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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 作者:梁晓声-第1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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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是认真的,笔法拙笨的,毫无灵气可言的,走火入魔的涂鸦罢了。他选走了,
也是不愿意裱起来悬挂家中的。但是他认为应该照顾照顾她的情绪。
他指着最小的一幅说:“那幅! ”
姚玉慧却说:“别要那幅,小里小气的! 送你这一幅吧! ”她从墙上取下最
长最宽的一幅。
“哎,不行不行,太大了! ”姚守义连连摆手。宣纸上那条大约七八斤重的
黑色怪鱼,在他看来是可怕之物。
“有什么不行的? 送你我还舍不得么? 你多选几张吧,我替你选! 这幅、这
幅……那幅也是挺不错的! 横幅竖幅的,有个搭配,挂着才美观! ”姚玉慧慷慨
地说着,又从墙上取下两幅,包括搭在沙发上那两幅,一并卷起,交于姚守义手
中。她对他的关心,使他十分感激。
“这叫我怎么表示才好呢! 我简直是贪得无厌了么! ”姚守义千恩万谢,带
着几幅自己非常不愿接受的,看着感到别扭的龇牙咧嘴形状古怪黑不溜秋的“鲑
鱼图”,也带着对当年的教导员虔诚之至的祝福走了。
姚玉慧无意再“作画”——或日无意再炮制可怕的水族怪类。
她四面环视,这时,仿佛只有这时,她才看出,自己运动神思,潜心孤诣,
专执一念所画的那一幅幅“杰作”,原来却是多么的刺激视觉,多么的败坏观赏,
多么的低劣多么的不成样子! “鲑鱼是要画的,婚也是要结的。”姚守义的话响
在耳边,就好像是从那一条条形状古怪之极,仿佛会跃纸而出咬人的鱼口中说的。
波斯猫不能代替一位丈夫,无论是否被严晓东劁了。鲑鱼也不能代替一位丈
夫,无论画得美妙或不美妙。
她的目光从墙壁上垂落地上,发现脚下已踩脏了一幅。然而她却没有立刻挪
脚,踩着不动。似乎认认真真画了,本就是为了踩在脚下的。
.她走到墙壁前,缓缓举手,缓缓扯下一幅,缓缓撕了。撕成一条条,抛于
地上。接着,又缓缓扯下一幅,又缓缓撕……她那样子,如同裱墙女工,不慌不
忙地从墙上扯下肮脏的旧墙纸。她将墙上所有的“杰作”都扯下来,都撕了。她
仿佛一个梦游人,只是机械地扯着,撕着,却不知自己在干什么。
一幅幅“杰作”变为铺地废纸。她也不清除,踏着废纸,踱到桌前坐了下去,
瞧着那一袋喜糖发呆。
从自己所编织的幸福谎言中跋涉出来,被那谎言所力掷的坚固而完整的真实,
复落在她身上。那如同是想方设法甩掉却永远也无法甩掉的沉重的负荷。
她伏在桌上,抓出一把糖,一块一块地摆,排成一列横队。接着又抓出一把,
一一排成一列纵队,组成了一个“十”字。她指点着那些组成“十”字的喜糖,
像个小女孩一样喁喁自语:“太妃的、香酥的、可可的、菠萝的、椰子的、大白
兔的、高粮饴的……”
突然她抚乱“十”字,抓起一把,连糖纸也不剥,塞入口中……
刘大文和他的两个女儿仍住在严晓东家。
守义两口子知道晓东到外地“跑买卖”去了,因而徐淑芳也知道,便没给他
寄请柬。她是个心细之人,既不愿在自己的婚礼上见到刘大文那张自虐者型的脸,
也不愿使刘大文感到在她心目中,自己和严晓东的地位是不同的。
然而新闻是不屑于照顾一个女人这点儿渺小的愿望的。刘大文从报上得知徐
淑芳结婚之事后,将那张晚报扯了。
