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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 作者:梁晓声-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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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能够允许他充分显示出自己是一个强者的机会,从来没有。他暗暗在心中发了
一个重誓——不考第一,毋宁死!
这几天弟弟没在家住。厂里活紧,需要加班,弟弟住到厂里去了。
徐淑芳今天很早就悄悄爬起来,为他包了一顿饺子,是用精白粉包的。精白
粉还是他和她“结婚”前,弟弟求人从饭店买的。他不明白,中国的女人们,尤
其做了妻子的女人们,为什么都习惯于沿袭包饺子的传统,以表达她们对自己的
丈夫及对某件事的重视? 正因为他还不是她的丈夫,她还不是他的妻子,他更加
体会她的一片深意,不忍强加阻止。.
饺子下锅后,他将他所有的初中课本和高中课本,捧到厨房,一册册塞入炉
膛。
“你……怎么烧了? ……”她惊讶而赔着小心问。
“我命中注定,只能参加这一次……平凡的考试。它们对于我再也没有什么
用了。”他淡淡地回答。
课本在炉膛内变成火焰。火焰映照着他的脸。他默默向待业和做临时工的日
子告别。
是的,待业的日子将从此结束,做临时工的日子也将从此结束。他确信不疑
! 他想:我郭立强今天迈出家门后,就绝不再与那种日子握一次手! 他并不觉得
感奋。以完全有信心考取清华或北大这样的名牌大学的扎扎实实的准备,去参加
什么“教师培训班”
的考试,这根本不值得感奋! 相反,他的心情倒是非常感伤,他也是在向以
往深埋在心中的理想告别,为它焚书志哀。别了,你光辉夺目的每一座高等学府
! 从此,我将永远只能从你的大门外一望你庄严而神秘的尊容!
她已将饺子从锅里捞出,盛在盘子里了,他还沉思着蹲在炉前,手中拿着最
后一册课本。
“进屋吃去吧……”她端着盘子,轻声低头瞧着他说。
他将最后一册课本塞入炉膛,站起来,跟在她身后走进里屋。
一大盘饺子放在桌上。每一个都包得很好看,如同一个模子压出来的。
他在桌旁坐下了。
她在床边坐下了。
当他存在时,她仿佛认定了自己永远只能坐在床边,没有权利坐在别处。而
且总是那么一种姿态,微微垂着头,双手轻轻撑着床沿,两眼呆滞地瞧着自己的
鞋尖,一种半坐半立的卑微的姿态。
他不禁望了她一眼。他第一次发现,她的眉毛一高一低,以前,他认为这不
过是她脸上的一种特殊的表情。此刻才看出,不是表情,是天生的。左眉高、右
眉低。
“左眉高,右眉低,身为女子难做妻。”他不由得想起了母亲生前常说的这
句话。母亲也是左眉高,右眉低,难道这真是一种命相么?
他不信什么命相之说。
但他内心一时间对她充满了怜悯。不,不是怜悯,不完全是怜悯,也是怜…
…爱。他知道自己是很爱她的,她是他第一个亲昵过的姑娘。他曾拥抱过她,吻
过她。他曾幸福地发过誓,将自己的心和她的心用命运这根挣不断的绳子牢牢拴
在一起。他也清楚地知道,她实际上是一个多么好的姑娘,值得一个好男人去爱。
他忘不了她和他在一起卸煤的那些日子,一个男人对于一个和自己一块儿出卖过
体力的姑娘的认识,基本上是不会错误的。一个被命运驱赶到出卖巨大体力的生
存线上的姑娘,怎么可能是一个坏姑娘? 凭她的容貌,她完全可以不出卖体力而
出卖别的,那她将可以整日吃喝玩乐甚至挥霍无度。一个像她那样容貌秀丽的姑
娘,只要肯丢掉廉耻,城市对她是极其慷慨大方的。寻找享乐比寻找职业容易得
多,只要漂亮就够了。城市历来如此。
可她如今还像一个女佣人一样栖身在他家低矮的屋顶下。
仅仅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她是一个好姑娘。
他眼前又浮现出了她背负着四十八公斤重的木箱时的情形。
她说她是为了自己,难道不也是为了他今天更有信… 心地去参加考试么? 他
既为她温柔隐忍的性格中刚强固执的另一面所感动,也十分惊异于她病弱的身体
何以还存在着那样一种压不倒的力量。
他想:郭立强你明天再也不能容许她去替你干那种不是女人所能干的活了!
