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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 作者:梁晓声-第1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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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愿。一厢情愿不行。老百姓话说,上赶着不是买卖。比方我刚才敬你烟,你不
接受,我也不硬塞给你,不然反而会被你瞧不起。‘木材加工厂厂长,也不是非
你姚守义莫属。当然,你有你的优势,当过几年红旗车间的主任,下过乡,吃过
苦,有责任感,有一定的领导能力,给你个机会。我们党如今奉行为尽量多的人
创造机会的原则。你可别把事想拧了。”
“这……我是怕……辜负了领导的信赖啊! ”
姚守义的傲慢劲儿被局长一番话彻底扫光了,语调顿时变得谦虚。他低下头,
不好意思继续瞪着局长。他忽然觉得这位局长并非庸俗之人,很开诚布公,很随
便,没架子。
“我们也怕你辜负了我们的信赖啊,所以要和你当面谈谈。”局长见他那支
烟快吸尽,向他递过烟盒,他红着脸弹出一支。局长又将按着的打火机向他伸过
来,他赶紧吸着烟。
3
“那……邢副厂长……我怕……我比他年轻,关系难处啊! ”
“局里新成立了外联办公室,他这人有这方面的特长,我们把他调到局里来
当主任。”
“他不愿意呢? ”
“他会愿意的。韩书记正在和他单独谈话。如果他实在不愿意,可以当工人
嘛! 共产党人,应该能上能下嘛! ”
“我……不是党员……”
“不是党员也可以当厂长嘛! 我就是先当上了局长,以后入的党嘛! 当局长
前我是林学院教授,出版过三本林业方面的书。我认为我这个局长当得不错。当
上局长后又出了一本书。”
局长笑了。
姚守义也笑了。
“可我…一.还……骂过共产党……”
“你指你在整党期间那些言论? 不算骂共产党。有人认为那是反动言论,我
看不是。在这一点上,我和韩书记的看法是一致的,态度是明确的。共产党请党
外同志帮助进行整党嘛,就是真有人骂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党就那么脆弱? 那么
经不起骂? 一骂就垮? 如果党到了这种地步,还领导什么改革? 嗯? 被认为是在
骂共产党的人中,有从内心里爱护党的同志。用老百姓话说,恨铁不成钢。像毛
毛虫似的爬在党这棵大树上的人,才不骂党呢! ”
姚守义不好说什么,光自低着头吸烟。
“我看今天咱们就谈到这儿,你先回去考虑考虑。”局长说着站了起来。
“我……我当! ”姚守义也站了起来。
“当厂长的好处打动了你的心? ”
“不! ”姚守义不好意思地笑了,“局长……这么看得起我,我姚守义也不
能太不识抬举啊! ”
“决心定了? ”
“定了! ”
“那咱们还得坐下来谈谈。”
局长又坐下了。
姚守义也又坐下了。
他掏出烟盒向局长献烟。
局长说:“吸我的。有好的不吸孬的! ”
于是他又吸了局长一支烟。
“怎么个当法? ”
“还用问? 改革! 大刀阔斧! ”
“怎么个改革? 怎么个大刀阔斧? ”
“这……”姚守义答不上来。
“我就怕你这么干。这么干你当不长,最多半年非垮台不可! 我希望你当得
长远点儿,半年垮台岂不等于辜负了局里领导? 一个人渴了的时候,常常说一口
气儿能喝光大海,那是愿望,或者叫做吹牛皮。真喝起来,恐怕一瓢他也喝不光,
何况海水是咸的。今天的报上说,改革要只争朝夕,步伐越快越好,越大越好,
改得越彻底越好。这完全正确,但这是愿望。所以你别说什么大刀阔斧,那是大
话,是吹牛皮。你根本不可能做到,局里也根本不可能做到,也就谈不上多么有
力地支持你。你要悠着劲儿干,抻着劲儿改,这是我当好局长的经验。传授给你,
你得信。中央改革的火候还没烧到,你一个小小厂长迫不及待地掀锅,那馒头非
夹生不可。”
姚守义洗耳恭听,越发觉得局长是个可亲的人了。
“我……我在厂里有群众基础,我想不至于……”
“不至于怎样? 什么叫群众基础? 别过分自信这一点,别那么幼稚! 你们厂
告你的信不少,四十多封。”
