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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 作者:梁晓声-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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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禁忆起连队里有一个绰号叫“棒极啦”的北京知青。那小子看过几本古
书,承认是“文革”中抄家时弄到的。来不来就给大家哨一段。哨到女人,照例
是大家百听不厌的一套:“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唇不施而朱,眉不描
而黛,那双玉手,十指尖尖如笋,整个儿棒极啦! ”往往在这时刻,便伸出他自
己一只指甲老长藏污纳垢的手:“上烟! 没烟不讲了……”
姚守义认为她的两只手就堪称“十指尖尖如笋”了。想到这双小手不久将在
大冬天里给人掌鞋,他不免觉得有点心疼。二十八的小伙子胸膛内阵阵涌起令自
己难以把持的冲动,想轻轻握住那只手,放在唇边久久地亲吻。这也难怪,二十
八岁了,第一回如此近便地欣赏一双女人的手。他猛地意识到,在自己心目中,
原来她不唯是一个返城知青,还是一个女人! 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业已作了母亲
的年轻女人! 他记不得是听什么人说过的了——只有作了母亲的女人,才是真正
的女人。那么她无疑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了,一个真正的女人和老子面对面地坐着
一块儿穿糖葫芦,他想,难怪我他妈的尽胡思乱想,今天有点不对头!
那双可爱的小手又从盆里抓起了几颗鲜红的山楂。红是红,白是白。
十指尖尖如笋。
一双玉手“把玩”着几颗“红宝石”……
他妈的如果我就亲它们一下又会怎样呢? 不行! 妈在家。她要是恼了,在妈
面前自己太下不来台了!
“玉手”……
真他妈的会形容! 他有点恨“棒极啦”,也有点恨自己。人家一心一意在帮
自己穿糖葫芦,而自己却在肚子里胡思乱想琢磨人家! 姚守义你他妈的真不是个
玩艺! 他暗暗咒骂自己。
6
笋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他这个北方人没见识过。听上海知青讲,南方人当菜
吃,炒片、炒丝,还做罐头。必定很好看也很好吃。
有了正式工作后一定要饱吃它一顿,请着严晓东和王志松一块儿吃,还要买
几听笋罐头尝尝……他企图将思想从她的手上转移开……
她突然问:“你瞧着我的手发什么愣呀? ”
他故作镇定地反问:“你在兵团没干过什么粗重的活吧? ”
“没干过? 你怎么知道? ”
“瞧你这双手,十指尖尖如笋……”
她咯咯地笑出了声,随将双手翻过来,伸到他面前。
她那双小手布满了手心纹,那么密,那么深,像用精毫毛笔描画出来的。十
指根一排厚茧,每个手指肚都有着几道细微的血口子。
他难为情了,觉得刚才自己从“棒极啦”那儿学来的奉承话对这样的一双手
是大不敬,是亵渎。
“伸出你的手来! ”
他默默地将自己的双手伸出来,也像她一样,手心朝上。
“有什么两样? ”
他无言以对。
“脱大坯、和大泥、锄大地,三大累,哪一样粗活重活我都没少干! 看手背
你能看出一个人来?!”
他有些尴尬地笑着。
她慢慢将自己的双手收回,注视着,自言自语道:“这才不是一双小女孩的
手呢! 你小瞧我这双手,我可不小瞧我这双手。今后,我就要靠着我这双手谋生
路,混个样给世人们看,也给咱们返城知青争口气! ”
姚守义听了她这番话,内心里不由得对这个看上去弱小的年轻母亲肃然起敬,
更为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感到羞耻了。
他妈的十指尖尖……
他盯着她的眼睛,用乐观的语调说:“咱们返城知青就像这盆山楂。山楂不
是越好的越酸,越酸的越好么? 有一天咱们要是穿成串,再挂上糖浆,绝对变成
货真价实的东西了! ”
她听他说得有意思,无声地笑了,将他那双手推开去,挺认真地问:“那是
不是我们每个人身上也要挨一刀,再从我们心里剔出点什么呢? ”
大娘这时已将米淘下了锅,将菜切好了,见那孩子独自玩得入迷,过去蹲下,
帮他们一块穿糖葫芦。
有大娘在一旁,两个返城知青不再继续说什么。
三个人一会儿就将剩下的山楂都穿完了。姚守义的父亲这时下班回来了。
大娘起身去炒菜。她围上头巾,叫过孩子,要走。
大娘诚意留她吃饭,姚守义也留,她竟腼腆起来,不肯留下。
姚守义送她走出家门,走出大院。
天黑了。没有风,却很冷,小胡同像一条战壕。远处,胡同口那盏路灯,像
一个橙子挂在电线杆上。
她说:“你快回去吧,我又算不上个客人。”
他说:“送你到胡同口。”
