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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祝文周四杰传 作者:程瞻庐-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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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道:“你不用说这绝话,自古道;‘天无绝人之路’,你遇见了我王俊,总有法子可想。
你只把你的姓名、年龄、籍贯一一告诉我知晓。”唐寅才止住了哭声。这一篇鬼话他早已胸
有成竹了:自称姓康名宣,今年一十八岁,家住姑苏城外野猫弄。原是个农家之子,只为读
了几年的书不耐种田劳苦,在乡间做个村塾先生,借此度日。无奈命运多舛,父母双亡,一
切衣衾棺木都是借贷而来。村塾先生的修俸能有几何?负了这满身的债四面楚歌,天天都有
人来索债。没奈何出外访寻表叔,又遇见了骗子。自念死在这里是个死,被那债主逼死也是
个死,前后一死不如死在这里的乾净。王俊听得他教过村垫,料想粗知文字,很有充当那承
值书房的僮儿资格,便把相府中斥退书僮悬额未补的事说了一遍。又说:“你肯充当书僮倒
是一个好机会。”
唐寅道:“若得阿叔提拔感恩不尽。”王俊道:“你投靠时找得到保人么?”唐寅道:
“客路无亲,教难生何处觅保?”
王俊道:“可惜可惜!”唐寅道:“可惜什么?”王俊道:“可惜我这阿叔是叫来的阿
叔,不是真的表叔,要是真的表叔,你便不用觅保了。”唐寅道:“这倒不妨,只须一拜,
便成了中表叔侄。”说时便在招墙旁边的槐树下拜将下去。口称,“表叔在上,小侄康宣拜
见。”喜的王俊搀扶不迭,引着他到门房中讲话。王俊便介绍他的哥哥王锦和唐寅相见。唐
寅兜头一揖便呼表伯,王锦很不以乃弟的举动为然,凑着王俊的耳朵说道。“你不要上了他
的当罢!”
王俊那里肯听?反说:“哥哥不肯成人之美,我们兄弟俩都是膝下凄凉,认了这个表侄
又同在相府中办事,多少有些照顾。”王锦没奈何,也只得承认了。这时华鸿山正在二梧书
院中看书,王俊上来回话说:“小的有一个表侄姓康名宣,姑苏人氏,今年一十八岁,曾教
村塾,略通文理,为因家况清贫来到相府投靠。请太师爷开恩收录。”华鸿山正在需要书僮
的当儿,听得王俊这么说,便道:“且把你的表侄带来见我。”王俊谢过主人,引着唐寅来
见老太师。毕竟华鸿山老眼无花,才见唐寅走将进来便捋着长髯,不自禁的道出“奇啊”两
个字。列位看官,毕竟唐伯虎是个一榜解元,行路时不脱文人气象。他虽然打扮做平民模样,
不过清秀之气现于眉间,这是掩藏不得的,古人说的好,“腹有诗书气自华”便是这个意思。
华老在这当儿方寸中涌起疑云,觉得此人定有来厉,未必是王俊的表侄。转念一想:“王俊
是个老实人,素不说谎。况且方才禀过的,他的表侄是村垫先生,料想腹中有些书卷,所以
一举一动和寻常家奴不同。……”华鸿山思潮上下时,王俊已带着唐寅跪见太师爷,照例要
太师爷吩咐罢了才好起立。唐寅跪了下去,华鸿山只是捋髯沈吟,这倒急煞了唐寅,不要被
他窥破了行藏,在相府当场出丑。隔了一会子,才听得华老道一声“罢了”,唐寅谢了太师
爷站立一旁。华老问他家世,他便把成竹在胸的鬼话又说了一遍。华老道;“老夫瞧你是个
文墨之人,因甚要屈身家奴上门投靠?”唐寅道;“小人只为读了几句死书,不能够在田亩
问耕作,以致弄得这般狼狈。素仰太师爷驭下有恩,人人悦服,因此上门投靠。”这一顶高
帽儿戴上了华老的头颅,把方才的一片疑云化为乌有。论及身价银,华老以为他是做过塾师
的人,不好和寻常家奴一般看待,使一口允许他纹银五十两。唐寅谢过华老,又预先声明道:
“小的进了相府便在老太师阴庇之下,暂时无须要什么银两。
