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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七辑)-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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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光线里,苏唯唯从开水房里挪着小碎步出来,双手平端着一饭盆开水,
在熙来攘往的人流中小心翼翼,颤颤危危地走走停停,时不时忙里偷闲地抬头冲注
视着她的季节笑笑。她的目光穿过纷乱杂沓的人群,如此准确而又笃定地和季节的
目光相遇,她知道季节一定在那里看着她,她不用寻找,他永远在她视线所及的地
方。她说:“喏,紫菜汤来了,尝尝我的手艺吧。”
“这个形象,我是时常想到的,这个形象,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这个形象,
我却从来不曾说起。它就在那里,在无声无息之中,永远使人为之惊叹。在所有的
形象之中,只有它让我感到自喜自悦……”季节默念着,眼里噙满泪水。
大厅里的灯一排排地熄灭,季节的身后彻底黑了下来。
14
季节在去教学区晚自修的人流中截住了苏唯唯。
苏唯唯一甩手,说:“还有什么好谈的?”
“唯唯,原谅我吧,我不能没有你……”季节再次抓住她的衣袖。
“你放开!”她厉声呵斥。
“我不……”季节虚弱他说。
“再不放开我喊啦!”
“我不能没有你……”季节松开手。
“哼!”苏唯唯往前走。
“你不能这样绝情!”季节绝望地嚷。
苏唯唯回转身来,眼泪唰唰地流,说:“你不能怪我。我原谅过你多少回了?
你还记得清吗?每次都是这样,不断地吵,不断地原谅你,可你从来就没有知错就
改过,你从来也不想放弃你那肮脏的欲望!和你在一起我总是担惊受怕,就怕哪天
鬼迷心窍着了你的道儿。我受够了!我知道,正是因为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宽恕你,
你才肆无忌惮地一犯再犯。我太软弱了……你的这些作为,把你对我所有的好冲得
一干二净……你也不用动不动就指天罚誓,没用,我知道,你永远不可能放弃你的
欲望,而我也绝不会让你得逞,所以,我们只能分手……”
15
邓天晓在走道里大声喊着季节。
季节坐在小八的床沿上抽着烟,一声不吭,痴了一般。
邓天晓咚咚地跑过来,把门推开一条缝,探进头来,笑着说,“你狗日的在呢?
干嘛不吱声?出去玩不?”
季节定定地看着他。
邓天晓走进来,低头看看季节,说:“怎么啦?好象不对劲嘛。”
季节说:“没怎么。”
邓天晓说:“披头散发眼睛浮肿萎靡不振垂头丧气,这是阳萎不举举而不坚坚
而不射的症状。”
“要不就是纵欲过度,累的。”邓天晓在大拇指甲上磕着香烟,一脸淫笑。
“我纵你妈呀!”季节骂。
“你看看你看看,虚伪了吧?”邓天晓挤着季节坐下,一手搭着他的肩膀,说:
“给兄弟说句实话,有没有拿下你那马列主义小派西?”
“去你妈的!”
“你看看你看看,不诚实了吧?你就那么善良?那么没出息?”
“行了,别说了。”
“别发火呀。怎么啦?吵架啦?”邓大晓说。
“多大事啊!小俩口床头打架床尾和,过两天不好啦?”
