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森林-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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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人节那天，他几乎包下了一家花店所有的玫瑰送人，最后剩下的三五枝，他用透明纸包装起来拿回了家，那是婚后他第一次送她玫瑰。她没有意料中的惊喜，只是表情平静地接过，找到一个久置未用的花瓶灌满了水将花插了进去。　　　　
　　　　　　　　情人们的玫瑰纷纷凋谢了，有一次回家，他不经意地发现送她的那几朵玫瑰正在怒放，似有无限生机从根部涌上来，他很诧异，问她这玫瑰怎么开了这么多天啊？　　　　
　　　　　　　　她看着他，缓缓地说：玫瑰从花枝上剪下来，就注定不会鲜活太久，因为她太痛，我在那水里放了几粒止痛片，所以才开到现在。　　　　
　　　　　　　　他刹那悔悟了。眼前的她不就是那迟迟不肯死去的玫瑰吗？！假如玫瑰的伤可以用药止疼，那么心灵上的伤用止疼药能修复吗？！她坚持那么开放着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躺在爱人的怀中不再伤痛吗？！　　　　
　　　　　　　　他流着泪跪在了她的面前，深深地吻了一下她的脚，然后将她和那瓶玫瑰紧紧地搂在怀里，再也不愿松开。那时，灿烂的玫瑰刹那枯萎了，他们的爱情却如一枝永不会再疼痛的玫瑰，开在花香遍地的玫瑰园里。　　　　
　　　　


第二辑　有信为证当爱成为习惯

　　　　有一次听一位心理专家的讲座，专家讲了一个故事，其实是一个实验，实验的内容是把一只猴子放在一个铁笼子里，笼子用绝缘体分成了两半，当其中的一半通电的时候，猴子会用最快的速度逃到另外的一半去。后来，科学家把绝缘体拿掉了，整个笼子全通上了电，开始的时候猴子还像以前那样逃到另外一边去，几次之后，它发现整个笼子全部充满电流，于是，再被电击的时候，它不再像以前那样选择逃避，而是绝望地，无辜地，老老实实地呆在笼子的角落里——它已经习惯了承受伤害。　　　　
　　　　　　　　我身边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她是个温柔的女人，从恋爱到结婚，她一直用宽容的爱宠着他，因为她认为，只有她才是了解他的。所以她原谅他的暴躁，他的反复无常，一次次用眼泪来洗刷着自己所受的伤痛。终于在一次翻天覆地的争吵中，她与他彻底决裂了。站在堆满摔得乱七八糟的物品中央，她流着眼泪说：“我们离婚吧。”　　　　
　　　　　　　　第二天他们就去民政局办了离婚手续。之后，她搬到不远处的母亲家住，在经历了这场浩劫般的感情挫折之后，只有母亲才能收容她那颗破碎不堪的心了。才一周的时间，她发觉自己变得恍恍惚惚起来，仿佛丢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认真地去想，却怎么样想不起来。直到那天下班回来，在暮色里，她竟毫无知觉地将自行车骑到了他的家门口，并极顺手地推门走了进去——在他惊诧的眼光里，她恍然发觉，她一直在想他。　　　　
　　　　　　　　破碎的不可能再挽回，她这样告诉自己，并努力让自己变得坚强和冷漠起来——他不是值得自己爱的。但仅仅是在她走错门之后不久的那个周末，她独自去菜市场买菜，回母亲家的路上，一不小心又推开了那扇最熟悉不过的门，又看见那个最熟悉不过的人，正蹲在门口闷闷地抽烟，憔悴得不像个样子。那个下午，她没有回母亲的家，而是为他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不久后，他们复婚了。　　　　
　　　　　　　　现在，他们仍然像以前那样的生活着。像无数平凡的夫妇，他没有改变多少，而她呢？也依然像过去一样的爱着他。当爱成为一种习惯，再怎么不公平的对待也只是无谓的考验。就像那只不再躲避的猴子，明知道无论躲到哪里也躲避不了身体的痛楚，还不如停留在原地，任凭所有的苦痛尽情的压来。　　　　
