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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七辑)-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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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局去约李经世,陪他步行至楼外楼——步行,是邓政委信中提出的要求。总之,
这次他不仅成了李的参谋,又作了李的随从。他之所以同意陪李经世前往,其中一
半原因是,他出于好奇,出于佩服,想一睹那位共产党政委的尊容,看他究竟是个
何等人物,竟敢在这样的环境中,会见本市警察局长。
来到那家寄卖商店,一进门,他就问老板道:“请问,你们是不是收购了一副
围棋?我想看看。”
“好,好!”老板马上笑容可掬地把两只坛子从柜台里取出来,摆到谭炳坤面
前的柜台上。
谭炳坤端起一只坛子,细细地观赏起来。坛子呈金瓜状。一面,镂刻着一幅古
画,那一笔一划,都是用细细的金丝镶嵌而成的。坛子的另一面,用银丝镶嵌着一
首行草的七言绝句。
谭炳坤把坛子轻轻放在玻璃柜台上,赞不绝口,接着揭开一只坛子顶上的小瓷
盖,从里面抠出几颗白棋子,放在手心里揉捏着,一股温暖之感,通过末梢神经传
入大脑,谭炳坤禁不住叫道:“呵,是云子,是真云子!”
原来,这“云子”又称“永子”,它始于唐宋,盛于明清。民间至今尚流传着
一个这样的神话故事:相传,吕洞宾来到云南省永昌郡(今保山县)龙泉池畔的塔
盘山下,教一贫苦农家孝子,利用永昌盛产的玛瑙和琥珀锻造棋子,卖钱养母。从
此,代代相传,精巧绝伦。云子质地细腻玉润,坚而不脆,冬天捏子手感微暖,夏
天捏子手感清凉,是棋中珍品。当地掌握了制造云子的手艺人,把工艺配方视为传
家宝,只传儿子,不传姑娘,产量极少。时下,因国运不济,做棋的人和买棋的人
有如凤毛麟角,云子实际上已濒临绝迹了。
谭炳坤慢慢伸开五指,把手板心中的几颗白子平放在柜台的玻璃板上。只见平
放着的几颗黑、白子,光不刺目,都是原来的黑白本色,谭炳坤又把两种颜色的棋
子一样拿起一颗,对光照看,那白子呈翠绿淡黄色,而黑子则绿中有蓝,蓝中有绿。
“么样?是货真价实的古云子吧?”店老板看到谭炳坤那爱不释手的样子,知
其是一个棋迷,成交有望。于是,从柜台下把棋枰搬了出来。“你再看这块棋枰,
是用整块紫木做的。”
最后,谭炳坤以腕上一只金表作价换了那副“云子”。
谭炳坤提着提兜,挟起棋枰,出了店门,才猛地想起陪李经世赴约的事。他习
惯地一抬手腕,想看看时间,表已没有了。于是,他穿过马路,匆匆朝汉口市警察
局赶去。
李经世站在市警察局的大门口,看见急急忙忙赶来的谭炳坤,马上走下台阶,
神情紧张地道:“你么样才来?出事了吗?”
“我……我……”谭炳坤气喘吁吁地说,“我买了……一副……围……围棋。
几……几点钟了?”
“乱弹琴! ”李经世终于松了一口气,但仍十分恼怒,“8点10分了。你在这
里等着,我叫车来。”
“走路,坐车不都是一样。再说,现在步行已来不及了。初次见面就拖拖拉拉,
人家会么样看我们?”