她说:“何必呢! ”
他说:“不送你一段,我心里觉着不对劲。”
他送她走到胡同口,她站住了,又说:“你快回去吧! ”
他说:“要不我把这份穿糖葫芦的活儿让给你吧? 你就不必撇下孩子,去跟
人家学掌鞋了。”
“那算什么事! 都是返城知青,一样的命运,我怎么能从你手里夺饭碗? 掌
鞋毕竟是门手艺,不像穿糖葫芦,到了夏天就失业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看来我只好祝你早日学成了? ”
她微微一笑:“到时候你的鞋坏了,我给你修。”说罢弯腰抱起孩子,快步
走了。
他站在那儿,忧郁地目送着她。
忽然附近响起一声口哨。他扭头看去,见一个人从一排房子的黑影中向他缓
缓踱来,直至踱到他跟前,他才看出是严晓东。
严晓东轻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傻青,坦白交待吧! ”
“坦白交待什么? ”姚守义莫名其妙。
“哥儿们可全观察到了! ”严晓东审问道:“那位是谁? ”
“你他妈的别胡说八道! ”姚守义有些生气,“她也是个返城知青,我今天
刚认识她! ”
“你挺有法子嘛! ”严晓东用不无佩服的口吻说,“今天刚认识,不久之后
便老婆孩子一块儿有了! 省事儿也省了一个过程。”
姚守义气得不知说什么好,恨不得揍他。
严晓东又用悲悲戚戚的语调说:“哥儿们的出路刚有点希望,又被你未来的
老婆孩子断送了! 这他妈的就是命。”
姚守义双手捂住两耳,冻得缩起脖子说:“你小子到底有正经话没有? 没正
经话,我可要回家吃饭去了! ”
严晓东从棉袄兜里慢悠悠地掏出一张叠起来的晚报递给他:
“看报。”
“大冷的天,我没穿棉衣没戴帽子,你倒让我站在电线杆子底下看报! 滚你
的吧! ”他转身就走。
“别走! ”严晓东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看完了报,我自有重要的话对你说
! ”
“有话到我家去说。”
“我的话不能到你家去说,你爸你妈要是听见了,准不会再把我当成你的朋
友看。”
姚守义放下一只捂耳朵的手,狐疑地接过报,问:“看什么,快指! ”
严晓东赶紧和他一块儿展开报:“不对,在那一面儿! ”
两人将报翻过来,严晓东指着中缝的下方说:“看这启事! ”
挂在电线杆上的“橙子”发的亮光太暗,报上的字太小,姚守义根本看不清。
他缩回那只拿报的手又捂上耳朵,不耐烦地说:“到底什么事? 到底跟咱们
有关无关? 无关你干脆别说,有关我他妈的就听着! ”
“有关! 当然有关! 大大地有关! ”严晓东重新折叠起报纸,宝贝似的揣进
兜里,这才言归正传:“本市师范学院师资班要招生了! 一年半毕业,分配去向
是本市各中学……”
“这他妈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招生要考试,我又考不上! 你有把握考上你就
报名吧,我才不去报考给返城知青丢人现眼呢! ……”姚守义没好气地说着转身
又要走。
“你敢走! ”严晓东火了。
姚守义无可奈何,双手从耳朵上放下来,凑到嘴边哈气,搓。
严晓东摘下自己的帽子,往姚守义头上一扣,接着便脱棉衣。
姚守义嘟哝:“你别脱,脱了我也不穿,我身上不冷。”
严晓东已将棉衣脱下,边往姚守义身上披边说:“你是重点保护对象。今晚
冻坏了我没什么,冻坏了你我的一切打算都告吹! ”
“别他妈废话,快说! ”姚守义紧裹着棉衣催促。
“好,我直话直说。咱俩的老头子,都在木材加工厂。听我老爸讲,厂里过
几天要解决几个老工人的子女待业问题,名额太有限,才三四个,已经通过什么
后门内定了一个。咱俩呢,是都够条件,都有指望,但也可以说都没指望。这种
事儿你比我明白,往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那咱俩就谁也进不了厂了! ……”
姚守义听得心里竟有些暗暗紧张。
7
严晓东故意用一种轻松的口吻接着说:“所以,我希望你报考。
因为咱俩比起来,你上学时成绩一向比我好,抓紧复习复习,有考取的一线
希望。我呢,自己知道自己,一线希望也没有。你考取了,我进厂就少了一个比
条件的,估计问题不大,你上学期间,我每月给你十五元,哥儿们绝不至于有了
工作,就忘恩负义! 这一点你总会相信我吧? ……“
严晓东不再说下去,默默期待着姚守义的回答。
他许久不做声。
严晓东又问:“你没听明白? ”
“听明白了。”他低声回答。
“那你给哥儿们句痛快话。”
“让我临阵磨枪? ”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让我拿我的自尊心去撞大运? ”
“为了哥儿们,也为了你自己,你该去撞撞你的运气! ”
姚守义又不做声了。
“考上了,一年半以后就是中学教员,比在木材加工厂当出料工强多了! …
…”严晓东分明在敦促他下决心。
“考不上呢? ”姚守义用完全缺乏热情的语调反问。
“你必须从今天起一心一意开始复习,下一个考不上誓不为人的决心。果真
