了。随后又是五只。只有两只船始终没有回来。
“那么,”有人笑着对她说,“今年不是莱奥波丁娜号就是玛丽·贞妮号要捡返航的扫帚把了。”
在期待的快乐中变得更加活泼、更加美丽的歌特,听见这话也笑了起来。
六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了。
她继续打扮得漂漂亮亮,作出快乐的样子,到码头上去和别人聊天。她说这种延误是常有的事,不是每年都有这种情形吗?啊!首先,那都是些多好的水手,而且是两条那么好的船!
然后,她回到家,晚上却开始因痛苦和焦虑而微微战栗着。
真有这种可能吗?她所害怕的事竟来得这样早吗?……难道出了什么事吗?
她本已十分害怕,此时竟恐怖起来……
七
九月十日!……时间过得真快!
一天早晨,大地已经笼上寒雾,一个真正秋天的早晨,初升的太阳发现她一大早就坐在遇难者的礼拜堂的门廊里,在寡妇们祈祷的地方;——她两眼发呆地坐着,太阳穴像套上了铁环一样紧箍箍的。
这凄惨的朝雾已经开始两天了,这天早晨,由于有了冬的迹象,她怀着更加刺心的焦虑醒过来……这一天,这个时辰,这一分钟,比前一天,前一小时,前一分钟会多点什么呢?……晚回来十五天,甚至一个月的船,人们也是常见的。
这天早晨无疑有什么特殊的事情,既然她第一次跑来坐在这礼拜堂的门廊下,重读那些青年死者的姓名。
为纪念
伊翁·加沃,殁于
诺登—菲奥附近的海面……
只听海面起了一阵狂风,像是一阵剧烈的寒战,同时,什么东西如雨S般落在屋顶上:是枯叶!……有的还给吹进了门廊;院里枝叶散乱的老树被海风摇撼着,落了叶子。——冬季来临了!
在一八八○年八月四日至五日的飓风中,
殁于诺登—菲奥附近的海面,
她机械地念着,接着眼睛又从门的尖拱下望出去,在远处的海面搜寻:这天早上,海在灰色的雾笼罩下显得十分曚昽,一道带状云如同一幅巨大的丧幔悬垂在远方。
又是一阵狂风,枯叶飞舞着钻进来。一阵更猛烈的风,犹如那往日曾将这些死者插入大海的西风,竟还想来摇撼这些让活人忆起他们姓名的铭文。
歌特不由自主地一个劲儿盯着墙上的一块空处,它似乎挟带着一个可怖的顽念在等候着,她想到这地方可能不久要放上一块写着其他姓名的新牌,这念头苦苦纠缠着她,而那名字,她在这种地方是连想也不敢想的。
她坐在这花岗岩凳上,头仰靠着石壁,感到很冷。
在八月四日至五日的飓风中,
殁于诺登一菲奥附近的海中,
年二十三岁……
愿他安息!
冰岛和它那小小的坟场在她眼前显现,——那遥远的,遥远的冰岛,被午夜的太阳从下面照亮……突然,——仍是那似乎虚位以待的墙上的空处——她以一种可怕的明晰,看到了她所想到的那块新牌的幻象:一块新木牌,上面画着死人头和交叉的骨头,正中间写着光灿灿一个名字,她所热爱的名字,扬恩!……于是她猛地站起来,像疯女一般,喉头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喊……
外面,大地始终笼着灰色的朝雾;枯叶继续飞舞着进来。
小径上响起了脚步声!——有人来了?于是她站起来,挺直身于,很快地戴正了头巾,换了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脚步声越来越近,来人马上就要进来了。她连忙装作是偶然来到这儿,说什么也不愿自己像个遇难水手的妻子。
进来的恰是莱奥波丁娜号上大副的妻子芳特·弗卢里,这女人立刻就明白了歌特来这儿干什么,在她面前装假是没有用的。起初她们默不作声地面对面站着,这两个女人,越来越感到恐怖,在同样的惧怕,甚至是怨恨的感觉中,她们很懊恼在这儿碰到一起。
“特雷吉耶和圣布里厄的人一星期前全都回来了,”芳特终于以一种暗哑的、似乎有些恼怒的声音冷漠地说。
她为了许愿带来一支蜡烛。
“啊,对,许许愿……”歌特还不愿想到这个,不愿想到这可悲的办法。但她默默地随着芳特进了礼拜堂,像两姊妹一样并排跪下。
她们面对那海上的明星圣母,倾注全部感情作了一些热烈的祈祷,接着,不一会便只听见一片啜泣声,她们急骤的眼泪开始簌簌地落在地上……
她们站立起来时已经比较温柔,彼此比较信赖,芳特帮助着踉踉跄跄的歌特,把她拉到怀里,吻她。
她们擦干眼泪,理好头发,掸去裙子膝盖处沾上的石板地上的硝粉和尘土,然后一声不响地各自沿着不同的道路回去。
八
今年的九月末宛如另一个夏天,只是略有些凄凉罢了。这一年天气实在好,倘若没有如凄苦的雨点般落在路上的枯叶,人们会以为这是晴爽的六月。那些丈夫、未婚夫和情人们都回来了,到处是第二个爱情春天的欢乐……
终于有一天,两只迟归的冰岛渔船中,有一只在洋面出现了,是哪一只呢?……
很快,女人们都聚集到悬崖上,沉默而且焦虑。
歌特浑身颤抖、面色惨白地站在那儿,站在扬恩父亲身边。
“我想一定是,”老渔夫说,“我想一定是他们!一道红色的边线,一张装着滚轴的中帆,反正是像极了;你说呢,歌特,我的女儿?”