谭炳坤挟着那块像铁板一样沉重的紫木棋枰,手膀子酸疼得要命,有汽车坐,
何乐而不为?所以,他不再坚持要步行。
29、直登楼外楼
李经世走进警察局大门,亲自打电话给司机,要他把小包车开到大门口来。没
想到他刚放下电话,茅草林中竟突然杀出个李逵——女秘书孙翠屏从传达室里跑出
来说,她家里有个急病人,想借用一下局长的专车,送病人去医院看病。李经世怎
么会答应她。而这个孙秘书竟一反常态,胡搅蛮缠,气得他直跺脚,没法,只得丢
下一把钞票,要她去叫出租车,这才强行争脱出门。
李经世和谭炳坤坐上小包车,眨眼工夫就到了花楼街口的楼外楼门口。他看了
一下表, 8时25分,好歹没有迟到,才终于舒了一口气,领着谭炳坤从楼外楼的侧
门入电梯,直登顶层。
电梯的铁门,在顶层张开,李经世和谭炳坤走出来。这时,侍立于门侧的一位
年约六七十岁,白头发,白胡须,白眉毛的老茶房,把他们带到了临江三号雅座茶
室的门口,并打开了那张咖啡色的门。
这是一间十分宽敞的不同一般的茶室。室内布置得既雅致,又豪华。临江和临
街的两面墙,从顶端到地板全都镶嵌着玻璃落地大窗,并蒙着一层薄薄的淡绿色的
窗纱;另外两面墙壁,漆着与窗纱相近的淡绿油漆,墙上挂着几幅清雅的名人字画;
地板上铺着一块墨绿地毯。茶室的陈设,既有舒适豪华的西式软沙发,也有古香古
色的中式红木桌椅。
茶房开门时,见一位衣着讲究的男子正靠在一张沙发上看报纸。那张报纸恰好
遮住了他的脸面。
“先生,您家的客人准时来了。”茶房通报完毕,转身走了。
那位先生把报纸移下来,放到茶几上,起身笑着向李经世和谭炳坤打招呼道:
“呵哈!李局长!噢?谭先生,你也来啦?请,请进呀!”
李经世和谭炳坤原以为坐着看报的是邓政委,没想到起身相迎的竟是他们的老
熟人——黎云波。
机警的李经世一见不对头,又不便掉头就走。于是,不慌不忙地应酬说:“嗨,
黎君,是你呀。那回,在宴会上,承蒙你的关照,才没使我醉倒在章旺脚下!经世
至今感恩不尽啦!”
“嘿嘿,李局长,你的记性真好。”黎云波又说道,“请进呀!”
李经世站在门口,仍未挪脚。他抬头望了望钉在门框上的一块铜牌——不错。
铜牌上黄底红字,正是“临江三号雅室”。可他却装出迷迷怔怔的样子,想要脱身:
“炳坤,我们好像……找错房间了。”
“不错。”黎云波压低声音说,“二位请放心,邓先生过一会就到。”
李经世听到“邓先生”三个字,对黎云波更是惊疑不已。他犹豫地看了看谭炳
坤。
谭炳坤每次和李经世约会之后,都及时把约会情况和李经世的思想动态告诉黎
云波。但,黎云波却从未透露他和那个邓政委认识或有某种联系。不过,黎云波是
共产党方面的人,他是有底的。他于是对李经世说:“既是这样,那我们就进去坐
坐吧。”
李经世听了谭炳坤的话,这才跨进三号茶室的门。黎云波走到门口,朝外喊了
一声:“茶房,沏茶来。”
谭炳坤进来后,黎云波带上门说:“二位是乘车来的吧?”
谭炳坤点头称是。
“所以,邓先生就只能晚来一步了。请二位先生见谅。”
“为么事?”李经世颇感诧异地问。
“这个,你们过一下就会明白的。”
谭炳坤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红木八仙桌上,卸掉了一个沉重包袱。
桌上的东西立刻引起了黎云波的注意。他指着手提包,问;“这是么事?”
“一副围棋。刚才买的。”谭炳坤说着,从手提包里把两只金瓜坛子拿出来。
30、不速客
李经世和黎云波望着那古色古香的两只嵌金镂银的坛子,都感新奇。黎云波把
其中一只坛子的盖儿揭开,从里面抠出几颗白棋子,放在手上玩赏着。不一会,他
不觉叫道:“哟,这是上等云子嘛。难怪配着这么漂亮的一对金瓜坛子。真可谓是
‘宝马配金鞍’哪!”