无论如何不容许! 你要让她像一位客人一样在你家里住上一些日子。你要真心实
意地像对待一位客人一样对待她。不,不止要像对待一位客人一样对待她,还要
像对待病人一样对待她,关怀她。你要给她买奶粉,麦乳精,能够补养身体的药
品,四处借钱也买! 你要使她的身体康复,你要使她的脸颊丰满,你要使她苍白
的面容上现出红晕,你要使她的眼睛明亮,你要使她原先柔而且黑的头发重新生
长出来! 你要使她变得令每一个男人都不能不爱! 然后,你就去找那个送花圈的
人。你要这样对他说:“还给你,你的爱。在她流落街头的时候,我替你保存了
她! ”要像命运之神还给别人一件无价珠宝一样……然后,你就忘掉她。
忘掉她? ……你能够么? 你? 忘掉你第一次的爱情! 经历过这样一次爱情,
你还能够再对别的姑娘产生爱情吗? 你? 你的心上已经深深刻下了她的名字!
他瞧着她,想得发呆了。
她慢慢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起身走到外屋去了。一会儿,双手端进来一碗饺
子汤,轻轻放在他面前后,退到床边,又那样子坐下了。
可是,她爱他么? 她仍旧爱那个对她进行那么无情的报复的人么? 还有那个
孩子究竟是不是她的呢? 如果是,她肯定希望和她的孩子生活在一起。‘
他不由自主地张口问:“你爱……”他将未出口的话咽下去了。
她缓缓抬起头,用不解的表情问:什么?
“你爱吃饺子吗? ”
她点了一下头。
“我们一块儿吃。”
她摇了一下头。
“为什么不一块儿吃? ”
“我是特意为你包的,不是为我们两个人包的。”
“你不吃我也不吃。”
她低下了头去,说:“等你走了我再吃。”
她连和我在一起吃饭都不肯了! 他难过地想。她仍爱那个人,并不爱我,也
许从来都没爱过我。我这个白痴! 他又不禁地想到,就连以前他拥抱她,吻她,
向她表达自己最温存的爱心时,她的神情也是忧郁的,她的目光也是忧郁的,她
的微笑也是忧郁的,她的一切情感回报都是忧郁的! 也许在那样的时刻,占据她
心的也还是那个人! 而他竞以为要么她天生是个忧郁的姑娘,要么是后来命运彻
底将她改变成一个忧郁的姑娘了! 郭立强你这个白痴! 你多么可悲!