“可是不,”他突然泄气地接着说,“不,我们又弄错了,这辅助帆桁不一样,而且他们有一个后桅支索帆。那么,这次又不是了,这是玛丽—贞妮号。噢!但肯定的,我的女儿,他们不少,也会回来的。”
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黑夜每天都以无情的平静按时降临。
她继续梳妆打扮,有点像个精神失常的女人,她始终害怕自己像个遇难者的妻子,每当别人对她露出同情和秘而不宜的神色,她便十分恼火,于是把眼睛转过一边,避免在路上遇到这种使她心灰意冷的目光。
现在她已养成习惯,从一清早就走向陆地的尽头,波尔—爱旺村峻峭的悬崖上,经过扬恩的父母家时,为了不让他的母亲和姊妹们看见,她总是从屋子后面绕过。她独自一人,走向那普鲁巴拉内地方如鹿角般映衬在英法海峡上的最远的岬角,她整天坐在那儿,在一个孤零零的、俯临着一望无际的海水的十字架下……
在这渔民之乡,到处都有这种花岗石十字架,矗立在突出来的悬崖上,似乎在祈求恩惠:似乎想要使那吸引着人们、而且不放他们归来、尤其喜欢从中留下最勇敢和最漂亮者的神秘的、动荡的庞然大物平静下来。
在这波尔—爱旺村的十字架周围,是遍布着矮小荆豆的永远碧绿的旷野。在这样的高度上,海上的空气十分纯净,几乎闻不到海藻的盐味,却充满九月的温馨气息。
那犬牙交错的海岸,层层叠叠,远远呈现在面前,边缘呈尖齿形的布列塔尼的土地,一直延伸到海水的沉静的虚无之中。
近处,许多岩石筛布在海面,但越过这些,就不再有什么干扰这镜面的光滑;大海从所有海湾的深处,发出一种柔和、轻细而无限的声音。这是多么宁静的远景,多么温柔的深渊!正当如呼吸般微弱的和风,使在秋天最后的阳光下重新开放的矮小的染木花四处飘香时,这广大的蓝色的虚无,这加沃家的坟墓,却深藏不露地严守秘密。
在一定的时辰,海水的水位下降,一块块斑点便到处扩大开来,似乎那英法海峡渐渐干涸了一样;随后,同样是慢慢地,水位又渐渐上涨,而且继续来回反复,丝毫不把死者放在心上。
而那坐在十字架下的歌特,则一直呆在那儿,在这一片静谧中凝视着远方,直到夜幕降临,直到什么也不再看见。
九
九月结束了。她不再进食,也不再睡觉。
现在,她在自己家里蹲着,两手搁在膝间,头仰靠着身后的墙壁。何必起身,又何必躺下呢;当她过度疲乏时,便和衣倒在床上。否则她就呆在那儿,一直未然地坐着;由于静止不动,她的牙齿冷得打战;她始终感到太阳穴被一个铁环紧紧箍住,感到双颊收缩,嘴唇枯干,有一种发烧的味道,有时候她从喉头发出一声沙哑的呻吟,很久,很久地,断断续续地重复着,同时脑袋碰撞着花岗石墙壁。
或者她低声地、温柔地唤着他的名字,对他说着绵绵情话,仿佛他就在她身边。
有时她也想到与他无关的事物,一些毫无意义的琐事,例如为着消磨时间,瞧着那陶制圣母像和圣水盂的影子,随着光线的下落,在她的床头板上逐渐拉长。可是接着,更加剧烈的痛苦又来提醒她,她又开始发出喊叫,用脑袋去撞墙壁……
整个白天的时间,就这样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整个晚上的时间,整个夜里的时间和整个早晨的时间,也都一样。当她计算他在多久以前就该回来了的时候,一种更大的恐怖攫住了她,她再也不愿知道日期,再也不愿知道当天是什么日子。
人们对冰岛渔船的遇难,一般总能找到点迹象;或者返回的人曾远远看见这一惨剧,或者发现了难船的一块残骸,一具尸体,他们总会得到某种征象从而猜测出一切。然而关于莱奥波丁娜号,人们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知道。玛丽一贞妮号上的人,曾在八月二日最后看见过它,说它该是往北边更远的地方捕鱼去了,以后,这就成了无法猜透的秘密。
等待,永远在等待,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果真不再等待的时刻才能到来呢?连这个她也不知道,现在,她几乎希望这个时刻很快到来。
啊!如果他死了,至少人家应该发发善心告诉她呀!
