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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城 作者:梁晓声-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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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嗯。”

    于是身高体胖的马婶,拉开滑稽可笑的弓步,站稳了,眯起一只眼,单眼瞄
准那件容器,高高举起了砖。

    “要是……你打不中呢? ……”

    马婶的手臂垂落下来,转脸看她一眼,说:“打不中,咱们还是那句话——
同舟共济! 做这地方的‘女寨主’! 咱们就给它个折腾起来看! ”

    “要是……咱们背时倒运,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把钱赔个一干二净呢?
……”

    “那也没处买后悔药吃! 你若想不开寻死,我陪你一块儿上吊! 嗯? ”

    “嗯……”‘马婶的手臂又举了起来……

    她真希望马婶瞄得准准的,一砖将那个古怪的玻璃东西打个粉碎! 又真希望
马婶怎么瞄也瞄不准,空投一砖。两种希望像两只公鸡在她心里相斗,斗得不可
开交,冠滴血,羽毛飞。

    她背过了身去,不由自主地用双手捂上了耳朵。仿佛马婶举的不是半头砖,
而是手榴弹;那大肚子细脖子的古怪东西也不是玻璃,而是炸药箱。一旦被马婶
击中,便会惊天动地似的。

    良久,她连用指甲轻弹玻璃的脆小的声音都没听到。

    她有些奇怪地转过身,见马婶的手臂又垂落了,半块砖却仍拿在手中。滑稽
可笑的弓步也收拢了,瞪着那古怪的玻璃的东西发呆。

    “你怎么不打啊? ”

    “我觉得怎么瞄也瞄不准……还是你来吧……”

    “不,不,我不来! 你打,你打! 打中打不中,我心里都没什么。

    真的马婶! “

    “你别把难事儿推给我呀! 你比我年轻,这不公平! 年轻的人更要知难而上
! 别客气,你来,你来! ……”

    马婶往她手里塞砖头。

    “我不是客气,这有什么客气的呀! ……〃 她将双手背到身后,死活不肯接
那半块砖头。

    “叫你来,你就来! 又不是叫你拿着半块砖头打老虎! 伸手! ……”

    马婶生气了。

    她只好极端违心地接过了那半块砖头。她看着马婶的大脸盘儿,企图从那张
大脸盘儿上观察出某种愿望。

    那张大脸盘儿呆板得像抽象派木刻,毫无特殊的表情,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于是她也像马婶刚才似的,拉开弓步,站稳了,眯起一只眼,瞄准那件容器,
高高举起了砖。

                                5

    几年前和郭立强他们在煤场卸煤的那些日子里,休息时,闲得没事儿,她常
和他们指定一个什么目标,用煤块儿打。比谁打得准,以此解闷儿。后来她竟练
得很准,往往十中七八。

    她一开始瞄准那件容器,她就一心只想打中它了。那仅仅是一种本能的意识,
就仿佛一位姑娘,照着镜子,不知道自己剪掉了辫子会不会比留着条大辫子更好
看;而一旦操起了剪刀,开始比量着要剪了,那种想要一剪刀剪掉自己大辫子的
念头就变成想要获得一种快感的心理了。

    “你先别……”

    马婶的话还没说完,半块砖头已从她手中飞出。

    但听“砰”的一声爆响,那古怪的玻璃容器顿时粉碎。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似乎自己打碎了昂贵无比的宝物。

    马婶也呆呆地站在那里,大脸盘上显出了一种惋惜的表隋。

    她们半天没说话,谁也不看谁。

    后来她走到了那堆碎玻璃片儿跟前。

    马婶也跟着她走到了那堆碎玻璃片跟前。

    她们都仿佛不相信那个古怪的玻璃容器真被击碎了,走过去是为了进一步证
实给她们自己看似的。

    马婶低声说:“这是天意。嗯? ”

    “也许是……你刚才为什么要拦住我? ……”

