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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 作者:梁晓声-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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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顶上会合,首先俯瞰一阵山下的麦浪,小河的九曲八弯和晨雾在白桦林中如
薄纱一般的飘渺浓淡……
他们幽会的时候,他的话并不多,倒是常常要求甚至请求她:“对我说话吧
! ”
“说什么呀? ”每当这种时刻,她更加不知对他说什么好了。
“说情话呗,难道你连句情话都不会说,还得我教你吗? ”他竟会生起气来。
她便羞红了脸,低下头去,感到非常自卑,非常内疚,非常抱歉,也就变成
了一个想说话而说不出话来的哑巴。
“说呀! 真是笨得够受的! ”
“我……爱你……”
“又是这一句! 你老是这一句! 概念化,简直是陈词滥调嘛! ”
他毫不掩饰对她那种绝望和无可奈何的样子,开始唉声叹气。
她的头就会垂得更低,心里瞧不起自己,对自己感到不可救药,替自己感到
十分难过,吧哒吧哒地掉下眼泪来。
“得啦得啦,别哭了! 随便说点别的什么话都行! ”
他便宽宏大量地饶恕了她,降低自己的要求。
“指导员从团里开会回来了。他说,明年我们连的耕种面积要扩大一百垧…
…”
“别说这个! ……”如果他是躺在草地上,就会猛地坐起来,狠狠地瞪着她,
看去是恼火透顶了。
她呢,就会双手捂上脸,低声哭起来。
然后他感到自责了,向她认错,哄她,替她擦眼泪。
再然后,他进一步降低自己的要求,不勉强她说什么话了,希望她唱一支歌
给他听。
于是她眼中噙着滚动的泪水开口轻轻为他唱歌。唱毛主席诗
词歌曲《蝶恋花》,《咏梅》,唱“北风吹,雪花飘,年来到”,唱“花篮
的花儿香”,唱“月亮在白云朵般的云层里穿行,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垛上面,听
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她平时很少像别的姑娘们那样自哼自唱。她认为自己
的嗓音不好听,所以她会唱的歌少得可怜,其实她的嗓音并不像她自己认为的那
样。而他,欣赏要求也并不高,只要她别唱“语录歌”或“东方红”、“大海航
行靠舵手”就行。连队里的高音大喇叭,早、午、晚三遍播放的全是这类歌曲,
翻来覆去,覆去翻来;不只是他,许多人的神经都受不了啦。
她唱歌的时候,他就会静静地躺在她身边,仰望着天空,手里拿着一茎小草,
一段一段地掐着。要不就握着她的一只手,用自己的另一只手抚摸着,或放在嘴
唇上温柔地吻着,吻着。
有一天傍晚,也是在小河的上游( 他们最喜欢也最经常幽会的地方) ,她有
几分羞怯地对他说:“我想给你唱支歌,听吗? ”她第一次主动要为他唱歌,而
且还“想”,使他万分惊奇,连连回答:“听,听! ……”
她注视着缓缓流淌的澄澈的河水,轻轻地,柔曼地唱了起来:
在这里,我听到了大海在歌唱。
在这里,我闻到了豆蔻花香。
我曾到过遥远的南洋,
遇见一位马来亚的姑娘。
我和她并肩坐在椰子树下,
我向她讲起了我的童年。
她瞪着大而黑的眼睛,
痴痴地呆呆地望着我。
我们俩爱情像海样深,
她为我贡献了她的青春。
在这里,阳光照射着海面,
好像她的灵魂在向我微笑。
在这里,海风吹动着海浪,
好像她的灵魂在向我呼号……
这歌,是女宿舍的一个姑娘有天哼唱的,别的姑娘们被它感伤而抒情的浪漫
曲调深深打动了,围住那姑娘,逼着她将歌词唱出来,她无论众姑娘怎么央求也
不肯。后来她们都生气了,说今后谁都不再理她了。她这才违心地将歌词写在一
张纸上交给大家,同时要求大家发誓,万一连里追查起来,保证不出卖她。不久,
每一个姑娘都会唱了。
她唱完,看了他一眼,见他仰面躺在草地上,在默默地流泪。
她俯身瞧着他的脸,柔声低问:“你怎么了你? ……”
他忽然伸出双臂将她紧紧抱住,使她倾伏在他身上了。他将脸贴在她的胸脯
上,如同一个孩子似的哭了,一边哭一边喃喃地说着:“就应该是这样,就应该
是这样,就应该是这样……”
7
“你让我透不过气来了,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你希望怎么样呢? 别哭别哭,
啊? ”
“我希望你今后为我唱许多这样的歌! ”
“可是,我……我只会唱一首这样的歌呀! ”
“那你就老为我唱它吧,我永远永远也不会听够了的! ”
一首歌竞使他那么受感动,而且是她唱给他听的!