她说:“你趁热吃吧! 可能要考一上午呢,不吃饱,会影响你考试的。”却
并没有抬头。
“我不饿,我走了。”他站了起来。
“那怎么行! ”她也立刻站了起来,几乎是在用恳求的目光望着他。
“吃不下去。”他说。是真话。即便山珍海味摆在桌子上,他此刻也吃不下
去。
“这……我没想到你并不爱吃饺子……你坐下等着,我立刻去给你擀点面条,
或者给你抻点片汤? ……”她那样子好像做了一件对他很抱歉的事情。
“不必。”他说着穿衣服。
“可时间太早啊! ”她拽住他的衣服。
他轻轻推开她,穿好衣服后才说:“我走着去,清醒清醒头脑。”
他拿起帽子的时候,又说:“你都带到班上去吧。干活注意安全,你没有必
要和那些男人们比力气。”
她却说:“我真的没想到你并不爱吃饺子,我……”她那样子都快急哭了。
“我很爱吃饺子,不过现在什么我也吃不下去。”她那目光使他深为感动,
他在心里对她说:“天地作证,我爱你! ”
她站到门口,充满委屈地望着他,不让他走。
他只好放下帽子,重新在桌前坐下,慢慢拿起筷子,为她吃了几个饺子。
她这才默默地从门口闪开身子。
2
他从她身旁走到了外屋,转身看了她一眼。他真希望她无论从法律上还是从
道义上都是他的妻子啊! 他真希望她这时扑向他,依偎在他胸前,喃喃地对他说
一句:“去吧,别辜负了我! ”
她也在望着他,却什么都不说。
他怀着极其怅然的心情离开了家……
考场并不在师范学院,而在第一中学。它是本市的重点中学,附设高中。今
天是星期日,所以它的教室才肯借给早已超过了中学生和高中生年龄的另一代人
作考场。他们迈入它的大门时,无一不产生迈人命运之门的心情。他们之中,有
些人和郭立强一样,十几年前曾是它的学生,如果这十几年内的历史正常,他们
早已从某些高等学府毕业了。一中的升学率,在全省是名列前茅的。他们这些返
城待业知青的心情尤为复杂,恰似浪子归家,无颜面祖。
郭立强还没有来到一中,走在它那条街道上时,便发现自己来得并不算早了。
虽然离报考表上印明的开考时间还有五十多分钟,但他已从人行道上匆匆来往的
行人中发现了不少返城知青向一中走去。他一眼就能从他们的衣着看出他们是不
是返城知青。
他们身上至少还保留一件“兵团战士”的标志:破旧的、颜色非黄非绿、样
式非军非民的棉大衣,或者同样“不落俗套”的棉袄,羊剪绒厚厚的棉帽子或者
笨重的大头鞋——这些组合成为当年比插队知青荣耀得多的“兵团服”。他们还
来不及将自己重新改变成为城市青年。即便他们从头到脚去掉了“兵团战士”的
标志,他相信他也还是能够从他们的气质上辨别出他们来。他们具有一种特殊的
气质,这种气质尤其在“兵团男士”的身上更突出。那是一种像军人比军人散荡,
像学生比学生粗野,像流浪汉比流浪汉强横无羁,像山里居民比山里居民目空一
切,像行帮比行帮文明讲理,像当年的“红卫兵”比“红卫兵”深沉冷静的气质。
那是时代落在他们身上的短期内抖落不掉的一层结晶体。那是“时代原子病”在
他们身上留下的“后遗症”。它的“临床特征”是——蔑视任何政治方面的权威、
爆发式的愤怒、哈姆莱特型的忧郁、唐·吉诃德的挑战精神和牛虻的尖刻、毕巧
林的玩世不恭。它从他们身上大大削弱的是保尔·柯察金的热烈和激情。虽然这
种“鸡尾酒”般的气质在他自己身上平常表现得并不显著。但一旦他和他们聚合
在一起的时候,就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强烈的冲动促使他,使他不能够不和他们变
成一样的人,仿佛他们聚集起来豪饮了同一种酒。
当他走到一中校门外的时候,从铁栅围墙看到,校园里已有七八百人了。
他在校门外站了一会。他望着校牌,心里默默地说:“母校,郭立强回来了
! ”他曾连续三年夺得初中数、理、化三科竞赛前三名。
母校应该对郭立强这个名字有印象,他认为自己不无资格这样想。
这是一条穿过闹市区的街道。一中马路对面的几幢灰色老旧楼房,商店不多,
住户不少。众多的返城知青还不到八点就聚集在一中校园里,使那些住户的男女
