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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 作者:梁晓声-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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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让咱俩为他们的久别重逢而干杯! ”严晓东故作郑重地向姚守义举起
了杯。杯中的酒还不够湿嘴唇的。

    于是他们碰了一下杯,各作豪饮状。

    她又看了他们一眼,从精巧的小坤包里取出钢笔和一个小小的记事本,扯下
一页,在上面写了几行字,交给王志松,说:“我在晚报当记者,这是我们报社
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以后我们常联系好么? ”

    他点了一下头。

    她对他微微一笑,转身欲走。

    “记者同志! ”姚守义大声叫住她,问,“能不能借我们几块钱啊? ”他已
喝醉了。

    她略一怔,随即拉开小坤包,拿出拾元钱放在桌上,一句话不说就走出去了。

    王志松拿起那拾元钱,要追上去,还给她。

    姚守义眼疾手快,将拾元钱一把抢在手里,说:“挺大方的,够意思。”

    严晓东接着说:“该同志是个好同志。”

    他俩相视哈哈大笑。

    “你们存心出我的洋相是不是?!”王志松恨不得把桌子掀了。

    那两个仍借着醉意尽情大笑。

    恼怒之下,他真想走掉。又怕他们醉倒了,无人关照,忍着一肚子气重新落
座。

    严晓东首先收住笑,说:“借你同学拾元钱你就这么生气呀? 至于么? 我们
是借,不是讨小钱。有了工作,还她就是! ”

    邻桌那伙人中,有一个怪声怪调地大叫一句:“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呀! ”

    那伙人便也爆发一阵哄堂大笑。他们中的另一个,摇摇晃晃地起身走过来拿
酱油壶。手一抖,酱油撒了严晓东一身,却对他不理不睬,好像他不是个人似的。

    严晓东一把抓住他的衣角,问:“你妈没教过你怎么道歉吗? ”

    那是个穿夹克的青年,连眼睛都喝红了。他扭回头嬉皮笑脸地说:“哥儿们,
就你这破棉袄,也值得我向你道歉? ”

    姚守义霍地站了起来,虎视眈眈地吼道:“破棉袄? 这叫兵团服! 一百年后,
兴许就是一件历史文物,你他妈的乖乖道歉! ”

    邻桌那一伙,纷纷站起。

    王志松离开座位,费了好大劲才掰开严晓东抓住对方衣角的那只手,在对方
肩上拍了一下,宽宏大量地说:“他醉了,别跟他一般见识! ”

    对方哼了一声,悻悻然回到伙伴中。

    王志松又对两个朋友说:“咱们走! ”

    “不走! ”严晓东说,“我还没喝够呢! ”又对姚守义说,“再来一瓶酒,
点几个像样的菜。”

    他是真醉了。

                                7

    姚守义分明也有七分醉了。他尚未起身,一只肮脏的小手伸到了他眼皮底下
——是个讨饭的小男孩。不知何时从外面溜进来的。

    姚守义没好气地说:“别向我们要,向他们要。我们也快到了和你差不多的
地步了! ”说着,就将那讨饭的小男孩往邻桌推。

    刚才洒了严晓东一身酱油的那个说:“哥儿们,太不仗义了吧? 你要是把那
张‘大团结’给了,我们全都连钱包施舍了,怎么样? ”掏出钱包,大模大样地
放在桌上。

    其余的人也都掏出钱包放在桌上。

    他们一个个望着姚守义笑。

    姚守义瞧瞧那讨饭的小男孩,又瞧瞧严晓东,一时发呆。

    “这还犹豫! ”严晓东火了,从姚守义手中夺过钱,给了那小男孩,随即站
起身,走到邻桌,就要去收桌上的钱包。

    他们却都将钱包迅速从桌上拿起,揣进各自衣兜,之后一阵嘻嘻哈哈。

    “傻蛋,你上当了! 哥儿们跟你闹着玩呢! ”

