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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 作者:梁晓声-第1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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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地方是“俄罗斯餐厅”,也是高消费者们光顾的地方。

    当他们穿过一处地下桥洞,小婉鬼鬼祟祟地说:“你转过身去挡着我一会儿
! ”

    她站在一条印刷标语前。那条标语写的是——“这里也属于你,请保持清洁。”

    他不知她想搞什么名堂,他不愿问,像一个忠实的贴身保镖,默默地服从地
转过身去。

    “快,我们走! ”

    他奇怪地朝那条标语看了一眼,见多了一行碳素笔写的字——“本人的股份
愿廉价出售! ”

    “从今往后不许在我面前摆出阔佬的神气了啊,我也是有资产的女性嘛! ”
她格格笑。

    吃饭的时候,她没头没脑地告诉他:“我和那小子分道扬镳了! ”

    “谁? ”

    “你在舞厅差点儿和他打起来的那小子呗! ”

    “难怪你今天这么痛快就答应和我看电影! ”他恨恨地想,讥讽地问:“感
到孤独了是不是? ”

    “那倒没有! 又不是他和我‘掰’了,是我和他‘掰’了! ”

    “为什么? ”这使他高兴。

    “和他在一起,我觉得他是全世界最聪明的人。所以我其实更愿意和你在一
起。”

    “为什么? ”

    “和你在一起我觉得我自己是全世界最聪明的人。”

    她食欲旺盛,吃得津津有味,将一碗俄罗斯风味的咖喱汤喝了个精光。

    “小婉……和我结婚吧! ”

    “为什么? ”——“为什么”从她嘴里问出总是充满天真意味儿。

    “我已经三十七岁了! ”

    “可我才二十一岁呀。”

    “我爱你! ”

    “有多爱? ”

    “只要你和我结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都爱你! ”

    “闰年多出的那一天你爱谁? ”

    “这……你为什么要自甘堕落呢? ”

    “你不堕落? 你不堕落跟我这样的女孩子睡觉? ”

    “你小声点! ”

    “你不是大大的男子汉,连堕落的时候都胆小如鼠。”她笑了,笑得又可爱
又可恶。‘“你生气了? ”

    “我真想揍你! ”

    “别动肝火,千万别动肝火。别人告诉我,外国有一个小镇的牧师死了,镇
上的居民纷纷给教会写信,请求赶快再派一个牧师来。可是等到新委任的牧师正
准备动身前往时,教会又接到了小镇上的居民们的联名信。信中说,别派牧师来
了,我们发现生活在罪恶里更有趣味。如果派来,我们一定将他赶跑,或者杀了
他! 大哥,你别在我面前装牧师好不好? ”

                               7

    她用最后一小块面包蘸尽了红烧牛排的汤汁,塞人口中,吞咽下去,像小孩
儿似的嘬着手指。

    他阴沉着脸问:“你觉得我配不上你? ”

    她又笑了,笑得仍那么可爱,亦那么可恶。

    “那倒不是。我不想结婚,我早把你们男人研究透了。男人结婚前对女人的
好处很多,看电影为我们买票,乘车为我们占座,进屋为我们开门,在饭店吃饭
为我们付账,写情书供我们解闷儿,表演‘此情不渝’的连续剧供我们观赏……
可结了婚以后呢? 使我们成为烹饪名家! ‘那天在外边吃的一道菜好吃极了,哪
天你也学着做做! ’还锻炼我们的生活能力! ‘怎么连电视机插头也不会修? 怎
么连保险丝也不会接? 怎么连路也不记着? 怎么连……’最后我们女人什么都会
了,成了你们男人的优秀女仆。你们男人还善于培养我们各种美德,控制我们花
钱教我们节俭,用‘结了婚的女人还打扮什么’这句话教我们保持‘朴实’本色。
用纠缠别的女人来教我们‘容忍’,用‘别臭美啦’来教我们‘谦虚’……”

