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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瓶梅.争春园.世无匹-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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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单身幼子,正宜收敛,何敢反居大宅。况且此处系父遗之产,断难轻弃,
②
再不消费你清心。”陈与权道:“还有一说,昨日有个勘舆家来,我乘便叫
他看看住居风水。那勘舆先生说: ‘这房子截了后路,气脉不通,不惟科名
③
蹭蹬 ,抑且艰于子息。’将来正欲上京会试,功名之事到还小可,因想子息
事大。岂不闻孟子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读书人关系名教,岂可不早
为图维,以慰先灵于地下。况勘舆先生,又看大嫂住的这几间后屋,也甚是
不吉。说‘既系向北出入,便与这旗杆风水有碍。后为玄武,岂可高煞相冲。’
连年干兄这些官非刑祸,都从此起。况今年又是玄武用事,若不早迁,定还
要伤损人口。愚夫妇听说得利害,故此图这地步,与大嫂趋告避凶。那风水
不是儿戏的事,毕竟不可强执。万一果应其言,悔之晚矣。”丽容道:“只
是丈夫不在家中,应该谨守才是,怎好移家避地,轻弃祖居。”陈与权道:
“迁徙亦人家常事,况也离此不远。干兄纵不在家,我夫妇也可时常照顾,
难道怕别人欺负不成。”丽容道:“既如此说,不得不遵从台命。但可怜孤
儿少妇,举目无亲,凡事须仗陈爷照拂,我母子方有一分依赖。”陈与权道:
“我两家就如骨肉一般,朝夕可以相见,何消虑得。”当下就留金丽容吃了
便饭,把轿子抬送回家。陈与权见金丽容已出了口,满心快活,忙与他择了
一个迁居日子。到得临期,唤了十来个粗使人,到干家扛抬家伙。丽容没奈
① 戕 (qiāng,音腔)——杀害。
② 勘舆——即“风水”,旧时迷信术数的一种。指住宅基地或坟地的形势,也指相宅、相墓之法。
③ 蹭蹬 (cèngdèng,音层 〈去声〉凳)——失意、潦倒或失势难进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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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只得凭他做主。搬运了数日,方才进房。陈与权举家相送,好不热闹。
邻人都送礼称贺,陈与权替他治酒相酬。乔氏也陪在新宅内,住了数日才去。
丽容看这房子果然宽大,亭台花木,件件可观,反比自家房子华藻好些。心
里也还稍慰。有诗云:
居以安为胜,何须乔木迁;
犬猫还恋主,燕雀不离檐。
斗室安云陋,高堂未适恬;
如何弃恒产,空受别人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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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丽容恰好住了两个月。一日,丫头领干浚郊在厅上闲玩。忽见有个肥
头大脑、方中阔服的人,挺起肚子踱到厅上坐下,跟着三四个家人,都站在
槅子旁边。那戴方巾的说道:“你住在我家房子里,已是两个月了,怎么还
不出屋?”丫头听见说得诧异,也不敢回答,便领了干浚郊飞的奔了进去,
报与主母得知。丽容大吃一惊,连忙抽身出来,走到屏门后边。这几个家人
见有正经的出来,说道:“我们是城里孙老爹家来催房子的,老爹亲在这里。”
那孙老爹也便立起身来,望里头作了个揖。丽容便问道:“孙老爹光降寒门,
不在有何台命?”孙老爹道:“奶奶们是陈爷亲戚,本不该惊动。只因舍下
这房子,要将来转售与人,故此敢来催促。况陈爷起初,原说暂住一月。如
今已是两月多了,只得来与奶奶说声,在这几日内就出还了我才好。”丽容
道:“好奇怪,那房子是陈举人买的,孙老爹怎说是你家之物?”孙老爹道:
“这也奇了,奶奶住在里头,原来尚不知这所房子是谁家的吗?”丽容道:
“那仁寿村陈举人的宅子,便是舍下祖居。向来划一半与陈举人住着。为那
陈举人被勘舆先生说了风水不利,要通前至后,归并一家,联络气脉,故又
