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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祝文周四杰传 作者:程瞻庐-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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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这是一着臭棋。你便扯住了周老二,也奈何他不得。难道可以一口把他吞掉了不成?况
且他进你的门,是你诱他上门的。他上令妹的楼,是你送他上楼的。处处都是你的理短,他
的理长。万一闹将出来,便是‘青竹掏坑缸,越掏越臭,’所以你和周老二万万不能结仇。”
王天豹道:“话虽如此,难道小周占了我王天豹妹子的便宜,我便罢了不成?”枝山道:
“足下又是执一不化了,周老二只不过和我赌东道,做梦也想不到会上闺楼,会和令妹同房
住宿。他占令妹的便宜,是你请他去占的。再者,请足下退一步想,要是大姑娘果真是女身,
果真是我老祝的表妹,你同他摸摸索索时,他的怀中没有这一纸馒头护照,那么这一对恰才
出笼的馒头便不免受你老虎脚爪的摧残。不但馒头受创,恐怕他的黄花闺女身早已被你十分
蹂躏了。人家在令妹闺楼中寄宿一宵,是否占了令妹的便宜,还没有分明。你便道一句‘难
道我王天豹罢了不成’?你把人家的表妹骗入书房,强行非礼;难道我祝枝山罢了不成?俗
语道得好,‘我不淫人妇,人不淫我妻’。现在呢,你不欺侮我的妹妹,他也不会欺侮你的
妹妹。你为什么只有自己,没有他人?”王天豹道:“横说竖说,总是你老先生的理长,我
王天豹的理短。我自己也想不出什么主意了,老先生,你说该怎样办,我便怎样办。听你指
挥,决无异言。”枝山道:“那么我要发令了,你先上闺楼去察探情形,究竟周老二上了闺
楼和令妹是同房睡,还是分房睡?假使是分房睡的,你悄悄的把周老二遣发出门便是了。”
王天豹道:“假使是同房睡的便怎样?”
枝山道:“那便要细细的探听了,单是同房而不曾同床,那便还好;同房而又同床,那
便不好了。单是同床而不曾同被,那便还好;同床而又同被,那便不好了。单是同被而不曾
同枕,那便还好;同被而又同枕,那便不好了。”
王天豹道:“若要这般查察,除非我也和妹子住在一间房中才行。他们俩谁肯告诉我
呢?”枝山道:“我有秘传的心诀授你。周老二和令妹可曾成为双飞之鸟、比目之鱼?你不
须盘问,只须察言观色,便可十知八九。你见了令妹,第一看他的眉峰,凡是处女的眉毛,
宛以风吹草偃,根根贴伏而黏合;要是不贴伏了,不黏合了,那便是挂着‘我非处女’的第
一扇招牌了。第二看他的精神,凡是深闺守礼的女子,有一种精神团聚的模样;要是精神松
懈,一举一动都显出疏懒的模样,那便是挂着‘我非处女’的第二扇招街了。你看了令妹,
再看他和周老二有没有出过花样,只须看他们的眼波,凡是有过花样的男女,彼此相视,眼
波和眼波另有一种神气。你上楼以后,只须在这上面去研究便是了。”王天豹道:“眼波上
面看得出什么?”枝山笑道:“你枉算花花太岁,这些上面还是个门外汉。凡是不曾有过花
样的男女,无论怎祥殷勤,怎样亲热,逢到眼锋相触,彼此泯然无迹,决不会有什么异样的
变化;要是一有了花样,无论当着人前怎样的假作生疏,假别嫌疑要想瞒过众人,休想瞒得
过。遇到他们的眼锋相触,眼波上面便起着变化,水汪汪,滑溜溜,甜津津,宛比抹着饴糖