    “我忽然又想我自己来了。”

    “你看你拦晚了……”

    “我这人有点迷信,天意不可违啊……”

    她们默默走入传达室,一言不发就分钱。你从手提包中取出一捆儿,我从手
提包手中取出一捆儿……

    那天,她回到家后急忙拉严窗帘,插了两道门,脱鞋盘腿坐在床上,解开扎
成死扣的手绢四角,瞧着那一捆捆的钱,独自个儿喜悦得没法儿形容,一时忘记
自己已经不是城市女人而是农村女人了。

    明知一捆一千元,哪一捆也不会少,她却一捆一捆认真数。

    人数钱的时候是绝不会厌烦的:如果钱是自己的。

    她数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数完。

    然后她仍坐在床上,一捆一捆,一张一张将那些钱平均分为两份儿。留出了
五十五元作为一个月的生活费。

    下午她将两份儿钱存人了银行。一个存折上写的是自己的名字,一个存折上
写的是“郭立伟”。

    离开银行,她在一个公用电话亭给她的小伟打电话。他不在,别人代接的。
她让那个人转告他——下班后立刻回家,家中的烟囱堵了。

    接着她去本市服务条件最好的浴池洗澡。

    走出浴池她又去逛商店,先买了种种化妆品,后买各类食物。

    一回到家里,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改变”自己。窗子在几天前已经封上
了,家温温暖暖的。烟囱当然并未堵,炉火压着,一擞马上会旺起来。

    她穿上了一件红色的紧身毛衣,她是第二次穿它,第一次穿它是在她的结婚
日。那一天它沾染了她的血,后来是她自己将它洗了一遍。当时一盆水洗得发红,
却不是毛线掉色,是她的血使一盆水变红了;毛衣的颜色仍如没洗过一般鲜艳。

    刚刚关上衣柜门,她想了想,复又打开,翻出一件洁白的兔毛小坎肩,加在
红色的紧身毛衣外。

    随后她坐在桌前,一一打开所有刚买的化妆品,对着小圆镜,精心细致地化
妆自己那张天生白皙的脸。

    她生平第一次化妆,今天她要使自己显得格外的美。她的双眉本是很弯很长
的,不过看去过于淡。经眉笔轻描了一下,更弯更长了,自然地使她脸上顿增了
不尽的女性的娇媚。她的嘴唇也一向是滋润的。她买了三种唇膏,犹犹豫豫地放
下这一种,拿起那一种,不知该往嘴唇上涂哪一种才好,最后她决定了涂桃红色
的。经唇膏一涂,嘴唇的轮廓更加分明。她原先从未敢想象过自己把嘴唇涂得红
红的会是一副什么样子,现在镜子告诉她,是她原先绝对想象不到的那么艳美!
她原先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专为女人化妆用的叫做“睫毛刷”的这么一种东西。
她以为电影里那些外国和中国的漂亮的女演员们的睫毛,天生是又黑又动人地向
上翻卷的呢! 她是看了“说明书”才敢于动用它的。化妆是女人的本能。所谓
“化妆美学”的全部学问,其实都不过是男人们从女人们的这种本能之中剽窃的。
第一次使用“睫毛刷”的女人,远比第一次使用榔头的男人更灵巧。

    在桌子上方,挂着电影明星挂历。她忽然站起来将挂历摘下,从十一月份往
前翻。翻到六月,不翻了。她觉得自己太像六月份上那个女人了! 宋佳? 演过些
什么电影或电视剧? 真可悲,返城至今,她还没看过一次电影。不过宋佳对于她
是毫不重要的,六月份对她也是毫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她像那个女人;而那个女
人挺美。

    她就将翻到六月份的挂历重新挂到墙上。

    刚刚挂好,听到门响。她迅速拉开抽屉,将桌上的化妆品一股脑儿收入抽屉。

    刚刚推上抽屉,转过身来,听到的却是孙二婶的话声:“淑芳啊,你在屋吗
? ……”

