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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 作者:梁晓声-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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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凝望着……

    啊吧啦咕,啊吧啦咕,

    我和任何人都没来往,没来往,

    命啊,我的星辰,

    你引我走向何方? 走向何方?

    啊! ……

    我看这世界像沙漠,

    我和任何人都没来往……

    从他消失的地方,远远地传来了一阵歌声。那种嗓子像敲击破铁罐子发出的
声音。与其说是在唱莫如说是在吼叫。听得出来,是一个嗓子处在变音阶段,先
天五音不全的青年。这类青年都有相似的“艺名”——“马路红”或“夜里红”、
“嗷天狼”、“震山虎”什么的。

    一个不知是属于哪一派“红”也不知是“狼”还是“虎”的青年骑着自行车
从江桥下出现了。他没戴帽子,双手捂着耳朵,低着头,也不看前边的路,两条
长腿飞快地蹬着自行车,高歌猛进。

    不被双手控制方向的自行车,像耍龙似的在路上左扭右拐,好几次差点冲上
人行道。

    “停! ……”猝然一声断喝,从马路对面楼房的阴影中闪出了两个肩枪的武
装巡逻人员,跨到马路中间挡住了他的自行车。

    他吓得险些连人带车摔倒。

    他那捂住耳朵的双手赶紧放下,扶住车把,将自行车偏向人行道,刹住后,
屁股不离车座,一条长腿踏地,惴惴不安地问:“我,我怎么了? ”

    “干什么的? ”

    “工人。下夜班回家。”

    “工作证! ”

    “没带在身上。”

    “特殊治安条例天天宣传,听到过没有? ”

    “什么条例? 没人对我宣传啊! ”

    “那只好给你单独补一课了,下车! ”

    “我……我到底怎么了? 不就是在马路上大声唱歌了么? 不让唱我不……”

    “别哕嗦了! 车扣我这儿,你跟他走! ”

    她在马路对面望着这一幕,不由得将手伸人大衣兜,却猛想到自己还没有工
作……

    这时,她听到另一个武装治安巡逻警察对那“夜里红”之类的小伙子命令道
:“骑上你的自行车吧,好好驮着我。”

    “夜里红”十分不情愿地嘟哝:“马路上不是不许骑自行车带人吗? 要是再
碰上个交通警察怎么办? 罚款是你掏钱还是我掏钱? ”

                                6

    那个武装治安巡逻警察道:“交通警察管不着咱俩这一段,再说他们早下班
了! ”

    “往哪儿驮您呀? ”

    “公安局。”

    “驮到了就让我回家呀? ”

    “弄清楚你小子到底是不是工人再说吧! ”

    于是,“夜里红”无可奈何地重新骑上自行车,驮着那个武装治安巡逻警察,
朝他的“命”他的“星辰”今夜将他引向的地方骑去,也不再唱“啊吧啦咕”了。

    她本想趁留在原处的那个武装治安巡逻警察没注意到自己,赶快往家走,不
料刚一转身,对方却发现她了。

    “哎,站住! ”

    她只好站住。

    对方大步跨过马路,走到她跟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开始盘问:

    “到哪儿去? ”

    “回家。”

    “从哪儿来? ”

    “家里。”

    “深更半夜在江边溜达什么? ”

    “送……一位朋友。”

    “朋友,这么说还有一位喽? 哪儿去啦? ”

    “已经走了。”

    “已经走了? 男的女的? ”

    “男的。”

    “我想也准是个男的嘛! 他是哪个单位的? ”

    “省教育厅的。”

    “干什么的? ”

    “这……具体什么工作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你不说是你朋友吗? ”

    “认识不久的朋友。”

    对方的怀疑显然越来越大了,继续盘问:

    “那么你是干什么的? ”

    “什么也不干。”

    “什么叫什么也不干? ”

    “待业。”

    “噢……返城待业知青? ”

    “对。”

    “跟我走吧! ”

    “为什么? ”

    “因为我对你产生了某种怀疑。”

    对方格外强调地说出“某种”两个字,她终于明白对方怀疑她什么了。如同
刚才那个大嚎“命”和“星辰”的小伙子被称作“夜里红”之类,人们将对方所
怀疑的“某种”女人称作“夜来香”。她虽然也像那一次在市场管理所感到受了
严重的侮辱,但却没有像那一次一样被激怒,只不过觉得可笑。对方的责任心还
让她有几分肃然起敬。

    要想脱身,看来不像那一次在市场管理所一样打出“市长的女儿”这一块金
字招牌,怕是有点不那么容易了。

    于是她笑问道:“如果站在你面前的是市长的女儿,你也一定要带她到公安
局去吗? ”

    “市长的女儿也一样对待! ”对方严厉起来。

    “那我就毫无办法了,只有跟你到公安局去了! 不过你能不能先陪我回家去
通知家人呢? 我家离这儿不远,十几分钟就走到,要不我一夜不归,我父亲,也
就是市长同志,会整夜四处打电话找我的。”她用缓而慢之的语调说。

    “你是市长的女儿? ”对方又开始从头到脚从脚到头审视起她来,怀疑更大
了。不,简直不再是怀疑,而是肯定地认为,她起码是一个竟敢对一位武装巡逻
警察冒充市长女儿的骗子!