“什么? 四十多封! ……”姚守义霍地站了起来。
“坐下。你坐下。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有群众基础,那是群众认为你根
本没可能当厂长以前。你一旦当上了,群众基础就丢了一半,有群众基础就也许
会变成没群众基础了,这是如今的一条规律,还挺普遍。现在一种有意思的现象
是,谁恨谁,就四处散布,说谁谁谁要被提拔了,要被重用了,要高升了,于是
有关方面准收到不少群众来信,揭发检举那个人多么坏多么坏。马克·吐温写过
一篇小说《竞选州长》,主人公还没当上州长呢,便被指控犯有盗窃罪、诈骗罪、
强奸罪,并且有九个肤色不同的私生子……”
姚守义不由得笑了。
“你笑什么? ”
“九个,太多了! ”
“是啊,太多了……不谈这些。你们木材加工厂的浪费现象很严重,每年十
几万元的损失。我看你第一年内减少浪费就不错了。
改革,改革,具体进行,要一件事一件事地做。某些改革者,新官上任三把
火,三把火烧过,倒把孙悟空自己的毫毛烧光了,不但自己遍体鳞伤,改革之火
也随之熄灭。别做这样的改革者。“
“局长,您放心,减少浪费不是件难事。”
“不是件难事? 要减少浪费,就得端正每一个工人的劳动态度。光靠宣传主
人公精神,行吗? 靠奖金? 你们是个亏损厂,哪儿来那么多钱发奖金? 靠劳动纪
律? 劳动纪律一严格起来,工人们能不骂你? 我们过去总强调群众是真正的英雄,
群众之中蕴藏着多么多么巨大的建设社会主义的热情。这是很片面的观点,不实
事求是的观点,幼稚的观点。群众不就是张三李四王五姚六徐大麻子杂姓人等吗
? 看不到群众的惰性,涣散性,麻木性,逆反性和被动性,对改革者是危险的。
改革的某些阻力,也来自于群众身上积淀的消极因素。怎么比喻呢? 类似一种黏
糊糊的东西,能黏住改革者的手脚,甚至黏住他们的思想……”
当局长送姚守义时,他仿佛觉得自己变聪明了些,又似乎变得更糊涂了。他
仿佛觉得自己信心十足,又仿佛完全没有信心了。
但他当厂长的意念却更坚定了。他喜欢担点风险。那样,一个人活着才不无
趣味。
邢副厂长已经坐在小车里了,满脸失宠者的沮丧表情。
局长和蔼地问邢副厂长:“想通了? ”
“想通了。”邢副厂长本不愿笑,又习惯了对上级笑,那种笑就非常之勉强,
非常之苦涩。
“想通了好,想不通不好。”
局长同姚守义握过手之后,又对邢副厂长说:“你要认真负责地向小姚交待
厂里的工作。”
小汽车开走,姚守义和邢副厂长,一个将脸转向左边,一个将脸转向右边,
各自望街景。
忽然邢副厂长吼道:“停车! ”
司机如同没听见,继续开。
“聋啦? 我叫你停车! ”
司机扭回头看他一眼,并未停车。
“我不回厂! 到医院拔牙去! ”
司机将车开过红绿灯,正缓缓靠向路边。
姚守义语气平和地说:“先送邢副厂长到医院! ”
“好嘞。”司机开走了车……
姚守义在厂长办公室从上班到下班连续坐了三天,耐心地等待有人来向他请
示工作或者汇报工作。然而没人来向他请示,也没人来向他汇报,三天中连他办
公桌上的电话也没响过一次。二十七八岁的女秘书坐他对面,翻了杂志,又翻报
纸。
今天她看的是一本《法制文学》。
上午明媚的阳光照在她身上,也照在他身上。她看得出神入画,他若有所思
地吸烟。
“你别吸了行不行? ”她说,没抬头。
“行,行……”他立刻将烟掐灭。觉得她的语气太冲,问:“你怎么跟我说
话呢? ”
“你想我怎么跟你说话? ”她仍不抬头,只是撩起单眼皮儿,向他射出两束
桀骜不驯的目光。
“跟厂长说话不能客气点吗? ”
她撇撇嘴,口中发出两个鼻腔音——“哼嗤”,将身子一转,脸朝墙了。
“以后上班时间不许看杂志。”
“……”
她翻过一页,接着看。
“讨厌! ”
“说谁呢? ”
“苍蝇! ”
一只大麻蝇在窗子上嗡嗡乱撞。
4
他站起来,想用什么东西打死它,可没有应手的东西用来打苍蝇,只好推开
窗,将那只大麻蝇放飞了。
“有意思吗? ”搭讪着问。
“有! ”
“写的什么? ”
“一个新上任的厂长,开除了一个工人,结果被那个工人用菜刀砍死了! ”
“瞎编的。”
“报告文学,真人真事儿! ”
“那……太惨啦……”
“哼,有不好惹的! ”
“你放下! ”他猛地一拍桌子。
她吓一跳,将《法制文学》往桌上一抛,又倏地一站,叫道:“你耍什么官
僚态度? 你让我干什么?!”