    “在……”

    她拉灭了灯,唯恐孙二婶一步迈进屋来,发现自己是一副多么不寻常的样子
! “你干吗把灯关了呀? ·…一”

    “二婶你可先别进来,我正换衣服呢,怪不好意思的……”

    她轻轻走到脸盆架前,抓起了湿毛巾,就要擦脸。

    “那我不进屋了。也没什么事儿,公社要统计人口,明天你有空儿帮二婶挨
家挨户填写表格行么? ……”

    “行啊二婶。”

    “那我走了……瞧你粗心劲儿的,换衣服也不插门! ”

    她舒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湿毛巾又搭在脸盆架上了。

    “哎哟! 踩我脚了! ……”

    孙二婶还没走出去,却叫起来。

    “是二婶吧? 怎么黑着灯啊? 我嫂子不在家? ……”

    该死的! 偏偏赶上这会儿进家门! 她站在洗脸架旁,屏息敛气,不敢离开。

    “你嫂子在里屋换衣服呢……”孙二婶的声音低了:“那你到二婶家先坐会
儿吧? ”

    “我回来打烟囱。不去你家了二婶,我在厨房呆会儿……”

    听着孙二婶走出去之后,她稳了稳心神,在里屋说:“你把外边门插上。”

    听着他将外边门插上了,她走到桌旁站着,又说:“你进屋吧。”

    看见他的身影进了屋,她说:“你开灯。”

    他一声不响地拉亮了灯。

    他手中握着灯绳,望着她一时僵立在门口。

    “你拉上窗帘。”

    他的目光始终望着她,机械地走到窗前,机械地拉上窗帘。

    “是为你……”

    她不无羞涩地笑了。

    他一步步向她走过来,仿佛接近着一尊神圣的偶像。

    “你别过来……”

    他站住了。

    “我这样……好么? ……”

    “好……”

    “你看我……像谁? ……”

    “谁也不像……”

    “你看看挂历……”

    他的目光从她脸上缓缓转移到了挂历上。

    “像谁? ……”

    “像你自己……”

    他的目光在挂历上停留了还不足半秒钟,就又凝视在她脸上。

                               6

    “我一点儿都不像挂历上……那个女人? ”

    他摇头。

    她有些扫兴起来,固执地说:“我觉得像嘛! ”

    “不像。”

    “像! ”

    他还是摇头:“你再说像我就把那张挂历扯下来撕了! ……”

    “你敢! ……”

    他两步就跨到了桌前,一下子从墙上扯掉了那页挂历,几乎是有些愤怒地撕
扯得粉碎,抛在她脚下。

    “你? ……”

    她惊愕了。

    “我眼里根本看不见第二个女人! ”

    她就一头扎在他怀里了。

    他将她横抱了起来,似乎轻轻地就将她横抱了起来。她料不到他的双臂竟那
么有力,托着她像托着一个小女孩儿似的。

    “今晚住在家里行么? ”

    他的目光告诉她,她所请求的正是他所渴望的。

    “二婶会不会起疑心? ”

    “二婶是好人……”

    “别的邻居们呢? ”

    “现在为什么要想到他们呢? ”

    她忘不了那个夜晚,当她把那张七千多元的存折送给她的小伟时,他是怎样
拒绝的。他时而咆哮,时而又冷言相向,直到连她自己也像他那样蔑视自己分钱
后吃利息过小日子的念头,直到她觉得原已不容易开始淡漠的创业发展的想法再
一次清清楚楚,结结实实地从心底站起。五年,她已经离开那个拉紧窗帘点着票
子设计宽裕生活的徐淑芳非常非常遥远了,但她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忘掉那个烛光
迷离的夜晚,就像一个人忘不了旅程中最难逾越的那道障碍,而这障碍是他以他
的方式帮他逾越的,虽然他那时是那么野,那么凶,虽然他呵斥讥讽得她痛苦了
许久……