　　　　如果爱一个人成为习惯，他（她）就成了你心底最柔弱的那一部分，成了你的致命伤，成了你无法躲也不想躲的牢笼。你的心里充满了无望和无辜，但一种叫做“奉献”的感情已充斥了你的内心，它即美好又疼痛——如果你发现自己已经开始依赖这种感觉，所有的退路就全部封闭了，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求回报地爱他（她），像喝水吃饭一样习惯地爱他（她）。　　　　　　
　　　　直到你有了戒掉罂粟那样的毅力。　　　　
　　　　背后的拥抱　　　　
　　　　他和她结婚五年了。五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但用于葬送一份浓烈的感情却是足够的。刚结婚的时候，还经常吵吵架，在战火纷飞中品味感情裂变带来的痛苦。后来看得淡了，都不想那么劳累，每当一个人心情不愉快的时候，另一个人自然知趣地躲到一边。　　　　　
　　　　学会了隐忍，学会了迁就，本来以为这样两个人可以活得幸福一些，但有些事情只能是美好的愿望。每周的某一个夜里，他们躺在宽阔的床上，偶尔双目交汇，彼此一笑，一个人伸出手来，拍拍对方的手或者面颊表示一下亲热，然后转身，各自睡去。　　　　
　　　　一天，她给他讲了一个故事，说的是一对夫妻，丈夫每天忙碌，早出晚归，难得有几次对妻子表达爱意。一天早晨，丈夫夹着包匆匆往外赶，要出家门的时候，妻子抢前一步挡在门口，左遮右掩不让他出门，他有点气急败坏，妻子幽幽地说，你就不能把我抱开吗？丈夫一下子怔住了，然后紧紧把妻子抱在怀里，说，今天不上班了，我就这样抱着你一天……　　　　
　　　　说这故事的时候，她眼里的泪花一闪而过，可惜，他没有看见，或者是看见了而视若无睹，他像往常听她讲完任何一个故事一样，笑笑表示感兴趣，然后沉下面容，把包夹在胳膊里，打开门走了。清晨鲜亮的阳光铺进了屋子，她却觉得那亮光让她有些晕眩……曾经那么惊心动魄的爱情，如今连一个轻轻的拥抱都没有剩下吗？　　　　
　　　　他是个疏于表达的男人，而她是一个渴望被重视的女人。凡世间的男女无不按照这个轨迹背道而驰。他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依然爱她还是不再爱她，电影里有一句台词说过“晚上睡觉，我摸着你的腿，就像摸我自己的腿一样，没有感觉，可是要把你的腿锯掉也跟锯我的腿一样疼……”爱情需要热烈的表白，而亲情，的确只需要拍拍对方的手或者面颊，就可以表达出来了。　　　　
　　　　感情平淡到一定的时候，挺身而出扮演拯救角色的通常是女人。她开始种种努力，希望能把这个家庭延续下去。于是，像她讲过的那个故事那样，在他就要出门的时候，她也堵在门口不让他走，她笑，他也笑，她的笑容带着点孩子气的“无赖”，他的笑容有着“无可奈何”的可爱。每当这个时候，他会把她转过来，在背后轻轻拥抱她一下，却很少正面对着她，与她的眼神对视。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她那“无赖”的笑容中，虚假的成分慢慢地显露出来，变成了沮丧。　　　　
　　　　离开他也是不容易的，每次她下定决心一去不回的时候，他会放下所有的事情，死死地抱住她的后腰，让她寸步难行。他们僵持在门口，他的额头抵在她的背上，很用力，很坚决。于是，她的心就在时间的流逝里软下来，掰开他的手，老老实实回到屋子里。　　　　
　　　　我在想，此刻该有多少心情复杂的男人在拥抱着自己泪流满面的女人，一个不愿失去，一个想要逃脱……这来自背后的拥抱，是挽留。挽留住的爱情能再持续多久呢？一个男人的虚荣和一个女人的决绝就这样在我们身边，轮回地上演……　　　　
　　　　背靠背　　　　
　　　　青涩的年纪，在夜晚的玉米田里，他和她坐在水井的旁边，背靠背，看天上的流星，听露水在叶片上聚集滑动的声音。　　　　
　　　　她从不敢让他在公共场合拥抱她，那样她会羞涩地钻到他胳肢窝里或者迅速地逃离。只有在背靠背的时候，她才显得那么地安心、快乐，慢慢地、一字一句地和他说着话，声音里满是梦幻与向往。　　　　