买了这所房子。原打算自己搬来,只因旧宅里竖了旗杆,不便迁徙,故此他
倒一总住了我家的屋,倒叫我搬到这里居住,是彼此递换的。若是别人的产
业,不曾用价交易,如何搬得进来。孙老爹这话教我甚是不解。”孙老爹见
这般说,也大骇道:“这那里说起,陈举人向来与我曾有一面之交,也不知
他做人好歹。前日偶然会着,说要寻一所好些的房子,暂赁一个月,与亲戚
作寓。我因在相知间,便说有一所房子,就在尊居不远,现今空着,要个主
儿卖他。若有令亲要借来作寓,怎好要银子雇赁,听凭搬来便了。只是果然
一个月出还便好,要久住,恐怕妨了我寻售的门路,便不敢应承。那陈举人
就说,真真只借一月,一日也不多住的。为此我欣然就借与他,并不曾要他
一厘银子。如今住了两月,尚不肯还,倒说是陈家的房子,难道这陈举人如
此欺骗,要扎人的火囤吗?我这产业,现有原中原主,当官印契,便到皇帝
面前,也拿得出来。今日到此催屋,反说这般混话,终不然倒是我假冒不成。”
丽容道:“难道有这等事,那陈举人住了我房子,不信,倒来哄我。孙老爹
请回,待我问明白了,自然有个料理。若是府上的房子,怎么好白白住在里
头。”孙老爹道:“不是这等说,那房子弄得不尴不尬,我心里怎能放得下。
况且今日许多路走出城来,难道不讨了一个的实回去。你可叫个人到家问问,
还是他家的屋还是我家的屋,该还出不该还出,也须与我一个分晓。”丽容
①
道:“也说得有理。”便叫个老苍头到陈家去问。那老苍头去不多时,就来
回复道:“陈爷不在家,说是城里去了。奶奶亲自出来问我,说干奶奶自己
① 老苍头——古时私家所属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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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住房子,自家去料理便了,关我家甚么事,倒来问我。”孙老爹听了道:
“如今可信我的话了,若是他家房子,怎说这几句。”丽容大惊道:“不信
有如此怪事!那陈举人现受我家大恩,难道竟把鬼话哄我。况且把我家房子
兑换,又非白要他的,为甚坏心到这个田地!”孙老爹道:“这陈举人曾受
你家好处吗?”丽容道:“便是他一个湖广人,与我家原非亲戚。被个表兄
负心,弄到落泊,后来表兄做了广州通判,他跟到此间,隆寒雨雪,跌死在
②
南雄岭上。我家丈夫驮来灌活,养在家中,娶妻完婚,扶持他入泮 。我丈夫
几乎弄到杀身,至授例北雍,夤名乡榜,计费万金,未尝少吝。我丈夫因替
他报除夙怨,杀了刘天相,几成大辟,幸朝廷怜其好义,发配山东。不惟为
他倾家,抑且为他拚命。今见我丈夫远配,一所房子又不容我安身,却把别
家的产业哄我。你道有这事吗!”孙老爹听到此处,舌头都伸了出来。乃大
①
骇道:“你家如此待他,他却这等相报。便是豺狼枭獍,也无此狠恶!”丽
容道:“我家却不知他如此昧心,还将所存田房产业都托他收管。倘一总坑
匿不吐,怎么了得!”孙老爹道:“为甚么也托与他?今如此昧心,形迹显
见,大略不肯还你的了。我今不好在此唐突,只得且去。那房子或是还我,
或是用价交易,但求早些发付。”丽容道:“这个自然,少不得我还亲自要
去与他理直。或者内眷们不善说话,且看陈与权当面怎样回答。若果有此事,
也不劳府上催促,只在这一月内,自然出还你家房子,并奉补租价。”孙老
爹道:“这倒不消。但若奶奶住,愿减些价钱。买了倒好。”说罢反欢欢喜
喜同着小厮出门去了。金丽容想道:“不信陈与权负心若此!莫非乔氏不知
②
就里 ,胡乱回的?或者我家老苍头耳聋昏瞆,传错了话?只等我自去,当面
问陈与权,自有真确了。”只因这一去,有分教:孤身妇,财破家倾;负心
人,惊生诈死。不知这房子终是谁家产业?且听下回分解。
② 入泮 (p àn,音判)——周代诸侯的学校前有半圆形的池名泮水,后称入学为入泮。
① 枭獍 (xiāojìng,音嚣竟)——相传枭是食母的恶鸟;獍是食父的恶兽。比喻凶恶忘恩的人。
② 就里——内部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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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两头脱空,负心人忒煞欺心 一计收罗,长舌妇偏生饶舌
词曰:
自家庭院,反与伊人藏美眷。别徙华堂,又被他家赶得忙。田园一罟,还欲将他家计掳。
③
魆地 风波,不得人间巧几多?
