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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岛渔夫-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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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一声问响,虽只是依稀可辨,但异乎寻常,而且是来自船下的一种摩擦感,就像乘车时,有人捏紧了刹车一般。于是玛丽号停止前进,一动不动了…… 
  搁浅啦!!!在哪儿,搁在什么上面了呢?很可能是英国海岸的某块暗礁。因为,从昨天晚上起,就笼上了雾的帷幕,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所有的人都骚动起来,奔跑着,他们的紧张忙碌和船的突然静止不动形成了鲜明对照。现在,玛丽号停在这儿,再也动不了啦、在这又热又潮的天气,在这广阔的,似乎随时会起变化的流体世界当中,它似乎被隐藏在水下的某种结实、牢固的东西抓住了;它被抓得牢牢的,很可能再由浮不起来。 
  谁不曾见过双足被粘牢的、可怜的小鸟或苍蝇呢? 
  一开始,它们一点也没觉察,表面上什么变化也没有;要知道他们是从底下被抓住的,而且面临着永远无法自拔的危险。 
  等到它们挣扎起来,胶质的东西玷污了它们的翅翼和脑袋的时候,它们才渐渐显出一种垂死的遭难动物的可怜神态。 
  玛丽号的情形也是如此;刚开始的时候,问题还不太明显;不错,船是有点倾斜,但这是大清早,天气晴朗无风;得很内行才会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才会感到不安。 
  船长的样子有点可怜,他在这条航路上没有十分当心,结果出了差错;他朝空中摆着手,绝望地说: 
  “天哪!天哪!” 
  在云雾偶开的一道缝隙中,他们看见近处有一座不太熟悉的海岬,但几乎立刻又被雾笼罩,再也看不见了。 
  而且,眼前没有一张风帆,没有一缕烟。可现在他们几乎宁愿如此:他们最怕那些英国救难者,这些救难者会以他们的方式用武力把他们拔出困境,所以得像对付海盗一样抵御这种人。 
  他们都在奔忙着,搬动、倒腾舱内的东西。“土耳其”,他们那只不怕风浪的狗,也因这次事故而情绪不安:这船底的响声,波浪打来时那种僵硬的震动,还有这种静止状态,它明白这一切都是反常的,于是低垂着尾巴,藏在角落里。 
  后来,他们放下救生小艇,用以抛锚,他们把力量集中在缆索上,试着自己将船拖出险境,——这种艰苦的劳作继续了十个小时之久。傍晚的时候,这可怜的船,早上到这儿时是那么干净、那么体面,此刻已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又湿、又脏,一片混乱。它用种种办法挣扎着,摇晃着,却始终停在原处,像一条沉船似地钉死在那儿。 
  …… 
  黑夜即将来临,起风了,浪也愈来愈高;情况是更加不妙了,可是,将近六点钟的时候,船忽然活动了,浮动起来,一面挣断那些用来系船的缆索,……人们发疯般地从船头跑到船尾,嚷着: 
  “我们浮起来了!” 
  他们果然浮起来了;这种浮起来了的快乐,这种刚才还以为已经开始成为难船,现在却感觉到在走动,重新变成轻快、活跃的东西的快乐,哪里是言语所能形容的呢! 
  与此同时,扬恩的忧郁也飞走了。手臂的有益的疲劳治愈了他,他变得和船儿一样轻盈,他甩掉了回忆,重新恢复了无忧无虑的神态。 
  第二天早上,起锚以后,扬恩又继续向寒冷的冰岛行进,他的心看来仍和他早年一样自由。 

                 十三 

  …… 
  在地球的另一端,在下龙湾的西尔塞巡洋舰上,正在分发从法国来的邮件。在挤得紧紧的一群水兵中间,邮务官正高声唤着收信的幸运儿的名字。这是夜间,在排炮位上,人们围着一盏舷灯拥挤着。 
  “西尔维斯特·莫昂!”——有一封信是他的,清清楚楚盖着班保尔的邮戳,但这不是歌特的笔迹,这是怎么回事?谁写给他的呢? 
  他把那封信翻来倒去看了好一会,才提心吊胆地拆开来。 

