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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七辑)-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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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照的照片一个样, 既年轻又威武,飒爽英姿,腰里还别着一支驳壳。“大 概因
为我是在他从朝鲜回来后出生的,所以我才会梦见他那个样子。”阿云补充说。梦
里的父亲带着生气问她为什么要骗他。
每次她都还来不及回答,就从梦中乍醒了。
姐姐在电话里对她说,父亲快不行了,要她马上回去,只是,最后还轻轻地提
醒她一句,如果她想父亲去得安心,去得无牵无挂,她该知道怎么做。
阿云以最快的速度办妥了一切,然后飞机一一汽车一路风尘仆仆。当她一口气
赶回那条原来热热闹闹如今寂静的小山村,再几乎是小跑着奔到那熟悉的古老剥落
的家门口时,已远远地看见昏暗的大厅里人影绰绰。
万幸的是,她还来得及见父亲最后一面。
弥留的父亲在见到她那一刹,浑浊的目光忽然清晰明朗起来,并且放出喜悦的
光芒。
“爸一一”她几乎是冲上前去握住父亲的手,那手已经枯瘦得象她小时候上山
捡回来的柴。
父亲颤颤地举起手,怜爱地摸摸她的头发,艰难地张开嘴要说些什么。可目光
忽然落在她明显隆起的肚子上。
“结婚证!”谁在身后轻轻的撞了她一下。
她猛然醒悟过来,开始手忙脚乱地往手提包里乱翻。。。。。。。
终于找到了!她仿佛听到周围的兄弟姐妹也舒了口气。
“爸,。。。。。。他。。。。。。离婚了,我们。。。。。。结婚了。。。。。。”她急急把手中的红
本子递上去。
父亲接过那本红艳艳的小本子,视线却没有从她身上移开。他的目光温柔地落
在眼前这个成熟的女人脸上一一七年了,七年了,那眉眼,那神情,仍旧是那么熟
悉,可眸中却掩藏不了一丝淡淡的忧伤。记忆中那小羊角辫子呢?那青春的朝气呢?
这就是当年那个被他严厉地宣布,永远不准再踏进他雷家半步的小女儿吗?
“孩子,。。。。。。要堂堂正正地。。。。。。做人!”
一滴混浊的老泪,从他干瘪的脸上划过。。。。。。。
二
阿云说,父亲给她留下这一句话,就轻轻地合上了眼。除了带着他在三场战争
一一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留在身上的七块弹片和三个伤口,带着属
于他的那一段曾经轰轰烈烈的也曾经暗淡无光的历史,还有就是手里紧紧握着的那
本她用三百块钱买的假结婚证,闭上眼去了。样子很安详。
“他知道那结婚证是假的,他什么都知道了,他在责怪我。”阿云说着时,脸
上流露出一半是哀伤,一半是无奈。
“没事的,他是你爸。”飞飞当然知道阿云是没有办法之下才出此下策。
现在的阿云,能找谁跟她办一个真结婚证呵!方昌没了,她几乎什么也没有了,
唯一留下来的,就是肚子里的孩子。
阿云是飞飞唯一认识的被称为“二奶”的人一一并且她实在是费了好大的劲才
使自己相信眼前的女人竟也是个“二奶”。
她们是在饭桌上认识的。那是四年前的事了,那时飞飞和蒲风刚刚结婚。方昌
请蒲风和工商局的其他头吃饭。席中,苏昌搂着阿云给飞飞介绍:“这是我老婆。”
老夫少妻是常有的事,并且方昌其实压根也不老,四十左右。而阿云呢,样子
看上去也不算小,二十六七吧。更重要的是,阿云绝对的一个“老婆”样:老实温
和,不大吭声,朴素得有点和这个物欲横流的镀金时代有点格格不入的感觉,也不
施脂粉,除了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个戒指外,身上再也没有别的装饰品。
飞飞知道方昌尽管不算很有钱的香港人,可在内地拥有两间玩具厂。听说在香