季节叹了日气,说:“你不知道,这次是真完了。”
16
季节在这个学校里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邓天晓。
一年级入学报到的第一大,季节扛着口大皮箱在校园里撞来撞去地办各种手续,
初到异乡的畏缩感、皮箱的重负、看似没完没了的繁琐手续以及如芒刺背的毒辣太
阳把他搞得精疲力竭焦头烂额。他有些后悔,想如果和大多数的傻逼一样,让父母
跟着来,他就不至于如此狼狈了。
手续办了一犬,他喝掉了四瓶矿泉水,上了不知道多少趟厕所。其中一次,在
五四楼前,他憋坏了,风风火火地往楼里的厕所里闯。刚进门,看到一个着花格衬
衫的人背对门口,立在窗边束裤子,后脑拖了条长长的马尾辫。季节心头一惊,糟
了,走错门了,闯进女厕所了。听到门响,那人回过头来。季节面红耳赤,慌忙低
下头,嘴里念着对不起对不起,逃出去,想也没想就绕过洗手池进了隔壁的门,刚
进门,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一声尖利的叫声逐了出来。出来再看门框上的标
牌,才知道他第一次进对了,第二次才是闯进了女厕所。一时间,他被两次惊吓搞
得头昏脑胀,想不明白男厕所里怎么会有一个扎马尾辫的女人。这时候,那人从男
厕所里出来,瞟了一眼季节,毫不掩饰地乐着。我操他妈的!是个男的,手里也拎
着一口大皮箱。
下午,季节在宿管科又碰到了他。他排在季节前面,回头冲季节心照不宣地眨
眨眼,继续幸灾乐祸地笑。季节从登记表上得知,这个家伙名叫邓天晓,北京人,
建筑系的,就住在他楼上。
他俩真正开始交往是在第一学期期中考试以后。此时,季节已经初步拍上苏唯
唯了,但总觉得没完全拍定,所以总心神不定。这时候一点不比将拍未拍之时省心。
苏唯唯长得太漂亮了,每每季节故意领着她招摇过市的时候,从无数射向苏唯唯的
雄性目光中,总能感觉到危机四伏的惊慌。事实上,井非季节神经过敏,在很长一
段时间里,苏唯唯的信件总是他们班最多的,而且大多数寄自本校。生活委员管小
彤那时候三天两头酸溜溜地嘀咕。“哼!我都成了她的私人勤务员了!”操着她那
同样酸溜溜的山西口音。季节并不惧怕那些同班、同年级的小杆子们,他们比自己
更嫩。更傻逼,不足为虑,令他头痛的是那些高年级的老秆子,他们欲壑千仞,恬
不知耻,老奸巨猾,比起新生以一当十。据说,几个在火车站接新生的老生为了抢
着帮苏唯唯提行李,回来以后就立马找碴儿翻脸,继而大打出手。也因此,苏唯唯
在老杆子堆里一夜成名,谁都知道一年级来了个仙女似的小派西,谁都梦想捷足先
登据为己有。如此虎视鹰瞬,叫季节怎能不坐立不安?季节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
可能就这样轻轻松松抱宝怀珍的,总会发生点什么。不管是什么,他都等着。
果然,麻烦很快就来了。
那犬午餐时间,季节和苏唯唯面对面坐在三食堂吃饭。苏唯唯正说着前天下午
被省电视台招去做群众演员的经过,在紫霞湖被摆弄了半天,除了一瓶矿泉水。一
盒难以下咽的快餐和十五块钱的劳务费,屁也没捞着,真惨!不过好歹也算上过一
回电视了。而且那个二十多年前曾经在银幕上死过无数次。风光一时的英雄牌奶油
还和她唠了儿句,夸她长得漂亮,可以做演员。
季节说:“他没趁机摸摸你的头?”
苏唯唯说:“你想什么呢?人家可是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全剧组的人包括导
演都管他叫老师呢。”
正说着,有一个人端着饭盆过来,大模大样地挨着苏唯唯坐下,说:“苏唯唯,
这个周未该有空了吧?”
季节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一阵难以忍受的羞辱涌上心头。这鸟人干脆没把
他当回事,把他忽略掉了。我操!你当我是假的,泥捏的?!
苏唯唯的脸红了,说:“对不起啊,我……”
那人截了她的话,说:“别找借口,我知道你有空。”
苏唯唯说:“我真的没空。”
那人堆着恬不知耻的笑,说:“你太残酷了点吧?我已经约你多少回了?你就
不能给回面子?”
季节终于忍无可忍,说:“凭什么给你面子?”
那人转过脸对着季节说,“你谁啊你,一边呆着去!”
季节对苏唯唯说:“你告诉他,我是谁!”
