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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 作者:梁晓声-第1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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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老郑师傅已进入了办公室,给她送来了一束绛紫色的菊花。
这老秋翁似的老头儿,堪称厂里的老花王,春夏秋三季,辛辛勤勤地用各种
花将厂院装点得如同花园一般。摆在她办公桌上的那只花瓶里,除了冬季,总有
鲜花插着。
她感激地对老头儿说:“郑师傅,多亏了您,咱们百花玩具厂才名副其实啊
! ”
老头儿却道:“话不好这么说,是先有咱百花玩具厂,后有我这爱花的老秋
翁,对不对? ”
老头儿拿着花瓶出去替她换新水,回到办公室后又说:“厂长,今年冬天,
我想在厂里搞些冰雕。我就烦冬天。一入冬,这厂院里就没什么好看的啦! 搞些
冰雕也算有点儿景致啊! ”
“行! 你看着搞。我批钱给你! ”
“不用花钱。每个生产班组搞一个,姑娘们准乐意。春节时,咱们再来一次
评比,让工会发点奖品什么的,岂不是人人高兴的事儿! ”
“郑师傅,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怎么办我都支持! ”
老头儿今年六十七了。按厂里的规定,是早该退休的年龄了。
可老头不愿退,她也绝不想逼着他退休。她挺舍不得他离开厂。
她爱每一个爱厂的人。她觉得老头儿仿佛是厂的灵魂,是花的灵魂,仿佛只
有经老头儿的手栽种培养,满厂院各种各样的花才能在春夏秋三季常开不败,美
观无比似的。
桌上的电话铃突然响了。
她抓起听筒,听出是她的小伟的声音:“嫂子,小梅生了! ”
“男孩女孩? ”一阵喜悦涌上她心头。
“男孩……”
“……”她一时却又不知说什么好了。
“小梅请你给孩子起名……”
“……”
“我也这么想……”
“好……”
他那端一阵沉默。
“我……一定给孩子起个……使小梅……使你们满意的名……”
他那端仍沉默着。
她又不知再说什么了。
“喂……喂……”
他已挂断了电话。
她缓缓放下了话筒。她的目光落在桌子上,玻璃板下压着他和她的妹妹小梅
的结婚照。
“厂长,什么人让你给孩子起名啊? ”
老郑师傅轻轻将花瓶放在原处。
“我妹妹……”
“小梅呀,我道是谁呢? 生了个小子还是丫头? ”
“小子……”
“听说她丈夫姓郭不是? ”
老头儿并不知道她的妹夫也是她的小叔子。
“姓郭……”
“姓郭可不太好起名。你还真得想一想呢! ”
“是啊,得想一想……”
“张王李赵,周吴陈杨,这些常姓都好起,姓郭么……我也帮你琢磨琢磨…
…”
老头儿自言自语着走了出去。
她呆呆站立了几秒钟。目光继续瞧着玻璃板下那张六寸的结婚照片。后来她
坐到了椅子上,拉开抽屉,拿出了那盒法国坤烟,烟盒里只剩下了一支烟,一支
绛紫色的。与花瓶里的菊花颜色深浅相同的一支。她已将它夹在指间了,并且拿
起了火柴,却不知为什么,没吸它,又放回到烟盒里了,烟盒也又放回到抽屉里
了。她推上了抽屉,目光移向了那束绛紫色的菊花。其时满院怒放着绛紫色的那
种花朵不大的菊花,老郑头既是用花更是用色彩装点着工厂的院子。他不喜欢纷
杂的色彩。在某一个月份,他只让厂院里开满一种色彩的花。有时是桃红色,有
时是洁白色,有时是艳粉色……
而去年这个时候,满厂怒放的则是同一品种的金黄色的菊花。
13
去年这个时候,一度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的妹妹——既不同胞亦不同父亦不
同母的那个妹妹,有一天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实际上她们没有半点儿血缘关系。
她姓她自己父亲的姓,妹妹姓妹妹自己的父亲的姓——裴。少有的一个姓。完全
是因为一个死了妻子的男人和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耐不得床笫寂寞的仓促的结合,
使姓徐的她成了一个姓裴的姑娘的姐姐。而后来生活证明父亲和继母的结合是很
大的一个错误。夜晚他们在床上言归于好,天一亮刚刚起床他们往往便开始争吵。
她甚至常这样想,父亲的早故对父亲是幸事,与继母那样一个女人白头到老才是
父亲的大不幸。继母的凶悍和刁钻使她至今回忆起来仍不寒而栗。
但当站在她面前的“妹妹”叫她“姐姐”的时候,她以拥抱代替了怨恨。因
为这个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叫她“姐姐”了,她实际拥抱的是一个久违了的自
