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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七辑)-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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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他更怕了,他走过去,鼻子眼睛嘴巴地吻着六一,本来她还躲闪,后来也由他
去了,李风觉得自己像是吻着个千年的木乃伊,也没了兴致,双手支撑着墙,将她
环在自己的臂弯里,不想失去她地痛切地感到,他跟六一之间完了。
此时,六一的目光,正穿透黑夜的渺茫,望向遥远的远方。
睡了个好觉的陈紫鸣,带好茶杯,走出自己的家门,迎着早晨稀薄的光,就愣
在那儿。脸上带着青肿的六一,正坐在他们家楼道门口的台阶上,旁边放着箱子,
她趔趄着站起来,刚要跟陈紫鸣说什么,陈紫鸣洞察所有地对她说:‘搬进来吧。
今天还能排练吗?’
六一使劲地点了点头。
9
“话剧《江青传》绝对不可不看,戏外的戏也许比这个话剧本身更刺激更有意
思。又一个三角关系产生,而且,颇有意味。
女主角又是因《风中之烛》而一炮走红的问题少女演员冯六一,如果读者不那
么健忘的话,一定还记得两年前的那桩风花雪月案,未满十八岁的冯姓少女,将著
名电影导演胡明德告进监狱,一去就是三年。
而如今,她又再次卷入一场纷争,两个男人甚至为她大打出手,而争风吃醋的
结果,却是著名的话剧导演陈紫鸣先生得胜,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冯六一的少女
魅力,可见一斑。
在这场桃色纠纷中,最惨痛的要数著名影星李风,银幕上不败的爱情小生,身
边佳丽众多,而这次,却栽倒在一个十八岁的女孩身上,实在值得同情。
而且,据说,此次扮演江青的角色,还是李风不顾投资人的反对而为冯六一争
取到的机会。
现在,当年的师徒已经反目,当初的情人也已经分手,而师徒还得继续在排练
场上单打独斗,而曾经的情侣,也要同台演戏,还是爱情戏。哈哈,这场面很热闹
了,不亚于一台戏吧?
近期内,这话剧将要公演,届时,请诸位关心他们发展动态的人,和希望看到
他们真实面对情形的人,一定不要错过这个百年不遇的机会啊,否则,你会遗憾终
生。”
看着登有这则消息的报纸,飞机想,我一定会去看的。看报纸的时候,他正跟
着他的那些个弟兄,泡在温泉的池子里,总叼根烟的大哥,正低声给他们布置下个
星期抢银行的行动计划,飞机的心思全在报纸上,什么都没听见。水底下,伸过来
大哥的脚,踹着他,说:“你听见没有?这次你不能在家守摊子,也得加入,我们人
手不够。”他惊诧地张大着嘴,有点不敢相信。几个哥们哧哧笑了起来。
“瞧丫吓的,别是屁滚尿流了吧?”
“让他去吗?就丫那胆,别再坏了咱们好事。”
“总得让他锻炼锻炼,好歹他也是咱们的弟兄,你们都得好好帮帮他。”
“还是大哥英明,大哥说得对。”
“我可不跟他分一组,要带着他,你们带他玩吧。”
就在飞机的哥们胡言乱语说着他的时候,水波一波一波冲击着他的心脏,把他
的心绪冲走了,冲得无边无际。六一的脸仿佛挂在天边,像是正被泡在药水里冲洗
的底片,温软的飘浮着,也像是她的脸在朝着他频频点头。他对着天空微笑了。大
哥以为他在嘲笑他们,撩起一捧水,砸在飞机身上:“你笑什么?”
笑容依然镶在飞机的脸上,所有的哥们都用水撩拨他,他才回过神来,诧异地
凝望着他们几个人。大哥说:“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听见没有。注意保护自己,
别让雷子逮着。”
“他又跟那个什么冯六一神游呢。”
“就那个中学生?”