当资本家的老婆! 赶这种潮流! 他认为自己有非常之光明磊落的理由轻蔑她
了。袁眉可不是她那样的女人,他想。同时认为自己一开始就未能将她当成一个
袁眉从感情上接受,实实在在是一个男人的可靠的潜意识。
曲秀娟可不这么认为。她把喜糖当面给他时说:“我替你遗憾,瞎子是娶不
到好女人的。”
“正因为我不是睁眼瞎,她才没当成我老婆! ”他恨恨地说,将那袋喜糖扔
给了两个女儿,“你们替爸爸吃! 小心糖里有虫子。”
两个女儿不吃,愣愣地瞧着他。
“吃! 吃! 干吗瞧我? 喜糖有毒么?!”他大吼起来,又夺过糖袋,扯开,抓
了两把,塞给一个女儿一把。两个女儿还是愣愣地瞧着他,还是不吃。
“给我吃! 叫你们吃就得吃! ”刘大文大发雷霆。
两个女儿同时哇哇地哭了,边哭边剥糖。
晓东爸和晓东妈走入房间,一人抱起一个,哄着她们往外走。
晓东爸扭回头,生气地说:“吼什么吼? 但凡是个有张扬的男人,你给俩孩
子再找个妈! ”
“你何必呢! ”曲秀娟谴责道,“跟孩子们发的什么火? 她今天下午三点的
飞机。这是她家那房子的钥匙,她请你带孩子们住她那儿。我看也是,你和孩子
们也把晓东家麻烦得够意思啦! ”说罢,将钥匙放在桌上,也走了。
剩下刘大文孤零零的一个人在房间内呆坐着,瞪着撒在床上的喜糖。
他缓缓转头,又瞪向袁眉的年画般的彩色大照片,“她”挂在墙上,天使般
地笑着。“她”以那种仿佛“空前绝后”的“天使”般的微笑连这个临时的家也
主宰着。
他突然拿起一只茶杯向“她”投去,像框玻璃哗啦一声碎了。
“她”那“空前绝后”的“天使”般的微笑却毫未受损。
晓东妈轻轻走了进来,低声问:“大文,生谁这么大气啊? 晓东得罪你了?
还是我和你大爷对你们照顾不周? ”
“大娘,我……我……我心烦。”他哭了。
一种复杂的心理驱使他,冲出严晓东家,在马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
他想见徐淑芳一面。她究竟是个好女人还是个坏女人,此时此刻,倒变得无
关紧要了。而能不能再见她一面,却似乎变得相当之重要了! 他认为倘若错过了
今天,他将再也见不到她了。尽管曲秀娟告诉他,徐淑芳最多在国外旅游三个月。
他却根本不相信。
他甚至也不相信徐淑芳毕竟仍是中国人。
“飞机场! 赶上三点钟的飞机,要多少钱我给你多少钱! ”被这话所鞭策,
小汽车风驰电掣。
机场,夏律师夫妇送儿子出国留学。那“托福”留学生搭的也是三点钟的国
际客机。
“爸,妈,你们别愁眉苦脸的啊! 有我这么个儿子你们应当感到自豪嘛! 别
人指望儿子考上‘托福’,还没我这么有出息的儿子呢! 又不是送我上中越边境
去打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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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律师阴郁地说:“别吸毒,别得上艾滋病,别忘了你在中国还有爸和妈。”
儿子笑道:“爸,你说的什么呀! ”
此时,登机者已剩下寥寥无几了。
徐淑芳与陈氏父女姗姗而来,发现夏律师,虽在时间短促的情况之下,免不
了还是要停步交谈几句话的。
那踌躇满志的“托福”留学生,从旁听说徐淑芳也是去美国,连连鞠躬:
“阿姨,我是初次去美国,请多关照,请多关照! ”
徐淑芳瞅瞅陈先生,笑道:“这话对他说,连我也得受他关照啊! ”
“托福”留学生立即转移目标,又连连对陈先生鞠躬,毕恭毕敬地说:“请
多关照,请多关照! ……”
