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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启示录(柳溪)-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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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惊异和钦敬的目光,他永生也不会遗忘。再后来,他发现她见他时,变得羞怯了,目光恍惚地躲闪着,他知道他在她的心目中,萌生了少女最可贵的初恋情愫。他开始不得不忍痛割爱地躲避着她。现在,在异地和她相逢,他看见她时,胸膛里就躁动着一种难以抑制的好像滚油般的热烈感情,他觉着这一次再不见她,那是太残忍了,于情理所不容。
由于他心里储藏了那么多的郁躁,晚饭也没有吃好。他此刻独自在副官室来回踱步,考虑着他要去见学联代表,去见红薇,是否恰当,是否合乎他保密的身份。他拿不定主意,但感情和理智几番的往返权衡利弊,他终于最后决定还是去看望他们。
在他还没有否决他这个决定的时候,他生怕自己变卦,赶快穿上大衣,戴上军帽,没通知护兵,自己到马号牵出他的坐骑,就直奔了离军部有五百米远的仓库。在马上,他真后悔那天去开军事会,没能亲自接待他们,不然,他早就见到红薇了。
他走进大院的时候,又听见了同学们在吹拉弹唱。他听出,有一支洞箫,吹得特别悠扬,颤音还带着凄凉悲壮的意味。他多么熟悉青年人的脾性,仿佛他又回到了书声朗朗的校园。
按照军人的规矩,他在门外喊了一声“报告!”便走进大屋里去。音乐声和喧嚣声止住了,大家的目光,全集聚到他这个年青英俊的军官身上。由于他这身戎装打扮,在最初的一刹那,连吴伟民、红薇和王淑敏这些老相识,都没有认出他来。
他摘下军帽,人们欢快地喊叫起来了:
“哎呀,原来是你呀!”
人们争先恐后忽拉一下把他包围了。他挥动着帽子,向同学们致意。“我是专程来看你们的,不过,因为军务,我来晚了!”
吴伟民走过来,紧紧地握着李大波的手,低声在他耳畔说:
“同志!我多么想你啊!你走的那么神秘,这有关党的机密,我没敢问你的去向,想不到在这儿见到了你!”“是啊,我在检阅台上看见了你们,所以我才来看望你们。
我真高兴啊!”
吴伟民把李大波拉到一边,问他:“有什么比红格尔图战役大捷更值得鼓舞的消息吗?”
“有,”李大波知道他问的是关于党的消息,便说:“中共中央政治局做出了《关于抗日救亡运动的新形势与民主共和国的决议》,你读到了没有?还有,上月的8日,红一、二、四方面军在甘肃会宁地区会师了,全国的红军长征胜利结束。这消息是最为重要的,它会影响整个的抗日战争前途。当然我们也不能忘记,上月22日,蒋介石不打日本,却从南京飞陕‘剿共’,31日,又颁发了对红军的总攻击令。……不过,就在红格尔图战斗的那些日子里,红军在山城堡战斗中歼灭了‘剿共’的蒋军一旅又两个团,哈,这消息够振奋人心的吧?”
“是的,是的。”吴伟民激动了,他擦着眼镜。
这时,李大波看见了躲在王淑敏身后的红薇,他离开吴伟民,向她走去。他急切地伸出手,抓住了她那冰凉的小手。他感到她微微地在颤抖。他用兴奋的目光打量着她,见她穿着棉袍,罩着蓝色阴丹士林布的大衫,一双五眼棉鞋,却穿着一双单丝的麻纱袜,他小声用关怀的语调说:
“红薇,你的腿会冻坏的,你没有长统棉裤吗?”
她的脸娇羞得赤红,但她果敢地抬起头,用放光的大眼审视着他。“没有,我想不到要到这么冷的地方来……更想不到,会在这塞外碰见你……”李大波一直握着她的手。他知道,她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兴奋,她始终在轻轻地颤抖着。“大波,”吴伟民走过来,打断了他俩的交谈说道,“机会难得,这些男女同学都是咱学运骨干,也认识你,你给我们讲讲形势好不好?”