    “你是市长的女儿? 好,好,好极啦! 你今夜算是碰着了我这个最讲‘认真
’二字的人啦! 走吧,女士,我就陪您先回家通知您的市长父亲同志吧,免得他
整夜四处打电话找您又四处找不到您! ”

    “真过意不去,给您添麻烦了。”她彬彬有礼地说。

    “女士,前边带路了! ”对方恶声恶气地嘲讽她。

    “不客气。跟着我,别走丢了您! ”于是她就“前边带路”。

    她一边走心里一边想:他可别身上没带着工作证也碰上了这么一位城市的卫
士。

    像卷烟厂的工人们身上都不免带有烟草味,酱油厂的工人们身上都不免带有
酱油味一样,当年的知青教导员,一旦沦为返城待业知青,也不知不觉地变得玩
世不恭起来。

    她走到铁门前,警卫立刻给她开了门。她却并不马上走进院里,转身去看那
个武装治安巡逻警察。

    他已站住不走了。

    她对他招手:“来呀,来呀,进来呀! ”

    警卫隔着铁门也朝那个武装治安巡逻警察看了一眼,问她:“要……到你们
家去? 你们全家都睡了啊! ”

    她笑了一下,说:“我并不认识他,他要送我回家。”

    警卫面露难色,向她解释道:“我们守卫人员可是有守卫条例的呀! 你是市
长的女儿,更应该自觉遵守。不认识的人,不能随便带入院内。何况已经这么晚
了,他还是携枪者,更不能进来! 不信你到传达室去看看守卫条例,上边清清楚
楚地写着这一条。我们警卫人员得对领导同志的安全负责啊! ”解释了这么一番
后,又隔着铁门对外面那个武装治安巡逻警察挥了挥手,大声说:“走吧,走吧,
你把她送到这儿,就算送到家了! ”说完,锁上大门,从监视孔里警惕地向外望
着。

    那个武装治安巡逻警察呆呆地站在铁门外。

    她隔着铁门对他说:“我想出,出不去了。您想进,进不来了。

    真是抱歉! 多谢您一直把我送到这儿啊! 告诉我您的姓名,明天我往公安局
给您写封表扬信吧? “

    “用不着! ”那个武装治安巡逻警察猛转身走了。

    “再见! ”她对他的背影大嚷一句。

    她心里别提有多痛快! 因为她这个当年的知青教导员觉得以这种方式替那三
十几名因一中事件被抓走的返城待业知青向公安机关的一员进行了一次小小的报
复。

    “无论如何,报复是必要的! ……”她又想到了“简”说过的这句话。她的
报复行为有了思想依据,使她心里不但痛快,而且舒畅。

    二十余万返城待业知识青年的存在,的的确确在这座城市中造成了一种不安
定感。二十余万、返城、待业、青年,如果将社会对他们的统称进行词组分解,
就会使任何一个人更加确信他们在这座城市中造成的不安定感是客观的,现实的,
并非哪一个患多疑症的头脑产生的幻想。“二十余万”这个数字加上“待业,,
这个对任何人都很严峻的词,再加上”返城‘’这种具有特殊历史背景的身份,
最后都与“青年”这两个血气方刚的字( 虽然这两个字对他们来说未免嫩了一点
) 排列组合在一起,其引申意就包含着——骚乱。

    而骚乱的对应词便是——治安。

    所以返城待业知青们与治安警察们的冲突,完全可以说是——自然而然的。

    社会因素造成的某种冲突,往往都是具有内在规律的。

    市长的女儿,当年知青教导员对一名治安警察的小小的报复,不过是两节五
号电池所产生的微弱火花而已……

               第十三章

    市委第三次常委扩大会议记录

    市委一九八零年三月二十七日召开常委扩大会议,讨论返城待业知识青年就
业、“一中事件”的妥善处理及如何消除其影响的问题。市委书记因病缺席。会
议由市长、市委副书记姚克泯同志主持。

    姚:关于返城待业知青就业问题,我们已经召开两次常委会,专题进行讨论
和研究,可是没有形成任何决议或草案,也没有提出什么具体的措施或设想。我
感到,我们有的同志对这个问题缺乏足够的重视。认为这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
是一个全国性的社会问题,因而要靠中央拿出一个对全国各大城市都行之有效的
办法。

    这是消极的态度。我们这座城市有二十多万返城待业知识青年。

    全国有一千九百多万,加上十几年来由于其它社会和历史因素产生的城市待
业者,将是几千万。中央在短期内不会拿出办法来! 还是要靠我们这些城市领导
者根据每一座城市的不同情况和不同条件,拿出具体的解决办法! 解决一个返城
待业知青的就业问题,要像解决我们党和国家面临的一个困难一样! 我们需要这
样的态度!

