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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启示录(柳溪)-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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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跌跌撞撞地跑进理查德的房间。
“老爷,二小姐背过气去了!”
乔治听到了这喊声,也从他的房间里跑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呀?刚才跟我跳舞时还好好的呢?”
“不瞒你们说,刚才她得到了她先生的死讯,他被日本枪毙了。”
屋里整个地惊讶了,爱弥丽抱着脑袋惊呼起来。
“上帝啊,发发慈悲吧!”
乔治说:“你们都脱衣服了,还得穿,别感冒了,我去看看她吧。”
“也好,看是不是需要送医院。”理查德说。
乔治跑出了正屋。穿过院落,来到后院下房。他推门进来的时候,红薇已经苏醒过来。
“乔治……”她哽咽着,满眼是泪,说不下去了。
他把她揽在怀里,紧攥着她冰冷的手:“不用说了,我全都知道了,蓓蒂,我能理解你现在有多么悲伤,你把这一切都忘了吧。……我送你去医院。”
“不,乔治,我会慢慢好起来的,我感谢你对我的同情。”
乔治这时才注意到屋里有个生人,他看看王万祥说:“他是谁?怎么我没见过?”
“他是我的儿子,少爷。”王妈妈赶紧回答,“警察局送来的信,他赶紧给捎来了。”
“噢!尸体认领了吗?”乔治问着。
“没有,他们不给认领,说是夜间执行的。”王万祥低声地回答着。
红薇忍了很久的泪,滴到乔治的手上。
“哼,日本就是撒旦!”乔治气愤地说,“所以我必须离开。蓓蒂,明天做礼拜,我要提议为你的丈夫祈祷他的灵魂升天。
……”
“谢谢你,我好了,你该休息去了。”
乔治这时把红薇倚到被摞上。“蓓蒂!我扶你回卧室去吧。”
“不,乔治,我还要呆一会儿,你先走吧。我已经好了,你放心吧。”
乔治走了。王妈妈给她沏了一杯浓浓的白糖水喝。果然她很快就恢复过来。
这时,沉默了很久的王万祥才开腔说话。
“红薇,我认为现在说什么话都不能安慰你那颗受伤的心,我只能把杨承烈的话带给你,他说,你要记住你是一个革命者,不是普通的女人和妻子,在你的肩上,还要担起大波未竟的事业,未完成的革命,为此,你应该在这悲痛的时刻特别坚强!”
听了这番活,红薇刚才颓唐哀伤的情绪渐渐被激昂和坚毅所代替了,她觉得她再这样悲伤下去是可羞的。她擦去了流淌下来的眼泪。
“万祥哥,我想向党提出,为了替大波报仇,我想回到根据地去,回到我的老家去打仗,打游击战,面对面地跟日本鬼子厮杀,才能解我的心头之恨。这要求我可以提吗?”
“老杨也有这个意思,怕你心情、身体都不好,可以先回老家养一段时间,等过了这阵最伤心的时期,就近参加点工作。”
红薇有点高兴地说:“啊,我真感激党,在我最困难的时候,这样体贴我,关怀我。”
“你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红薇想了想,果决地说:“我想入党。大波在信里很关心我这个问题,我不想总做一个党外的布尔什维克。我在这个时候提出请求,是表示大波倒下了,我要继续上去的决心。”“好极了,红薇!我真高兴你这样坚决地提出入党的要求,这些年你很努力,我要回去跟老杨汇报研究一下,我想,你一定是够格的。你等着好消息吧!同时,我还要找人护送你回根据地老家。”
她紧紧地握住王万祥的手,泪水又迷濛了她的眼睛。
第二天清晨,理查德一家人起的格外早。早餐是提前开的。车库的大门敞开,司机在升火发车,他们要到爱斯理堂去,今天由理查德布道,爱弥丽和乔治做离开中国的最后一个礼拜仪式,连玛莉都要去为红薇丈夫的亡魂进行祈祷。
吃罢早餐后,理查德带领爱弥丽、乔治和玛莉来到红薇的卧室。爱弥丽和玛莉还各捧了一束少女石竹的鲜花来表示慰问。