“我……我……”他一时没什么可吩咐她干的,憋了半天,憋红了脸,才憋
出一句话,“你去给我看天气预报! ”
“阴转多云! 有暴雨! 二到三级东南风! 转东北风,北偏西北!〃
“你胡说八道! ”
“你才胡说八道呢! 昨晚电视里这么预告的! ”
“你别发火,你别发火……”
“你先发的火! ”
“咱俩都别发火……你听明白了,我知道你是邢副厂长的人。
可你要不给我好好当秘书,我开除你! 我才不怕你用菜刀砍我呢! “
“开除我? 就你? ……开除我? 小样儿! ……”她柳眉倒竖,轻蔑他像轻蔑
一个卖狗皮膏药的。
他明知她是不至于用菜刀砍他的,因为他首先就开除不了她。
因为她爸是市“改革办公室”主任。
他先自软了下来,缓和语气道:“小王啊,别误会。我的意思是……首先支
持我开展工作的应该是你哇! ”
“少来这套! ”她一扭身走了。
一会儿,隔壁办公室一阵男女的笑声,接着一阵哭声。接着邢副厂长的夫人
过来了,以一种极端公正的语调批评道:“厂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在隔
壁听得清清楚楚,从始到终就是你的不对嘛! 你把人家气哭了,还不赶快去赔个
礼,道个歉,认个错? ”
他用手一指那女人,愤愤地说:“你出去! ”
“哟,你怎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赖人啊? ”
“出去! ”
“哟,厂长你还想动手打人啊? ”那娘们儿故意嚷得让隔壁听得见,笑盈盈
地站在他面前,并不想出去。
他自己出去了。
一车问二车间三车间,全不见个工人的影儿。电锯停着,一根巨大的圆木夹
在锯上,有些车床却在转着。
他好生纳闷儿。顺着厂路走,走近厂后门,许多工人在那里排起了大队,正
买什么东西。
卖主站在手推车旁,一边称,一边吆喝:“大家别急,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 这位您看秤星儿,四斤高高的! ……”
他的工人们排得很有秩序,也都排得很有耐性。在厂卫生所给工人们注射免
疫针的时候,他才见过工人们的这种秩序和这种耐性。
他走至跟前一看,手推车上,四只大柳条筐,两筐装的是木耳,另外两筐空
了,显然已经卖光,只筐底剩些细碎木耳屑。
新厂长胸中的火气别提有多大了! 他不便立即发作,强按压住恼怒,抓起一
把看了看,不动声色地问:“什么价? ”
卖木耳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瘦小精明的汉子,一巴掌打落他抓起的木耳:
“别乱抓,要买后边排队去! ”
一个工人替那汉子回答:“七元五一斤,十四元两斤! 够便宜的小姚,你也
来两斤吧! ”
排在后边的一些工人却嚷:“嘿,那是哪个小子,后边排着去! ”
“想加塞儿怎么着啊? ”
“谁也不许加塞儿,把他拖一边去! ”
姚守义只装没听见,对那汉子说:“我是厂长……”
那汉子压根儿不理他:“厂长也这个价儿! ”将一秤盘子木耳,倒人一个工
人双手撑开的塑料袋里。
待那汉子再欲给下一个工人称,姚守义抓住了他的秤杆子:“你从哪儿进来
的? ”
“后门儿进来的。”
新厂长背后的几个工人笑了,觉着那汉子的话挺有意味儿。
“谁让你进来的? ”
“也没谁不让我进来啊? ”那汉子不耐烦。
姚守义见他车上还有不少木料,放开他的秤杆儿,拿起一根二寸截而的方子
问.“这是什么? ”
“这是方子啊! ”
姚守义放下二寸的,又拿起一根四寸的问:“这是什么? ”
“这也是方子啊! ”
“这是什么? ”
“这是木板呗! ”
“你的? ”
“我看是我们厂里的。”
“不错,是你们厂里的。”
“那怎么在你车上? ”
“这可不是我自己拿的啊,你厂里一个工人买了我的木耳,钱不够,差三元
多,他就不知从哪儿抱来这些木料,说‘顶了吧! ’我当时还不乐意呢! 你问问
你们的工人,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
新厂长身后的几个工人也不耐烦了,七言八语起来:“是这么回事儿,我做
证! ”
“我也做证! ”
“不就这些木料嘛,找什么茬儿呀! ”
“守义,你不想买办公室呆着去,你耽误的可是生产时间! ”
排在后边的工人中有人吼:“哪个小子在前边捣蛋呢? 滚! ”
于是一个工人将他往一旁推:“守义,去去去,别惹大伙儿不高兴! ”
姚守义被推开了。他眼见着买卖继续进行,不知如何制止才不至于引起众怒。
他忽然觉得,他似乎还一点儿权力都没有呢! 在群众看来,似乎他姚守义当厂长,
和这个一千四五百人的厂没有厂长是差不多的事儿。
卖木耳的汉子边卖边喊:“大家别急,别急,还按秩序排好。
‘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 哎,别急,急中有错。咱们把被耽误的时间
夺回来! “
那卖木耳的汉子的吆喝,对他的群众的情绪还真起奇妙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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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副厂长推着自行车出现,见这场面,仿佛内心被可喜的景象所鼓舞,红光
满面的脸上现出兴高采烈的模样,大声说:“嗬,买卖兴隆啊! 小李子,给我带
两斤,送我家去! ”推着自行车从姚守义身旁走过时,又说,“姚厂长,拔牙不
? 拔牙找我,合同医院牙科咱们有熟人! ”说罢,骗身上车,一路不停按着清脆
的铃声骑走了。
姚守义盯着他的背影,恨得紧咬下唇。
他又凑近手推车,趁那汉子不注意,抓了一把木耳,躲开细看。
那汉子正卖得顺心之至,姚守义在他肩上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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