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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 作者:尤凤伟-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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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前进电话的真实性,另外也说明宫没上去王前进的“炕”,又返身迈他的“锅台”。他倒没有怪宫的意思,宫现在也是千难万难,困兽一般,有点让人生怜。再想到那天毕可超所说宫已在市里找到后台,现在助宫是明智之举的话,他就觉得这事不能再掉以轻心了。不说自己能从中得到什么益处,单是自己的两名人质(双桃和他的叔弟)在宫手里攥着,也须认真对待。这么想,便给双桃打了电话,告诉她可以。
他还想给毕可超打个电话,就今天的事和一些想法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可没等拨号听见敲门声,便作罢了。
边吃边谈也算得是中国特色的生意场。参加者是宫总、双桃和吴桐、毕可超。毕可超是吴桐最后一刻打电话告知的。
吃饭的地方选在闹市区的一家海鲜酒楼,这家被外界称为“餐饮航母”的大酒店从外面看确实像一艘夜泊于锚地的大舰船,灯光辉煌,蔚然可观。
在宫的引带下,酒喝起来了。从一开始气氛便很融洽,这便缩短了往“正题”靠拢的距离。宫开宗明义,说今天将是一个划时代的日子,对我,对在座各位都一样。为这个干了这一杯吧。
宫接着说:“大家能聚这儿,就说明咱们是登上一条船的人。”
宫又说:“把地产公司从泰达剥离出去,我、各位已达成共识,不成其问题,问题在于怎样操作或者说有无可操作性,我想了好久也没想出个究竟,倒想起一句话。”
双桃问:“什么话?”宫说:“樱桃好吃树难栽。”
毕可超说:“不然,大家都这么说,却是以讹传讹的,果树中樱桃是最好栽培的,成活后两三年就开花结果,还品质好,人人喜吃。有一部伊朗电影叫《樱桃的滋味》……”毕可超说着眼光便瞟向双桃,“嗨,对不起,我岔出去了。”
“樱桃的滋味?真是个好名字。是一个什么故事?”双桃感兴趣地问。
毕可超看着双桃说:“故事情节记不得了,但记得里面一个人物讲的一个故事,这个人本来想自杀,但在去自杀的路上看到一棵樱桃树结满果实,他想到自己的老婆一直想吃樱桃没吃到,便放弃自杀念头,从树上摘了樱桃带回家给老婆吃。”
毕可超讲电影时吴桐不由想起毕的儿子来历的悬疑,心中为毕可超感到难过。
“好浪漫的故事呵。”双桃说。
毕可超笑了笑,言归正传说:“宫总说的可操作性确实是问题的关键,但从总体上说世界上就没有不可操作的事情,特别是在我们中国。再说樱桃,我想只要树上有樱桃,大家还想吃,就总有办法把它摘下来,找到一副梯子就成嘛。”
宫连连点头,说:“毕处这个比方打得好,我们眼前要做的就是找到一副梯子,这是清楚的。问题是梯子又能在哪里找到呵?”
毕可超说:“术业有专工,找吴总呵。”
宫把眼光转向吴桐。
毕可超又加句:“吴总今天就是带着梯子来的呀。”
宫惊喜问:“是吗,吴总?”