    他本来心里又开始憎恨她,听了她这一番话,竞忍不住笑了。

    他喜欢听她胡说八道,更爱她了。

    “别人告诉我你最近常到体育俱乐部去,想在体育方面出点儿什么风头吗? ”
她放下刀叉,推开被自己吃得一无所剩的盘子,赤裸的手臂贴着桌面向他伸过来。

    他误以为她是想主动接受他的抚爱,肆无忌惮地用自己的双手攥住了她那只
手。她却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从他的双手中抽出,眼睛在望着他,就用那只手
默默地将他的那份儿面包和汤拖了过去。

    ‘“不,只是想减肥。”他非常奇怪于她的胃口如此之大,却仍能保持窈窕
的体态,完全看不出要发胖的趋势,真使人嫉妒。

    “减肥还有更好的途径嘛! 一次普通的热吻大约消耗九卡热量,亲三百八十
五次嘴儿可以减轻半公斤体重。”说完,她继续津津有味儿地吃。

    “难怪你这么能吃也不发胖! ”他恶毒地讥讽:“你就不怕得‘爱之病’? ”

    “你‘老杆’。艾滋病——滋。滋味儿的滋! ”她吞咽了一口,对他加以纠
正。优雅地用小瓷勺舀了一口汤,又说:“我不发胖因为我是劳动女性,日本投
资商在厂里搞了生产流水线,你想偷懒儿都没法偷懒儿,许多女工被累得哭。你
若和我们一样,每天紧张地劳动八个小时也就不必到体育俱乐部去减肥了! 谈恋
爱对我来说不过是八小时之外的一种游戏,一种娱乐,一种有益的运动,是自我
调节精神的方法,是养身之道,我喜欢这一运动。关键在于要‘多、快、好、省
’,今后你虚心跟我学着点儿,我免费教你! ”

    她终于放下瓷勺,用餐纸擦嘴,擦手,然后对他做一个应该走了的手势,率
先站起来朝外走。

    他便也一声不响地站起来跟在她身后。

    “现代派儿……”有人在他们背后似褒又似贬地说了一句。

    他不由得回过头。她也回过头。见说话的是两个年轻女服务员中的一个,她
们被看得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谢谢! ”她装出受到赞美的天真而礼貌的小女孩儿那种可爱样子,挎起他
的胳膊。

    他们看的电影是《超人》,散场天已经黑了。

    她对男演员的英俊形象和健美体魄大大地动了情怀,一边挎着他的胳膊走,
一边和他喋喋不休地谈论:“瞧人家外国人,男人长得像个男人,女人长得像个
女人! 这电影是怎么拍的呢? 咱们中国电影——闲扯淡! 闲扯淡还扯不明白! ”

    他们正穿过公园。

    明月高悬在他们头顶。月光下,一对对情侣的剪影,或立在角亭,或偎在长
椅,或坐在草地。

    四周静谧。

    他触景生情,联想到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关于保尔与冬妮娅的爱情描写
——保尔提议和冬妮娅赛跑一段。保尔让冬妮娅先跑,保尔追。当保尔终于追上
了冬妮娅后,冬妮娅喘息着靠在保尔的胸膛上,使保尔第一次对一个美丽的姑娘
产生了亲近之感。保尔就是从那一时刻开始深深地爱上了冬妮娅的……

    他希望体验到保尔当时所体验到的那一种圣洁的情感。尽管小婉不是冬妮娅,
尽管小婉早已将他对爱对女人的圣洁之感彻底打破。正因为那种圣洁之感早已被
彻底打破,他更加希望补偿地体验到一次。

    假山后响起了手风琴声,奏的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公园里夜色美好。

    “男主人公叫什么名字来? ”小婉站住了。

    “就叫超人。”他醋意大发。

    “我问的是演超人那个演员的名字! ”

    “我也没记住……咱们赛跑吧! ”

    “赛跑? ……”她微微仰起了脸,莫名其妙地望着他。月光下,她的脸那么
洁白,那么俊,眼睛那么亮。

    “嗯。你先跑,我追……看谁先跑出公园的前门……”

    “可我穿的是高跟鞋呀! ”

    “冬妮娅当时穿的也是高跟鞋……”