考不上,你算为哥儿们尽到了交情! 我进厂后,月月分一半工资给你! ”
“到那时我好意思要你的钱? ”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别忘了咱俩是不分你我的哥儿们。”
“你他妈的……这不是太自私了吗? ”
“你小子别说这种话,哥儿们今天是男子汉低头折腰,求你这一遭了! ”
姚守义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和好朋友拼刺刀,并且被刺刀尖逼到了一个高处的
边缘。
“严晓东,严晓东,你他妈这小子可真是个好哥儿们! 你他妈的这不明明是
在逼着我答应么? ”他盯着严晓东那张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的脸,心里骂着。
严晓东浑身打了个哆嗦,也双手捂住了耳朵,说:“别装哑巴。
愿意还是不愿意,干脆一句话。“
姚守义脱下棉衣还给严晓东,用一种很情愿很乐意的虚假口吻说:“我想通
了,愿意。”
“够哥儿们! ”严晓东像是没听出他的话有多违心,高兴了,又说:“报考
的事儿,可别当着你爸你妈卖我! 那我没脸到你家去了。”
“绝不卖你。这是我自己情愿的事儿嘛! ”
“也不许向别人卖我!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好吧。我他妈的就为你作无名义士! ”
“够哥儿们!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要是有考上的希望,哪怕一点点希望,我
也会反过来成全你的! 你信吧? ”
我他妈的有个屁希望! 姚守义心中暗想,嘴上却说:“当然啦! ”
“那我走了! ”
“你走吧! ”
呆呆地望着严晓东走远了,姚守义才怀着一种近乎被出卖了的心情转身回家。
进屋后,母亲嗔怪:“你送到哪儿去了? 这么半天! ”
他搪塞道:“在胡同口说了几句话。”
一家人都已吃罢了饭。父亲坐在那张双人木床的床沿上吸烟,弟弟占据了那
张方桌的一角写作业。
他内心无比烦乱地往自己的床上仰面一躺。
母亲瞪着他说:“还不快吃饭! ”
他朝墙翻过身去,嘟哝道:“不吃了! ”
“不吃了? 你在胡同口跟她说了些什么? 一进家门就好像进了监狱似的! ”
母亲走过来推了他一把:“吃去! ”
弟弟接嘴说:“插妹见插兄,两眼泪汪汪。人家那叫共同语言! ”
他猛地坐起,对弟弟吼:“再耍这种贫嘴,小心我抽你! ”
弟弟立刻噤若寒蝉。
母亲朝他脸上不轻不重地给了一巴掌:“你抽个试试! 连工作都没有,还想
在家里称二爷呀? 不吃你就饿着! ”一边转身去收拾碗筷,一边叨叨咕咕:“没
返城,想。返城了,五大三粗的,整天价在眼前晃来晃去,又烦! ”
他顶撞母亲:“那我明天回北大荒去! ”
“你敢! ”母亲用手中的一把筷子,使劲儿在饭桌上拍了一下。
好脾气的父亲,受到这会儿不够好的家庭氛围的刺激,终于忍不住也光火了,
用那没有了手的棒槌似的腕头在床上狠狠捣了一下,大声说:“他不吃就算了,
你何苦逼他吃? 他要是从今以后顿顿不吃倒好了! ”
儿子毕竟二十八了,虽然没有工作,但年龄摆在那儿。所以父亲的呵斥,是
冲着母亲去的。从母亲身上反弹到儿子身上,使当儿子的更加觉得难以消受。
姚守义从兜里掏出烟盒来。他想抽根烟,压压心中的烦恼。
只剩一根了,他将烟盒攥成一团,朝墙角扔去。
他刚将烟叼在嘴上,父亲问道:“你哪儿来钱买的烟? ”
“昨天我妈给了我一块零花钱。”姚守义不由得从嘴上拿下了烟。
“好么,你没工作,还断不了零花钱! 什么牌的? ”父亲盯着他问。
“‘前门’……”
“不次么! 你知道我抽的是什么烟? ‘经济’,一毛二一盒,处理的! ”
姚守义低下头去,闷不做声。他想:可不能顶撞父亲! 父亲一只手挣钱养活
一家四口,不容易!
“从今天起,你把烟给我戒了! ”父亲的语调非常严厉。
“是……”他讷讷地回答了一个字。
母亲从外屋探进身替他说情:“打下乡的第二年就开始抽上了,你当老子的
一句话他就能戒掉哇? 那么容易你怎么不戒? 待业,孩子心里就够窝屈的了,再
从今以后不许抽根烟,还不窝屈出什么病来呀! ……”
不待母亲话说完,父亲又冲母亲喝道:“闭嘴! 我让他戒烟自有我的道理! ”
母亲的身子立刻闪回去了。
他将那支烟丢在地上,一边狠狠用脚尖去碾,一边发誓道:“爸,你别对我
妈发火,我从今以后戒烟就是了! ”
父亲的脸转向他,换了一种稍温和些的口气说:“守义,我不是舍不得给你
几个抽烟的钱。今天,厂领导找我谈了,厂里要解决几个老工人子女的待业问题,
我和晓东他爸都是第一批要考虑照顾的对象。进了木材加工厂,还是把烟戒了好。
我在厂里是从来不抽烟的。我怕你烟瘾太大,受不住厂里安全制度的约束,因为
抽烟闯下什么大祸! 你明白么? ”
姚守义默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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