吴桐本不想过早向宫亮底,不是卖关子,是应该如此。他没想到一向精明的毕可超咋也会犯“低级错误”。事已至此,他只能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宫。说的是:要做成这件事有两个问题必须解决,一是在评估中把地产公司做成零资产或负资产,再是必须让何总同意签字。
“就,就这么简单?”宫似不信地望望吴桐又望望毕可超。
“简单么?”毕可超反问。
“哦,”宫似乎意识到什么,“我不是这个意思,事情真简单就用不着劳各位大驾了。来,咱们干一杯。”
“为什么干杯?”双桃问,同时端杯响应。
“为吴总的梯子。”宫说。
就一起为“梯子”干了杯。
“真正的梯子是王前进,”吴桐想,“得赶快通知他。”
事后吴桐想,去看望关总绝对是个错误,是个低级又低级的错误,难怪毕可超把他大骂一通。
快下班,吴桐随意一想便给小汪拨了电话,说那天说了要去看关总,一直没抽出空,今晚没应酬,去一下吧。他让小汪马上与关总联系一下,看看他的时间。不大工夫小汪回说联系好了,关总没事在家,说欢迎。
考虑到不会久呆,下班后便直接往关总家赶。小汪轻车熟路,车一停便到了关总家楼下。也就在下车这一刻,吴桐意识到自己是带着重重疑问而来。
进了门吴桐头一个感觉是自己进入到一处花房,足有上百盆花草将空间占满,空气里混合着潮气和香气,是只有在原野里才能闻到的气息。对比而言,人成了植物的陪衬,身材瘦小的关总俨然是一个花匠,见有人进来,扭秧歌似地从花丛中转出。
小汪做了介绍。吴桐跟着小汪称关总的老伴为伯母。
坐下后关总说他和老伴刚从新、马、泰旅游回来,原本想去欧洲,因考虑到冬季是欧洲最差的气候,便改了方案,将欧洲留到今年夏或秋出行。说话的时候,关总那张被南国太阳晒黑的脸庞始终挂着笑。
“关总身体好吗?”吴桐问。问出口又立即明白是说了句笨话。这就好像向一个运动健将询问健康状况一样,多此一举。他赶紧转移话题说:“其实,我也非常喜欢旅游,但缺少机会,只有等退休以后了。”
关总笑笑说:“小吴,你说退休为时过早了,现在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
吴桐不由得摇摇头。伯母端上咖啡,说是从马来带回来的。又说刚出去买了点菜,晚饭在这一起吃。
吴桐赶紧说:“不麻烦了,这次先来看看关总和伯母,下回……”
“小吴你就别客气了,没把你当客,吃吃饭,可以多坐一会儿,现在不是把吃饭说成‘坐坐’吗?”伯母说。
不等吴桐表态,小汪抢先说:“吴总就在这儿吃吧,伯母做菜很好吃,我帮伯母下厨,你和关总好好聊聊。”
吴桐知道不好再推辞,笑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从内心说他也是想多坐坐多聊聊。
小汪喜形于色地跟随伯母下厨房。
客厅里留下泰达前后两任总会计师。
吴总大讲他的养花经,完全是专业人士的口吻,从品种讲到习性,从培育嫁接讲到灌溉施肥,讲得兴致勃勃,大有让这位继任会计师再当他的继任花匠之意味儿。吴桐出于礼貌听他讲,心里却很发急,此时此刻他满脑子官司,断无关总这般的闲情逸致,他趁关总端杯喝咖啡的空当,赶紧转换话题,讲到公司,问关总对公司目前的情况了解不了解。
“唔,这个。”关总兴味索然,“不了解,也不想了解,对了,我再给你说说茶花……”
吴桐不想听他说茶花,说:“关总,今天来看望老前辈,本是早想来的,可……”
轮到关总打断他了,说:“小吴你别客气,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
吴桐笑一下,继续说:“是,是,有这方面的因素,可您这里我是一定要来的,因为有许多问题要向您请教。
“什么问题?”关总问。