“噫,你的棋走得不么样,但眼力还不错。”谭炳坤眉飞色舞起来,“这的确
是一副上等云子。”
“走棋嘛,在你面前自然甘败下风。不过,这云子,先前家父也曾有过一副,
所以尚识得。”黎云波说着,不由得问,“这家伙一定很贵吧?”
谭炳坤把左衣袖往上一搓,说:“用表换来的。两不找。”
“呵?!你把金表换了这副围棋子?”李经世摇头道,“这只有你这个棋迷才
做得出来!”
“来,李局长,今日借炳坤的这副好云子,向你请教一盘吧。”黎云波道。
李经世心里不踏实,正感无聊,于是慨然应允道:“好吧。我已多年没下棋了。
献丑啦!”
原来,李在黄埔军校学习时,他的几位教官个个都会下围棋,并说棋中有用兵
之道。他在教官们的影响下,也曾一度迷上围棋。后来与谭炳坤同事,又受谭炳坤
的影响,经常对弈。此刻,由于那个神秘的邓政委姗姗来迟,又冒出个不明身份的
黎云波,所以,不如借棋来压一压他的惶惶然的心绪。
黎云波和李经世在棋枰上落子布阵,老茶房送来了茶和点心,这正中谭炳坤的
下怀。他早晨没有过早,又急急赶了那么多路,这时,正感喉干肚饿,面对如此精
美的点心,还有什么客气可言。他拣起一块奶油蛋糕就往口里塞,又吃了两块桃酥,
才开始放慢吃的节奏。喝了几口香茶后,把一块槟榔放进嘴里,慢慢地嚼起来,默
不作声地注视着棋枰上的交锋。
有意思的是,那位白胡子老头茶房,随侍一旁,目光也集中在棋枰上。可正在
这时,只听“砰”地一声,房门大开,突然从门外冲进几个荷枪实弹的人来。为首
的便是保警总队队长章旺。他叉着腰,瞪着眼,胸前别着一支上了膛的二十响。在
他的左右立着四五个手执长枪或短枪的彪形大汉。
李经世开始吓了一大跳!感到情况不妙,在心里叫唤着:上当了!上当了!可
等他稍稍清醒过来,才看清站在他面前的原来是章旺,所以,禁不住勃然大怒道:
“章旺!你也太过分,太放肆了!我不管你在军统中的地位如何,在汉口市警察局
里,你总还属我管吧?就算我管不住你,你也不能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
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章旺憋了好半天,突然涨红脸道:“有人报告,说……有……有共党……嫌…
…嫌疑分子……在……在这里……开……开秘密会议……”
“嗬?竟有这种事情?”黎云波笑着站起来说,“章队长,来,让我给你介绍
一下。这位先生叫谭炳坤,是市参事室参事;这位是本市警察局局长,你的上司李
经世先生;还有这个老头,是楼外楼的茶房;至于我嘛,是你的老朋友。章队长,
你想想,我们如果要开什么秘密会议,何必到这地方来?在市警察局局长办公室里
开,有谁敢来干涉?”
“这……”章旺眨巴着眼睛,无言以对。
黎云波不慌不忙,继续说:“不过,对于章队长刚才的行动,本人并不介意。
我要说明的是,家父在建造楼外楼时,曾投了一大笔资金,至今仍是楼外楼的股东
之一。这间茶室自楼外楼开张营业那天起,就为黎家专设。我们近日深感困顿劳累,
今日几个老朋友相约聚会消闲。如蒙章队长不弃,可叫茶房再抬一张桌子来,反正
麻将、扑克也都是现成的。”
章旺一听,黎云波说得十分在理,忙赔笑着说:“不啦。不啦,刚才是误会,
误会。”
一个不知趣的警士从桌上拣起一块点心就往嘴里塞。
“放肆!”章旺愠怒地喝道,“都给我滚出去!”
31、第三次握手
黎云波拉着李经世把章旺送到电梯口。那电梯的门一关,下行的指示灯一亮,
李经世就面显不悦地说:“云波兄,你导演的究竟是一出什么戏?”