    “冬妮娅? 冬妮娅是哪个臭婊子? 老实交代? ……”

    “别问这么多了! ”

    “那,给我什么好处? ”

    “给你买一辆自行车。你不是早想买一辆‘飞鱼’牌的自行车么? 包在我身
上了! ”

    “行,不白跑就行! ”她笑了。于是她向前跑去。

    等她跑出二十几米远,他开始追。

    忽然她一边飞跑一边喊:“来人啊! 有歹徒啦! ……”

    猛地从假山石后跃出一个蛮小伙子,拦腰抱住他,将他摔倒在地,随即扑在
他身上。

    紧接着又从假山石后出现一位姑娘,也喊:“来人啊! 抓歹徒啊! ……”

    小婉停止飞跑,转身见状,格格大笑,直笑得弯下了腰。

    一时间不知从哪儿又冒出几个人,团团围住在地上搏斗的他和那个蛮小伙子。

    小婉笑着跑了回来,对那些人说:“别认真,别认真,我们闹着玩呐! ”

    拼命压住他的那个蛮小伙子,慢慢从他身上爬起来,瞪着小婉吼:“有你们
这么闹着玩的吗?!”

    “走吧,谁叫你多管闲事? 真不像话! ”那姑娘挽着小伙子气忿忿地走了。

    “是不像话! ”

    “唉,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

    “应该教育教育他们,再别这么闹着玩! ”

    “算啦,走吧! ”

    人们议论纷纷地散了。四周归复了静谧。

    小婉瞧着他狼狈地爬起来,忍不住又用一只手捂住嘴噗哧笑了,还说:“这
下我那辆‘飞鱼’牌自行车吹了吧? ”

    他给予她的回答是着着实实的一记耳光。他顺着原路朝公园后门走去。

    她捂着火辣辣的面颊,柳眉倒竖,望着他的背影像望着一个抢走了她钱包的
凶汉。

    他的背影在一些巨大的老树之间显得那么孤独。他一手捂着腹部——其实是
攥着在搏斗时因运气过猛绷断了的窄皮带的两端。他迈的是那种仿佛被捅了一刀
的人踉踉跄跄的步子。

    她垂落捂着面颊的手,有些不安地喊:“哎! ……你没事儿吧? ”

    他孤独的背影渐渐被那些老树扯开的黑暗之网笼罩了……

    回到家里,父亲用威严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凛凛地问:“你哪去了? ”

    “办我的事去了。”

    他想立刻躲进自己房间,可父亲把守在他房间门口。

    “办你的什么事? ”

    “还能有什么事? 买进,卖出,赚钱。”

    “你撒谎! 你以为我没去侦察过么? 你那货车的锁头都快生锈啦! 那个饭馆
的窗子上了栅板! 连营业的幌子都不知被大风刮到哪儿去啦! ”

    “……”

    “你今天怎么回事,非向老子交代清楚不可! ”

    “我又哪儿惹您发脾气了? ”

    “你皮带呢! ”

    他腰里扎的是他的鞋带儿。他不知如何回答,欲言又止,觉得没法儿解释,
也解释不清。

                               8

    “说!!”父亲盛怒,脸色铁青。

    “丢了! ”

    “丢了? ……我叫你不走正道! ”父亲扇了他一耳光。

    “你打吧,我跟你无话可说。”

    父亲怒不可遏,又扇了他一耳光。

    如果他招架,如果他躲避,父亲的愤怒也许会小些。可是他不招架,也不躲
避。他十分倔强地站立在父亲面前,十分倔强地注视着父亲。这使当父亲对儿子
的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达到了顶点。身材虽然瘦小看去却相当硬朗的退了
休的老工人,踮起脚尖,抡胳膊,左右开弓扇他那“不走正道”的儿子的耳光。
他仍十分倔强地站立在父亲面前,仍十分倔强地注视着父亲,不招架,不躲避。