苏唯唯站起来,说:“咱们走吧,甭理他。”
那人拦了一下,说:“别走呀,话还没说完呢。”
“说你妈呀!”季节一拳就挥了出去,把他的狗屎眼镜打飞了。后来,据卢雨
婷说,那眼镜象个飞碟一样在空中旋转着飞出老远,正好落在她的饭盆里,把她恶
心得叫了起来,想也没想就拎出来扔在地上,踩了个稀巴烂。那时候,季节还是挺
受她们班女生爱戴的。事后她们一致评价季节那一拳挥得真是太牛了、太过瘾了。
那人没想到一个一年级傻逼会敢这么横,被季节打了个冷不防,一个趔趄差点
跌倒。他恼羞成怒,没等站稳就疯狂地反扑上来。同时,旁边又有两个人窜出来,
张牙舞爪地扑向季节,形成了三打一的局面。季节顺手拎起一张凳子挥舞起来,其
中一个壮烈地啊了一声,捂着额头坐了下去。另两个见状大怒,也操起了家伙,前
后两路夹攻过来。纵使季节再勇猛,也挡不住腹背受敌,所以立刻就落了下风,全
身上下频频中招,眼看着就撑不住了。
就在这种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正是邓天晓大喝一声挺身而出,救了季节。他
带着他们那拨子北京老乡,把两个老杆于围了起来,给他们缴了械,在他们的屁股
上蹬上许多只脚,威喝:“滚!赶紧滚!”
17
“我得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必须解决。你现在是一把抠动了扳机的枪,要么发
射,要么爆膛。”邓天晓说,“既然她认为爱情和欲望是必须分开的,那你就分开
来解决……”
在这样一个一筹莫展。愁肠百结的时刻,邓天晓的建议无疑是极具诱惑力的。
季节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在这方面的弱智,他越来越不懂得它,越来越不能把
握了。而邓天晓无疑是权威的。在邓天晓面前,季节常常有一种不可抑制的自卑,
这自卑源自于,相比之下季节对于女人的束手无策。
在季节眼里,邓太晓搞掂女人的手段真是高深莫测无坚不摧。他完全相信邓天
晓向他炫耀过无数次而且总在不断递增的数字,那些被他拿下的女人们,在他嘴里
变成了轻描淡写的数字。虽然他从没亲见,但他相信,有时候,他甚至想如果苏唯
唯不是他的女朋友,而是邓天晓的,会不会如此难以攻克?他很难确定,或者说不
敢确定。
季节原来也以为邓天晓不过是在夸夸其谈而已,虽然他身边傍着的女孩确确实
实在日新月异地变迁,季节还是不敢相信邓天晓真刀实枪地搞过女人,尤其是那么
多女人。理由是,他和季节一样,还是个在校学生。但是,后来的事实不由得他不
信。
去年冬天,季节他们正在煞有介事地组乐队那会几,某一天,邓天晓领来一女
生,牛逼哄哄他说:“发你们一个键盘手,怎么样?南艺的高材生,学钢琴的。”
女孩长得特漂亮特有气质,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象明星一样,弄得在场的几个人
包括季节都心猿意马丑态毕露。每个人都一反常态地好表现,却又一致地口笨舌拙,
未出声先脸红,说起来了又结结巴巴。而邓天晓就在一边得意洋洋地乐。他附着季
节的耳朵说:“这回找了个处女。”一脸淫笑。
一星期后,周未,邓天晓把季节的羊皮夹克借走了,说这天晚上要搞掂她,得
穿象样点。季节将信将疑地望着他兴冲冲的背影,心想,有这么容易么?