    借此机会,给大家讲讲列宁夫人克鲁普斯卡雅的一件平凡小事。她曾在十月
革命后,从事过苏维埃教育工作。一天,有位青年女教师拿了一幅中学生作的图
画给她看。图画很简单,一个三角形中间一个圆。她问女教师,画的是什么? 女
教师摇头说,完全不能理解,所以才将这幅画拿来给克鲁普斯卡雅看。克鲁普斯
卡雅又问,你要求学生们画的是什么? 女教师回答:“给自己留下最美好印象的
事物。”克鲁普斯卡雅将那幅画看了许久,思考了许久,坦率承认,自己也完全
不能理解,建议:“既然这个学生如此画了,一定不无道理。要真正理解只有一
个办法,问问这个学生。”女教师回答,这个学生不知何故,已经好几天没上学
了。女教师的回答,引起了克鲁普斯卡雅的关心,她亲自陪同女教师,前去进行
家访。

    那个学生的父亲十月革命中牺牲了。他和母亲住在别人家黑暗而肮脏的天棚
上。母亲靠作洗衣妇供养儿子上学。母亲病倒了,儿子弃学边当临时小工边服侍
母亲。原来他画的三角形是天棚的窗,圆是太阳。学生告诉老师:每天太阳出现
日光照进天棚,给他留下了他认为最美好的印象……

    克鲁普斯卡雅非常难过。回去后立即给苏维埃政权写信,讲述了这个学生的
情况。信中写道:“有一位这样的母亲和一个这样的儿子,丈夫与父亲为苏维埃
献出生命,他们却老鼠般生活在别人又黑暗又肮脏的天棚,患病的母亲得不到医
治,应该努力学习的儿子弃学。只不过我们没更多的机会接触到他们,看到他们
的处境。

    我们既然亲身接触到了一位这样的母亲和一个这样的儿子,亲眼看到了他们
的处境,我们苏维埃政权就有责任帮助他们解决困难。

    并应进一步想到,可能还有这样的母亲和这样的儿子,需要我们去特别加以
关注。尽管我们苏维埃政权面临重重困难,但我们应想方设法去做。苏维埃有责
任使。一个少年的眼睛看到并使他的心灵感受到,在我们的生活中,我们进行着
的事业中,有比太阳出现在小小的窗口,阳光照射进黑暗的天棚更美好的事。否
则,将是我们苏维埃政权的耻辱……“

    苏维埃极端重视克鲁普斯卡雅的这封信,不久由克鲁普斯卡雅负责,成立了
“关心人民生活委员会”。

    当德国法西斯向年轻的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发动疯狂进攻时,那位老母亲,
将已经长大的儿子送往前线。那位老母亲说:“我的丈夫为苏维埃而死,现在,
我让我唯一的儿子去保卫苏维埃。因为苏维埃是我们自己的! 在我病倒的时候,
它把我送往医院。我们住在别人黑暗的天棚里的时候,它分配给我们连做梦都没
想到过会住进去的房间。现在它需要保卫,我向它奉献出我最亲的人,我唯一的
儿子……”

    同志们,这就是革命和人民之间的关系。丧失了这种关系的革命,是无法进
行到底的革命,是可悲的革命! 一九七六年,我们的党和国家也经历了一场“十
月革命”。我们有种种责任使人民感受到,这场革命结束了他们的灾难,带给了
他们美好和幸福。我们已经努力做了许多事情,但是我们没有任何理由认为,我
们做了许多事情,很了不起,人民除了感激我们,再不应有别的企望! 每一场革
命,都必须向前一页历史偿还债务。这是革命的规律之一。

    我们不能面对历史的债务束手无策。返城待业知青的就业问题,就是一笔沉
重而又严峻的历史债务。这笔债务如今压在我们头上了。我提醒同志们,过去他
们连着千家万户,也就是连着人民。如今他们仍然连着千家万户……

    李:刚才市长同志的发言,很深刻,很令人感动,很……

    姚:对不起,打断你一下,请省略一些空洞的词句,谈实质性问题吧!

    李:这……那么让别的常委同志先发言吧!

    孙:前几天我与民政局局长谈过,民政局可以拨出一万元,分配到各区,各
街道委员会,对于生活处境极其困难的返城待业知青给予暂时周济。

    姚:这也不失为一个措施。

    曹:一万元,平均每个返城待业知青还吃不上一支冰棍呢! ……

    姚:为什么要搞平均主义?

    曹:别用这种批判的口吻跟我说话。我是觉得一万元微不足道!

    克鲁普斯卡雅致苏维埃的信是令常委们大受感动的,但对二十余万返城待业
知青的就业问题还是二通纸上谈兵,二十余万——常委们不是上帝。

               第十四章

                               1

    刘大文注视着妻的脸。

    通常情况下,他每天晚上总是比妻入睡得早,第二天也总是比妻醒得早。一
睁开眼睛后,他总忍不住要去注视妻的脸,这成了他无法改变的习惯。妻是他的
幸福。这种幸福即使在他对命运感到最绝望,对人生对前途感到最悲观的时候,
也还能同时感到自己是最绝望最悲观的人们之中最幸福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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