“今年刚满十八。”
“哟呵,够嫩的。飞机也够有眼力的。”
他们说着,把水搅得哗啦哗啦的响,分头把头埋进水里,隔着水帘,相互地打
量着。飞机抚摸着水面,将脸温柔地贴着它。水,柔软着。他出溜进水中,想象着
自己,钻进了六一的身体里。他潜到水底,六一很妩媚。
10
看到报纸的还有胡明德。走出监狱的大门,他走在北京的街头,听见报纸的小
贩在叫着:“卖报啦,卖报啦,快来看了冯六一和李风和陈紫鸣的三角关系,又有
新发展。快来买快来看。”他买了一份报,看着,然后把报纸顺手扔到身后,报纸
风筝一样地飞翔。有路人走过来,捡起来,津津有味地读着。
11
“告别舞台多年的李风,在阔别戏剧观众十五年后,重新回归舞台,各位看客
不可不看。”
后台门口围了黑压压一片的人。《江青传》的首场演出刚刚结束,李风独自一
人先行走出来,立刻就有人涌上前去,堵住他的去路,让他签名。他甩着钢笔水,
舒展了胳膊,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只签了两三本,人群呼啦地就不见了,他的身
边,就只剩下着一个人。李风正惊诧着,却见六一和陈紫鸣被转移过去的人团团包
围在中间,尖叫声和欢呼声不断。
“你能不能快点签?要不然就赶不上冯六一的签名了。”
留下的唯一观众,对着李风焦灼地说。潦草地胡画了几笔的李风,把本还给他。
他一阵风地跑走了,加入了更热闹的人群。李风走到自己的车前,只有自己细长的
影子拖沓地跟着自己,钻进了汽车,冒着烟,开走了。
尽力用身体护着一大捧鲜红玫瑰花的飞机,随着人潮悠来荡去,生怕把花挤蔫
巴了。人们有秩序地朝前走着。签完名的人,就安静地离开。腾不出手来,飞机常
被拱出队列,七拐八绕地,他成了队伍的最末。轮到他的时候,人几乎走光了。剩
下他孤零零地抱着硕大的花束,面对面地站在六一面前,脸红了起来,吭吭哧哧地
说着支离破碎的话。六一让他逗得笑了,问他:“你买了多少支花?”
“一共,共是,9,9,99朵玫瑰。”
“给我吧。谢谢你。”
接过花,飞机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傻了般地看着六一,看着她嘿嘿笑着。
六一也就让他看着,不耐烦的是陈紫鸣,他拽拽六一的衣角,六一好像没有察觉地,
也回应着飞机的笑。
“你真好看。”飞机没来由地蹦出这句话来,六一笑意更深了。
“你的小本呢?我给你签名。”
“哦,你签我这儿吧。”
转过身,背对着六一,飞机弯下腰,露出雪白的T恤,他递过去自己早就准备好
的红色签字笔,六一迟疑了片刻,在他脊背上,她仔细小心地写着,笔尖落在飞机
的肌肤上,像是六一的指尖划过心田,麻娑娑地微痒着,他全身的感受都集中到笔
触所到的地方,飞机真希望自己有个巨人一样宽厚的后背,六一的字,才永远不会
写完,没感觉到结束,六一的笔就停下来了,一道长影,遮住了飞机眼前的光亮,
低头弯着腰的飞机,看见影子朝着他们移动过来,他刚想直起腰,影子突然缩小,
听得六一哎呀一声叫了起来,待他站直了身体,六一已经被这个男人打倒在地,捂
着胸口,在地上蠕动,想都没想,飞机挥手就冲影子男人撞去,影子男人闪开,飞
机扑了个空,也一头栽到地上,但也把影子男人吓得不轻,站得远远地,指着六一
说:“好,丫头,你厉害,走着瞧,我能让你成,也能让你死。我这三年的牢,不
会白坐。”说罢,扬长而去,影子越发的抻长了,颤动着,像是扑倒在玻璃上的蟑
螂。
飞机爬向六一,她浑身抖着,飞机坐到她身边,将她搂在怀里,像是摸在电门
上,也跟着她一起抖动,拍着婴儿似地,飞机轻轻拍着六一,说:“别怕,别怕,
没事的。”
“送我回家!”六一低喃,有点像是梦话,说得也含糊,可飞机听懂了,问了地
址,抱起她,站起身,抬头,招了一辆出租车,上去,走了。
不知什么时候,陈紫鸣消失不见了。六一告诉飞机的地址,是陈紫鸣的家。
送到门口,把六一交给陈紫鸣,飞机才不放心地离开,当六一缩在他怀里,无
助的神态,让他下了决心,他会用自己的生命保护六一不再受伤害。
伤痕累累的六一虚弱地歪在转角沙发里,粗糙的麻布质感,摩擦着她的皮
肤,使她呼吸到活着的空气,陈紫鸣端来杯冒着热气的水,放到她旁边的小桌上,
透过袅袅的雾,所有现实的景象都隐去,化为虚幻,像是舞台上放出来的烟,笼罩
了屋子内的气氛,显得诡秘。
“你这样,明天还能正常演出吗?”