我。而在她的心灵的深处,“姐姐”二字比其他的称谓更能唤起她的女性意识。
她抗拒不了被一切年龄小于自己的男人或女人视为“姐姐”的诱惑;她在这种时
刻变得尤为心肠绵软。
妹妹的第二句话却是——“我离婚了……”
“我们没有孩子,但那不是我的错……医生认为是他不行……
可他打我……他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相信,我是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
“
“原来……这样……姐姐能帮你什么忙呢? ……”
“我不愿在我那个厂呆下去了……都离了……他却又整天纠缠我……我丢不
起那份儿人了! 姐,让我到你这厂吧! 我一定好好当个工人。姐,你是厂长,全
凭你一句话了……”
妹妹说着,就伏在她的办公桌上哭了。
“妈妈呢? ……她一点儿都不管你的事儿? ……”
“她死了……”
“死了? ……”
“死三年了……癌……那个家我也回不去了……归妈那个男人了……我如今
连个能安身的窝都没有了……”
从那一天开始,她向这样一个妹妹展开了她的羽翼……
而妹妹便成了她新搬入不久的那两室一厅的家以及一切家物的第二位主人,
与她享有绝对平等的主人的权力……
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妹妹在吃晚饭的时候突然说:“姐,你又得给我做主
了……”
“什么事啊……”她放下了饭碗,疑惑地反问。被没头没脑的话搞得一片糊
涂。
“我相中一个人了! ”
“那也不是我能给你做得了主的事儿啊! 谁? ”
“小伟……”
“小伟? 哪儿的? ”
“姐,看你嘛! 成心装不明白! 还能有哪个小伟? 就是郭立伟呗! ”
“他? ……”
她愣愣地盯着妹妹的脸,许久没说话,如同盯着一个敢于当众冒犯她的人,
如同盯着一个要对她进行掠夺的人。她那种表情,仿佛立刻会将妹妹赶出去似的。
妹妹也不由得忐忑地放下了碗……
桌上的电话铃又响了。
老郑师傅通告——来了一位美籍华人陈先生……
第九章
1
“厂长,我送你来几次了? ”
“四五次吧? ”
“少说啦,七次! ”
“烦了? ”
“你自己不烦? ”
徐淑芳不由得将脸转向司机小李。刘大文家这一带“拆迁”,残垣断壁和建
筑备料形成种种障碍,坑坑洼洼,车难通过。一辆推土机推着一堆碎石乱瓦迎面
而来,小李急忙倒车。
“下次我坐公共汽车。”当厂长的很是抱歉地说。
小李将车拐上另一条街道之后才回答她的话:“那又何必? 不开车送你来要
我这个司机干什么? 我的意思是,七次了,你们也该进行到实质性阶段了! ”
她笑了:“什么阶段算实质性阶段呢? ”
“还用问? 他愿不愿意做你丈夫,你愿不愿意做他老婆,这么简单明确的事
儿,用得着接触七次吗? 我要是你早烦了! ”小李一脸认真。
“你和你那口子婚前接触了几次啊? ”当厂长的仿佛对这个话题颇感兴趣,
极想听听高见,讨教点什么要领似的。
“我们? 我们可比你们讲究效益! ”小李不无骄傲地说:“第一次接触,我
觉得她挺讨我喜欢,也看出来她对我也挺中意,分手时,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
亲她。她忸忸怩怩地推我,还装出羞答答的样子说:‘你干什么呀你? ’我说:
‘干什么? 亲你呗! ’她说:‘咱俩还没确定关系啊! ’我说:‘什么关系? 就
眼前这关系我还没权利亲亲你呀? 咱俩都是开车的,你少跟我玩轮子! ’几句话
就把她给镇住了。不是讲一见钟情么? 一见不能钟情,还谈个什么劲儿? 一见钟
情了,又谈个什么劲儿? 第二次接触,分手时,我说:‘你亲我! ’她乖乖地亲
我! 其实她乐意亲我,装正经! 第三次,在她家,趁她妈出去买菜的空儿,我就
把她‘安排’了! 这叫速战速决! 如今什么年代? 腾飞的年代! 时间对谁都是宝
贵的! 我们中国人一个星期休息几天? 一天! 一个月几个星期,才四个星期! 两
人见面,不吻,不拥抱,不亲不爱,光谈,能谈出情绪么? 哪一对儿爱人是谈成
功的? 谈上一年半载,不浪费时间,瞎耽误工夫吗? 像你们这么个谈法,我看于
他于你,都不合算! 要是今天还没什么大的进展,厂长你干脆和他拉倒吧! 你们
各自的条件明摆着嘛,你又不是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了,何必一棵树上吊死? ”
小李一番话,开始还让徐淑芳听得好笑,后来竞让她听着不觉得好笑了。她
认为他的话还是多多少少有些参考价值的,时间对她的的确确很宝贵,她没那么
多闲工夫谈上一年半载的。她挺同意小李的高见,恋爱不是谈成功的。刘大文也
并非善于“谈”情“说”爱的男人。他往往显得无话可说,迫使她绞尽脑汁东拉
西扯。
她也不得不暗自承认,七次接触,他们之间的关系仍未推进到“实质性阶段”。
他对她七见而分明地没有钟情,她对他也是。七见尚不能钟情,岂非真真地是浪
费时间,瞎耽误工夫么?