    还有马婶,她曾与之分钱又与之集资的老搭档。

    马婶死了。

    像马婶自己说的那样,中午从车间到食堂的路上,她走着走着,跌了一跤,
就死了。

    马婶是不脱产的副厂长。或者更确切地讲,是名义上的副厂长。她曾几次坚
持要马婶脱产,坐到副厂长的办公室里去。

    马婶却说:“空出那么一问屋子,让我整天守着屋子干吗呀? 还不把我憋闷
出毛病来啊? 哪有跟姑娘们在车间干活好? 跟姑娘们一块儿干活我觉得自己年轻
! ……”

    “忽悠”一词,仍在民间广为应用。但到了一九八六年,无论公对公还是私
对私,或者公对私或者私对公,办任何事情光靠能“忽悠”是办不大成了。

    生活淘汰一类人比舞台淘汰一类明星更迅速。

    因而本市的老百姓又创造了另一个词取而代之——“安排”。

    是“创造”,绝不仅仅是“选择”。

    一个词一旦被赋予了崭新的含意,当然便是创造。正如新的发明取代旧的科
学。

    “安排”意味着请客、送礼、塞钞票……以及凡能用物质说明的其他许多许
多内容。它的技巧是必须掌握权与法之间的细微的原则。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这是更高的学问,比“忽悠”实际得多。

    马婶难能精通此道。

    她却已久经考验,游刃有余了,这对她是后天的才干。她早习惯了在厂长的
日记上写明“安排”这一词。一个普通的女人的灵魂究竟能在生活和事业中走出
多远,要看她究竟能与一切称之为“正统”的观念决裂的程度和分道扬镳的勇气。
她及时地明白了这一点。她对凡她认为可敬的“正统”观念仍保持着敬意,但如
果它妨碍她,她则仅仅把它供起来而已。她已不能够再做它的模范的“修女”,
不管是生活方面还是事业方面。如果它不能导致成功和快乐,甚至只能导致失败
和烦恼,那么人为什么非要依顺于它? 作为一个女人她不许自己缺少快乐,作为
一位厂长她不许自己失败多于成功。

    她已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一个女人的风格,各方面的风格。

    按照自己的风格活着,她才能领悟到活着的价值和意义。当厂长在她看来只
不过是自己的活法之一,并不是她活着的目的。

    她以她自己做事的风格,征得马婶家属同意之后,在厂内为马婶举行了隆重
的追悼仪式。

    她亲自致悼词。

    悼词是这样写的:生活中经常有这样的情况,最初我们很不喜欢的人,最后
成了我们很喜欢的人,甚至成了我们很亲爱的人。原因何在? 让我告诉大家——
人的心的确是可以相互交换的。以心换心是最公平的交换。在这架天平上,年龄、
性别、容貌、知识,某个人的地位和脾气,都是没有分量的。有分量的只是一颗
心。如果将两颗心在天平上调换一下,天平仍然是平衡的,我们便有足够的理由
相信我们在别人心中的分量,和别人在我们心中的分量。

    它跳动的时候,我们便欣慰。它停止跳动的时候,我们便悲哀。

    即使这样的人对我们的成功与失败已不再起任何作用,这个人对我们也一如
从前那般重要,离开我们之后,会被我们铭记着。

    马婶对我便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连我们的隐私都是从未互相隐瞒过
的。我们之间曾经有过一句誓言——同舟共济。

    她对得起我们之间这句誓言,所以我尊敬她异于尊敬别人。我知道,她对于
你们,也许不是一个值得喜欢更不是一个值得亲爱的人。甚至也不是什么副厂长,
仅仅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太爱教训你们的、太爱管各种闲事的胖女人。我知
道,你们有些姑娘在背地里叫她“半吨”。我并不想在这种场合谴责你们。因为
我当年,也就是最初我很不喜欢她的时候,也在背地里对别人把她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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