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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祝文周四杰传 作者:程瞻庐-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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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又添了愁闷。他深知老祝为人最是刁钻不过的,要他说出丈夫的藏身所在,一定奇货可
居。于是便和七位娘娘商议办法,春桃主张请大娘娘亲自上门询问,陆昭容道:“我和老祝
破了脸,我去问他只怕他益发使刁不肯说出。”罗秀英道:“姊姊不去,待小妹前去央求,
看他可肯说出大爷的藏身所在,自古道‘人有见面之情’,小妹和他不曾破过脸,他或者肯
给小妹一个面子。”七美听了一致赞成。罗秀英借着探望祝大娘娘为名,备着八件礼物,还
有送给小儿的帽器,坐着轿带着丫环前往护龙街祝宅。临上轿时陆昭容再三叮嘱,如得了大
爷消息赶紧回来,免得愚姊盼望。罗秀英诺诺连声,不在话下。陆昭容和其他的娘娘都在家
中盼望着二娘挈带好音回来。待到晌午才见罗秀英坐轿回来。下轿以后众美人已拥着他问大
爷毕竟在那里?罗秀英微微摇头,到了里面坐定,罗秀英报告情由,说老祝刁不可言,向他
询问大爷消息他总推托不知,幸而祝大嫂看不过向我说:‘唐家叔叔消息是有的,只是他秘
而不宣。便在妻子面前,也没有道出实话。要不然,他不肯说我也说了。’我听得祝大嫂这
般说,又再三向老祝恳求,他才道一句,要问消息,除非陆昭容亲来问我。祝大嫂便埋怨着
老祝,太把顺风旗扯足了,强迫他到桃花坞一走。”陆昭容道:“他可曾允许?”罗秀英道:
“他说,路远迢迢,我不惯步行。我说,只要祝大伯肯到舍间,我们可以备着轿儿前来相迎
的。他说,除非陆昭容把自己所坐的轿儿接我去谈话,我才肯一行。”陆昭容道:“没奈何
只得依着他的要求,污了我的轿儿,可以另换一乘。究竟大爷的消息要紧。”当下传唤提轿
到护龙街去迎接祝大爷。这真是破天荒的事,陆昭容所坐的一乘红缎拦脚的蓝舆梅罗竹的轿
杠,云白铜插销,豹皮坐褥,灰鼠当风,专供自己拜年进香之用,从来不曾借给人坐过,今
天却去迎接这条洞里赤练蛇。待到午后,祝枝山左顾右盼扬扬得意的坐轿而来。比及下轿入
内,八位美人一字平肩的都在滴水檐前迎接。一阵莺啼燕语,都唤着“祝大伯!祝大伯!”
教枝山答应不迭。正是:
  莺啼燕语声声慢,鬓影钗光个个娇。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程瞻庐《唐祝文周四杰传》
第六十八回
必敬必恭佳人款客
不伦不类村汉通文


  祝枝山今天交运了,陆昭容的自用轿是苏州数一数二的华丽蓝舆,自从制备以后,本人
只坐过三五次,他每逢出门,轿旁插瓶中总插着鲜花,轿里面又薰着异香,轿儿未到香味已
来。左近的人家得了一种新经验,闻着这些异香便知道唐大娘娘烧香回来了,于是站在门旁
踮着脚尖儿子细停睛,总见这位大娘娘春山含恨秋水凝愁,端坐轿内若有所思。轿子过后,
旁人纷纷议论。都说自交新年这位大娘娘常到各庙烧香求签,唉,唐大爷太觉心狠了,抛着
娇妻美妾不想回来,累他们早思夜想这般可怜!昨天陆昭容到关帝庙进香,也是坐着这乘轿
儿。到了今天,坐褥上薰着的异香兀自未消,插瓶中的红杏花依旧娇艳可爱,只可惜坐轿的
不是红妆少妇,变了一个络腮胡子祝枝山。从护龙街到桃花坞,路上行人引起了绝大的误会,
先在空气中嗅着一阵异香,都道:“唐大娘娘来哉,拨—看拨俚搭搭。”说时都拭抹着眼睛
站立两旁,引领候着轿子到来。所谓“拨一看拨里搭搭”,这是一句吴谚,即看他一看的意
思。待到轿儿将近众人都探首向轿门窥望,不觉失望,一齐别转头来,连称奇怪奇怪,这是
祝阿胡子怎么坐了唐大娘娘的轿呢?