似的。越是恩爱夫妻,眼波上的饴糖越多,除非是三四十年的老夫、老妻,天天拌嘴,夜夜
斗口,分房异榻,兴致颓唐,那么眼波上面的饴糖或者减少一些,但是总不能泯然无迹和没
有花样的男女一般。至于新夫新妇,隔宵恰才如是云云。那么到了来朝,眼波上的饴糖几乎
可以黏住了睫毛,胶住了苍蝇的脚。俗语道得好,‘眼睛里说得出话来’。眼睛这样东西,
简直奇妙!分明不会说话,却和会说话的一般。男女之间的秘密,是他们在被窝中干的,没
有第三个人会得知晓,他们又不肯老老实实告诉人家,便是躲在他们戏台背后听戏,也不过
听得些大略罢了。惟有到了来日,看他们的眼锋接触,好像供出昨夜如是云云的招状。这般
水汪汪、滑溜溜、甜津津的眼波,便和昨宵他们做戏时的眼波一般模样。我便到外面花厅上
坐,你只依我嘱咐,到闺楼上去察看情形,察看以后,再来问计于我。自有办法。”王天豹
在这当儿不像什么老虎了,竟像一只丧家之狗,他和枝山同出了这间秘室。枝山仍到花厅上
坐,吃那果盘里的清闲果子。
王天豹急匆匆的直入内院,将近堂楼下面,恰逢锦瑟丫环奉着小姐之命,吩咐厨房做那
精细的菜肴。见了主人,忙唤大爷。王天豹道:“锦瑟,你到那里去?”锦瑟道:“小姐吩
咐我传达厨房备一桌上等菜肴,替许大姑娘接风。”王天豹摇了摇头儿,暗唤“不妙”,又
问道:“昨夜许大姑娘睡在谁人房里的”?锦瑟道:“许大姑娘上楼时我已睡了,他睡在谁
人房里,我没有看见。直到天明,方才知晓。”王天豹道:“知晓些什么?”锦瑟道:“知
晓他是睡在小姐房中的。”王天豹道:“他和小姐是一床睡的呢,还是分床睡的?”锦瑟道:
“这个我不明白,又似一床睡的,又似分床睡的。”王天豹道:“怎么讲?”锦瑟道:“我
在小姐房中打扫的时候,瞧见一副被褥摊在花梨木的西施榻上,便见得大姑娘不曾睡上小姐
的牙床。”王天豹透了一口气道:“那么还好,我的妹子决不要乡下姑娘睡上牙床的。但是
怎说又似一床睡呢?”锦瑟道:“我和小姐铺床叠被的时候,在小姐枕边发见一方元色皱纱
包头帕子。我问小姐是谁的,小姐红着脸不做声,却被大姑娘一手抢去,立即扎在头上。便
知道是大姑娘的东西。照这样看来,大姑娘好似和小姐一床睡的。不但是一床睡,而且是睡
在一个枕头上的。大爷,这是我猜猜罢了。究竟是不是睡在一个枕头上,我并没有看见啊!”
王天豹听了不说什么,连叹了几口气。锦瑟道:“大爷,为什么叹气?”王天豹怒道:“你
不用管,你自到厨房里去便是了。”锦瑟讨了没趣,自肚皮里计算:“简直莫名其妙!方才
素琴姐姐告诉我的,这位大姑娘是大爷把他送上闺楼的,既然送上闺楼,为什么又不愿和小
姐同睡?听说和小姐睡在一起,大爷便嗟声叹气的十分不快活,难道大爷心爱的人,怕被小
姐占了便宜去不成?大爷错了,小姐是女子身,怎会占你大爷心爱的人的便宜呢?”不表锦
瑟自向厨房里去,一路沉吟思量。且说王天豹到了堂楼下面,不见有人,他便蹑着脚步轻轻
的走上楼梯。只为楼梯上铺有毯子,所以蹑步上去悄不闻声。比及走到怡云楼的正间,遇见
了素琴,忙向他摇手示意。素琴便不敢做声,忙缩到自己房中去。王天豹侧耳细听,却听得
小周正和秀英在外房谈话,小周还是雌声雌气的奴家长奴家短,秀英却是没精打采的,他说
三句,只答一句话。王天豹心中疑惑,听这疏疏落落的声音,妹子和小周又不像有什么花样。
当下干咳一声嗽,足下橐橐有声。
素琴接着喊道:“大爷上楼来了!”秀英便即款款出房,笑问:“哥哥是什么时候上楼
来的?”王天豹道:“刚才上楼。一者候候妹子;二者看看大姑娘。”嘴里这般说,眼光只
注射在小姐的眉峰上面。秀英心中奇怪:“哥哥为什么一眼不霎的替我相面?”便道:“哥
哥,难道不认识小妹了么?”