老少产生了种种猜测和推断。他们纷纷走出家门,站在一幢幢楼前,隔着马路向
一中观望。临近开考时间只有半个多小时了,还在各条街道上向一中走来的返城
知青加快了脚步,有的甚至跑了起来。几条附近的街道上都有显眼的“兵团服”
们在向这一条街道汇聚而来。这反常的情形引起了行人的关注和好奇。许多走着
的或骑自行车的人,甚至改变了方向,尾随他们来到一中,要瞧个究竟。不一会
儿,校园里的“兵团服”由七八百增加到了一千多。校园外尾随而来或经过时站
住的观望者,堵塞了人行道。他们互相询问,这些返城知青聚集在这里想干什么
? 集会? 请愿? 游行示威? 将采取什么过激行动? 曾留意过晚报上那条“招生启
事”的人告诉他们——返城知青不过是要在这里参加一次考试。他们却仍不相信,
他们仿佛从空气中嗅到了一种辣味,他们认为今天这里肯定将发生比一场考试具
有更大新闻性的事件。
在校园里那一千多人中,有的有报考表,有的无报考表,不过是怀着更渺茫
的侥幸心理而来。不能参加考试,能接近考场,感受一种考试的心理,对他们也
是一种变相的满足。还只有为数不多的人了解到了这场考试的幕后背景。他们都
认为他们今天对大家的命运具有义不容辞的责任感。他们早已在一起商讨过改变
这场考试性质的策略,一种正义感使他们一个个面容严峻。
有将近一百个人聚集在校园的一角。他们年龄都很小,有的十七八,有的刚
刚二十多,他们是待业青年,是城市每年照例都要从高考中淘汰下来的待业青年,
他们本能地聚集在一起,离那一千人远远的,他们似乎有点怕“兵团服”们,他
们已感觉到了,今天不像是他们能够交好运的日子。
忽然,从教学楼里走出了一个人,站在楼前台阶上,举起一只手臂大声喊:
“各教室已经打开了,大家可以进入教室了! ”
他的喊声一落,一千多人便潮水一般向教学楼里拥去,顷刻将他吞没了。
那一百多“小字辈”,也纷纷跑来,随潮而入。
楼前台阶渐渐清净了,刚才从教学楼里走出来的那个人,又像大潮过后的一
块礁石似的出现了。
他望着仍犹豫不决地站在操场上的几百人,用手遥遥一指,喊道:“你们还
站在那里干什么? ”
“没有报考表也允许参加考试吗? ”那几百人中的一个也喊着反问。
站在楼前台阶上的那个人以拥有无上权力的庄严声音回答:“凡是想要参加
这场考试的人,都有资格考试! ”
于是那几百人也喜出望外地跑进了教学楼。
那个给予他们这一次机会的人是谁? 又是谁赋予他这种权力? 他的这种权力
生效吗? 没有一个人想这个问题。没有一个人提出这个问题。也没有一个人对他
说一句感激的话。
当楼前台阶上只剩下他自己时,他扫视着空荡荡的校园,确信再没有一个人
还留在教学楼外了,才转身走入。
在一个教室里。有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站在一张课桌旁,对坐在靠外边的
座位上的一个“兵团服”讷讷地说:“这是我的座位。”
那个“兵团服”是姚守义。
他冷冷地说:“凭什么你认为这座位是你的? ”
“你瞧,我的报考表上印着这个教室这排这个号的座位。”
姚守义将一只手慢腾腾地伸进一边衣兜,也想出示自己的报考表。他的手却
伸进兜里再没有抽出来,他的衣兜里什么也没有。
他匆匆忙忙地离家,连报考表都没带。他知道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再将另一只
手伸进另一边衣兜。因为衣服破了,另一边的衣兜已经是形式上的存在了,被他
粗针大线地缝在棉袄上了。
“你倒是把座位让给我呀! ”那面嫩齿稚,正处在变嗓音时期的小青年有些
急了。
“让给你? 十几年前这个座位就是我的。那时候你大概还没背上书包呢! 你
叫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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