  枝山坐在轿中暗暗好笑。这时春寒料峭,他坐在这奇暖的轿中另换了一种天气,看这扶
手板上雕着张生游殿的戏文,居中嵌一个指南针,坐在轿中可以不迷方向。两端还镶嵌着纹
银小匣,一边装着豆蔻,一边装着口香茶膏。枝山借此消遣,居然甜津津香喷喷异常受用。
他想:“小唐家中是色色考究的,所有式样外面都唤做唐款,尤其考究的,便是陆昭容。他
是陆翰林的爱女,嫁来时赠奁的东西号称巨万,所以他坐的轿儿这般的精美绝伦。”枝山又
想:“这般轿儿确是生平第一次享用,多坐一刻好一刻。”他便吩咐轿夫在城内打了一个转,
再往桃花坞不迟。轿夫道:“祝大爷,可是要远兜远转?”枝山道:“只为你们抬的平稳,
我祝大爷坐的舒服,所以叫你们远兜远转。”轿夫道:“祝大爷不要生气,你要远兜远转是
可以的,只是口彩不利。苏州俗语,叫做‘城头上出棺材,远兜远转。”枝山道:“臭贼放
屁,不用远兜远转。迳向桃花坞去罢。”比及进了唐府墙门下轿入内,在这滴水檐前已有这
八位美人排班出接,这又是破题儿第一遭。可惜雾里看花,目迷五色,又不好取出法宝把他
们照这一照,而且燕语莺声,你也祝伯伯,我也祝伯伯,祝枝山自生耳朵以来又是第一回听
得这般的柔声软语。忙即唱了一个总喏道:“诸位嫂嫂,恕我祝某不能一一作揖,只好唱一
个总喏了!”又是一叠声的祝大伯难得光降!祝大伯请到里面!祝大爷请到花厅上坐!枝山
答应不迭。自有唐兴、唐寿导着老祝到花厅上。面南坐定,八位美人分坐在两旁相陪。送茶
以后献上八只高脚银盘,盘中装着许多糖果。先由陆昭容抓一把玫瑰水炒的瓜子奉敬,其他
七美人依次敬客,每人敬一样。有敬松子仁的,有敬金橘糖的,敬一样,唤一声祝大伯。枝
山到了这时只恨爷娘替他少生了几张嘴,又要敷衍他们,又要咀嚼糖果,如何来得及呢?陆
昭容道:“昭容去年端的冒昧,回来和七位妹妹说起,大家都说昭容欠礼,早向祝大嫂面前
再三陪罪。所有毁损的东西,大伯尽可开单前来,昭容自当一一照赔,万望祝大伯沧海之量
不咎既往。”枝山笑道:“嫂嫂,你何前倨而后恭也!去年见了老祝奉敬十二根捣衣棒,今
年见了老祝奉敬八只银盘,银盘里的东西虽然好吃,棒槌底下的滋味端的难熬。”陆昭容知
道他今天总要发泄牢骚,只得撩着这口气一味软化。笑着说道:“祝大伯,不用提起前事罢。
棒槌打毁的东西昭容照赔便是了。”枝山道:“这些粗笨的家伙赔不赔还在其次,但有一件
东西虽然一钱不值,却也无处寻觅。嫂嫂肯赔,先赔了这件东西再和你讲话。”陆昭容道:
“祝大伯要赔什么东西?”枝山笑道:“去年借重尊腕把老祝左边的几根贱毛拔去,走向人
前似乎不大雅观,请你照赔了罢!”陆昭容暗笑这阿胡子太觉放刁,旁的东西不索赔,索赔
这几根马桶豁洗,分明有意和我为难。待要发作,又想硬干不得,还不如软化的好。便站立
起来笑向枝山说道:“祝大伯的尊髯失去了多少?”枝山道:“多虽不多,少也不少,大概
有十多茎罢。”陆昭容道:“祝大伯,昭容便向你福这十余福。”说时拉着袖儿向枝山福了
又福,连这福了十余福,算是赔偿他的损失。枝山道:“不算不算,似般赔偿损失太便宜了
罢!”其他七位娘娘一齐立起,由罗秀英发言道:“祝大伯,我们大姊福了不算,待我七姊
妹也来福这十余福罢!祝颂你祝大伯后福无穷。”陆昭容道:“既这么说,我也来补这十余
福,好教祝大伯福如东海。”于是八位娘娘都转到枝山面前挨肩站立,浑如锦屏风,很齐整
的各各拉着袖儿,向祝技山福了十余福,方才归座。枝山的为人最恨人家和他客气,尤其怕
人家的妇女和他客气。越是客气,他越不能说种种挖苦的话,只得说:“好了好了,诸位嫂
嫂究竟为着何事唤我老祝到来?”陆昭容道:“无事不敢奉邀祝大伯,只为祝大伯已探悉拙