    那个“皮夹克”笑得尤其开心。

    讨饭的小男孩趁机溜之大吉。

    严晓东的脸扭歪了。

    王志松还没来得及拉开他,他已一拳将“皮夹克”连人带椅子打翻在地。

    那一伙发声喊,同时朝严晓东扑了上去。

    “晓东别怕,哥儿们来了! ”姚守义像条狼犬,跳过来转眼投入了“战斗”。

    王志松起初还不动手,只是拉架。脸上挨了一拳之后,理智全无,由着心中
勃起的一股莫名野性大显其争凶斗狠的威风。

    小小饭馆,桌倾椅倒,盘飞碗碎。

    对方毕竟人多,三个返城知青先后被打翻在地。他们发一声喊,撤出了小饭
馆。

    三个返城知青刚刚爬起,女服务员引着几名公安警察堵住了门口……

    半小时后,三个返城知青被关进了公安分局的拘留所。

    严晓东和姚守义的酒劲发作过去了,大惭不已,耷拉着脑袋靠在一起。

    王志松无心责备两个朋友,坐在他们对面一声不吭揉着肿了的手腕。

    姚守义忽然说:“我他妈的饿了。”

    严晓东接着说:“我也他妈的饿了。”

    王志松也饿了。

    姚守义又对严晓东说:“都他妈的是你惹出来的事! ”

    严晓东承认:“是啊,是啊。不知道为什么,从返城那一天起,我心里就憋
着股火,想跟谁打一架。”

    “你可算如愿以偿了。”姚守义挖苦他。

    “起码不后悔。终于打了一架,心里痛快多了。只是连累了你俩,觉得抱歉。”
严晓东讷讷地说。

    王志松终于开口:“你知道你惹这一架对我意味着什么吗? ”

    两个朋友一齐瞧着他,不做声。

    王志松自言自语:“今天我已经有了工作,明天就开始上班。

    被拘留个三天五天的,单位知道了,还会要我吗? “

    一阵长久的沉默。

    “你为什么到了这种地方才告诉我们? ”严晓东用极低的声音说。

    “我有工作了,你们两个还在待业,我怕告诉了你们,使你们心中更忧烦啊
! ”王志松说罢,又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严晓东起身离开姚守义,坐到了王志松身旁,将他的一只手握住了。半天,
才挤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今天星期几? ”

    王志松明知他是在无话找话,不回答。

    姚守义却低声呻吟了起来。

    王志松和严晓东瞧着他,以为他装模作样。

    姚守义的呻吟越来越响。他双手紧捂肚子,贴着墙壁渐渐躺倒在水泥地上。

    王志松和严晓东仍瞧着他,不动也不做声。

    姚守义佝偻着身子,不断呻吟着,在冰凉的水泥地上翻滚着。

    王志松和严晓东终于觉得他确是真正在经受着某种痛苦,慌了,连忙凑过去,
左边一个,右边一个,蹲在他身旁不安地问:

    “守义,你怎么了? ”

    “胃疼还是肚子疼? 说话呀! ”

    “胃里难受……肚子……也疼……疼得……他妈的厉害……”

    姚守义断断续续地说。

    “活该! 谁叫你空着肚子喝那么多酒! ”王志松恨恨地说着,将他上身扶起,
靠在自己怀里。

    严晓东解开姚守义的棉袄扣,替他按摩肚子。

    “我……我要吐……”姚守义说罢张大了嘴。

    “忍住一会儿! ”王志松迅速脱下棉袄,接着脱下旧绒衣,铺在地上,说:
“往我绒衣上吐。也许我们得在这儿呆上几天,得注意环境卫生。”

    他刚说完,姚守义哇地吐了。

    他轻轻给姚守义捶着背。

    姚守义又吐了好些。

    严晓东待他吐完了,将绒衣小心地卷起,放在墙角。然后蹲在姚守义跟前,
轻声问:“守义,你觉得怎么样了啊? ”