李大波沉吟了一下。“好吧。我简单地说说。”同学们全围拢过来,他撒开了红薇的小手,清了清嗓子说道:
“同学们!自从我在北平前门大栅栏和大家聚会以来,又过了差不多一年。这一年,发生了许多大事,也是咱们中国的多事之秋。由于蒋介石实行‘先安内后攘外’,执行对共产党剿灭而对日寇不抵抗的政策,所以引得日本军国主义占领了我东三省全境,成立了伪满洲国,还不满足,以致又凯觎我华北,进攻我绥蒙,最终实行它灭亡我中华民族的既定国策。因为日本定下了这样巨大的目标,所以,它对中国的武力进攻也必然是长期的。你们这次来祝捷的红格尔图战役,只不过是日军向关内进军的头一仗,以后还会有许多大仗要打。这次战役的重要意义,还不仅仅是在于我们赶跑了日本鬼子,赶跑了他还会再来,重要的是在于挫败了骄横的日军的锐气,他们还以为像东北那样,拱手让给他们,不,只要是主帅抗日,中国士兵是能够打仗的,是不会灭亡的!这就是红格尔图战役的全部意义所在!现在的形势,依然是严峻的,有消息、也有迹象表明,日军已向我百灵庙蠢动。同学们,一句话,日本军国主义已经开动了战车,开动了他全部的战争机器,把我们中国驱赶上一条血路,那我们也只有拼出性命走上这条战争的血路!同学们已经看到了,今天我已投笔从戎,开到了抗日前线,我希望我们的热血青年,也要投身到救亡的行列,投身到救亡图存的大时代的洪流中来!”
同学们对他的讲话,报以热烈的掌声。这时,男同学突然七嘴八舌地减起来:
“我们不走了,我们也要像你似地从军报国!”
李大波喜爱地拍着他们的肩膀说:
“同学们,你们放心,以后你们有的是仗要打,眼下还是先回去读书。”
“你也说这一套!敌人打进家门口,还读书有什么用呀?”
“对呀,头都要让日本鬼子砍下来了,还顾及头发干嘛呀?”
“你们军队要女兵吗?”红薇涨红了脸问着。
“对,你们要吗?”王淑敏、丁梦秋几个女同学助威似地喊着。
李大波笑了,他伸出两手在抑制着乱哄哄的发言。“眼下三十五军还没有女兵。”
“那不公平。”红薇举着拳头喊着。
“对,这不合乎女权运动。”王淑敏帮腔说着。
红薇有点哀求似地说:“收留女兵,从我们开始吧,我们在前线帮助裹裹伤,抬抬担架不也凑合吗?”
李大波再一次伸出两只手,平息着人们的喊嚷,他笑着说:
“还是我那句话,以后有的是仗要打,也够你们打的。你们的劳军、参军的热诚我非常感动,由你们的身上,我更看出了中国的前途是光明的,是有希望的。……同学们,目前战事还是挺紧张的,明天你们就该返回自己的岗位了,今晚就算我对你们的看望、问候和送行吧!”他戴上军帽,带好手套,向大家行了一个军礼。“同学们!献上我对大家的最好祝愿,再见了!”他走到红薇的脸前,双手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一边,小声地说:“再见,小红薇,等打完百灵庙这一仗,如果我还活着,我一定回北平去看你。再见,千万不要给我来信。……我的名字现在叫李涛。……”说罢,他就毫不犹豫地快步走出大屋去。
屋里又热闹起来,人们在议论着未来的中日大战,毫无一点睡意,整个屋宇充满了嗡嗡营营的话语声。红薇独自站在门前,眼里含着泪,望着李大波的背影,见他牵着马,快走出仓库的大院,她的耳畔依然回响着“如果我还活着”这句话音,她再也忍不住这样凄凉的别离,便毫不顾忌地冲出屋外,去追赶李大波。
吴伟民刚要出去阻拦红薇,被王淑敏拽住了他的胳膊,她轻轻地触动了一下他的手肘,用目光向他做了一个暗示,他吐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收回他的脚步,留在门槛里面了。
红薇在院里追上了李大波。那时月光已经很亮,他望着她那充满泪水的眼睛,有些着急地说:“这怎么行,外面太冷呀!你要冻坏的。”
“不,万顺哥,”红薇倔强地说,“好容易看见你,就这样分手么?……你真心狠!”