红薇一夜也没有阖眼。李大波的音容笑貌,一直在她的眼前晃动。她时而软弱,时而坚强,在苦涩中挣扎了一夜。现在她的脸色焦黄,身心疲惫,面容憔悴。她的嘴里发苦,吃不下一点东西。
“上帝会对你慈悲的,我的孩子!”理查德说着,吻了吻她的额头,“我们这就出发到教堂为他的亡灵默哀、祈祷!你要节制悲哀,振作起来,我的孩子!为了使你精神轻松,恢复心情,我甚至建议你异地疗养……”
“谢谢您……谢谢你们大家……”红薇有气无力地说。
每个人吻过她,把花束轻轻放到床头的茶几上,朝她摆摆手,悄悄地退出去。
午后三点钟,汽车要送爱弥丽和乔治去前门火车站。他们要乘火车去上海,然后转乘泛美航空公司的班机,飞往大洋的彼岸。理查德和玛莉为他们送行。
红薇吃过安静剂,迷迷糊糊地被走廊里的杂沓脚步声惊醒,她知道他们就要走了,她勉强地挣扎着起来,走到窗前,看见他们都走到院里来。她想跑出去,向爱弥丽和乔治告别,但是她的双腿是那样的无力,她只好开开窗户,向他们招手致意。
“再见了,爱弥丽,再见了,乔治!”
“再见,蓓蒂!愿上帝与你同在!”
他们站在院里,回头向红薇微笑地招招手,然后轻捷而快乐地钻进了汽车。绕过花坛的石子甬路,冲出了院门。
刚才那么热闹的院里,这时沉寂下来,大门关闭,锁住满院的寂静和哀愁。红薇头晕,慢慢地扶着墙和桌椅,走回床上。她觉着她真的病了。
啊!当初理查德收养的这三个中国孩子的命运,是何等的不同与悬殊啊!
第21章 劫持
一
提取死囚的那天晚上,曹刚匆匆地从重庆经安徽的界首——因为日本人和国民党在这里做走私交易和搞特务活动,被称为“阴阳界”——转道赶回了天津。他细读了蒋介石亲手交给他的那份《沦陷区防范处置异党活动办法》之后,他下了决心,如果李大波还不屈膝的话,他就把李大波执行枪决,以此向重庆报告他如何暗中配合着执行“处置异党”的办法。他一想起通县兵变他和殷汝耕几乎一齐被杀的情景,心中就愤恨难平。所以,那天李大波押赴刑场时,他是和首席审判官窦吉延与典狱长王兴邦一起亲自点名提取犯人和眼看着犯人登上刑车的。
铁闷子的刑车,只有两个探视孔,从那里透射进外面星光与灯光交辉的模糊光线。在黑暗中可以隐约地看见犯人的目光和狱警手中紧握的长枪金属的光亮。车开得很快,一路上发出警笛说墓纸校诨韬诘穆砺飞希宰罡叩乃俣缺汲郏芸炀偷搅诵⊥踝坛
李大波和其他十名犯人下了刑车,被命令站成一排,每人面前有一个刨好的土坑。
“跪下!”一声怒吼似的喊声后,排枪举了起来。
李大波站在土坑旁,没有下跪。他昂起头,甩动着他那戴了铁铐的手,高呼着口号: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汉奸卖国贼……
啪!啪啪,啪!啪啪!枪声穿过口号声,在李大波的耳边响起来。在枪声间歇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左侧,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学生扑倒在他脚下。他低下头,借着白天与黑夜交替时的晦明,看见那青年的脑壳已经碎裂,头发和五官摊在地上,一颗从碎裂脑壳里跳出来的完整的大脑,在他眼前不远的地方像一碗粉坨儿似地颤动着。
杀手们跑到那个死尸前,用脚踢了踢那颗人脑,提着枪跑了回来,接着,又是连响几枪。清脆尖厉的枪声,在这空旷的刑场上震颤得很远很远。
李大波在第二阵枪响之后,急忙瞪大眼睛,向远处望去。刑场周围的稀疏柳树,田地,临近的那片坟场,远处的低矮茅屋,都收入他的眼底。他分辨出远处那边就是转盘村。他在那儿不仅接触党的领导,而且还认识了当年的小红薇。他知道这是他人生中最后的一刹那,也是他最后再看一眼祖国的天地了。但是他疑讶着,为什么在两阵枪响之后他还会有知觉。
传来一阵汽车的马达声,一辆汽车似乎就停在附近。从坟场那边传来了抢尸吃的狗吠声。
“喂,老朋友!”曹刚从车上跳下来,站到李大波的身旁,提着一个张开机头的二把盒子,讪笑地说,“我的时候,再给你五分钟的时间考虑考虑。说了实话,招出组织,免你一死,不然的话,”他把二把盒子一甩,给一个已经中弹身亡的死人补了一枪,“就是这样!嗯,你考虑怎么样呀?是死是活,快说痛快话!”