                普鲁巴拉内,一八八四年三月五日。 
    我亲爱的孙儿, 

  这确是他那善良的老祖母的来信;他总算松了一口气。她甚至还在信尾署上了她那牢记在心的、抖抖颤颤、如小学生般拙劣粗笨的签名:“寡妇莫昂”。 
  寡妇莫昂。他不觉把信纸送到唇边,亲吻着这可怜的名字,好像这是一个神圣的护身符。这封信正好在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到达;明天早上天一亮,他就要出发上战场了。 
  这时是四月中旬;北宁和洪哈①刚刚拿下。在东京②附近一时不会有重大的战斗了,然而到达的援兵不够,船上只要能够抽调开的人力,都被调去补充登陆的水兵连。早就在巡洋舰和封锁线上果腻了的西尔维斯特,刚才便和别的几个水兵一起,被派往补充那些陆战队的空缺。 
  ①北宁和洪哈都是越南的地名。 
  ②越南北部港口,东京湾即今北部湾。 
  这时候,已经在和谈了,这是真的;然而有些迹象表明,他们还赶得上参加一点战斗。他们打点好背包,结束了准备工作,向大家告别以后,一整晚都在留下的伙伴中走来走去,在这些人面前觉得自己高大起来,而且充满了自豪感;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表达出发的感受,有的面目严肃,略显沉思;有的则喋喋不休地说话。 
  西尔维斯特相当安静,内心却迫不及待地等着出发;只是在别人瞧他的时候,他那克制住的笑意才像是在表示:“不错,我也是其中之一,明天早上就出发了。”战争,火线,对他来说还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概念,但却使他十分着迷,因为他原属勇敢的民族呀。 
  ……由于这封信的笔迹陌生,他不禁为歌特担起心来,他想要挨近一盏舷灯,好看清楚信的内容。可要从这群光膀子的男人中间挤过去,却不是件容易事,他们挤在那闷热难当的排炮位上,也是为了读信…… 
  正如他所预料的,伊芙娜祖母在这封信的开头,就解释她为什么不得不求助于一位邻居老太太的不太熟练的手来代笔写信: 

    我亲爱的孙儿,这一次我没让你的表姐替我写信,因为她正遭到极大 
  的痛苦。两天以前她的父亲突然去世。而且去年冬天他在巴黎的银钱投机 
  似乎把他的全部财产都亏光了。人家不久就要拍卖他的房子和家具,这可 
  是我们这一带谁也没想到的事。我亲爱的孩子,我想你也会和我一样,为 
  这事十分难过。 
    加沃家的孩子向你问好;他和盖尔默船长又续订了合同,还是在玛丽 
  号。今年出发去冰岛的日子相当早,这个月一号就开航了,正好是可怜的 
  歌特遭到不幸的前两天,他们还一点不知道这件事呢。 
    但是,亲爱的孩子,你可以想见,现在全完了,我们没法使他俩结婚 
  了;因为她将不得不靠做工养活自己。…… 

  他惊呆了;这个坏消息完全破坏了他出征的快乐。…… 


   
    
    
  
 
 
 
 
 
 
 
 
 第三部

    