啊!她要看看他,看看他现在的模样,——他,或者他的遗骸!……只要那接受过那么多祈祷的圣母,或者如她一样的别的什么神灵,愿意开恩赋予她超人的视力,让她的扬恩呈现在她眼前!——他,活着,驾着船回家,或者他的尸体在海面滚动……至少可以确定他的消息I知道他的下落!!……
有时候,她突然感觉在水平线的尽头冒出一张船帆:莱奥波丁娜号渐渐近了,急急地朝岸边驶来!于是她不假思索地动弹了一下,想要站起来,跑去看看海面,看看这是不是真的……
她重新颓然坐下。唉!它此刻在哪儿呢,这莱奥波丁娜号?它会在哪儿呢?无疑是在那边,被抛弃、被粉碎、被遗失在那可怕的遥远的冰岛那边……
这些,终于形成一个萦绕在心头的幻象,始终是那同一个幻象:一只裂开的、空空的难船,在静寂的红灰色的海面上摇晃;慢慢地,慢慢地,无声无息地,出于嘲弄似地以一种极端的柔缓,在死水般的绝对平静中摇晃。
十
夜半两点钟。
在夜里,她尤其注意所有走近的脚步声:只要听到一点儿响动,一点儿罕见的声音,她的太阳穴便颤动起来;由于过度紧张地留心外面的事物,她的两鬓变得极为疼痛。
夜半两点钟。这一夜犹如别的夜,她合着双手,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倾听着荒原上水恒的风声。
突然,路上响起了男人的脚步声,急促的脚步声!在这样的时辰,谁会打这儿经过呢?她直起身子,连灵魂深处都抖动起来,心儿也停止了跳动……
有人在门口停住,走上了小小的石头台阶……
是他!……啊!自天而降的快乐!有人敲门了,难道这还能是别人吗!……她赤着脚站起来,这些日子以来已变得那样虚弱的她,竟像描儿似地轻盈地跃起,张开胳膊准备拥抱她的爱人。肯定是莱奥波丁娜号在夜里到达了,就在对面波尔—爱旺湾抛了锚,——于是他,他就跑回来了;她以闪电般的速度在脑中构想了这一切。而现在,在她急于拔掉那闩得很紧的门闩时,竟被门上的钉子划破了手指……
……
“啊!……”接着她慢慢地后退,沮丧地把头垂到胸前。她那疯女的美梦破灭了。这不过是她的邻人方代克,……到她弄明白这不过是他,而空气中压根就不曾有过扬恩的一点踪影时,她感到自己重又渐渐堕入原来的深渊,堕入原来那个可怕的绝望的渊底。
那可怜的方代克道着歉说:他的女人,谁都知道,病得很厉害,此刻,他们的孩子又得了喉症,在摇篮里窒息了;因此他请她在自己跑到班保尔去找医生的时候,到他家帮助照应一下……
所有这些难道和她,和她有什么相于?在痛苦中变得孤僻起来的她,已经对别人的困难无能为力了。她跌坐在一张凳子上,如死人一般眼睛发呆地面对着他,既不回答,也不听他说话,甚至连瞧也不瞧他一眼。这人讲的这些事,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他明白了一切;他猜出了为什么人家这么快地为他开门,他因自己适才给她引起的痛苦而同情她。
他结结巴巴地请她原谅:
“真的,我不应该来打扰您,……您!……”
“我吗!”歌特赶快回答,“为什么不该来打扰我呢,方代克?”
她突然又生气了,因为她还不愿意被人看作一个绝望的女人,绝对不愿意。而且,这会儿是她可怜起他来了;她穿上衣服,跟他去了,而且有了照看小孩的气力。
到她四点钟回来倒在床上时,异常的疲劳使她睡着了一会儿。
但是那无限快乐的一刹那,已在她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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