吴桐一时竟无从下口。因为他的问题太多。比如总会计师一职在国营公司中的职责范围(总会计师工作守则过于空洞),特别是关总在任时掌有哪些职权,是否也像自己这样有职无权?还有泰达的经营状况与财务状况,等等。他想了想,觉得还是眼前遇到的难题更需要关总“解惑”,便概括介绍了公司改制的进展情况,以及评估中发现的两笔数额甚巨的不明款,最后问:“关总,对这两笔款项你了解不了解呢?”关总说:“也了解,也不了解,在会上何提出投资问题,王提出商厦大宗定货问题,我表示不妥。”吴桐想这证实了王前进的分析:打了个时间差。关总问:“是谁提出把这两款作为不可回收款对待?”吴桐说:“焦亮。”“什么理由?”“据焦亮说投资的保健品未能通过国家质量鉴定;定购家电的那个公司破产了。”“一开始就是这么说的?”“不是,后来他才这么说。评估单位认为这里面有问题,但又觉得没义务调查,只要公司给个意见。”“你向何、王汇报了?”“汇报了,都没表态。”“没表态就是表态,他们认可焦亮的意见。”“一千万就这么打水漂了?”“就是。”吴桐有些急,说:“这怎么可以,这太不合逻辑了。刚投资几个月,就认定投资失败,就算是决策错误,也得追究决策责任。”关总说:“在我们中国,决策错误一向是不被追究的,正因为如此,国家才不断蒙受损失。”吴桐说:“不追究决策责任,也得把事情调查清楚呵。”关总问:“公司决定不调查了吗?”“没明说,但也不作为。只追着评估赶快完成。”“你不是说王梅对改制持消极态度吗?”“是。但在这两笔款项的问题上两人并不对立。”“明白了。”“关总你明白了什么?”“也只是猜测,或者说逻辑推理,这事与他俩都有关联,或者说利益一致。”
吴桐也想到这一点,如此大额投资(购物)出款,不经他俩首肯是断不可以的。但这里有两方面问题,是真正(与预想相悖)的投资失败,还是预谋的投资失败,如是前者,只须面对,无须回避(如关总说的决策失败不被追究),回避则是欲盖弥彰。如果是后者,也太小儿科了,是一捅便破的事体,想何、王都不至于这么弱智,想不到这一点吧。他将自己的想法说与关总。
关总像在思索,用小勺慢慢搅动杯子里的咖啡,后抬眼看着吴桐,说:“我想起这么一个故事,说一个长者想检验一下他的几个孙子的智商,将一枚银元藏了,让孙子寻找,谁找到属于谁。于是孙子们行动起来,东寻西找,翻箱倒柜,然而徒劳,最终谁也没找见银元。这时长者把一只手伸开,银元就在他手心里。孙子们懊恼不已,说没想到爷爷会藏在自己的手心里。”
吴桐若有所悟,点点头。
关总又说:“就拿腐败来说,腐败最普遍的模式是用权力换取利益。”
吴桐想到王前进送给他的那本书,书中将关总说的这种交换方式称之为权力寻租。
关总继续说:“交换在最简单的形式下进行,明地里签字,暗地里给钱。相当于算术中的1+1=2。”
吴桐不及关总那么宏观,思维仍拘泥于自己身边的事。他承认关总说得有道理,但又觉得与泰达的情况不可类比。一枚银元握在老者的手里,别人看不见,而那两笔走款清清楚楚写在账上,想瞒都瞒不了。他说了自己的看法。关总说:“不错,是写在泰达的账上,但是款打出去之后就不在泰达的账上了。就是说泰达投资是明的,而投资运行则是暗的了。”吴桐说:“像潜水艇潜到水底下了?”关总说:“是。”“但问题是可以查清楚的呵。”“不见得。”“怎么说?”“一是不见得去查,二是查也不见得查出结果。”“为什么?”“因为处理这件事情的决定权在他们手里。不查呢,拖到改制结束事情便不了了之。查呢,也完全可以得到他们预期的结果。比方认定那项投资确实失败,认定那家供货公司确已破产。当然,在被事实证实之前,我说的仅是推理。”吴桐想想,说:“关总分析得合乎逻辑,但有一点我不明白,何总与王梅一直顶着,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上完全一致?”关总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如果继续推理,也可以这么认为,两人在这件事情上已达成协议,起码是达成默契。”吴桐问:“什么默契?”关总说:“从泰达这枚蛋糕上先切下两块,各自收藏,无论将来哪人出局,都可由此作为补偿,不至于两手空空。”吴桐分析,“两人在争占泰达的同时,又在为自己的败北做准备?”关总点点头。