“好说。”陈先生笑了,对夏律师道,“贵公子挺讨人喜欢的嘛! ”
夏律师苦笑道:“我这当父亲的,是‘无为而治’啊,见笑,见笑! ”
夏律师夫人也说:“陈先生,拜托了啊! ”她掏出手绢抹泪了。
陈小姐彬彬有礼地插言:“去美国留学,是好事呀! 您放心,我父亲会说到
做到的! 爸爸,咱们不能再耽误了! ”
于是双方握手道别。
“爸,妈,拜拜! ”
“托福”留学生将自己的皮箱扛在肩上,殷殷勤勤地替陈先生拎着皮箱,兴
冲冲走在最前头。
夏律师夫妇目送他们走入检票口,急忙转身扑向落地窗前,朝外望着那架即
将起飞的“波音”。
他们望见自己的儿子最后登上飞机舷梯,转身而立,高高扬起手臂,喊了句
什么。
妻子问:“他喊什么? ”
夏律师回答:“我也听不见。”
那风华正茂的年轻人骄傲地豪迈地大喊的是:“别了,中国! ”
出租车未停稳,刘大文便跳下了车,欲往机场内跑,却被反应迅速的司机一
把死死揪住:“给钱! ”
他摸摸衣兜,抱歉地说:“没带钱包,送走人,我回去还坐你的车! ”
“少来这套! ”司机也下了车,仍死死揪住他不放,“你人机场,我哪找你
去? 我才不上这个当! ”
刘大文无奈,眼睁睁望着跑道上,那架“波音”收起舷梯,开始徐徐滑行,
愈来愈快,终于昂起机头,一声长啸,如同一只银色大鹏,冲上了蓝天……
七八位身着浅蓝色制服体态婀娜的“空姐”,排着纵队步出机场,好奇地望
着刘大文和司机。刘大文也呆呆地望着她们,他似乎今天才从一个酣长的迷梦中
醒来,发现生活中比他的“小女孩”更加漂亮更加富有魅力的女性,原来竟是多
得成排列队的。
揪着他衣领的司机摇撼他,气愤地嚷:“你还他妈的赏花阅色! 给钱! ”
严晓东并不是到外地“跑买卖”,而是去担任一部电视剧的“监制人”。在
小婉的乞求下,他赞助了那个拍电视剧的“野班子”三万元,为讨小婉欢心,使
她担任女主角。
那部电视剧的剧名还没最后确定,也许叫《壁橱里的女尸》,也许叫《幽夜
鬼影》,或者叫《一个“倒爷”和一位女模特的罗曼史》什么什么的。如果叫第
一个剧名,小婉演女尸。如果叫第二个剧名,小婉演“鬼”。如果叫第三个剧名,
小婉演女模特。反正全剧算上“女尸”就这么三个女角色。“导演”说她爱演
“女尸”就演“女尸”,爱演“鬼”就演“鬼”,爱演女模特就演女模特。她演
什么,就将什么往主角上靠。“导演”对她一应百应,言听计从,因为主要的一
笔“赞助”是她拉的。
小婉觉得演“女尸”血滴乎拉的,太吓人。演女模特假酸捏醋的,会引起观
众“逆反”。她说她要演那个“鬼”,又嫌“鬼”的戏太少。
导演说:“行! 咱们给‘鬼’加戏,干脆拍成一部高水平的鬼戏! 历届电视
剧金鹰奖、飞天奖,还没有过演‘鬼’而获奖的女主角呢。
演好了,大爆冷门,兴许能拿个最佳女主角! “
在“导演”的鼓动下,小婉对演好那个“鬼”信心十足。
严晓东总想读读剧本,可剧本不是“正在进一步修改”,就是“送去打印了”
或“有关领导正审查”,所以他始终没读到。起初他很怀疑那帮人不是“搞艺术”
的,他们一个个行为乖张,口出秽语。
小婉要求他彻底打消怀疑:“大哥,相处这么久,你还不了解我么? 我会骗
你么? 我演出名了,你也跟着出名啊! 你当监制人,电视剧一播放,几亿人都记
住有个严晓东了! 监制人那得比导演更有水平,对整部剧的艺术质量负责! ”
而且那帮人个个有名片,全组有介绍信。说拍,选定了场景,支起摄像机真
刀真枪地实拍。不由他不信。
他责任心很强地看他们排了一场精彩的戏:男主角爱上了小婉演的那个美丽
的“鬼”。两情相悦,爱意畅浓,所谓“身不由己”。
导演对那场戏要求极严,反反复复拍,还是大摇其头道:“不理想,不理想,
重来! ”
摄像不耐烦,说:“操,这场戏还需要鸡巴导演么! 定准机位,塞盘带子,