况旦小的年龄还轻,有了银两在手头不免浪用,请太师爷把小的身价银五十两暂存帐房,
待到小的三年内没有过失才许支取。到了那时,小的或有其他的正用……”什么正用,唐寅
没有说出。华太师已听出了弦外馀音。看不出这小子倒是个少年老成,他在三年之后要把这
身价银留作娶妻之用,端的其志可嘉。自念儿子在书房中正要着一个少年老成的书僮,今天
有这康宣来投靠,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幸事,便问康宣;“你会写你的卖身文契么?”唐寅
道:“小的会写。”华老道:“你便写来。”唐寅道:“字系仓圣所造,太师爷吩咐小人执
笔,请赐座头。”华老便吩咐家人在临轩设着纸墨笔砚,任凭唐寅坐着书写。唐寅拂拭花笺,
便即飕飕下笔,写出一纸藏头式的卖身契来。写道:
我康宣,今年一十八岁,姑苏人氏,身家清白,素无过犯。只
为家况清贫,鬻身华相府中,充当书僮。身价银五十两,自
秋节起,暂存帐房,俟三年后支取,从此承值书房,每日焚
香扫地,洗砚、磨墨等事,听凭使唤。从头做起。立此契为凭。
唐寅写完以后,写了年月日,署了“康宣”两字,又画了押。另写保人王俊,也叫他写
了一个“十”字。然后呈给华老观看。未看文理,先看书法,这一笔米南宫派的书法,已使
华老点头不已。又看了这买身契,虽然不合格式,但是字句也很通顺,并无格格不吐之处。
便即收藏好了。
唉!华鸿山出身词林,放了好几回的试差舆学差,平日阅卷老眼无花,今天这一纸卖身
契那便上了唐寅的大当。但看每行的首一字,语里藏机,平头看去,分明是“我为秋香”四
字。表面上字卖身契,实际上唐寅已把来意说明,况且后面还有“从头做起”四个字,妙语
双关。这个头字便是指着每行的头一字,便是指着“我为秋香”四个字。华鸿山一时怎会想
到这上面?待到后来,祝枝山道破情由,才自诲当时疏忽,不曾看出卖身契上的平头四个字。
这是后话,接下慢提。
且说华老赏识唐寅的书法,又看他的文理也不错,便存心要试试他的才情。想个上联,
看他对得成对不成。正在搜索材料,忽的华平来报道:“启禀太师爷,亲家老爷杜翰林来
了。”华老听了,准备离座出迎,临走时向唐寅说道:“有个上联在此,叫做‘太史多情,
快意人来云路外’。你且慢慢思索,待我会客以后再来问你下联。”华老才走得三步,唐寅
迎上前去道:“小人对就了:‘恒(女字旁)娥有约,访秋香满月宫中”。华老连连称赞他
才思敏捷。于是靴声橐橐,到客厅上会客而去。正是:
胸中锦绣三都赋,笔底烟云五岳图。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程瞻庐《唐祝文周四杰传》
第 七 回
驮青石允明恶作剧
进中门子畏惹人怜
杜翰林和华太师是儿女亲家,第三回书中唐寅曾向米田共说过华太师的大媳妇娶的是城
隍庙前杜翰林的女儿。
原来这位杜翰林官名颂尧,姑苏人氏,少年科甲,和华太师最为莫逆,数十年的旧交始
终如一。杜翰林膝下无儿,只有两颗掌珠,大女儿雪芳嫁给华文为妻,二女儿月芳还没有许
字。只为雪芳嫁到华府,虽然是堂堂相国门庭,享不尽荣华富贵,无奈夫婿痴呆常闹笑话,
雪芳心中总不免有几分不快。亏得当时不曾提倡女权,“一与之齐,终身不移”的两句老话
还没有打破。雪芳嫁了大踱,分明是彩风随鸦,但是雪芳抱定“嫁犬随犬,嫁鸡随鸡”的主
义,只好诿诸命运,还有什么话说?这便是古代女界的苦处。要是近代妇女误嫁了痴儿,早
已提出很充分的离婚理由,还有“巧妻常伴拙夫眠”么?……杜翰林为着大女儿嫁了痴婿,
二女儿的亲事再也不能疏忽了。加着他又钟爱着月芳,论到月芳的姿色和才情,又处处胜过
雪芳,求亲者纷纷不绝。杜翰林苛于择婿,依旧不曾物色着一位如意郎君。……今天杜翰林
来到东亭镇,一者访访老友,二者看看女儿、女婿。华老听说良友到来,不胜欣喜。偶然触
机,便有“太史多情,快意人来云路外”的出联,唐寅对的“恒(女字旁)娥有约,访秋香
满月宫中”。要是读作破句,上七个字便是“恒(女字旁)娥有约访秋香”,词意明显,说