    挨一记耳光,挺一下身体,梗一下脖子。像“武士道”精神十足的日本兵在
暴怒的长官面前似的。

    幸亏去收户口本的母亲及时赶回来了。母亲慌忙扑到父子之间,将儿子推入
客厅,将丈夫推人儿子的房间,自己也跟进了儿子的房间。

    “物价一天天涨,哪儿你都能听到老百姓抱怨共产党,哪儿哪儿你都能听到
老百姓咒骂‘二道贩子’! 偏偏咱们就有这么一个没出息的儿子! 我这老脸都觉
得没处藏没处搁,一听到别人咒骂‘二道贩子’我就低了头赶快走远点儿! 他…
…他还不学好……连扎裤子的皮带都丢了。”父亲在他的房间里对母亲倾述忧伤。

    他听得出来父亲说着说着哭了。

    母亲从他的房间走出来,走入客厅,见他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望着电视机发愣,
低声说:“儿啊……”

    他仿佛没听见。

    母亲又说:“儿啊……”声音更低了。

    他不回答,也不看母亲,他脸上毫无表情。

    母亲开了电视,像言行谨慎的老仆妇似的,悄没声儿地退出客厅,掩上了客
厅的门。

    电视屏幕出现电影《英雄儿女》的战斗场面——头缠绷带的王成,双手紧握
冒烟的爆破筒,纵身跃入敌群。敌人一片胆战心惊,抱头鼠窜……浓烟烈火滚滚
升起……却没有音乐,好像无声片。

    他慢慢站起身,慢慢走到电视机前调音量。

    英雄主义的音乐声渐大,渐大,渐大……

    他的手缓缓将音量调钮调到了头,强大的英雄主义的音乐几乎使整个客厅都
随之震撼。

    英雄猛跳出战壕一道电光裂长空地陷进去独身挡天塌下来只手擎两脚熊熊趟
烈火浑身闪闪披彩虹激越煽情的女高音插曲,使人听了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仿
佛要将人推入到屏幕中去,代英雄一死! 但他却骤然觉得,一根联系自己和某种
旧东西的韧性很强的脐带断了。他原是习惯于从那旧东西吸收精神的营养的,而
它如今什么也不能够再供给他了。它本身稀释了,淡化了,像水晶般的冰块溶解
成了一汪清水一样。脐带一断,婴儿落在接生婆血淋淋的双手中或早已为婴儿预
备好的温柔的襁褓中。此时此刻,他却感到自己那一根“脐带”不是被剪断的,
它分明是被扭扯断的,是被拽断的,是打了个死结之后被磨断的。他感到自己是
由万米高空下坠,没有地面,没有海洋,更没有一双手向他伸过来,哪怕是一双
血淋淋的肮脏的接生婆的手。

    而他已不是婴儿。是一个男人,一个长成了男人的当代婴儿。

    他虽已长成了一个男人,可还不善于吸收和消化生活供给他的新“食物”。
他牙齿习惯于咬碎一切坚硬的带壳的东西,而生活供给他的新“食物”既不坚硬
也不带壳。它是软的,黏的,粘牙,容易消化却难以吸收。

    他感到他是一个自由落体……

    忽然他双臂搂抱住电视机放声恸哭,那情形如同一个不招人喜爱又不明白自
己为什么不招人喜爱,怎么才能招人喜爱的孩子搂抱住母亲放声恸哭。

    他哭得悲哀极了。

    “你作死啊! ……”父亲撞开门,见他那种样子,慑住了,在门口站立片刻,
退出去,复掩上门。

    强大的英雄主义的音乐继续震撼着客厅。

    不知是谁走到他身旁,将音量渐渐调小,终于丝毫全无。

    他的哭声也渐低,终于完全停止。

    他抬起头,身旁是姚守义。

    “挺大的人,什么事儿想不开,哭得这么吓人? ”守义关上了电视。

    他用手胡乱抹了一下眼泪,见守义在奇怪地瞧着他腰间,赶紧扣上西服的扣
子,坐到沙发上去,习惯地架起“二郎腿”,吸着了一支烟。

    “银行里存着十四万,腰间却扎根鞋带儿,哪一派? ”守义瞅着他笑,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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