港还炒炒股票什么的,也赚了不少。所以当天晚上在回家的路上当蒲风用嘲弄的语
气告诉她,阿云只是方昌包的二奶时,她怎么也不肯相信。在飞飞,也是在一般人
的思想观念中,阿云可是在跟“二奶”这词有点距离一一这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她的
衣着打扮,说真的,以老百姓评审“二奶”的标准,阿云还差了那么一点点。
然而,阿云的确是一名不折不扣的“二奶”。
后来阿云告诉飞飞,她已经三十岁了,跟着方昌也四年了。
“你爱方昌吗?”飞飞问这问题时,一点也不觉得唐突。顺手打开阿云的冰箱
拿了一个“红富士”,大咬了一口,夸张地嚼着,瞪着眼睛看着阿云。
“爱!”阿云回答这问题时,毫不犹豫,挺理所当然的,也没有觉得难为情,
把飞飞手里的苹果抢过来也咬了一口。
阿云说,她是在二十五岁那一年认识方昌的。她还说,方昌是上天送给她的一
份最好的礼物。
那一年,跟她一起南下打工的男朋友要跟她分手了一一他要和他的老板娘,一
个三十五岁的寡妇结婚一一而他们家乡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本来打算在那一年结婚。
尽管阿云的在部队当连长的二哥得知消息后把那小子揍了一顿,他还是铁了心要娶
那个寡妇。
郎心如铁。阿云想到这一句来自电视的台词。
她来到江边,跳了下去。。。。。。。
她说她跳下去那一刹那,脑海里还是那个抛弃她的男人的面孔。可是在被方昌
救上来后,那个让她一想起就锥心地疼的男人的影子竟随着东流的江水而去了,彻
底地在她世界里消失了。
后来阿云问方昌为什么竟会奋不顾身地跳下水里去救她,因为那时可是初冬时
分,况且据说他们香港人是出了名自私自利的除了赚钱什么也不肯干的。方昌笑笑
回答说,他那天晚上多喝了几杯,远远的在车上看见有个女孩跳到江里游夜泳,他
便也想凑个热闹。
阿云知道他在信口雌黄。
三
后来方昌开始追求她,他很坦白地跟她说,他爱她,但他跟香港的老婆感情也
很好,只是他们之间的感情是血浓于水那种,不可分割那种,就偏偏不是爱情。阿
云并没有顺理成章地就跟了方昌,她不是那种女孩。尽管她只是初中毕业,可她出
生在一个典型的革命家庭里。根深蒂固地思想观念和家庭背景并不允许她走那一步。
她这样对自己说,也这样对方昌说。她父亲是一名战绩彪炳的军人,参加过抗日战
争,解放战争,还有抗美援朝战争。只是,他不象他的老战友们那么官运亨通,战
争结束后不久,他就主动放弃了在大城市的所有公职,带着一家大小,回到了他贫
穷的家乡一一那里埋葬着他雷家所有的祖先。他总说他爹送他去打仗时跟他说了,
打完仗就得回家。他还说,没有什么比手握锄头脚踏黄泥地那种感觉来得叫人心里
踏实一一那是他们祖祖辈辈坚信的唯一真理,尽管他是一名坚定的共产党员,可他
更信仰的是祖训和土地。后来的事实证明了他的决定是多么的明智及正确,不少和
他曾经一起浴血沙场,出生入死的战友,都因为留在城市里而在那场腥风血雨的政
治风暴中劫难难逃。阿云的两个哥哥都选择了跟父亲一样的路,进了部队,四个姐
姐也有三个嫁了给当兵的。父亲总是教育她们兄弟姐妹们,做人要正直,宁可饿死
也不能要嗟来之食。自小就在这样一种纯净的家庭教育之下成长的阿云,压跟也没
想过自己会有另一种的活法。
可后来她还是跟了他。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大概因为他给了她一个女人最需要
的东西:爱和安全。大概因为尽管她的哥哥们怎么找方昌算帐,他也不肯离开她,
也大概因为她真的爱他。她说不清。反正世上说不清的事情多着呢。只是,唯一她
清楚不过的就是,不离开他,她就得放弃她的家庭。父亲在得知消息后,说得再清
楚不过了,如果她要贪慕虚荣,如果她要去做那种不知廉耻沾污他家门楣的事的话,
她就永远不要再进她的家门,他当从来没有生过这个女儿。