王天豹道:“妹子眉毛上似乎有些香粉痕不曾拭去。”他口中这般说,趁势凑过头来,
把王秀英的眉毛认个真切。但见根根秀眉都似风行草偃,又贴伏又黏合,这第一扇‘我非处
女’的招牌却不曾挂出来。秀英上他的当,把罗帕套上指尖,在眉毛上抹了几抹,笑问:
“哥哥,眉毛上的香粉痕可曾抹去?”王天豹又细细的看了一眼,便道:“没有了,没有
了。”口中说时,又把秀英自头至足细细的估量。秀英道:“这又奇怪了,哥哥在小妹身上
瞧些什么?”王天豹道:“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口中这么说,两眼骨碌碌,依旧把秀英
上下打量。秀英毕竟是聪明人,瞧见哥哥的态度可疑,敢是他已知晓了大姑娘不是女子。转
念一想:“我可多疑了,大姑娘不是女子,除却我知他知,还有谁知呢?”当下请哥哥坐定
以后,自己却在下首相陪。王天豹暗想:“妹子的精神和平日一般的团聚,并没有什么松懈
的态度。这第二扇‘我非处女’的招牌又不曾挂出来。忙问道:“大姑娘呢?为什么不来见
我?”小姐正待回答,那隔着纱窗的周文宾又是装模装样的说道:“大爷原谅,奴家来也。”
便即扭股糖儿似的扭到外面,向王天豹福了一福,打着偏袖站在旁边。王天豹不唤他坐下,
只把头儿左右摇动,左一顾,右一盼,忙个不了。左一顾,顾的是自己妹子;右一盼,盼的
是打着偏袖的大姑娘。他要测验祝枝山传授的方法,等候他们眼光接触,可有什么水汪汪、
滑溜溜、甜津津的眼波流露?但是秀英低着头儿,默不作声;周文宾站立在旁,也是一言不
发。秀英心中明白:“哥哥上楼,一定已知道大姑娘不是女子了。我且不要作声,待他自已
说破以后,我便和他理论。”周老二暗暗思量:“一定老祝已经上门,向王老虎道破了机关,
所以他蹑步上楼察看我们有没有暖昧。”便把手儿按在王天豹的肩上道:“大爷,你好狠心,
把奴家送上闺楼,直到这时才来看视奴家。只道你一辈子不上闺楼来了。‘痴心女子负心
汉’,奴家不嫁你这薄情郎了!”说罢,在王天豹的肩上拍了一下,要是不曾破露机关,王
天豹怎禁得起大姑娘的玉手拍肩?早已起了瘫化作用了。现在经这一拍,非但毫不动情,反
而几声冷笑。周文宾道:“大爷真个变了心咧!只隔得一宵,你便换了一副面孔。奴家一定
不要你这薄情郎,不要不要!”说到不要,便故意装出一副态度和媚态。王天豹听了,又好
气又好笑,只为没有见也们的眼锋相触,所以抱着冷静态度,一言不发。秀英心中又起疑惑:
“哥哥是个急性的人,假如知道了大姑娘不是女子,早已说破了。没有这般的涵养工夫,便
即抬起头来看看是何情形,却不料恰和周文宾的目光相触。王天豹大起忙头,居然被他得了
这试验机会了。东一瞧,西一望,周文宾的眼波似乎抹了少许的饴糖;妹子的眼波却没有发
生什么异彩。反而觉得有些春山含恨,秋水凝愁。在这分上,他便弄不明白了。周文宾道:
“大爷,你唤了奴家出来怎么这般不瞅不睬?做男子的都不是个好人。奴家不愿意和男子同
住,奴家只愿意一辈子陪伴着闺楼上的贤德千金。”王天豹哼了一声,恰逢锦瑟上楼,便道:
“锦瑟,你把楼板上芝麻也似的东西扫去了。”锦瑟道:“楼板上光滑如镜,没有什么芝麻
啊!”王天豹道:“蠢丫头,这不是真的芝麻,这是大爷身上落下的肌肉痱子,只为听了一
声‘奴家’便落下一声肌肉痱子。”周文宾道:“大爷你冷待了奴家,还要取笑奴家么?奴
家一定不和你做夫妻。”王天豹冷笑道:“我是雄老虎,你是大公鸡,做不得一对好夫妻。”
周文宾道:“奴家不懂大爷所说的话。”王天豹道:“还要‘奴家奴家’么?”周文宾道:
“不是奴家是什么?”王天豹道:‘开了天窗说亮话’,今天祝枝山上门早已说破情由,你
便是周文宾乔妆改扮的。”说到这里,素琴、锦瑟一齐着惊。秀英骂一声:“没良心的哥哥,