    “冷,从心里往外冷。”姚守义浑身哆嗦。

    王志松将他更紧地搂在怀里。

    严晓东也脱下棉袄,抱起姚守义的双腿,将棉袄垫在他屁股底下。

    王志松对严晓东吩咐:“把我的棉袄裹在他身上。”

    严晓东照办后,问姚守义:“守义,还觉着那么冷不? 把这儿的人喊来? 我
真怕你是急性阑尾炎什么的。”

    姚守义说:“我的阑尾几年前就在北大荒割掉了。”

    王志松说:“拘留所真是个好地方,你俩在这儿变得多懂事多乖啊! ”

    姚守义说:“志松,再把我搂紧点。他妈的我好像掉在冰窖里了。”

    王志松更紧更紧地将姚守义搂在怀里。

    严晓东脱去棉袄,上身就只剩一件薄线衣了。

    “拘留所里为什么不安上暖气呢? ”他嘟哝,见王志松比自己更惨,只穿一
件衬衣,便在王志松身边坐下,互相用体温取暖。

    这三个返城知识青年,此后谁也不吭一声。在这个没有暖气的拘留所里,耐
心地等待着对他们的发落。

    两小时后,拘留所里黑暗下来了。

    严晓东说:“他妈的,连个灯也没有。”

    姚守义说:“冷……”

    王志松什么也不说。

                                8

    他觉得偎在自己怀中的姚守义,像个偎在母亲怀中生病的孩子,对姚守义产
生了一种母亲般的怜悯。他也感到很冷很冷,姚守义是从心里往外冷,他是从外
往心里冷。此时此刻,他真希望能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他便靠在严晓冬的怀
里。

    严晓东的怀抱却并不温暖。他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下,靠着冰凉的墙壁,瑟瑟
发抖。

    只有姚守义应该说是暖和的,屁股下垫着严晓东的棉袄,身上裹着王志松的
棉袄。

    可他仍说冷。

    失去了自由,黑暗,冷,使三个返城知青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理智了,也
使他们对发生过的和以后将要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无所谓了。

    他们无所谓地期待着对他们的发落。

    除了冷和黑暗,他们心中不再抱怨什么。

    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越走越近。

    三个返城知青就那么坐着,一动未动。

    拘留室包着铁皮的门开了,黑暗中一道手电光照射在他们脸上。王志松和严
晓东被晃得闭上了眼睛。

    姚守义闭着的眼睛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他用请求的语调低声说:“志松,
替我要杯热水吧。”

    “你们出来! ”手电灭了。

    王志松说:“我们有一个病了。”

    “放你们走,你们还哕嗦什么! ”黑暗中,那个声音非常严厉。

    第一个作出反应的竟是姚守义。

    “我没病,我们立刻走,立刻走! ……”他噌地站了起来。

    王志松和严晓东也紧接着站了起来,各自从地上捡起棉袄,一左一右扶着姚
守义往外就走。

    手电又亮了一下:“你们谁的绒衣,脱在这干什么? ”

    “我的。”王志松赶快从墙角抓起了自己的旧绒衣。

    手电光照射在绒衣上。对方显然产生了什么怀疑。

    “这里挺热,所以就脱下来了。”

    手电光一挑,照射在他脸上。

    他佯装出获得宽恕者的感恩不尽的笑。

    “挺热? 酒劲烧的吧? ”

    手电光灭了。

    三个返城知青,跟在一位公安警察身后,走在肃静的公安局拘留所的长廊。

    严晓东说:“我真他妈的想大笑一场。”

    王志松说:“忍住。”

    姚守义说:“出去了再笑。”

    那位公安警察,头也不回地走在他们前面,走进值班室去了。

    他们在值班室外站住了,彼此疑惑地瞧着。

    严晓东说:“不是放咱们走么? ”

    姚守义说:“我也这么理解。”

    王志松说:“那咱们走。”