方昌带着她回到江西老家,他以为他可以打动她的家人一一这是他做生意成功
的秘诀一一诚意加丰厚的利润。可他们在村口就被阿云的家人截住了。她们说,父
亲不想见她们,到死也不想见她们。
四
飞飞是一个简单的人;她并不多愁善感;她的故事也很简单。
大学毕业了,回到家乡。在银行里工作。一生无风无浪。
有一天妈妈跟她说:“女儿,你要再不结婚,可就要做老姑娘,嫁不出去了。”
“可妈妈,我才二十四岁呢。”
“妈妈在你这个年龄,连你弟弟都生出来了。女儿,要娶你,给你一个家的男
人,才是真正爱你的男人。”
就因为妈妈这句绝无仅有的充满哲理的话,结束了飞飞和一个大学同学一段朦
朦胧胧似是而非的关系,她甚至还没来得及一次真正的恋爱,就嫁了给那个每星期
一束玫瑰; 每天一顿浪漫烛光晚餐,说要给她幸福给她快乐给她一个家的,比他大
九岁,在工商局当副局长的丈夫蒲风。
婚姻的真实面目使对婚姻多少也充满浪漫遐想充满活神圣感的飞飞有点措手不
及。她觉得自己好象是掉进了一个不知由谁设定的圈套,并且无法自拔。
尽管婚前和婚后面对的是同一个男人,面孔也还是那一张面孔。可是,她觉得
自己好象嫁了给一个名字而不是一个人; 那个娶她回来的人把她娶了回来之后,就
象失了踪似的;每天总会有应不完的酬;唯独不用应酬自己。电话成了他们唯一的空
气中的桥梁,后来并且发展到连电话也懒得打。至于蒲风在外面干什么,她压根也
提不起兴趣知道。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她独自在黑暗之中冥想,突然发现她和蒲
风从来没有过心灵上的交往,更没有过一种叫做牵挂的东西发生过。她甚至发现自
己好象从来就没有爱过蒲风。
而和阿云的交往也使她开始对自己给她和方昌那段关系过早地下一段非黑即白
的结论有点怀疑了。尽管她一直都没用什么眼光去看阿云,却绝对把那眼光留给了
堂而皇之冒用爱情之名的虚伪男人方昌。
然而在阿云那里,她发现了一些出乎她意料的东西。她忽然问自己,什么是爱。
她回答不上来。她和蒲风能算爱吗?那么阿云和方昌呢?在阿云的口里,方昌是她
的骄傲,是她的一切,并且这一切丝毫也没有牵涉到一般人所想到的金钱上去。有
一个镜头一直定格在她的记忆里,既温馨,又感人。那是一次,她们三个人去逛街
一一方昌尽管很忙,而且飞飞绝对相信他比蒲风要忙,可奇怪的是他总却能抽出时
间来陪阿云逛街。路上,方昌一直牵着阿云的手,并且要阿云靠路边走避免车辆。
这些细节飞飞看在眼里,从不多愁善感的她,开始有一点点的羡慕。渐渐地,她也
不得不承认,她本来想要拿来当作“打假”的“伪劣品”,竟比很多所谓的“名牌
货”例如自己要强得多。
尽管 引起 飞 飞思 考婚姻和爱情这哲学问题的 是 阿 云 和 方 昌这段非黑
非白的关系, 可 促使 她 下 定 决心 要 结束自己 婚姻 的 ,却是一 个伟大的
人物一一至少飞飞是这样认为的。
某个无聊的晚上, 她在方昌的书房(这出乎 她意料的地方也是她对方昌改观
的重要因素之一,在她眼里,爱书的人,有个“红颜知己”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件风
流韵事 , 而拥有一间二十来平方的书房和满满三个大书柜的男人有一个“情人”
也可以是一件值得原谅的事一一如果他用情专一的话)找到了一本叫《曾经男人的
三少女》的书,她实在有说不出的惊讶,想不到方昌居然 会对这 位十九世纪丹麦
神秘主义哲学家克尔恺郭尔的作品也有兴趣。大学时候,她的一 位很尊敬的 导师
就曾向她隆重地 推荐过这位现代存在主义哲学先驱的《勾引家日记》。
她一口气读完了那本并不算薄的《曾经男人的三少女》。有一句精辟得够玄的
警句在她脑里盘旋了一个晚上,那句话是这样说的:“结婚,你会后悔,不结,你
也会后悔的,结了或不结,你会两样都后悔的,无论你是结还是不结,你会两样都
后悔的。嘲笑完这世界的愚蠢或为 这世界掉了泪,你都会后悔的。 。。。。。。。这就是
哲学的全部和实质!”