竟把男子乔妆改扮送上闺楼,要来陷害胞妹,我也无颜活在世上了。我去拜别了妈妈,拚了
性命罢!没良心的哥哥,你虽设计陷害于我;幸而人家是个君子,我的身子依旧冰清玉洁。”
说时珠泪纷纷,竟往东楼去拜别慈亲。王天豹听说,吓得面如土色。正是:
锦帐待谐新配偶,绿闺先起小风波。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程瞻庐《唐祝文周四杰传》
第五十九回
詈申申娇小姐含愤
情脉脉俏丫环居功
王天豹虽是个流氓式的公子,然而对于父母颇有相当的畏惧。十六世纪时代,未脱封建
制度,不离宗法社会。
王天豹在家时候,一怕父、二惧母、三惮妹妹,假使王朝锦早归林下,实行义方之教,
那么王天豹决不敢在杭州城中横行无忌。无如王朝锦身列朝堂,乞归不得。太夫人深居内院,
毕竟耳目不周。至于闺楼上的小姐,尤其与外界隔膜了。一般仆从人等,只知博那小主人的
欢心。狐假虎威,已非一日。有时太夫人传唤家丁,盘问王天豹在外情形,大家不约而同都
添着好话,王福道:“大爷经着老太太的教训,早已改邪归正了。路上逢着娇娘,正眼都不
瞧一瞧。”王禄道:“大爷在书房中看书的日子多,出外的日子少。”王喜道:“便是出外,
总拣着僻静地方走走,或者在灵隐寺中和方丈和尚淡谈佛学,或者在九溪十八涧游山玩水。”
王寿道:“大爷不是从前的大爷了,从前宛比寻芳的蝴蝶,专喜在脂粉场中往来;现在呢,
他已大大的觉悟了,他说妖娆的女郎不是好东西,容易使人身败名裂。他立志不再去寻花问
柳了。”这些鬼话都出于王天豹的指导,教他们把来哄骗亲娘的。太夫人听了也知未必是真,
但是古书上说:“三人占,则从二人之言”。现在四人之言都是一般,即非全真,也非全假,
大概总有一半的成分。因此他放下了一半的心,以为儿子总比昔日好的多了。
惟有秀英小姐灵心四映,知道这其间完全说慌,毫无正确的成分。只为在那指导之下的
舆论,决不是真舆论。在那权威之下的宣传,或者是反宣传。这四名家丁,不过是王天豹的
留声机器,把那制就的鬼话蜡片给他们开一下子便是了。秀英既然猜透是假,却不敢向老母
说知。一者乃兄的劣迹他并没有得到真实的把柄;二者老母恰才放下了一半的心,自己便不
该去加添他的愁闷。所以听得太夫人说“天豹这孩儿近来该有些醒悟了”,他便接着说道:
“哥哥受了妈妈的教训,大概总有些醒悟罢。”有时秀英得了哥哥在外面生事的消息,他见
了哥哥总是很诚恳的规劝,教他:“不要口是心非,‘瓶口扎得住,人口扎不住’。要是不
改故态,总有些风声,吹到妈妈耳朵里又要累他老人家鬱怒伤肝。一病多天,不但妈妈的身
子不得安宁,便是哥哥也要受着拘禁,行止不得自由了。我劝哥哥还是回头是岸的好”。王
天豹笑道:“这事全仗妹子替我包荒的了。只要妹子不去告诉妈妈,便没有什么风声吹到他
老人家耳朵里了”。王天豹经了秀英规谏以后,便去吩咐家丁:“所有在外面的事情,休得
告诉小姐的仆妇、丫环知晓,要和太夫人那边一般的不露风声才好。”自古道,“邪不敌
正”,不规矩的哥哥见了规矩的妹妹,当然有几分忌惮。今天王天豹不曾依着祝枝山的吩咐
行事,一时卤莽,竟把周文宾乔装改扮的事当着秀英和丫头一言道破,以致小姐惭颜,丫头
失色。在这当儿,王秀英没有下场,一时恼羞成怒,倏的改变了玉颜,眼泪汪汪的和王天豹
反面,定要到东楼上去告别慈亲,以拚一死。王天豹慌忙上前拦阻,打拱作揖,再三赔罪。
素琴、锦瑟听说乔装改扮,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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