听着陈紫鸣来自悠远的声音,六一只是问:“我今天的表现怎么样?哪儿不好?
明天演出的时候,我就改。”
“你跟唐约好在火车站见面,私奔,他却失约,这时候,你的反应应该像个小
豹子那样敏捷暴怒,可今天在台上,你却温吞得像只家猫,病病歪歪的没劲,你应
该发狂发疯,就像这样。’说着,蹭地从坐着的椅子上跳将起来,给她作着示范,
身体前倾,整个人佝偻着,烦躁地来回踱步,六一也离开沙发,学着他的样子,陈
紫鸣还不满意,反身攥住她的胳膊,手把着手的教她,六一疼得吸溜着叫起来,陈
紫鸣赶紧松手,站到老远,六一在空中甩了一甩自己的小臂,又模仿着陈紫鸣的形
体。
“你得控制你的上身,紧绷但又松弛,别太叫劲,均匀的喘气,哎,好,就这
样,慢慢地感觉着你身上的血液,疏散到全身,从脖子,到前胸,到小腹,到手臂,
注意,放松,吐气,血液穿过大腿,向脚下蔓延开去,感觉到了吗?”
像是受了某种力量的牵引,六一恍若看到了自己身体里的血流过内脏的旮旯,
顺着弯曲的曲径,顺流而下,顿觉关节被打通了似地通畅起来,整个的人,也好像
被掏干净了,空阔而爽洁,仿佛一伸手,就能触摸到某种真实具体的实在,她越来
越近地向她所向往的境地靠拢,因着她找到了通往彼岸的通道,她因此满心喜悦,
忘记了身体的创痛,一遍遍的在房间里反复地走着,想要固定她刚寻找到的准确的
外在表达的方式。她就那么一遍遍地猫着腰走着,陈紫鸣在一旁看着,他认为不对
的时候,就给她纠正,她很听从地改正,直走到天亮,她还不肯睡去,为了保持体
力,陈紫鸣强迫她休息一会儿。脑袋还在朝枕头过渡的过程里,六一已经睡着了。
陈紫鸣看着她,想起首演的情形,六一的光彩,完全盖过了李风,除了声嘶力竭的
咆哮,和努着劲的楞撑,他是疏离舞台太久了,跟舞台仇视着,全然没有了曾经粘
在台上的那种亲近,观众的视线,自始至终被六一牵引着,她的开心,她的忿怒,
她的暴躁,和她的风骚,不断地让人意外。人们跟着她笑,跟着她叹气,跟着她一
起憎恶男人,连呼吸都跟她同步。一直坐在最后一排提心观看演出的陈紫鸣,想她
前世一定是坠入凡间的精灵。
12
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六一仔细耐心地抚摸着,化妆室的镜子,打碎过,完整的
一块,被分割成三个,所以,她看到是三个自己的脸,都带着同样的表情,昂一下
头,那三个头,也跟着一起动,她不断地对着镜子做着各种姿势,就有三个一样的
人,整齐地跟随着她。
清新爽滑不紧绷的脸,透着朝气,弯曲了指头,弹一下,果真有弹性,六一对
着自己满意地笑了,涂着稀释的粉底,似是骤然间带上了假面具,连带她的心灵都
随之庄严了,再涂上一层粉质的粉底,心情又加了一份沉重。眉笔在上眼帘滑动,
让她怦然心动,而深棕色的眼影,使她看上去,于年少中凭添了一抹风尘,眉毛被
化妆师拔去许多,原来的箭眉,变成了柳叶的形状,睫毛刷翻卷着,眼睛累得只想
合上,浓厚色调的妆,影响了她的内心,飞上双颊的胭脂,粉红着,也给她带来了
些许生机,时髦的棕色口红,突兀地强烈,压抑了她按捺不住随时想要漂浮的激情,
对着镜子,她说:“我就是江青这个人物。谁都不能阻挡。”
闭上双眼,想着人物所要经历的每一个片段,六一放松了自己,慢慢地进入角
色,远离了化装间内来往人们的喧嚣,沉浸在独自的欢娱中。李风的化妆台就在她