夫的行踪,请祝大伯指示他的行踪,以便寻他回来。”枝山道:“尊夫有了消息,这是谁说
的?”陆昭容道:“这是小厮唐兴听得贵价这般说的。后来二妹到府探问,祝大嫂也是这般
说。”枝山笑道:“嫂嫂们切莫听信谣言。”陆昭容道:“这不是谣言,这是祝大伯自己宣
露的消息。”枝山笑道:“实告嫂嫂,向来祝某的说话根牢果实,决不说谎。自从去岁避难
以来,祝某的说话便有些靠不住了,十句之中总有一句是谣言。祝某说的尊夫有了消息恰是
十句中的一句谣言,请弗相信,这是靠不住的。”陆昭容笑道:“祝大伯是一位忠厚长者,
怎会造谣?”枝山道:“我本不愿造谣,这是嫂嫂教我造谣的啊!”陆昭容道:“这倒奇怪
了,昭容何尝教祝大伯造谣?”枝山捋着胡须道:“嫂嫂,我还你一个凭据,俗语说:‘嘴
上无毛,说话不牢。’我是嘴上有毛的,我说的话自然句句皆真,语语都确。叵耐嫂嫂在去
年把贱毛连根拔去,多虽不多十分之—是有的。拔去贱毛不打紧,只是坏了祝某说话的风水。
所以十句中间总有一句是不生根的话,这都是嫂嫂害我的。”陆昭容道:“祝大伯休得取笑,
拙夫行踪究在那里,请祝大伯早早指示。”枝山摇头道:“我不知晓啊。”陆昭容道:“祝
大伯是不会不知晓的,要是不知晓,祝大伯断然不会回府的。”枝山道:“嫂嫂,我这番回
来拚着嫂嫂又来拔去我的蛇须,拔去了一边再拔一边也不妨。”七位娘娘见大娘娘问不出老
祝的话索性使一个苦肉计,说:“祝大伯再不说出我们大爷的行踪,我们八姊妹只好向你跪
求了!”说时,忙着呼唤丫环快去取红毡毯来,枝山连忙摇手道:“诸位嫂嫂,你们真个要
拜我死老祝么?休得这般,待我讲给你们知晓,不过说便说了,寻却不去寻的。”陆昭容道:
“祝大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了西天。”枝山道:“你们要我去寻访,为着朋友分上也
不敢辞。不过有两桩事声明在先,须得我们天生薙过了头才好去访问子畏。”陆昭容道:
“这—桩可以遵命。”枝山道:“第二桩,我要拉着小文同去。只为他在家中享福太便宜了,
我们唐、祝、文、周须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陆昭容道:“不知文叔叔可肯同去?”枝
山道:“嫂嫂去请他到来,以便一同商议。”陆昭容忙唤唐兴去请二爷到来。唐兴领命自去,
众美人又包围着老祝,细问丈夫的行踪。枝山看他们这般恳切便不好再放刁了。又想起娘子
叮嘱他的话,顺风旗不要扯的太足了,忙道:“诸位嫂嫂,你们子畏兄倒也写意,为着遇见
了一名美貌婢女,不惜解元身分一路追踪而去,宛如路入天台不想回里,忽忽已是半载有余。
累你们朝思暮想端的罪过。”陆昭容道:“祝大伯的消息是从何处得来?”枝山不慌不忙,
从烟雨楼闻歌说起,直说到央托沈达卿探听唱歌人下落,只把秋香两字藏起不说。又道:
“探听了两月有余,才知道这唱歌人唤做米田共,这个名字是尊夫替他取的。尊夫坐了他的
小舟尾追着大舟上—名绝色丫环。据尊夫向米田共说:“你追得上这大舟重重有赏。’米田
共问他何事追舟,尊夫说:‘只为大舟上有个绝色丫环,人间独一,世上无双。非得追上大
舟,他看一回不可。’陆昭容绉了绉柳眉道:“这是拙夫太荒谬了。青衣队里的人,至多和
我们八娘春桃一般,难道还有什么杰出的人才?”枝山道:“这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
又叫做‘家花不及野花香’,又叫做‘隔墙果子分外甜。’尊夫虽然荒谬,却也要原谅他的。
吃饱了,山珍海味也觉腻烦;换一味,雪笋汤儿倒也有味。”说罢呵呵大笑。依着陆昭容平