破他的来意。可惜华老当时只道他用的是明皇游月宫的故事,却不曾理会到此。待到将来,
大受祝枝山的奚落,后书自有交代。且说华老见唐寅才思敏捷,大为欣赏。靴声橐橐,待去
会客。不过走了几步又停止了,口唤着康宣过来。唐寅忙即上前。华老道:“康宣,你认得
社翰林么”?唐寅肚裹寻思:“杜翰林是我的诗友,怎么不认识?不过说了认识,华老便要
带着我去相见,那么秘密尽破,与我有很大关系。只得禀告道:“回太师爷话,杜翰林是玉
堂人物,小的是蓬门贱子,相隔云泥,索不相识。”华老道:“那便好极了!杜翰林也是嗜
才若命的人,你去见他,他一定也会特别赏识。你随我出去便是了。”这几句话真急死了唐
寅。初入相府,尚没有会见秋香,便受了这重大的打击。要是跟着华老出去,杜翰林见面以
后,便要说:“伯虎也在这里么?”那便拆破西洋镜了。要是不跟着华老出去,初入相府,
主人第一次呼唤便即违命,俗语说的“第一个炮仗便不响”,华老怎不恼怒?……总算他有
急智,忙屈着一膝向华老请罪。华老愕然,问他有什么罪,唐寅道:“小的得蒙太师爷收录,
赴汤蹈火所不敢辞。但是杜翰林和小的同乡,见面以后,便不免问及小的姓名,回苏以后,
又不免告诉人家知晓。小的卖身投靠,出于无奈,意在不给故乡人知晓,免得玷辱了祖宗。
这是小的一片苦衷,请太师爷格外矜全。”华老点头道:“不错不错,这叫做‘羞恶之心,
人皆有之’。你不用跟我出去。”又回头吩咐华平道:“你把康宣顶了华安的名字,引他去
更换衣服,然后到里面去叩见太夫人、少天人。叩见以后,再到书房中去叩见小主人。小心
伺候便是了。”华老吩咐完毕,袍袖招展,纸扇轻摇,径到客厅上会见他的亲家杜颂尧翰林。
知己相逢异常快意,颂尧问及女婿,华老便遣家丁去唤大公子出来拜见丈人。颂尧道:“文
郎近来一定大有进步”。华老皱眉道;“不瞒知己说,两儿顽劣依然,要他们有些进益,难
若登天。不过前几年中,还没有辨清平仄吟诗作对屡屡失黏。自从延请王老夫子以后,平仄
大半明白了,只是思路窘迫,动不动便闹笑话”。颂尧点了点头道:“只要辨明了平仄,再
加些工夫,自然思路开辟,可以左右逢源。”才说到这里,只听得里面格格不吐的念着
“栖……栖皮许共钻”。原来便是大踱头一路行吟而来,他听得老丈人来了,丑人多作怪,
便思卖弄卖弄自己的才能,—路行吟念着‘射不失鹄”诗中的佳句“栖皮许共钻”。才走到
遮堂门口,已被华老吆喝道:“休得满口胡柴,且来拜见岳父!”大踱只得上前拜见丈人,
口称着“岳岳……岳”了多时,一个“父”字还没出口。杜翰林早把他挽起,连称:“贤婿
少礼,贤婿坐了谈话。”相府规矩华文怎有坐处?只好站在一旁。杜翰林和戆婿没话可谈,
除却问无恙外,便问他的诗文近来一定很有进境。大踱道,“先先生回回去了,留个题目,
叫做射、射……”射了片晌才说出“射不失鹄”。杜翰林道:“这是一个典制题,很难着笔,
贤婿定有佳句。”大踱道“不不有佳句,不告诉、诉你岳、岳”。
华老喝道:“休得狂言,须向岳父虚心请教!”大踱道:‘岳岳,这这题目实在难做。
‘鹊、鹄’字的典故又是很少只只有一句“栖皮曰鹄”,我我便做了一句‘栖、栖皮许共
钻’”。杜翰林点头道:“果然平仄不错,只是率直一些,再加工夫,一定改观”。要是大
踱知趣一些。就此告退自回书房,便不会闹出什么笑话来。偏是言多必败,他又格格不吐的
说道:“岳、岳,真、真好危险啊! 忘、忘却了十八,几、几乎做忘八”。杜翰林莫名其
妙,便道:“什么叫做忘却了十八,几乎做了忘八呢”?大限道“岳、岳,这、这‘栖’字
不是有个木字偏傍么?这、这木字偏傍不是‘十八’二字么?我我一时误笔‘忘、忘却了个
八’,写,写一句‘妻皮许共钻’,该、该死的阿二,说、说我贪,贪做忘八,把、把妻皮
公诸同好。”这几句说得杜翰林面都红了。华老痛骂儿子道:“踱头,狗嘴不出象牙,快快
滚进去”!大踱讨了没趣,退出客厅自言自语道:“这、这是阿二说的,不、不是我说的,
倒、倒是我去捱骂。”
踱头去后,华老一声长叹,杜翰林道:“老太师何用愁闷?