的隔壁,她没有隔阂的宁静,倒让他觉得走不进她的世界的悲凉。
面对她在台上没有章法但却充满活力的表演,他却接不住她的激情,她似一个
深不见底的洞穴,拥有超常的吸引力,挟裹着他连滚带爬地跌进深渊,却让他发现,
原来,深渊还不是最底层。他怕站在她的对面,对着她的浑然不觉。站在舞台上的
他,满脑子的杂念,一会儿想,灯光怎么出得晚了,一会儿又想,这音响太干扰我
的情绪,过会儿还想,下面的台词是什么来着?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他的演戏技
巧,突然不见了,干枯得寻不到半点湿润,他也只能听着没有水份的骨节,在他的
身体里咯嘣作响,像是随时都要断掉。
开演的铃声敲响,六一已经守候在台口,从贴身的衣兜里摸出一小瓶香水,在
耳垂儿的后面,颈间的动脉处,和腋下,分别喷了,像吸了氧,顿时来了精神,亢
奋起来,只等着第二遍铃声响起,她侧耳倾听着台下观众的私语,聚拢了分散着的
底气,准备随时出发。
突然,一个巴掌重重地落在她的脸上,只听见一个女人尖着嗓门骂道:“你这
个婊子!”六一愣住,然后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就将她掀翻在地,骑在她的身上,不
由分说地捶着,六一用两只胳膊环住自己的脸,不想脏了刚化好的妆,第二遍铃声
在此时响起,当当当地,女人还没达到目的地想要掰开她的手去抓她的脸,六一跟
她撕扯着,她的身上突然轻盈,女人被拉开,舞台监督蹲着问她:“你行吗?该你出
场了。”
灵敏地爬起来,六一拿出随身的小镜子,看着自己的脸,还好,捋了捋有些零
乱的头发,当李风站在台中间,她又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出去,欢快地叫着:“哈,
我来了!”然后她跨上李风身体,将自己吊在空中,李风搂着她,转了几个圈,他也
跟着她大笑。
演出照常进行。
来的女人,是陈紫鸣的老婆。本来人在美国,知道了陈紫鸣和六一的事,火速
回来,下了飞机,直奔了剧场,六一的小,还是超出她的想象,可对陈紫鸣的仇恨,
全都发泄在六一的身上,她发了疯地打着六一,不解恨地,还想抓破她那张无邪却
混合了妖媚的脸,要不是被人拉住,杀了六一的心都有了。陈紫鸣躲在景片的后面,
只是看着,他老婆被拉开,他才走出来,女人也打了他一个耳光,他揉揉脸,温和
地说:“回家吧,回家再说。”
女人又打了他一个耳光,这回打在另一边脸上,陈紫鸣又揉揉,又说:“回家
再说,好吗?”女人再接连打了几个耳光,看的人,都把眼睛挪开,就听见巴掌的响
声,陈紫鸣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下得台来,六一浑身淌着汗,努力站着,全身的重心都转移到双脚,生怕自己
一个闪失,就虚弱得站不稳,大概她早都忘记上台前挨女人打的事了,看见陈紫鸣,
她就问:“你看那场戏了吗?今天的感觉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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