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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 作者:梁晓声-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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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动也不动地,就那样握着妻的一只手,将脸贴在妻的胸上,静静地躺着。
此时此刻,他真不想起来,不想离开妻。他头昏沉沉的,昨夜几乎根本没有安睡
过片刻。妻在安眠药的作用下睡熟后,他心中还一直在为妻的外婆的去世难过,
觉得自己是那么对不起妻。妻经常跟他讲,她小时候外婆多么疼爱她……

    他终于还是起来了。他也看到了徐淑芳看到的那个“通告”。

    不知是一位他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返城待业知青需要当年的兵团宣传队员们
的帮助? 今天就是徐淑芳记在手背上的那个日子。他收到了一封短信,“要求”
他务必前往。即便没有收到这封短信,他也会去的。能够给哪一位返城待业知青
一点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帮助,他刘大文也会视为自己义不容辞的事。

    他先将两个酣睡中的女儿一次一个用被子裹着抱到父母屋里,对老父亲和老
母亲说:“爸,妈,我一会儿要出去办点事儿,孩子们醒了,让她们在这屋里玩
吧,千万别让她们去闹醒小眉。昨晚她服了三片安眠药,让她好好睡一觉……”

    随后,他回到小煤棚,尽量不发出响声地擞红了炉底,加了满满一炉膛煤。

    他在“床”前跪了下去,又久久地注视着妻的脸……

    他在妻的唇上吻了一下,站起身,从墙角凑合着钉成的架子上拿下手提包,
取出当年发的军上衣,套在又脏又破的黄棉袄外。军上衣是沈阳军区批发给兵团
宣传队员们的演出服,他平时舍不得穿,还挺新的。

    他推开小煤棚的门走了出去。门的上半部钉着一条麻袋,他将麻袋掀开一角,
门上现出了一道缝,勉强可以伸进一只手,他伸进一只手从里面将门插上了。抽
出手时,手被钉子划破了。

    又温暖又安静的小匣子。我的小女孩你可以在里面好好地睡一觉了,绝不会
有谁来打扰你的!

    烟筒冒出的青烟,呛得他流出了眼泪。烟筒探出在门上头,他抬头瞧了一眼,
见出烟口结满了霜。连日来气候忽暖忽冷,家家户户的铁烟筒口内都像套了一个
银环。他想,抽时间得敲敲霜壳清清烟灰了。炉子白天黑夜地烧了一个多月,烟
筒里一定已经积了不少灰。

    他没忘了背上那个专门从事“投机倒把”活动的书包,也没忘了往书包里塞
进十几盒烟。仍是带过滤嘴的“凤凰”和“牡丹”。还有四五条没出手呢! 不卖
出手,他就赔了。本钱是向同连队的一个返城待业知青借的,也不是那个人自己
的钱,是替他向他不认识的第三者代借的。时间太久了,再不还他没脸见那个人
了。原价卖出,他也是赔了。因为他买进时,每盒就比原价高一毛五分钱。

    他不知道,靠倒卖香烟赚钱的人,从来不是一盒一盒地在自由市场上出手。
他们有他们的种种“路子”,他们一箱一箱地倒卖也不会犯事儿……

    他想先到自由市场碰碰运气。能出手几盒,算自己今天运气好。一盒也卖不
出手,无非浪费两个小时,时间对返城待业知青不值钱。

    运气不好。离开自由市场时,书包里从家中带出来几盒烟,还是几盒烟。

    对不好的运气他习惯了,不觉得多么失望多么沮丧,他匆匆向该去汇合的地
点大步走。

    守卫在江桥对岸桥头的一个年轻警卫战士,觉得今天情形异常。十几分钟内,
已经有十来个返城待业知青过桥了。现在又有十来个正在桥上走着。他们的衣着
也异常:上身一律半新的草绿军装,裤子和鞋可就很不统一了,而且很破旧,男
的女的都这样。

    他们为什么一律穿着半新的没有领章的军上衣? 他们为什么都带着一件破旧
的乐器? 他们为什么在几乎同样的时间内离开对面的城市,到附近没有人家的僻
静的江这边来? 而且都是那样脚步匆匆? 难道他们有什么集体的行动吗? 他们到
江这边来究竟想干什么?