李大波赶紧脱下他的皮大衣,给红薇披上。那大衣穿在红薇身上,长的一直拖地。“这可以裹上你的腿。”
“你别打岔,我问你话哩!……”她见了李大波,由不得又像在沙滩时那样的撒娇。
“嗯,你问我什么话?……小妹,你又耍孩子脾气了,……
我知道你一直在生我的气。……”
“好,我们算算帐吧。”红薇噘着小嘴说,“那天,我到‘德成’公寓去找你,女店家说你是被抓走了,你怎么能知道,人家是多么惦念你……”
“好,我能想像得出来,请你谅解我吧!”
“谅解谅解,一想到我那时候那么伤心难过,我怎么也不能原谅你……”说着她就握紧双拳,在李大波的前胸轻柔地捣着,她的确又来了那股山乡姑娘的野劲儿。
“好,你回去吧,天太晚了。”
“不,偏不;我要跟你多呆一会儿。”
为了让她赶紧回屋,李大波只得像哄小孩儿似的说:“快回去吧,你不怕同学们议论吗?”
“我才不怕哩,”她噘起小嘴,翻着眼珠儿说,“让他们说去,谁说,谁烂嘴角儿。”
李大波执拗不过她,便说:“好吧,我们到那边树林子里去呆一小会儿,那儿还能避风。”
他俩刚走到大门那儿,就看见两个身穿皮大衣、头戴羊皮帽、围着毛围巾的男人,掖下夹着小包,走进门来,正跟她俩撞了个满怀,打了一个对面,红薇立刻认出来,这就是回去取东西返回来的艾洪水和慕容修静。因为李大波穿了军装和红薇穿了那件男人的长大衣,所以艾洪水一点也没认出他俩来。
他们四个人擦肩而过,却背道而行。刚出了大门,红薇就挽起李大波的手肘,小声地说:
“万顺哥,你看见刚才那两个人了吧,你猜他们是谁?巧不巧,两个人里有一个是你的表弟艾洪水,那个姓慕容。”
李大波真的惊呆了。
“真的?”
“那还有假?他已经来过了。吴伟民答应他来住,跟学联一块儿活动。”
“也许我过敏。不过,你以后要多注意观察他,我们的方针是,既不能关门主义,也不能麻痹大意。”
他俩走到不远的一片小树林里。这里是一片不大的坟地。他们走进时,惊动了一条觅食的狐狸,它一下子窜跑了,那肥大多毛的尾巴,闪出一条火光,向远处闪烁着遁去。月光透过柏树的针叶,洒到坑洼不平的地上。远处的沙丘那边,传来野狼凄厉的嚎叫声。
“这是狼叫,”山野出身的红薇,又仿佛回到她那冬季多风的故乡,“我的妈呀,真怕!到我老家,家家的门墙上都用石灰画着大白圈儿,防着狼。”她说着,就势又像在河滩时那样,投到李大波的怀里。“我怕!”
他把她搂住,隔着棉大氅,他都能感到她的浑身在颤抖,他贴近她那发烫的面颊,安慰着她说:“不怕,小妹,有我哪!……狼还在红格尔图那面,那儿遗弃了好多敌人的尸体,把狼招来了。”
他低头望着她那扬起的被月光照得异常美丽的、散发着初恋少女纯真情愫的脸,他轻轻地吻了她那齐眉穗儿散开的光润的额头。
她把头埋在他的胸膛,呐呐地柔声说:
“万顺哥,我在北平的景山公馆是孤独的,我多么想你啊!
我真怕在日寇就要发动的进攻中,你不幸……”
他用手堵住她的嘴:“小妹,为我祝福,为我祷告吧。
……”
远处的军营里,传来了悠扬的熄灯号声。
“我该走了,你回去吧。”
红薇想脱下大衣,他握住她的手说:“你留着路上穿吧,盖上你的腿。我的马跑得快,一会儿就回军部了。”
“不,那你平常穿什么呀?”