——减字木兰花
看官,你道陈与权要独霸干家宅子,自然另买房屋,搬出丽容另居,原
是正理。为何忽有个孙老爹走来,说是他家产业?依我看来,定是假冒的了。
原来不然,那陈与权狼心狗肺,负义忘恩,虽然终身受干家之惠,就如享用
自家孙子的,一毫也不在心上。今见干白虹配徒远境,自然不得回家,止剩
茕茕母子,柔弱可欺。故任我为之,益无顾忌。贪了干家这所宅子宽大,便
与乔氏私谋,要驱逐他出门,方遂并吞之念。这乔氏机谋深巧,便教唆丈夫
做这鬼局,推了出门,便不管他闲事。
这孙老爹号叫做孙秀卿,是城中一个富户,与陈与权原非厚交,两家相
识却有一个缘故。那孙秀卿因是小姓出身,加添有了臭铜,就有这些光棍去
起意他。一日,家里围墙倒了,叫人重砌,只因房子少,人口多,觉住不下,
反在这围墙之内,起了一所大楼,接连九间,费了三四百银子。才造得完,
便被几个恶少,竟向保昌县进一张状子,说民间房宅,只有连三连五,惟帝
王宫殿方是九间之数,道是百姓僭了皇制,目无君上,竟告了叛逆。知县也
闻他是个好主顾儿,亲临踏勘,只说要解府解司。吓得这孙秀卿慌了手脚,
各处央求分上,知县都不肯听。只因这知县姓陈,也是湖广人,与陈与权虽
不同宗,也曾通谱,一向弟兄往来,最相亲厚。因此,那孙秀卿只得寻陈与
权讨情,将一千银子馈与县公,三百两送陈与权酬谢。那知县千不依万不允,
恰恰倒听了陈与权的情面,竟消释了。这孙秀卿完成讼事,就把楼子拆去了
两间,众人便没处生衅,才消净了。陈与权有这一面往来,故此相熟。一日,
偶然城里有个朋友人家请陈与权吃酒,这孙秀卿也在座间。因听陈与权要寻
房子与亲戚暂寓,从来有钱的巴不得要奉承贵客。这孙秀卿连忙就说自己有
一所空房,与仁寿村相近,愿借与他,并不要租价。陈与权不胜之喜,回家
就与乔氏说了,就哄金丽容到来,假托勘舆之言,说这房子划断两家,各有
许多不好之处。丽容信为实然,果搬了出来。不想才住两月,便有人来催赶
出房,惹得满腔疑惑。虽显然是陈与权做的圈套,心里犹恐不真,必要自去
问个明白。次日绝早起来,梳洗停当,叫了一乘轿子,带了两个丫头出门而
去。正是:
蜃楼海市本无因,
错认亭台面面新;
直待随风都灭没,
乱山深处海云昏。
丽容直至内厅,一个陈与权正走出来,劈头撞见。欲待转身,脚已缩不
进去。一个脸儿白了红,红了白,觉得甚没意思。丽容道:“陈爷今日在家
里吗?”陈与权道:“正是。请到里边去坐。”丽容知他要卸身出去,便道:
“不消了,我此来有句话儿。昨日叫老仆过来,问得不明,故今日自家到宅。
此处房子虽然已属陈爷,然尚是我家之物。前半既已划出,只留后半自居,
③ 魆地 (xū,音须)——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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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不为过。陈爷必欲归并,故另寻这一所与我迁去。这也罢了。不想住得两
月,便有个姓孙的从城中来,催我出房,这是何说?若果系陈爷所买,他人
安得冒认?倘是孙姓之产,陈爷便不该把来哄我。因此特意过来相问,不知
这宅子果是买的不是?”陈与权道:“我家屡次蒙受照拂,何敢相欺。但这
房子,实实有个隐情。我虽然做个举人,并无一些恒产,萧条之况,大嫂固
所深所。因此地风水不吉,故又寻这孙氏一所房屋。争奈手中空乏,这千金
之价,一时筹措不来。因孙家与我相厚,每事可以通融。原打算我自己搬去,
慢慢还他屋价。争奈此地已成了个乡绅门径,不好搬得。故此反屈大嫂迁移,
实是不安得紧。那房价之事,目下虽拿不出,日后我自然还他。若大嫂凑得
出来,倒先与我兑了去。我苟有所入,即当补上,断然不少。”丽容道:“说
那里话,我自家有屋不住,反去买人家的。既然你未曾交价,尚是别人房子,
怎好住他。只是原还我后边这几进,仍旧搬回来罢了。”那乔氏也正走出来,
就接口道:“里边我已做了房户,如何好端端又去动他。你手中不比我家穷
蹙,就买了孙家这所宅子,日后少不得照价补还,难道就不妥了!”丽容道:
“现今受了欺骗,还来哄人!此间原是我家祖产,如何白占我的!只要还出
我后段便了。”陈与权听了,反发话道:“干兄与我怎样相交,今日却说这
白占两字。我偏不还出,看你怎么办!”丽容怒道:“你受我家何等大恩,
反这等出言无状!当初在南雄岭上的时节,有这般享用,有这般安居,有这
般荣贵吗!我家丈夫,屡次为你几死,今日如此报答,天理良心何在!”陈
与权见掀出他根底,老羞成怒,暴跳如雷,说道:“我读书发达,是本分中
事;穷途落泊,亦士人之常,何必耻笑!你家丈夫犯法遭刑,与我甚么相干,
也把来埋怨!”丽容道:“你这举人,道是文章之力!不记得我家丈夫,风
霜劳顿,回来取这万金的日子吗?我丈夫打死刘天相,实因为你报仇,你不
见戚宗孝,是个匹夫,一端小惠,尚且仗义殉身。你衣冠中人,反如此恩将
仇报,可不羞死!”陈与权道:“当初万金之费,你丈夫还扶持了一个姓曾
的,如今也寻他讨些好处吗!就是刘天相,谁叫他打死,弄出这般祸来!”
丽容道:“刘天相不是你仇家,我丈夫怎么杀他!总是忘恩负义之人,我也
不与你多说。眼见房子已被你占去,谅不肯还,我也只得弃下了。如今只把
前日那些田房产业交还了我,讨得下讨不下,我自去料理,今后再不上你门
了。”陈与权道:“这那里说起,田地是我家田地,房产是我家房产,你那
里交与我的,反来图赖!”丽容听这说话,大吃一惊。因发急道:“前日当
头对面交付你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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