    一连串的问号在这个年轻警卫战士头脑中闪过。他联想到了全市皆知,余波
未平的“一中事件”,联想到了公安机关颁发的“特殊治安条例”。是对公安机
关的一次报复行动? 被拘捕的几十名返城待业知青不是还未被释放么?

    突然的爆炸、桥毁、人亡……

    又一起重大恶性破坏案件……

    年轻警卫战士高度警惕起来。

    可疑者中的一个,拎着破旧的提琴盒走近了桥头。一边走,一边两眼顾盼,
四面张望。

    “请站一下。”年轻的警卫战士走出岗亭,拦住了那个比他大七八岁的可疑
者。

    “干吗? ”对方迷惑地问,仍四面张望。

    “装的什么? ”

    “看不出来吗? 这是提琴盒! 提琴盒里还能装什么?!”

    “打开看看。”

    “要检查? ”

    “是的。”

    “你凭什么检查我?!”

    “守卫江桥是我的职责。”

    “拒绝你的检查是我的人身权利,我的提琴盒里又没藏定时炸弹! ”

    “遵照公安机关最近颁发的‘特殊治安条例’,我有权对可疑的人进行检查
! ”

    “又是他妈的‘特殊治安条例’! 老子今天偏不让你检查,你能把老子怎么
样? ”

    “那我就拘捕你! ”

    “你他妈的敢! 你穿上了一套治安服有什么了不起? 老子在珍宝岛冒着枪林
弹雨抬担架的时候,你可能还钻你爸的裤裆玩呢! ”对方说着就要从年轻警卫战
士面前通过。

                                7

    “站住! ”年轻警卫战士从肩上取下了带刺刀的枪,刺刀逼着对方的胸膛。

    这时那十来个返城知青也都走到了桥头。

    “怎么回事? ”发问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返城知青。

    “他要检查我的提琴盒! ”

    “妈的,这不是存心找咱们的碴吗! ”

    “别骂! 让他检查检查吧,你这琴盒里不是没装着炸弹吗? ”

    “要是装着炸弹我早跟这小子同归于尽了! ”

    “既然没装着炸弹,别怕人家检查嘛! ”

    络腮胡子从那个不肯接受检查的返城知青手中夺过提琴盒,朝年轻警卫战士
一递:“请吧! ”

    年轻警卫战士这才把枪又背到肩上,接过提琴盒,蹲下身去,打开盒盖进行
检查。

    提琴盒里,除了一把旧提琴外,别无它物。

    年轻警卫战士盖上琴盒,站起身,将琴盒还给那个络腮胡子,不声不响地让
开了路。

    他们一块儿通过桥头时,那个不肯被检查的返城知青,恶狠狠地瞪了年轻警
卫战士一眼。

    年轻警卫战士以眼还眼。

    比这十来个返城知青先过了桥的那些返城知青,站在铁道路基下的树丛中喊
:“哎! 都到这里来集合! ”

    于是后过桥的这十来个返城知青便往路基下的树丛中走去,他们集合一起,
消失在树丛深处。

    年轻警卫战士头脑中的种种可疑问号,一个也没得到解答。

    他思忖了一会儿,拿起了岗亭中的电话筒……

    那些返城知青们,穿过树丛,在一片空旷的野地前站住了。他们之中,有的
互相认识,有的并不认识。他们还都不知道为谁而来,也还都不知道谁是这次
“行动”的发起人。他们来的动机,和刘大文一样,和想来而没来成的郭立强一
样。

    两个互相认识的聊着:

    “还记得吗? 当年咱们在佳木斯兵团总部结束了全兵团文艺大汇演之后,又
参加了全省的文艺大汇演,把省、市歌舞团都给震了一家伙! 啊? 咱们走在人行
道上的时候,那精神劲儿! 一个个多帅! 小伙儿英俊,姑娘漂亮! 啊? ”