“你放心,这次红格尔图战役,缴获特多。除了枪炮子弹,还有许多军需物资,我可以要一件日本军大衣,比这件还要暖和得多。”他笑着,兴奋地压低了声音,“我只告诉你,我们还缴获了匪首王英的电台,还有关东军的电报密码本,这对于我军的作战,侦知敌情,作用可大哩!……”说起战斗,他兴奋激昂极了,但是想到随时会有战况发生,他不能耽搁太久,他又吻了一次她的额头,握握她的小手,才说:“再见,熄灯号响了,……乖乖儿的等着我……”
他怕在这一瞬间,被他那儿女情谊软化下来,便火速地走到林边,牵上马。他挽着她的手,走出树林,送她到仓库大院门前。从院里传出临时被锁住的看仓库的大狗的狂野吠声。
她止住步说:“你走吧,我看着你走。”
李大波骑上马,连头也没回,飞也似地跑走了。
他的背影消逝在远处的月光中,她茫茫地望着那段通向天涯的路。直到有人的脚步声,才把她从梦幻一般的迷离中唤醒。来人是王淑敏,她是来接她睡觉的。
“啊,淑敏……”她的头倚在淑敏的肩上,她哭了。她此时此刻,分不清她的心态是初恋的幸福、还是离别的辛酸……
三
李大波刚回到军部副官室,就被传令兵找去开军事会议。他的精神状态,立刻从跟红薇离别的缠绵情绪中,转回到战前紧张备战的具体工作、细微项目里。当晚,他被叫到傅长官的办公室,命令他即刻带领几名情报参谋人员,化装成小贩,赶到百灵庙去,任务是将该地的地形、敌人的工事构筑、兵力配备,以及我军的行动路线、集结地点、攻击准备位置、攻击方向、目标和其它的有关作战事项等等,都要在现地作详细侦察。为了顺利地完成这一任务,傅作义将军还特别指名选调了有丰富作战经验的魏志中参加这个小组的活动。
百灵庙是绥远省乌兰察布盟草原上的一个有名的大庙,住有五六百喇嘛。它在归绥城西北约三百四十余华里,地势险要,建筑宏伟,四周群山环绕,庙两侧各有一条小河——女儿河和百灵河流过。这里南通归绥、包头,东连察哈尔,西达宁夏,西北沿草地可抵新疆,北与外蒙接壤。在它百里方圆之内,都是一片起伏不平的旷野草原地带,人烟稀少,无水可吃,唯独这个庙上有水,所以这里便成了绥远北部的宗教、经济与交通中心。庙东是开阔的商业区。自从德穆楚克栋鲁普投靠了日寇成为蒙奸后,他就以这里做为他在绥远北部的根据地。潜伏在这里长达二十余年的一个日本特务机关长胜岛角芳①,便化装成一个喇嘛,实则是德穆楚克栋鲁普的高参和指挥者。这个穿着喇嘛黄袍袈裟的特务,精通蒙语,冒充蒙人,云游内蒙各地,专作地图测绘的情报工作。
红格尔图战役后,战败的田中隆吉和丢盔弃甲的王英,坐在那七辆大卡车中间的第三辆司机驾驶室里逃出后,就一直奔向了这座百灵庙。
①根据孙兰峰、董其武所著《绥远抗战始末》回忆录记载:日本特务机关长胜岛角芳,化装喇嘛,在内蒙潜伏二十余年,始终未被发现。1937年春季返回日本东京,曾在东京市日比谷公园大会堂中,向日人作过一次化装蒙古喇嘛在内蒙活动二十余年的情况报告,才得知此人身份。
就在他们亡命奔来的第二天,日本关东军马上就派来了作战部的一位要员,来到嘉卜寺,召集这几名豕奔而来的败将,连夜开军事会议,用抽调伪满军队进关和增派日军官兵参战,来给他们打气。
李大波的化装小组,得到许多爱国小贩的暗中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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