　　　　他很多次想要吻她，可是他和她在亲近的时候，总是在背靠着背。他有点恼火，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在栗子树林里，他对她发誓：早晚有一天，我要每天晚上和你面对面地入眠，这辈子你都别想和我背靠背。结果，那天下午，他沮丧地背靠了一个下午的栗子树，她则调皮地坐到离他远远的土坡上去了。　　　　
　　　　终于有一天，他从正面捉住了她的嘴唇，他深深地拥抱着她，再也不肯放开。她的双手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背部，像是与它告别。　　　　
　　　　他们结婚了，每天拥抱着入眠。还记得他在栗子林里发过的那个誓言吗？他觉得自己像是实现了一个理想，被幸福充斥的心里，忽然又有一点失落……　　　　
　　　　七年的时间，他们爱得引人艳羡、叫人嫉妒。直到他们之间得感情出现裂痕，他们开始背靠着背睡觉。背靠着背。他和她都是第一次发现，他们间的距离，是那么地遥远。　　　　
　　　　他讲起那年的月光、星星，那年的玉米地、栗子树林还有露水般的——爱情。他的声音因为低沉而显得有些感伤，像是自言自语。她无声地哭了，几次想要转过身来拥抱他，都被他阻止了。“今后，我们就这样一直背靠背，好吗？”　　　　
　　　　两粒火红燃烧着的碳，它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只会彼此灼伤。如果，背靠着背，拉开一点距离，它们会不会能相互取暖？　　　　
　　　　需要表白的爱　　　　
　　　　他和她决心拿出一块时间，来讨论婚姻里为什么冷漠越来越多的问题。他们端坐在客厅里，心平气和，面带微笑，像一对决心要推心置腹深谈一次的朋友一样。　　　　
　　　　“你从来都不主动说你爱我。”她开始抱怨：“不管我给你做了多少次早餐洗了多少次衣服，你只知道拿了公文包就走……”　　　　
　　　　他微微地笑：“我说了啊，不过是在心里说的而已。”　　　　
　　　　“你撒谎！就算说了，在心里说的也不算，要落实在口头上！”　　　　
　　　　“真的那么重要？”他抓了抓头发，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那当然了。”她说：“你要不相信的话，我们来做个试验。”　　　　
　　　　她把他东张西望的脸扶正，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突然说：“我爱你。”　　　　
　　　　他咧了咧嘴。　　　　
　　　　“我爱你！”她又说。　　　　
　　　　他“呵呵”地笑了。　　　　
　　　　“我爱你，老公。”她又重复了一遍。她的眼睛又大又亮，而且此刻里面充满了真诚和隐约的水气，他心里一阵难受，收起了笑容，把她的肩膀抱在了怀里，把嘴唇贴到她耳朵边，动了动，终归那几个字还是没有说出口，于是，他轻轻咬了咬她的耳垂。　　　　
　　　　那天，他请了假没有上班，陪她逛超市，打扫家里的卫生，洗菜做饭，看得出来，她很满足，脸上洋溢着快乐的表情，虽然那表情里隐约有一点刻意的成分。　　　　
　　　　第二天，他像往常一样，把领带系正，把皮鞋擦亮，然后站在门道里冲她说：“我上班去了！”她好像没有听见，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搁了几秒，才听到她无精打采的回应了一句“好吧。”　　　　
　　　　他打开门，走了出去，想了想，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折过身，用钥匙打开了门，脱下皮鞋，换上拖鞋，走到卧室里她的身边，捧起她的脸深情地一字一句地说“我爱你，老婆”。他看见她的笑容像水中的莲花一样荡漾开来。　　　　
　　　　那一天他过得无比充实。他想：爱在心底放久了，真的会变得生疏起来，虽然只有那简单的三个字，却足以让疏远的感情重新拉近。　　　　
　　　　爱是沉默　　　　
　　　　从朋友进门落座后开始，她就一直没有停止过抱怨。抱怨他的早出晚归，抱怨日复一日无聊烦闷的生活，抱怨他们简陋的家、他对她的冷落……朋友是共同的老朋友，不时地劝慰几句，无非是生活就是这样、大家都是这样等毫无新意的话。　　　　