“曹刚,请你走近一点我告诉你……”李大波转过身,挨近走到他身旁的曹刚,“我考虑……”他举起戴着手铐的双手,猛然向曹刚的脑袋砸去,他一边砸,一边说:“这就是我的考虑!”
曹刚着实挨了这沉重的一击,几乎晕厥,他抱着脑袋,嗷嗷直叫。狱警和枪手跑过来,把李大波推倒在地,一阵拳打脚踏;曹刚也跑过来,用大皮靴猛踢李大波的脑袋,直踢打得他失去疼痛的感觉,昏厥过去。
当他苏醒过来睁眼四望的时候,已经不是他最后一瞥的那星空、田地、坟场、远处的茅屋,而是灰色低矮的洋灰的天花板了。他向周围看看,才知道这是一间他不曾住过的半明半暗的牢房。一抹阳光正从那既高且小的铁窗上逝去。他浑身的肌肉、关节,连喘气都疼。脑袋疼得好像要炸裂一般。他困难地在一堆烂草上转动了一下疼痛的身体,逐渐清醒的意识,使他明白,他并没有死,而过去发生的那一切,不过是曹刚在他身上像当年对待叛徒艾洪水那样再一次使用假毙陪决的手段而已。
他在草席上躺着,思考着敌人为什么不把他当场击毙。他想起他对曹刚那猛然一击:这王八蛋,我真恨自己没当场把他砸死!像他们对待那个爱国青年一样,这几乎成了他死前唯一的遗憾。“敌人对我实行陪决假毙,到现在还不让我死,是对我还抱有最后一线希望,一点幻想……我要准备着。”他得到了这个思考的答案。他等待着更严酷的审讯。
他闹不清新换的监狱在什么地方,更没有一个他认识的熟人了,他庆幸那天他写好的那封给红薇的诀别信,交给了那个老狱卒带出去。“这时,小红薇她或许看到了我的信吧?她也许正为我哭泣呢。”他在新监房里,特别想起了他的爱妻。
他天天盼着敌人对他的审讯,天天设法寻找新的关系建立和狱外的联系,他周身那种火烧火燎的疼痛,已经稍好了一些。假毙之后,敌人没有立即找他谈话、过堂,而是在窥测他的表现。就在这个阶段,他天天倚着污秽的墙壁,抬头从铁窗那儿望着那一小块高高的蓝天,欣赏那飘过的朵朵白云。偶然有一只小鸟飞到窗前,站在窗台上,翘着尾巴叽叽喳喳地啁啾着,这给他带来很大的乐趣。他想象着狱外那春意盎然的天地,暗自吟咏着英国诗人雪莱①的诗句:“如果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么?”有时他也低吟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的名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①雪莱(1792—1822)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出身贵族。深受卢梭等人思想影响。1811年因发表《无神论的必然性》一文被牛津大学开除。不久赴都柏林参加爱尔兰人民的民族独立运动。1818年被迫离开英国,侨居意大利,此后几年与诗人拜伦过从甚密,1822年因覆舟溺死海中。主要著作有长诗《麦布女士》、《伊斯兰的起义》、诗剧《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钦契》、《彼得卢惨案》、《专制魔王的化装游行》等。
在他假毙后的第3天早晨,牢门被打开了,两个狱卒把他带到“第一刑讯室”。这屋子十分空大,显得污秽发黑的墙壁上搭着一溜木架,堆放着各种刑具。
李大波被带进来的时候,三张摆成罗锅桥形的桌子前,坐着三个人:典狱长王兴邦、审判长窦吉延,还有一个是曹刚,他的头上还缠着绷带。
“怎么样,你的时候,改变主意了吗?”曹刚带着得意的笑容首先开腔问着李大波。
“没有改变!我现在只觉得没把你这个汉奸当场砸死,真是千古憾事!”