日的性子,听到这几句,便要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现在呢,丈夫的行踪还没有知晓,索性软
化到底。道一句:“祝大伯又要取笑了,这只大舟是谁家的呢?舟上丫环叫什么名字?”枝
山道:“嫂嫂休要炒虾等不及红,凡事总有个来源。盐从怎样咸起,醋从怎样酸起,话须一
句一句的讲,饭须一碗一碗的吃。”陆昭容要听消息无法可施,便道:“祝大伯说的不错,
请你一句一句的讲便是了!”枝山暗暗好笑,今天这只母大虫驯伏的和小猫一般。横竖眼前
没有对证,我来加盐加酱,引起他们的醋波也好。便道:“摇船的米田共是认得尊夫的,听
得尊夫这般称赞那丫环,他也有些不服气。他说:‘没有见过世面的人这般说法不打紧,你
唐大爷不该这般说,谁都知道你唐大爷拥有八位美人,人人都是西子重生,个个都是王嫱再
世。行的时候宛如一队花蝴蝶,立的时候好比一座锦屏风,大舟的丫环好虽好,总比不上你
府上八位美人。谁料尊夫几声冷笑,向米田共说道:‘我们这几位配说美人么?象大舟上的
丫环才算是美人呢!”米田共不信道:‘我听得唐家大娘娘花容绝世,二娘娘国色无双,三
娘娘袅娜弄姿,四娘娘娉婷顾影,五娘娘翩若惊鸿,六娘娘朗如秋月,七娘娘宜嗔宜喜,八
娘娘善舞善歌。有了这八位美人,人间的艳福都被你大爷占尽了,大舟上的丫环希什么罕?
追他做甚?唐大爷不如回舟去罢!’八美听到这里,好象那摇船人替他们题小照,个个面有
喜色。枝山道:“这个摇船人确是一片忠言,叵耐尊夫忠言逆耳。他说:‘米田共,你懂得
什么?我唐寅没有遇见这美貌丫环,只道家中的八房娘子。确也不弱,一遇见这美貌丫环,
便觉得家中的八房娘子都如尘羹土饭不屑一顾;这丫环才算是美人!我们的八房娘子美在那
里?替他倒洗脚水都不配呢!”这句话才出口,气的陆昭容直站的站将起来,唤一声:“祝
大伯,你快把他的行踪说出来,我们拚着和他反面问问他谁是尘羹?谁是土饭?”枝山暗暗
得意,自思我把这小扇子扇得几下,竟扇出了他们炉中的妒火。谁知罗秀英拉着陆昭容坐下
道:“大姊,你上当了,这是祝大伯和我们开顽笑咧!这摇船人既是不识字的,我们大爷替
他取了米田共三字为名,把粪字拆开嘲笑于他,他都不省得,为什么米田共嘴里忽的通起文
来?既知道西子王嫱的故典,又会把我们八姊妹各各下一句四字批评,句法又很老炼。他有
了这般学问,他不做摇船人了,他也不叫做米田共了。这不是祝大伯和我们开顽笑么?”这
几句话提醒了陆昭容,笑向枝山说道:“原来是祝大伯和我们开顽笑,名曰米田共的忠言,
实则是祝大伯的戏语,原来祝大伯便是米田共,米田共便是祝大伯。”枝山自思破绽被他们
捉住了,自己懊悔不迭,才信顺风旗不能扯得太足,说谎话也要有个分寸。米田共不是通文
的人,怎会说这通文的话。最难堪的被陆昭容说祝大伯便是粪,粪便是祝大伯。枝山这时不
觉恼羞成怒,便从座上抬身,道一句:“诸位嫂嫂再会了!”说罢便想动身。陆昭容忙道:
“祝大伯那里去?”枝山道:“摇驳船去,嫂嫂说的米田共便是祝某,祝某便是米田共,我
既做了米田共,只好摇驳船去。”陆娘娘连忙道歉,七位娘娘也陪着大娘娘道歉,枝山方才
勉强坐下,但是谈了许多话还没有说出是谁家烧香的大船,大船上的丫环叫什么名字,陆昭
容屡次动问,枝山总说且慢且慢,待到小文来了再行奉告,免得一番生活两番做,告诉了各
位嫂嫂,又要告诉小文。陆昭容听了肠痒欲搔,明知老祝卖关子,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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