　　　　他坐在饭桌的一侧，嘴边挂着无声的笑，偶尔解嘲般的“呵呵”两声，要不然就走神，失神地远远地看着窗外高大的树上摇曳的叶片……被提醒的时候才恍然大悟般手忙脚乱地和朋友碰杯，附和着说上几句生活就是这样、大家都是这样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之类的话，她气鼓鼓地看着他。他低下头，喉咙像被馒头噎住了般难受。　　　　
　　　　是的，他再也无法在她唠叨的时候表现出任何一种情绪了。放在以前，即使有朋友在，如果她不适可而止的话，他也会爆发出来。是的！抱怨抱怨，生活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他努力工作努力赚钱努力维护这个小家庭的温馨和温暖，为此他不惜像头驴子一样，想叹口气都要找不出闲暇的时间来。到底什么样的生活才是理想的婚姻生活？！……　　　　
　　　　他没有想到，最了解也是最能伤害到他的人居然是她。想想也是很有道理，她距离你那么近，她那么熟悉你的致命伤，她可以那么简单、那么一针见血地说出你的隐痛，让你哑口无言，让你心服口服，让你无地自容……你还有什么好反驳的？……　　　　
　　　　他常想，对来自于爱人的伤害，是可以容忍的。于是，他笑，无奈的笑，解嘲的笑，干笑，苦笑，无声无息的笑。就像现在，在曾经见识过他的意气风发的朋友面前，在屈辱的感觉象刀子一次次在他的心脏上滑过的时候，他只是笑，那笑容是飘忽的，找不到落脚点。爱一个人，是不是就要永远在她面前保持沉默呢？　　　　
　　　　朋友走了。留下一屋子空寂。空气里有一点尴尬。他灰沉着脸蜷坐在沙发里，酒精烧得他的胃隐隐作痛。她收拾完东西，坐在阳台上，以一秒钟一页的速度翻着一本过期的杂志。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户铺满了屋子，他无声地做了个深呼吸，然后站起身来，走到她背后说，屋子里有点热，出去走走吧。她温顺地站起身来，跟在他的身后。带上房门的时候，他顺手从门后抄了两把小凳子……　　　　
　　　　他和她并排坐在楼前的草地边，一起看着天色渐晚，蚊虫来了……回去的路上，他想了想，还是把她那一直在他腰边晃荡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第二辑　有信为证半个西瓜

　　　　冷战了许久，终于在一天深夜，他和她分别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疲了，累了，也——渴了，冰箱里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切了一半的西瓜躺在里面，他把这半个西瓜放到了茶几上，然后去厨房找了两把勺子。　　　　
　　　　“吃吧！”他说。　　　　
　　　　“要不要用刀切一下？”她建议。　　　　
　　　　他有点诧异：“为什么？我们以前一直这样吃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低下眼帘。　　　　
　　　　空气中充满着静默，只有勺子挖西瓜发出的“沙沙”声。　　　　
　　　　“你知不知道？”他咽掉口中的西瓜，说：“以前，小的时候，我们家人特别多，买的西瓜要切成许多块，每个人只能分到一小块。那时候我想，等我有了钱，我一定要买一个大西瓜，一次吃个够……”　　　　
　　　　她插话说：“我小时候也是……但是我们两个加在一块好像也从来没把一整个西瓜吃光过……”　　　　
　　　　“是的，是的，两个人吃半块正好！”他验证了她的说法。　　　　
　　　　“以后，去超市别买整个的西瓜了。”她停了手中的勺子，看了看黑屏的电视机，随即低下头说：“吃不了，浪费。”　　　　
　　　　“那是，那是……就是买半个我自己也吃不了，如果有两个人一起吃就好了……”他叹息了一声。　　　　
　　　　她的心头一紧，眼泪没忍住，就掉了下来。　　　　
　　　　他们刚结婚的那年夏天，也是他最窘迫的时候，有一天中午，她想吃西瓜，他顶着酷暑去超市买了半个，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他们一人一柄勺子，把西瓜吃的只剩下一层薄薄的、几乎可见看见光亮的皮。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