她也情不自禁地哭了。
随后他们彼此充满温情地拥抱着,不断地亲吻着,轻轻替对方擦拭眼泪……
在她几乎丝毫没有觉察下,他的一只手伸进了她的胸衣,抚摸到了一个像她
那样的姑娘时刻不忘防守着的“禁区”……
她惊叫了一声,一下子挣脱了他的拥抱。随即迅速离开了他的身体,站了起
来,一边恐惧地望着他,一边连连后退,她想移身逃跑。她浑身瑟瑟战栗,双手
紧紧护在胸前,那样子像是一只被什么猛兽吓坏了的可怜的小动物。
他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他猛地翻了一个身,将他那张比秋后的柞叶还要红
十倍的脸深深埋在青草中,一只拳头一下接一下擂着草地,身体却如死了一般,
一动也不动。
她不忍心就这样撇下他跑掉。
她又战栗地,怀着几分本能的防范心理,一步步轻轻走回到他身边,双膝跪
了下去,两只手同时抚摸着他的肩,抚摸着他的头,喃喃地说:“你别这样啊你,
我没有生你的气呀。我害怕极了,你再也别这样了好吗? 我会被你吓昏的呀……”
许久许久,他才将头从青草中抬了起来,他泪流满面,脸上沾了许多泥土,
他发誓般地望着她说:“我再也不了,我……再也不让你害怕了! ……”
这些,便是她在北大荒的全部爱情罗曼史中,她认为是最最隐秘的,最最不
可告人的,“柏拉图”式的( 尽管她并不知道柏拉图) ,纯情诗章一般的片断,
也便是镇压在她灵魂上,使她的灵魂快被压得比纸板还薄了的道德和良心的十字
架……就为这些,他更加认为她是“属于”他的姑娘。她自己也这么认为……
“你干吗瞧着饭盒发呆呀? ”那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奇怪地问她。
回想被打断了,她的灵魂又推开了她的心扉,躲进去张望着冷漠的现实。
她的思想重新集中在郭立强身上了。
他没有吃一口早饭就去参加考试……
她直到现在还认为这完全是她的过错。不,简直是她对他犯下的一次罪过!
“我下午不干了! ”她盖上饭盒盖后立刻站了起来。她将饭盒塞进小布兜里,
顾不上避讳那些男人们直眉瞪眼的目光,当着他们的面急急慌慌脱下肮脏的帆布
工作服,换上了她自己的衣服。
“家里……有什么事了? ”那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又问。
“回家做饭。”她说着,拎起小布包就匆匆走了出去。
她快步走出货车场,穿过一条马路,走到一个公共汽车站等车。若是在平时,
她是舍不得花一毛钱乘车的。
可这时她心里着急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尽快回到“家”里,越快越好,赶在
他之前回去,好好做一顿饭菜,让他一进门就能吃上。
他一定饿坏了!
等车的人很多,车却久久不来。盼来了一辆,未停就开过去了,引起了人们
的一顿抱怨和斥骂。
一圈人围着一根水泥电线杆看什么。
她听到一个人说:“这帮返城待业知青,不知又要搞什么名堂! ”
“返城待业知青”几个字将她吸引过去了,原来是一张写在白纸上的“告示”
:
告返城待业知识青年们
为了帮助我们的一位“兵团战友”走上他完全有资格走上的工作岗位,凡兵
团原师、团宣传队队员,有自愿尽力者,请携带乐器,于三月二十八日上午十时,
在江北会合。
是用毛笔字写的,秀逸的隶书体,可见书写者对这件事的态度是相当认真的。
在兵团她连连队的宣传队也没参加过,但她还是想把日期记下来。也许这几
天内会碰到某些认识的“兵团战友”,告诉他们,由他们再告诉更多的人。将要
被帮助的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男的女的? 她并未去想。
她摸了摸衣兜,没带笔,便向身旁的人借了一支钢笔,将日期写在一只手背
上。思忖了一下,怕钢笔字容易被从手上擦掉或模糊不清了,又问周围的人谁有
圆珠笔。
“我有! ”一个少女说,从衣兜里抽出圆珠笔递给了她,接着说:“我猜你
也准是从兵团回来的? ”
“你怎么猜到了? ”她很奇怪。因为她身上从头到脚已经没有一件“兵团知
青”的标志了。她离开自己的家时是秋天,全套“兵团服”都没带走,想必早已
被继母当破烂卖掉了。
那少女说:“你不是从兵团回来的,能这么关心‘兵团战友’的事吗? ”
少女的话说得她微微苦笑起来。
她刚用圆珠笔将日期写在另一只手背上,终于又开来了一辆公共汽车。
她还了那少女的笔,不顾一切地争抢着往车上挤。好容易挤上了车,车门却
将她装着饭盒的小布包夹在外面了。
她请售票员为她开一下车门。
售票员问:“包里装的什么? ”
“饭盒。”
“那你免了吧! ”
“饭盒里是饺子! ”
“饺子不也是面捏的吗? 我还以为你那包里是金条呢! ”
车开走了。
她被挤得后背紧贴车门站着,一手抓住小布包的一角不放松。
“一中今天发生的事儿知道了吗? ”