“厂长,你们怎么谈啊? ”
“还能怎么谈? 坐着谈呗。”
“面对面坐着谈? ”
“是的。”
“干谈? ”
她又将脸转向了他,不明白。
“我是说……”
汽车猛地颠了一下,摆在车窗台上的小狗剧烈地晃了一阵脑袋。
“他妈的这熊路! 我是说……你们就那么面对面地坐着谈啊谈的? 也不穿插
点儿别的内容? 比如……”汽车悠然一拐,轮胎避过一片坑洼——“比如,来个
‘K 斯’什么的。”
“我们不玩扑克。”
“谈恋爱玩扑克干吗? 这个! ”他将嘴撮起,朝她很响地“咂”了一声。
“亲嘴? ”她耸耸肩,“没来过。”
“啧啧! ”他表示极大的遗憾。
“我们总要互相理解啊! ”她叹了口气。
“一个女人理解一个男人,反过来说也一样,需要接触那么多次吗? ”
“因人而异。他和别的男人有点儿不一样。”
“你呢? 厂长你和别的女人也不一样么? 你们在一起都谈什么啊? ”
“他跟我谈,他多么多么爱他死去的妻子。”
“什么玩意儿! 你呢? 你跟他谈你多么多么爱你死去的……”
“住口! ”
小李顿时紧紧闭上了嘴。
前面不远,看见刘大文家那幢房子了。孤零零地被残垣断壁包围着,同院的
人家都搬走了,只有他家还没找到一处临时的栖身之地。
“我没跟他谈过我死去的丈夫。”
小李的嘴仍紧闭着。受到她的呵斥,他仿佛再也不愿开口了。
“我尽跟他谈厂里的事儿。”
“……”
“是曲副厂长给我们当的介绍人……我得有耐心啊! ”
“曲副厂长,”小李终于又嘟哝地开口了,“胡整! 你知道我每次见了他怎
么想? 我想揍他! 因为他对你不冷不热的! ”
她警告:“你胆敢对他无礼,我饶不了你! ”
“放心,从这一次起,我连他家门也不进了。”小李淡淡地说,将车贴着刘
大文家的后山墙停稳。从小李的语气中,她听得出来,他对刘大文很不“感冒”。
“还十点接你? ”
“嗯。”
望着小汽车调头开走,她站在那儿有点儿索然。看手表,不到七点。四周静
悄悄的,最后的一抹晚霞,涂在那些残垣断壁之上,它们变得像些有生命的东西,
正渗血。三个多小时,尽够谈的了。
可是今天她与他谈什么呢?
他又要与她谈什么呢?
他还谈他的袁眉,他的“小女孩儿”? 谈他们曾怎样怎样相爱? 谈她的死是
多么多么不幸的事件? 谈他多么多么忏悔不该给她吃安眠药不该往炉子里压煤?
谈他至今仍怀念她无论如何也忘不掉她?
她听够了。
真是听够了。
第一次当面听他谈起这些,她深受感动,他泣不成声,她陪他落泪。
第二次,她对他产生了由衷的敬意。一个男人如此爱一个死去的女人,证明
这个男人起码有一点是值得女人去爱的。
第三次,她还能耐心地劝他想开点。
第四次,她则暗暗怀疑他的心理不正常了……
刘大文,刘大文,请你行行好,发发慈悲,今天千万不要再对我谈你的“小
女孩儿”了! 如果你继续谈你的至亲至爱的“小女孩儿”,我捂上耳朵你可别见
怪!
她祈祷。
如今她愿意和人热烈地讨论明天,不愿意和人一块儿翻找昨天破碎的回忆。
像狗扒倒垃圾桶企图翻找到一根骨头啃似的,那是耄耋之人打发空虚日子的方式。
三十多岁的人,无论男人抑或女人,早晨醒来后应该想的是——今天我做什么?
而不应该是——昨天我怎么度过的?
刘大文——曾是一个对于她既富有人情味儿又富有传奇色彩的男人。他和他
的“小女孩儿”的爱情,对于她是现代童话,美好而感伤的现代童话。这童话使
他比许多男人对于她更具有吸引力。
她原以为,她和他都是北大荒返城知青,都有类似的遭遇,无疑便会有共同
的语言,对人生和生活的共同的理解,并且自信他们的心无疑会自然而然地贴到
一起。
2
结果证明她错了。尽管目前她还不能肯定自己完全彻底地错了,但已经可以
肯定自己是大错特错了。
她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馊味儿。她觉得他所有那些关于自己和关于他的“小
女孩儿”的破碎的回忆,像麻袋片儿和旧棉花套堆成的床榻,他还要躺在上面用
破碎的回忆编织一层又一层的网罩住自己。今天对于他是没什么意义的,明天对
于他仿佛是更没什么意义的,他活着仿佛仅仅是为了回忆。
美好的事物之所以美好,恰在于适当的比例和适当的尺寸。
酵母能使蒸出来的馒头雪白暄软,却也同样能使馒头发酸。六次接触下来,
她觉得他像一个揉圆了经久没上屉的馒头,外面正在变干,变成壳,而内里已经
发馊发酸。如果掰开来,必定千丝万缕黏糊糊地变质了。他的“小女孩儿”早已
在他心里腐烂着,而他以为她仍是他心里的一朵鲜花一年四季常开不败。一个这
么样活着的男人是没法儿让一个女人对其产生爱的,甚至连怜悯也很难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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