“莫误会,”黎云波走回到三号茶室说,“这几个家伙可是你招惹来的。”
“什么?”李经世把手一摊道,“我可没叫他们来。”
“嗬,你还不认账呀?”黎云波风趣地说着,把临街的绿色窗纱拉开一条缝,
道,“那么,请你往下看看吧。”
谭炳坤由于章旺等一伙人突然闯进来,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他着实吓出了一身
冷汗,正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于是,凑过去和李经世朝楼下望:只见章旺领着警
士们匆匆从大楼里出来,李经世的小车司机迎了上去,章旺上前一步,“啪”地一
记耳光,把那司机打得直摇晃。接着,军警们跳上一辆后开门的军用吉普车,扬长
而去……
李经世一目了然!他这才知道自己的小车司机原来竟是个军统分子。难怪,邓
政委在信中嘱他要步行至楼外楼呢。他一跺脚,咬牙切齿地道:“他妈的,搞到老
子头上来了!老子回去非找他算账不可!”
“经世兄,这笔账就暂时认了吧。心里有数就行了。有道是:小不忍则乱大谋
呀!”那个白胡子茶房突然开口说,“他们现在就怀疑你有通共之嫌,你如果处置
司机,不更使章旺疑心你通共吗?”
噫,好熟悉的声音!李经世回过头来,惊讶地望着那个白胡子老头。只见他慢
慢取下精心粘贴在眉头上的白眉及下巴和嘴唇上的白胡须和头套……李经世顿时恍
然大悟,疾步上前,一把握住那人的手道:“邓政委,久违啦!”
“经世兄,你好呵!”邓政委握着他的手说,“想不到我们又见面啦!”
“邓政委……”
“我现在的名字叫周捷,你就叫我老周吧。”周捷纠正道。接着,转身握着在
一旁看得发了呆的谭炳坤的手说,“刚才我已经知道了谭先生的尊姓大名。不瞒您
说,我做学生和教书的时候,也是个棋迷。改日一定向谭先生请教。”
谭炳坤没想到这个带点神秘气氛和传奇色彩的人物,第一次见面一开口就和他
讲起了围棋。
“来,坐,坐呀!大家都站着干什么?”周捷说着,请大家围桌而坐。他本人
也挨着李经世坐下来,并亲切地对他说,“经世兄,你入城不久,我也于次年到了
武汉。因你,我所处的身份太特殊,所以,没有能够登门造访。最近,我们了解到
你的处境较困难,并考虑到你以往对革命有一些认识,经反复研究决定对你进行正
面接触,由于得到你的积极响应,今天我们终于得以会面。”
“只是不知周先生有何见教?”李经世心中无底地说。
周捷坦诚地道:“现在,中国已到了一个转折关头,人民解放军对汉口形成包
围态势。什么时候拿下汉口,不以白崇禧的意志为转移,只视全国政治形势何时适
合而已。所以,我们与李先生谋面的目的有二:一是,我们也算是旧交吧。因而想
于这水深火热之中,拉先生一把;二是,先生目前处境虽然艰危,但是,您所在的
位置又十分重要。我们猜想,白崇禧在逃离武汉的时候,会对城市和人民搞破坏和
裹胁;还有特务和社会渣滓也会趁三镇真空,浑水摸鱼,扰乱社会治安。届时,先
生如能利用手中权力,切实掌握市警察局及各分局、各警种,以及全体员、警,争
取大多数人弃暗投明,立功自赎。并密切防止少数特务分子和青洪帮派分子的破坏、
捣乱,担负起维持城市治安的责任,共产党和全体汉口市民都会欢迎和感谢你的!”
周捷的一席话,不仅使李经世,也使在座的谭炳坤感到心悦诚服。
不过,李经世颇为担心地说:“周先生说的极是。只是经世在警察局时间不长,
担任局长一职的时间更短,我跟周先生走,是没问题的。但,若要联络各分局同仁
一齐动作,恐非易事,人心隔肚皮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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