“放肆!”窦吉延睁大他那对“斗鸡眼”,拍着惊堂木高声地说,“你这个不怕死的鬼,你知道你的小命儿,就攥在我们手心儿里吗?你怎么敢跟曹长官这样说话?你打了曹长官,曹长官不计较,你还不落个便宜?拣个大客气?!还不知过悔改?”“我没有过可悔?爱国没有罪;有罪的倒是你们这群人!”
“哈!我说你这小子真是一块蒸不熟、煮不烂的牛板筋呀!”典狱长王兴邦气呼呼地站起来,“你晓得,刀已经搁在你的脖子上了,你可真是望乡台上唱莲花落——不怕死的鬼呀!”
李大波被两名手持短枪的狱警紧紧地把守着,距离桌子有五米多远,这是为了防止再次发生殴打事件。李大波冷笑一声回答着:“我早已知道你们罪恶的屠刀已经放到我的脖子上了。正因为这样,我才要向你们证明,为国家、为民族而奋斗的共产党人,是不怕死的!”
“你还是唱的这一套老调!”曹刚拍着桌子说,“是不是让我把你的心上人押来劝劝你呀?省得你这么执迷不悟。”
李大波惊讶地抬起头,心脏猝然狂跳起来,一股血流涌上他的头部,太阳穴嘣嘣地猛跳着。心里疑虑着:“是不是他们把红薇也给逮捕了?”
“我已经把你那位心上人,请到我们这里来了,她全都据实招供了,如果你愿意招供,我保证让你们夫妻团圆过上好日子,我的时候,保证给你一笔奖金,房子、职业、金条,应有尽有,一辈子过好日子……”曹刚颤悠着一条腿、歪着脖、龇着一口小白牙,用谎言蒙骗李大波,进行着诱供。
李大波的心,仍旧狂跳着,他无法判断曹刚的话是真是假,是虚是实,他一心惦念着红薇,他在心里肯定着她不会变节,只是深恐她也受这份酷刑……
“斗鸡眼”见他沉思不语,以为他或许有可能回心转意,便急忙帮腔说:“李先生,现在可是你生与死的交叉口呀,你仔细打打算盘,哪样上算。……我真不明白,你放着幸福不享,为什么偏偏非要去送死呢?友邦非常重视你,这是你的有利条件,你何必那么认死理儿、想不开呢?”
李大波本来都不想理喻他们了。但是他忽然想起了季米特洛夫①在希特勒制造“国会纵火案”于莱比锡法庭上的发言。他过去一直非常爱读这篇法庭的答辩词,他十分敬佩这位革命前辈对法西斯斗争的英勇气概,他钦敬把法庭当作揭露敌人和宣扬真理的讲台的作法。现在他知道自己已不久于人世,他也应该效仿前辈做一番揭露,死,就死个痛快。于是他痛快淋漓地侃侃而谈:
①季米特洛夫(1882—1949)保加利亚共产党总书记和部长会议主席,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活动家。印刷工人出身。1902年加入工人社会民主党。次年该党分裂,参加“紧密派”社会民主党。1909年当选中央委员。1919年“紧密派”改组为保加利亚共产党后,继续担任党的领导工作。1923年领导九月起义,失败后流亡国外。1933年希特勒制造“国会纵火案”时被捕,在莱比锡审判中英勇揭露法西斯罪行,后被释放。1934年到苏联。1935—1943年任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总书记。1942年领导建立保加利亚祖国阵线,组织反法西斯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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