    于是他们就继续朝前走。

    走到外面,他们同时看见大门口的路灯下站着吴茵。她向他们迎来。

    她在他们跟前站住,说:“是我给公安局长打了电话,求他下令放你们。”

    姚守义说:“借你那十块钱,等我一有了工作就还你,我守信义。”

    王志松说:“我替他还你。”

    吴茵说:“你们就用这样的话感激我? ”

    严晓东说:“感激留着你的同学对你表示吧。”又向王志松说,“我和守义
不奉陪了啊? ”顺手接过王志松手中的绒衣,扶着姚守义缓缓走了。

    两个中学同学面对面站着,一时无言。

    王志松心中充满了羞惭。

    吴茵主动开口说:“真想不到。”

    王志松问:“什么? ”

    吴茵说:“今天碰见你。”

    王志松说:“觉得给你丢脸了吧? ”

    吴茵说:“不。挺高兴的。”

    “以后再对你表示感激行么? ”

    “我希望现在。”

    “那我对你说——谢谢。”

    吴茵摇头:“陪我走走行吗? ”

    他并不愿意。他急着回家,急着要将自己从明天起有了工作这件重要的事告
诉母亲和妹妹,还急着看到他的孩子。是的,他已经有了一个孩子,虽然还没有
妻子。

    但是他没有理由拒绝她。

    他总得报答她。为自己,也为严晓东和姚守义。

    他不理解她为什么碰见了自己“挺高兴的”;不理解她为什么要替他们向公
安局长说情;不理解她为什么希望自己陪她“走走”。

    他如今已对任何事情都没心思去理解了。从明天起好好干他得到了的工作,
侍奉老母亲,关心妹妹,将他的孩子抚养成人。这些个信念足够支撑他认真地生
活下去了。他这么认为。

    所以他只默默对她点了一下头。

    他陪着她一路无言地走到了松花江畔。

    月光之下,冰封的江面消失在对岸的黑夜中,使他联想到了北大荒的雪原。
一盏盏路灯像一双双冷漠的眼睛,发呆地盯着马路。

    行人寥寥,来去匆匆。

    吴茵转过身,靠着一根栏杆,久久地望着他。

    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一对情侣,互相搂抱着,一动也不动,如同雕塑。
仿佛在那里就那么个样子站立一个世纪了。

    他们不觉得腿酸,大概也不会觉得冷。爱情使男人和女人都变得这么可笑!
他想。徐淑芳,徐淑芳,我要忘掉你。我爱过了,而且真心实意地爱过了。对一
个男人来说,这足够了。他暗暗对自己说。

    他不再看那对情侣,希望他陪她走到这里,“任务”已经完成。

    “十一年了。”她终于低声说。

    这句话他懂。

    “对。”他说。

    “十一年来我们第一次见面。”

    “对。”

    “还记得吗? 我曾给你写过情书? ”.

                                9

    他记得,初二的事。那时他高傲得很。既不屑于主动讨女同学们的欢心,也
将女同学们对他的亲近一概视为轻薄。这就更使某些女同学对他这位冰球队长痴
心。她便是其中的一个。他用她写给他的情书叠了几只小狗,放在她的书桌里,
那时他太不懂得尊重别人。她虽然受到伤害,可是并不怨恨他。继续给他写情书。

    他也就经常往她的书桌里放情书叠的小狗。后来他感到这种“游戏”腻烦了,
就向班主任老师提出换座。他与另一个女同学同桌的那一天,放学后,她在路上
拦住他,眼泪汪汪地恨恨地对他说:“你瞧着,到头来你还得和我坐在一起。”
从此她找碴与每一个和她同桌的男同学吵架。一个半月后,老师无可奈何,只好
又将她和他调在了一张课桌。他在一张纸条上警告她:“再给我写情书,小心我
揍你! ”她在这同一张纸条上写的是:“不写也可以,你得对我非常友好。”

    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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