第二天,她给蒲风打了个电话:“我要离婚!”
五
一场亚洲金融风暴。方昌投资在香港股票市场上的所有资金在一夜之间化为乌
有。他欠债累累,面临着破产。
一天晚上,多喝了几杯的他,在回家的途中,把汽车从青马大桥开到海里去了。
阿云在飞飞的陪伴下,以旅游的名义到了香港。
她做了最坏的打算,决定忍受所有的一切,只要让她见方昌最后一面。
然而她的肚子也不能让她在方家得到哪怕是一张只坐一分钟的椅子。她被方昌
的老婆毫不犹豫地赶了出来。
回来之后的阿云仿佛是一具行尸走肉,不说不笑也不哭。
飞飞正在坚决激烈地闹离婚,她索性把铺盖也卷到阿云家来了。
接下来,飞飞翻箱倒柜,把阿云家所有的刀刀叉叉,甚至洗头水,洗洁精,洗
马桶的洁厕精等一切可能可以致命的东西都搜掠一空一一她觉得非常有必要这样做
一一为了阿云。
某个深夜,在梦中忽然乍醒的飞飞睁开眼,发现对面床空空如也,她顿时吓得
汗毛都竖了起来,“呼拉”一下子跃了起来,冲出房间,扯开嗓门直喊:“阿云!。。。。。。。”
她分明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子里颤抖着,发出刺人的回音。
没人回应。她不顾一切地冲向厕所,厨房,客厅,饭厅。。。。。。。
冷汗开始往外渗,她觉得自己喉干舌躁起来。
“我在这。”阿云静静地立在大厅跟阳台连接的门间。
“吓死我了。三更半夜。你干吗来?”飞飞嘘着气说。伸手抹了抹额上的汗,
走了过去。
“我在想些事。”阿云不慌不忙地说,“飞飞,我知道你这些日子来怎么想我,
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的。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想,没了他,我的日子怎么过,
我还能怎么活下去,倒不如死了好。可是每当我一有这样的念头时,肚子里的孩子
就动了。我才发现原来现在不同了。我有了我们的孩子。如果没了这孩子,可能我
真的会活不下去。可是,我已经不仅仅是我了。你也知道,为了这孩子,他连酒都
戒了,我们上一个孩子如果在生的话,都快三岁了,可孩子没出世就死在肚子里。
医生告诉他是因为他喝酒过多引起时,他难受了好久。后来竟下了狠心戒掉了。他
说他要我生一个健康的孩子。他还说孩子的样子最好就象我,但是心地就要象他,
因为他心比我好。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他心太好,把我救了回
来,所以,现在就得一命还一命。当初如果没了他,我也不知道我现在会在哪,干
着什么。或许死了,或许还在工厂里做着,要不就随便嫁了人。不过,你放心好了,
我会好好活下去的,无论往后的日子怎么艰难,我都会好好活下去的。飞飞,认识
我那么久,你从来也没问过我的理想是什么,对吧?其实我也和你们一样,有自己
的理想,只是,我的理想,对我所说,一直都是那么遥远。方昌说得对,他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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