让他俩随便安排去! 明早来取带子! ”
导演板脸坚持:“中心情节,半点不能马虎! ”
严晓东觉得导演是位好导演了。
第二天他告辞。临行说:“导演,我信得过你! 我不用整天跟着监制了。别
忘了把我严晓东的名字打在字幕上就行! ”
导演回答,那是绝对忘不了的。打算着夺奖,岂能缺少了一位监制人么? 当
夜下火车,小赵前来接站,一路向他贩卖“新潮系列”:“打‘奔驰’的,绣外
国蜜,吸鬼子烟,喝威士忌。掷保龄、碎电子、跳霹雳。吃西餐、炒美元、切港
币。穿牛仔裤、披新潮装。得艾滋病,洗桑拿浴。喇疯狂的爱,挣火红的‘屉’。
哎呀我要飞跃,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懂! ”
“白领倒爷”一片糊涂。
“大哥,你听我解释:出租小汽车怎么叫? 英文叫‘的士’吧? 坐出租小汽
车,起码那得坐‘奔驰’牌的,坐杂牌子的,那掉价! 现如今有资格的,早就不
跟中国女孩子‘玩戏’啦! 跟外国的玩,那多显身份! 绣,‘绣蜜’。大哥你听
听,这是学问,是文化。没点文化能造成这么个词儿吗? 病了? 什么病? 肝癌?
直肠癌? 那活该! 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 得艾滋病,那什么自我感觉? 明摆着
就不是等闲之辈嘛! ……”
严晓东笑道:“才几天不见,你又出息不少! ”
小赵回答:“我不落后! 现如今我光怕落后! ”
“哎,你这是引我走哪儿来了? ”
“到画家那儿去! ”
“哪位画家? ”
“大哥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卖你‘伟大的女奴’那一位呗! ”
“这么晚了,我又不想再买他的画了,到他那儿去干什么? ”
“大哥,你无论如何得跟我去! 这不拐个弯就到了嘛! 他叫我今天不管多晚,
也得把你带去! 他要当场作画,让你开开眼! ”
小赵一片热忱,严晓东不愿扫他的兴。两人说着走着,不一会儿来到了画家
的单身宿舍。
四十多岁的光棍画家,开了门,客气地将他们请人,说:“我立刻开始,你
们别急! ”
地上摆了一只大洗衣盆。盆四周,围着二十几只颜料瓶。但见他,拿起一瓶,
咕咚咚,全倒人盆中。又拿起一瓶,咕咚咚……再拿起一瓶,咕咚咚……放下一
瓶,拿起一瓶,一声不响,将二十几瓶颜料全倒入大洗衣盆中。盆中就非常之奇
观。直看得严晓东二人张口结舌,目瞪口呆。
画家用画笔杆儿在盆中搅了几下,歪着头瞅瞅,又搅了几下,然后将一方雪
白画布,缓缓铺人盆中,独自吸起烟来。吸完一支,缓缓从盆中拎出画布,展放
桌上,又铺人一方画布。如法炮制几幅,严晓东二人大惑不解。
“严老板,你也请来作一幅吧? ”画家将搅颜料的画笔杆儿递向严晓东。
“我,不敢不敢! ”
“来吧,别不敢嘛! ”
严晓东犹犹豫豫地接过了画笔杆儿。
“搅哇! 随便搅! ”
严晓东一阵猛搅,如搅麻酱一般。
画家笑道:“没事儿没事儿,照我的样,铺一方画布! ”
严晓东在画家的指导下,怀着种稚子学艺的虔诚,完成了一幅。
“不错! 相当不错! ”画家表示满意。于是将那些着了颜料的画布,一一用
小夹子夹在晾衣绳上。那几幅色彩斑斓的画布,悬挂一起,玄妙各异,倒也相映
成趣。
“这算什么? ”小赵忍不住发问。
“《一九八六年——中国组画》! ”画家高傲地回答。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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