就这么容易。第二天,季节发现邓天晓还回来的羊皮夹克给糟蹋完了,衬里上
污血斑斑,漆皮纹路里塞满了泥巴,怎么也擦不净。这狗日真拿下了!季节震惊了,
甚至忘了心疼那件价格不菲、以至于自己都舍不得轻易穿的衣服。
在兴奋、焦虑、渴望、犹豫、疑惑、恐惧等种种情绪的复杂交织之中,季节一
边不住地颤抖,一边跟在邓天晓后面走着,四肢僵硬。两人沿太平北路一直往南,
到长江路口拐弯向西,又钻进小巷,七拐八弯地迂行一阵之后,在一家门上转动着
螺旋灯柱的洗头房前停住。
透过磨砂玻璃门,粉红色的光弥漫出来,依稀可见,两三个曲折的躯体斜斜地
靠在理发椅子上。
邓天晓在背后推着季节,往里边去。推开门的那一刻,季节几乎被绝望淹没。
驱赶。他把牙刷一直往里塞,刷舌头,刷喉咙口。这时候,他开始呕吐,胃和喉咙
一起剧烈抽搐,发出巨大而骇人的声响。他酸出了眼泪。他把牙刷牙缸奋力砸出去,
趴在水池上痛哭起来。
他想这下他彻底地完蛋了。他原来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做这种肮脏下流的事
情的,可是现在,他居然做下了!他再也纯洁不起来了。他再也无法面对唯唯那双
澄沏的眼睛。他再无颜提出任何的要求。他完了。
从此之后,唯唯就得到解脱了。她可以一心一意地奔着她。她全家的幸福去了。
这个幸福,和他季节一点关系也没有。
18
他开始罢课。
他像头愤怒的公牛一样,他对自己开火,对同学开火,对所有的一切开火。
他打开录音机,录音机又坏了,刺耳的声音仿佛置他于一群又脏又臭的羊群中。
我操!他跃下床,把它扔出窗去,看着它在水泥地上粉身碎骨。国产货永远是扶不
上墙的烂泥,许多人总认为你的同情是没有限度的,他们在你的厚道上劈叉翻斤头、
拉屎撒尿。我操!季节立在窗日心潮起伏。一会儿,他又探出头去看看录音机的尸
骸,他想,他在苏唯唯那里正像这台破录音机一样。
中午,饥肠辘辘的季节被小胖叭哒叭哒的吃饭声折磨得忍无可忍,终于他说:
“老七,声音矮点!”
小胖的叭哒声丝毫不甘示弱。
季节骂:“你妈的,你当这里是猪圈呀!”
小胖笃笃定定、不温不火他说:“你才猪呢。”
“你他妈还来劲了!”季节顺手抄起枕边的一本书砸下去。
小胖窜起来,摸着头,倔强地对着季节,说:“这是我的生活自由。”
季节腾地翻身下床,搡了小胖一下:“老子就践踏你的自由,怎么着!”
小胖踉跄着逃出去,说,“我告老师去。”
季节讥笑:“告吧,不告你是我日的。”
不一会,小胖又溜回来拿饭盆,嘴里嘟嘟哝哝:“不跟你一般见识。”
下午三点钟,季节饿得忍无可忍,下床泡面吃。可是,壁橱上的方便面箱子里,
只剩了一堆空塑料袋。这帮狗日的,短短一星期,就把他的一箱方便面吃了个精光,
一包也不给他剩!我操!我操!季节把硬纸箱扔在地上,跺上几百脚,把它跺个稀
已烂,跺得自己的脚跟都肿了起来。
19
这就算进去过了?怎么进去的?又怎么结束的?他努力回忆着。可是,昨天晚
上这个时候正在进行着的,在他脑子里荡然无存。是的,除了身心的不适,什么也
没留下来。长期以来,难道就是这样一个空洞到根本无法把握的东西在控制着他么?
他竟然为这毫无实质意义的片刻毁了自己的一生么?他的心里充满了愤恨,可是这
样的情绪无处着落。是啊,他能怪谁呢?谁也不能怪,谁都有无可辩勃的理由。他
绝望至极。
他想整个世界是否就是这样——种种弥漫的诱惑,是否做到底都是貌似凿凿有
据,实质愚不可极的虚空?
他希望自己得病,烂掉算了。
20
“上礼拜五我们在北极会堂揍的那两狗日的找来了。”大狼一大早跑到季节的
宿舍里,惊惶失措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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