令郎文才虽然欠缺一些,但是天真烂漫,不失赤子之心。
庸人多厚福,将来未可限量,不比兄弟后顾茫茫。”说到这里便不由的微微叹息。华老
道:“我们莫谈儿女事,且谈谈吴中近闻唐、祝,文、周四才子近来可有什么趣事发生?”
杜翰林道:“伯虎有三四天不见面了,枝山常常相见,徵明和我踪迹很疏,文宾常住在杭州,
本月内曾到过苏州一次。他们四个人都是玩世不恭,尤其是唐解元,他的趣闻很多,去年上
已有客到桃花坞去访他,他辞不见面,说在里面洗澡。这位客人明知也是托词,上巳天气,
并不是洗澡的时候,于是怏怏而去。后来到了六月六日,伯虎忽去答拜这位客人,客便如法
泡制,也是辞不见面说在里面洗澡;伯虎大笑,便索了一枝笔,向壁上题着四句道:‘君昔
访我我沐浴,我今访君君沐浴。我昔沐浴三月三,君今沐浴六月六’。老太师你想唐寅淘气
不淘气?
苏州俗语叫做‘六月六狗忽(左边加三点水)浴’,他便用这俗语故典。”华老大笑道:
“唐伯虎玩世不恭,很有一种风趣,可惜老夫和他没有一面之缘,不比祝枝山常到这里来走
动。”杜翰林道:“老太师还是少和老祝往来的好,洞里赤练蛇其毒无比。”华老道:“他
可有什么趣事发生?”杜翰林道:“趣事是有的,不过他以为趣,人家太没趣了。提起这事,
又好气又好笑。有一天,兄弟吩咐家丁杜升到祝解元府中去送信。信中不过寄几首唱和的诗,
没有什么要事。无如杜升路途不熟,到处问信,说‘祝阿胡子住在什么地方?我是杜翰林府
中的家丁奉命前来送信’。问信不打紧,却被枝山的小厮祝僮听得,回去告诉主人,说杜翰
林的家丁无礼,沿途问信直呼‘祝阿胡子’,枝山听了便想出一个恶作剧的方法,待到杜升
上门投递书信,他拆看以后便道,‘你主人向我借一件古玩,可惜不在家中,已被虎邱云岩
寺的方丈和尚借去把玩。但是我和你主人的交谊非比寻常,不能教你空手回去,你且随我到
虎邱山去走一遭,待我向方丈索还以后交付你带回去呈上主人’。杜升道,‘这倒不妨,且
待大爷索还以后缓日到府领取’。枝山道:‘不是这般说,你主人急于要赏玩我的古玩,迟
延不得,屈你跑一趟罢’。杜升不知道信礼中说些什么,只道是真,便跟着枝山到虎邱去。”
华老道,“这倒是远道咧,从城中到虎邱总有十里的光景。”杜翰林道:“可不是呢!枝山
坐轿,杜升步行,轿又飞快,追随在后面跑这十里路,已跑得气喘吁吁,汗如雨下,到了虎
邱,杜升休息了一会汗还没有乾枝山已捧出一个封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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