                  一 

  …… 
  空中,一粒子弹在呼啸!……西尔维斯特蓦地站住,竖起了耳朵…… 
  这是一片无际的平原,遍布嫩绿的天鹅绒般的春草。灰濛濛的天空,沉沉地压在人的肩头。 
  他们一共六个带枪水兵,正在青青的稻田里,在泥泞的小径上,执行侦察任务…… 
  ……又是一声!!……沉寂的空中又响起了同样的声音。这尖利响亮的啸音,类似拉长的嘘声,使人感觉到那凶恶残忍的小东西,正迅速地从那儿直穿而过,谁碰上它谁就得送命。 
  西尔维斯特生平头一次听到这种音乐。向你射过来的子弹和你射出去的子弹,音响是大不一样的:来自远处的枪声,渐渐变弱,已经听不见了;倒是这从耳边擦过,倏忽即逝的金属小东西的嗡嗡声,却听得格外清楚…… 
  又是嘘的一声,嘘!现在弹如雨下了。它们就在离水兵们很近的地方骤然停住,钻进灌满水的稻田泥地里,每粒子弹都伴着轻轻的落雹子般清脆、迅速的泼刺一响,溅起一个小小的水花。 
  他们相视而笑,好像看到一出演得很滑稽的闹剧。 
  “中国人!”他们说。(安南人、东京人、黑旗人,对于水兵们说来,统统属于中国人。) 
  他们宣称这些人是“中国人”时,那语气中包含的轻蔑和带嘲弄意味的仇恨,还有他们作战的兴头,真不知怎样才能表达。 
  又有两三颗子弹呼啸着,更加贴近地面掠过;他们看见这些子弹连蹦带跳,活像草丛中的蝗虫。这场小小的铅雨历时不到一分钟就停止了。广大的绿原上又恢复了绝对的沉寂,四面八方再看不到任何动静。 
  他们六个人都依旧站着,保持警觉,窥测方向,探究这子弹从何而来。 
  肯定,子弹是从那边竹林里射出的,那竹林在平原上颇像一座生满羽毛的小岛,后面还半遮半掩地露出一些尖尖的屋角。于是他们朝那儿跑去,他们的脚在稻田的泥泞里要求陷进去,要求直打滑;西尔维斯特的腿比较长,也比较灵巧,一直跑在最前面。 
  再没有任何啸声;似乎他们刚才是在做梦…… 
  而且,似乎世界上所有的国家,某些东西总是,而且永远是共同的:被云层覆盖的灰色天空,颜色鲜嫩的春天的草原,人们会以为是看见了法兰西的田野,一些年轻人在那儿快活地奔跑,在做决非是死亡的某种游戏。 
  但是,他们愈是靠近,这竹丛愈能显出它异国情调的俏丽,那村庄的屋顶也愈增强了它们那种弧度的奇特,一些埋伏在竹丛后的黄种人,为了看清他们,便探出他们那既诡诈又害怕的肩脸……接着,突然一声呐喊,他们一起跳了出来,列成一道长长的、抖抖颤颤的,然而是确切无疑而且危险的阵线。 
  “中国人!”水兵们仍然含着勇敢的微笑说着。 
  但不管怎样,他们这下可发现了对方人数很多,太多了。而巨他们当中的一个转过头时,还瞧见从后面草地里也跑来了一些人。 
  …… 
  ……年轻的西尔维斯特,在这一天,在这个时刻,显得非常漂亮;他的老祖母如果看见他这样勇武善战,一定会感到骄傲!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模样已有很大改变,晒黑了,嗓音变了,他在那儿,简直像到了最能施展其所长的环境。在极难决策的一刹那,那些被子弹擦伤的水兵,几乎已经开始在退却(这却是会使他们全体送命的);而西尔维斯特却继续前进,他握着步枪的枪管。走在他那一伙前面,以锐不可当之势,摆动着枪托向左右猛扫,多亏他的勇猛,扭转了整个局面:在这场无人指挥的小型战斗里,这盲目支配一切的,无法明言的惊惶、恐惧,竟转到中国人一边,他们开始退却了。 
  ……现在大功告成,他们逃掉了。而这六个水兵,重新装上子弹,痛痛快快地歼击敌人;草丛里出现了一洼洼血水,一个个被子弹洞穿的身体,一些脑浆流入稻田的头颅。 
  他们躬着身子,贴近地面,像豹子一样俯伏着逃跑。西尔维斯特在后面紧追,他已经两处负伤,腿上挨了一枪刺,手臂上也有一道深深的刀痕;但他除了战牛的热狂外已对一切失去知觉,这是一种未经思考的来自强健血液的热狂,它赋予头脑简单者以伟大的勇气,并造就了那些古代的英雄。 
  他所追赶的人中,有一个为绝望的恐怖所激励,突然转身朝他瞄准。西尔维斯特微笑着站住,以一种轻蔑而崇高的姿态让他射击,然后看清即将发射的枪弹的方向,把身子微微向左一闪。但是,就在对方扣动扳机的当儿,枪管也偶然朝这个方向偏了一下。西尔维斯特感到胸口一震,一个想法闪过脑际,因而甚至在感觉疼痛之前,他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掉头朝向跟在后面的其他水兵,想如同一个老兵似地对他们说出那句行话:“我交账了!”但因他刚才正跑着,用嘴大口地吸气到肺里,他感到右胸有一个窟窿也吸进了气,而且像一只破风箱似地发出一种可怕的微响。同时,他的嘴里充满了血,胸侧也剧烈地疼痛起来,很快地越痛越厉害,简直到了无法忍受和无法形容的程度。 
  他把已经晕眩的脑袋转动了两、三下,想要在涌上来使他窒息的红色液体中重新恢复呼吸,随后,他沉重地倒下,倒在泥泞里。 