    “记得! 当然记得! ”

    站在他们旁边的一个忍不住插了话:“全兵团文艺大汇演我参加了,全省文
艺大汇演我也参加了! 咱们不但把省、市歌舞团给震了一家伙,还把西哈努克亲
王和夫人给震了一家伙呐! ……”

    刘大文虽不认识他们,可知道他们不是在吹牛。他们一提起当年,使他心中
也一阵激动。

    他忘不了:一队小汽车从马路上徐徐驶过,其中一辆突然靠向人行道缓缓停
住,下车的是正在这座城市进行参观访问的西哈努克亲王和夫人。

    西哈努克亲王和夫人通过翻译问他们都是什么部门的。当得知他们是北大荒
的兵团战士时,通过翻译对他们说:“我们看到你们真高兴! 你们一个个都是这
么年轻,这么有朝气! 走在一起这么引人注目! 祝愿你们永远这么年轻,永远这
么有朝气! 看到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使我感到非常高兴! ……”

    那时他常因自己不够英俊而有点自卑,却相信自己会长久地年轻,长久地保
持朝气。因为朝气是从他内心里向外焕发着的……

    可如今他觉得自己的心老了! 才三十来岁!

    “好汉不提当年勇啊! ”又一个插了话。

    “是啊,好汉不提当年勇! 不提了! 如今要是那位亲王和他的夫人再看到我
们这一小撮,不知还会不会停住小车,下来对我们说——‘看到你们真高兴! ’
……”

    “不把小汽车赶紧加速开过去,以为我们是伙暴徒才怪呢! 你们看那一位,
满脸的络腮胡子,像不像个冒充子弟兵的强盗头儿? 难怪守桥的警卫要检查琴盒
! ”

    那个说“好汉不提当年勇”的问刘大文:“咱们到底是为谁来呀? 这时候也
该露露庐山真面目了呀! ”

    “不知道。”刘大文摇了摇头,又说:“为谁来还不都是应该的。”

    “有理。”

    这时,那个络腮胡子拍了两下手,对大家说:“诸位兵团战友,感谢大家今
天的光临! 你们看到的‘通告’,是本人写的,本人一张张到处贴的。不过我首
先声明,今天需要大家伸出帮助之手的,并非本人,而是另一个人,现在,就请
大家认识认识这个人! 谁是刘大文? 刘大文来了没有? ……”

    “是……我就是刘大文……”

    刘大文听了络腮胡子的话,才明白众人今天是为自己而来的。

    他糊涂了,这些人他一个也不认识,包括那个络腮胡子。而且他不知络腮胡
子把这么多他并不认识的人用“通告”纠集在一起,想给予他什么样的帮助? 想
如何帮助他?

    他看着络腮胡子,嗫嚅地说:“我……我不认识你呀! 你写给我的信里预先
也没讲明……”

    “过去不认识,今天认识了嘛! ”络腮胡子将他从众人中拽出来,推着他,
使他面朝着众人。

    络腮胡子又开口道:“他,这个刘大文,就是当年咱们兵团的‘金嗓子’!
可是如今咱们的‘金嗓子’落到了在自由市场倒卖香烟的地步! 因为我自己也在
自由市场上……做点小买卖,所以看到了他几次,还亲眼看到了市场管理所的人
是怎样把我们的‘金嗓子’带走的! ……”

    络腮胡子的话还没说完,好几个人走上前围住了刘大文。

    这个拍拍他的肩:“嗨! 大文,闹了半天我是为你而来的呀?