“不知道哇,发生什么事儿了? ”
“嘿,本市今天的头号新闻你都不知道? 返城待业知青和公安警察们干起来
了,闹了两三个小时才平息! ”
“谁愿闹什么事就闹他们的去吧,我可没兴趣关心这类新闻! ”
两个工人背朝他并肩挤着在说话。她极其注意地听着,他们却不说下去,说
起别的来了。他们的话使她心中忐忑不安。
她忍不住问:“警察抓人了吗? ”
“把好些警察都给打了,不抓还留着他们? 抓走了二三十呢! ”
知道这件事的那个工人,用掌握着第一手材料的不无炫耀的口吻说。
像一台搅拌机在她心里开始运转,她的整个心被搅拌得乱极了,她失口急切
地问道:“被抓走的人里有姓郭的吗? ”
那个人很费劲地扭转了脖子,回头瞧她一眼,似乎猜测到了她的什么人一定
与这件事有关,大声回答:“这你就得到公安局去打听了! ”那种口气使她听不
出是对她的同情还是对她的挖苦。
车上虽然拥挤,但许多人都努力转身,扭头,各种年龄的形形色色的目光投
射到她身上。
她并没有感到难堪,对他们的目光她也视而不见。更准确地说,他们在她眼
中是不存在的,没有意义的。她的心只为一个人的命运担忧,只为郭立强的命运
担忧。从今天早晨他走出家门后,她的心就一直在为他的命运所担忧。尽管他对
参加这次考试那么充满信心,她还是早有一种忐忑不安的预感。现在这种预感应
验了,不但应验了,而且愈加强大。如同一把无形的大铁钳,牢牢地钳住了她的
心,随时可能稍一用力便将她的心夹扁,将她心里的血液夹干,就像食品按压器
按压橙子汁一样。
8
他也被警察抓走了么? 他也被警察抓走了么? 他也被警察抓走了么? ……
不会,不会,不会……
一定! 一定!!一定!!! ……
三种声音同时在她耳边魔语似的一秒钟也不停地辩着吵着嚷着叫着!
她心里混乱,头也晕了。
公共汽车靠站了。车门刚一打开,她就跳了下去。
小布包落在地上,饭盒从包里掉出来,盒盖摔开了,饺子滚了一地。
“哎,票! 你的票! 问你哪! 装什么傻! ”
售票员从车窗口探出一截身子朝她喊。
她却什么也没听见,低头瞧着地上的饺子发呆。起大早包的,一心一意为他
包的。他只吃了几个,她自己一个也没吃。
“为了逃一张汽车票,值得吗? 算了,看在你那些饺子的份上,饶过你了!
要不,哼! ……”
售票员轻蔑地说了这番话。
汽车开走了。
她从地上捡起小布包,将饭盒装在包里后,发现自己提前好几站下了车。
有几个行人站住,脸上带着取笑的表情望着她。
她实在没有勇气在那几个行人的注视下,还在这一站继续等待下辆车。
她低垂着头,像一个刚刚因为某种嫌疑被警察当众进行审问之后才释放了的
人,狼狈地、惶惶地走了。
她越走越快,越接近“家”心里越紧张越不安。她跑起来了,仿佛在追赶什
么人,仿佛在被什么人追赶。
她跑进院子里时,已经气喘吁吁了。
一个小孩推开家门,正要从家里出来,见她气喘吁吁,紧紧张张地跑人院子,
又缩进了门。
她一直跑到郭家门前才猛地站住——门上悬挂着锁。
难道他没回来?
难道他果然被公安局抓走了?!
她觉得钳住她心的那把无形的钳子,被两只有力的手握住,无情地狠夹了一
下。
她被定身法定住了似的,目光呆滞地盯着那把锁。
她怀着最后一线希望,蹲下身去,掀开了门坎旁铺地的一块砖——钥匙没有
被人动过。她离家时怎样放的,还是怎样放在砖下。
他果然没回来!
他果然被公安局抓走了!
这想法像触电一样将她击得周身麻木,她几乎没有力量站起来了。
从刚才那个孩子家里走出一个老太太,站在自家门前,望了她一会儿,问:
“立强他……家里的,你没带钥匙进不了家了吧? ”
谁谁“他家里的”,这是这个院子的老人们,对晚辈的妻子们的一种习惯称
呼法。可是这句话,此时此刻,对她不唯是一种尖刻的讽刺,简直是一种严重的
伤害。
是的,她是他的妻子,又根本不曾是他的妻子,她无非就是他“家里的”。
是他家里的什么呢?
在他现在已被公安局抓走之后,她还是他“家里的”么? 又可以算是他“家
里的”什么呢?
今天她连算他“家里的”那种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情不通,理不顺的资格
都丧失了。
然而她知道那老太太的话并没有讽刺她伤害她的意思。
她慢慢拿起钥匙,扶着门缓缓地站了起来,回头看了那老太太一眼,苦苦一
笑,也不回答句话,打开锁,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家”
里。
“家”中的一切仍是她离开时的样子,干干净净,整整洁洁,空空寂寂。
地中间放着洗衣盆,洗衣盆里泡着在他走后她寻找出来的他的几件脏衣服,
她原准备今天一吃过晚饭就开始洗的。
桌上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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