                  二 

  …… 
  大约半个月以后,由于大雨将至,天空格外阴沉,黄色的东京也因而更加闷热了,已经被送到河内的西尔维斯特,又被送往下龙湾,安置在一艘开回法国的医护船上。 
  他已经在各种各样的担架上被抬了许久,间或在战地医院歇一歇脚。人们尽可能地照顾他;但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他那被洞穿的一侧胸部积满了水,空气也不断从这不曾愈合的伤口灌进去,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人们已经授予他军功勋章,他为此快活了片刻。 
  他已不再是以前那个举止果断、嗓音洪亮而干脆的勇士。不,所有这一切都在那漫长的痛楚和耗人的高烧中被消磨殆尽了。他又变成了孩子,怀念着家乡;他几乎不再说话,只是用一种温和的、微弱的、几乎听不出的声音勉强回答别人。他感到自己伤势那么重,离家又那么远,想到还得那么多那么多的日子才能到家,以他这样日渐衰弱的体力,谁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呢?……这种离乡万里的可怕概念,不断地纠缠着他,在他清醒时,在他昏睡了一阵以后,重新感觉到伤口的剧痛、发烧的热燥和受伤的胸膛里呼呼的响声时,心情便格外沉重。于是他不顾一切,要求人家把他送上医护船。 
  他在担架里抬起来十分沉重,因此人家搬运他时,无意中把他摇晃得很痛。 
  在这即将启航的运输船上,人家把他安置在一张排列在病室内的小铁床里,他又开始了一次反方向的飘洋过海的远航。只是,这一次他不能像鸟儿一样栖在露天的桅楼上,而是在舱内重浊的空气里,在药品、创伤和痛苦的气息中生活。 
  头几天,走上归途的快乐使他的情况略有好转。他在床上可以垫着枕头坐起来,而且不时地要他的盒子。他那水兵用的白木盒子,是在班保尔买的,用来装他的贵重物品;里面有伊芙娜祖母的来信,扬恩和歌特的来信,一个抄着水手歌曲的练习本,还有一本偶然抢来的汉文孔夫子著作,这本书每一页的空白处,他都用来写他天真稚拙的战斗日记。 
  然而他的伤势并没有减轻,从第一个星期起,医生们就认为他难免一死。 
  ……现在靠近赤道了,在酷暑中遇上了一场暴风雨。运输船前进着,一面摇晃它的床铺、伤员和病人,在这类似季风转向时的动荡的、波浪滔天的海面上,一直飞快地前进着。 
  从下龙湾出发以来,已经不止一个人死去,不得不在这返回法国的大道上,将他们扔进深海;有不少小床已经卸掉了它们可怜的装载物。 
  这一天,晃动的病室里光线十分晦暗:因为浪大,不得不关闭了舷窗的铁盖,这一来使得闷热的病房更加难以忍受了。 
  他的伤势在恶化,已经到了最后阶段。他一直朝受伤的一边侧躺着,以他残存的全部气力,用双手压紧伤口,想使右肺里的脓水不要晃动,但是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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