    小子! 不认识我啦? 当年兵团文艺大汇演的时候,咱们天天在一张饭桌上吃
饭。我是二师的宣传队长周海涛哇! “

    那个当胸给了他一拳头:“队长,连我都不认识啦? 我是咱们师敲扬琴的曲
小安呀! 可惜没有扬琴,我只带了把笛子来……”

    “哎,小袁好吗? 我问的是袁眉! ”一个姑娘急切地抓住他的胳膊问。

    “她……挺好的,挺好的……”

    “你们有小孩了吧? ”

    “有了,有了,两个女儿。”

    “你们怎么胆大妄为,敢生两个呀? ”

    “没法子,双胞胎,又不能掐死一个! ”

    大家笑了起来。

    姑娘也笑道:“你可是变化太大了呀! 老多啦! 你够有福的啊! 当年我们小
袁被多少人追求呀! 连我当年那位男朋友还想甩了我追求她呢,我一怒之下跟那
个小子吹了! 谁能想到小袁被你给勾到你们那远山穷连去啦! 你可是别欺负她呀,
她是个好人儿……”

    刘大文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在头脑中努力回忆着,却回忆不起他们当年
一个个的模样。他的的确确是认不出他们了,正如没有络腮胡子那番介绍,他们
和他站在一起也认不出他了。老了! 都老了! 虽然都才三十来岁,可那一张张脸
上都过早地出现了饱经风霜的皱纹,都带有着连笑也不能掩盖的忧郁烦愁。他暗
想:我们这一代的青春真他妈的短! 比他妈的小孩出麻疹的日子还短! ……

    “嗨! ……”络腮胡子拍了几下巴掌,又大声道:“先别叙友情,今天不是
叙友情的日子! ”

    大家便不再交谈,静下来望着他。

    “至于我自己,一不会拉什么,二不会弹什么,一天宣传队员也没当过! 当
年我是个拖拉机手。不过我感谢当过宣传队员的知青朋友。没有你们,那些年我
们的生活不知会变得多寂寞! 你们也不必问我的姓名,叫我‘大胡子’吧……”

    那个姑娘嫌他罗嗦,打断道:“让我们大家干什么? 怎么干? 你开门见山,
直来直去吧! 我们今天全听你的就是啦! ”

                                8

    “好,开门见山,直来直去! 我的想法是这样的:我们为刘大文举办个人演
唱会。地点——江畔,青年宫前的广场,第一不影响交通,第二听众集中。宗旨
——让许许多多的人知道我们返城待业知青中有个‘金嗓子’,让许许多多的人
公认刘大文的嗓子的的确确不愧是‘金嗓子’,以引起各文艺单位的关注,直到
哪一天哪一个文艺单位招收了我们的‘金嗓子’为止! 一句话,我们要齐心协力,
同舟共济,把我们的‘金嗓子’推上城市的舞台! 为此,有劳诸位,给咱们的‘
金嗓子’伴奏,排练一套正正规规的独唱节目! ……”

    “好! 这个想法太伟大啦! ”

    “我奉陪到底! ”

    “我也奉陪到底! ”

    “要是治安警察们干预怎么办? ”

    “我们又不是聚众闹事,是唱歌,凭什么干预我们,难道怕鱼刺卡喉咙就不
吃鱼了吗? ”

    “这……这能行吗? ……”刘大文显得表情不安起来。

    “大文,我们为的是你,你可不许打退堂鼓啊? 我们二十多万返城待业知青
中,也该出个歌唱家! ”

    “对,你登上城市舞台演唱那一天,我们也感到骄傲嘛! ”

    “我……我是……大家为我……我过意不去! ……”

    “没什么过意不去的! ‘金嗓子’不是你刘大文,是别人,我们照样心甘情
愿! 反正我们都在待业,时间,大大的有! ”

    这时,徐淑芳正拎着扬琴盒,从江对岸踏上江桥台阶。扬琴盒大,她拎了好
长一段路,两臂累酸,索性扛在肩上。

    “是看到通知去汇合的吧? 我帮你拎可以吗? ”

    她听身后有人对她说话,在江桥台阶上站住,转身一看,僵立不动。

    对她说话的人是姚守义。

    “是你? ……”姚守义也万万没想到会碰上她。

    她不回答一个字。

    “我知道,你恨我们。你……肯定有你的苦衷。我们是……做得太损了! 过
后我们都对自己非常悔恨! 今天既然碰上你了,我当面向你……请罪……”姚守
义十分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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