没能再继续“畅谈”,皆因伯母也是高手,饭菜都快上桌,宾主人席。
吴桐声明不喝酒,小汪开车无须声明,关总便不勉强,就吃起饭来。也许因为饭是泰国香米,话题又回到关总老两口的东南亚之行。也是志趣不同,伯母谈的多是风光风情、商品、物价,关总谈的多是社会形态、经济结构。特别谈到他抽空去参观了几家企业公司。吴桐听着不由心生感动,想关总硬做出一副潇洒出世的姿态,实际上心里仍有放不下来的事。他想起小汪对他说的话,遂问:“关总,听说你制定了一份公司改制方案被否决了,能不能给我看一看?”关总说:“不看也罢。”吴桐问:“怎么?”关总说:“以前我自以为我那个方案比较科学合理,现在又觉得存在不少缺陷。”“什么缺陷?”“经济制度不对。”关总索性放下筷子,“原先那个方案仍然没有跳出资本经济的窠臼。”“资本经济有什么不对?”吴桐问。“资本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利润被少数人占有,无法提高全体职工的积极性。”“你那个方案不就是让每个职工都在企业中占有股份的么?这样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解决了一个问题,又凸现另外一个问题:股份过于分散,经营者所占股份比例过低,个人利润空间被占,那又会影响其积极性,这又会回到国营企业的那种弊端。”吴桐可以听明白关总的话,也基本能理解,遂问:“关总,你说不落资本经济巢臼,那又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经济模式呢?”
见探讨问题影响了吃饭,伯母予以干涉,说先吃饭,不然菜一凉就不好吃了:然而响应的惟有小汪。
关总接着回答吴桐的问题:“知识经济的模式。”
吴桐感到陌生,问:“这个概念……”
关总说:“类似的概念首先是从《杰克·威尔逊传》一书中看到的,叫作劳动股份制,后来国内有一个股份制企业的老板也提出知识经济这个概念。并且在他的企业里加以实施。”
吴桐很感兴趣,问:“这里面有什么诀窍?”
关总说:“诀窍在于实行知识经济的分配方式:资本占小头,知识占大头。比方那个老板提出,将他股权利润的百分之八十分配给职工,同时也要求所有董事会的成员拿出各自利润的百分之七十进行再分配。”
吴桐有些不解,问:“这不是又回到大锅饭?”
关总说:“起初我也有这种怀疑,但仔细一想,非但不是大锅饭,而是一种既科学,又合理的分配方式,可以调动两方面的积极性。一方占有股份,一方不占股份却享有一定的股份利润,属没有股份的持股人。这样既解决了股份分散带来的问题,又解决了少数人持股的弊端,可以说各得其所。”
吴桐听得如坠五里雾中,但他极力拨开迷雾,力求看清事物的肌理。他似乎有所领悟所谓知识经济的“科学合理”(关总语),但又觉得推行起来会遇到问题。他把自己的想法向关总道出。关总沉吟片刻,说:“会有阻力。”小汪问:“两全其美的事,为什么会有阻力?”关总说:“阻力来自人的短视,急功近利。”吴桐有些不解。关总转向小汪说:“小汪我问你,你现在要是中彩五百万,是存银行还是进行投资?”小汪真像中了大奖似地思考一番,后郑重说:“我存银行。”“为什么选择存银行?”关总问。小汪说:“存银行保险。”关总说:“如果投资没准几年后能增值到一千万呵。”小汪说:“我宁可守住这五百万,也不想冒风险得到那一千万。”关总说:“这便是我说的短视,不用发展的眼光看待事物。我再打个比方,养一头猪,立马杀了,能卖一百块钱,全归你。雇个人再饲养一年,能卖四百块钱,扣除工本费二百块,能净得二百块。账怎么合算是很清楚的,但人们宁肯早杀早得一百块,也不愿迟杀迟得二百块。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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