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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疲劳-莫言-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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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屯召开时,西门屯还没有通电,是的,正如你所说,那时候屯前的田野也确实
有人在栽埋水泥电线杆,但那是通往国营农场的高压线路,那时国营农场划归济
南军区,番号是生产建设兵团独立营,营连干部是现役军人,其余的全是青岛和
济南下放来的知识青年,这样的单位,当然需要电,而我们西门屯通电,是十年
之后的事。也就是说,“大养其猪”现场会召开期间,每到夜晚,西门屯大队除
了猪场之外,完全是一团漆黑。
是的,我前边说过,我的猪舍里安装了一只一百瓦的灯泡,我还学会了用蹄
爪开灯关灯,但那是我们杏园猪场自己发的电。按照当时说法,那叫“自磨电”,
用一台十二马力的柴油机,带动一台电动机,就把电磨出来了。这是西门金龙的
发明。此事你若不信,可去问莫言,他当时曾异想天开,做了一件著名的坏事,
这事儿我马上就会讲到。
会场舞台两侧的两根立柱上,悬挂着两个巨大的喇叭,将西门金龙的讲话放
大了起码有五百倍,我猜想整个高密东北乡都能听到这小子吹牛皮的声音。舞台
的后侧是主席台,六张从小学校搬来的课桌拼成一张长桌,上边蒙着红布。桌后
六条也是从小学校搬来的长凳,凳上坐着身穿蓝色或者灰色制服的县、社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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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左边数第五个人身穿一套洗得发了白的军装,此人是刚从部队转业回来的一个
团级干部,是县革委会生产领导小组负责人。右边数第一人,是西门屯大队支部
书记洪泰岳,他新刮了胡子,新理了发,为了掩盖秃顶,戴一顶灰色仿军帽。他
的脸红光闪闪,仿佛一只暗夜中的油纸灯笼。我猜想他正做着升官美梦,大寨人
陈永贵就是他梦中的榜样,如果国务院成立一个“大养其猪”指挥部,没准会调
他去担任副总指挥。那些官员们有胖有瘦,他们的脸都向着东方,正对着红日,
因此一个个红光满面,眯着眼睛。其中一个黑胖子戴着一副那年头比较少见的墨
镜,嘴里叼着一支香烟,看样子像个强盗头子。西门金龙是坐在舞台前部那张同
样蒙着一块红布的桌子后边讲话,桌子上摆着一个用红绸包裹着的麦克风,那年
头这玩意儿属于高科技,令人望之生畏,那个生性好奇的莫言曾利用一个机会蹿
上舞台对着麦克风学了两声狗叫,于是狗叫声从喇叭里扩散出来震荡了杏园并扩
展到无边的原野,这效果的确令人醒脾神往。莫言这小子在一篇散文里描写过这
件事。也就是说,“大养其猪”现场会上,催动喇叭和麦克风的电流,不是来自
国家的高压电线,而是来自我们杏园猪场的柴油机拉着的那台发电机。那条长五
米、宽二十厘米的环形胶皮带,把柴油机和发电机连接在一起,柴油机转动,发
电机就跟着转动,电流也就源源不断产生出来。这事物的确神奇无比,别说屯里
那些智力低下的人感到惊奇,就连我这样一头智力非凡的猪,也感到大惑不解。
是啊,这看不见的电流,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它到底是怎样产生,又是怎样消逝
的?劈柴燃烧之后,还会留下灰烬;食物消化之后,还会留下粪便;电呢?电变
成了什么?说到此处,我就想起了西门金龙在杏园猪场东南角那两问紧靠着一棵
大杏树、用红色砖头垒起的机房里安装机器的情形,他白天努力工作,晚上还挑
灯夜战,因为此事太多玄妙,吸引了诸多好奇的村民,我前边所提到的那些人物
差不多都在现场,讨厌鬼莫言总是挤在最前边,不但看,而且还多嘴多舌,引起
金龙的反感,有好几次,黄瞳拧着他的耳朵把他拖出室外,但用不了半个小时,
他又挤到了最前边,头往前探着,口水几乎滴落到西门金龙沾满机油的手背上。
我是不敢挤进屋去看热闹的,也无法攀上这棵大杏树,因为这棵狗娘养的杏
树主干高约两米而且光滑,而它的所有枝权又都如大西北的白杨树那样拢着上长,
犹如火炬形状。但天可怜我,在这房屋的后边有一个巨大的坟墓,墓里埋葬着一
头舍身救儿童的义犬,义犬色黑,雄性,它跳进波涛滚滚的运粮河里救上了一位
落水女童,自己却力竭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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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黑狗坟头,正对着机房的窗口,因是匆匆建起的房子,尚未安装窗子,
因此我可以将室内的情景一览无余。室内汽灯雪亮,室外一团漆黑,就像当时流
行的阶级斗争话语:敌人在明处,我们在暗处。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只有我看他
们,但他们看不到我。我看到金龙时而翻着那本油污的机械手册,时而皱着眉头
用铅笔在一张旧报纸的空白处计算。洪泰岳抽出香烟点燃,抽了一口,然后插到
金龙嘴里。洪书记尊重知识,尊重人才,是那个年代少有的明白干部。还有黄家
姐妹,不时用小手绢为金龙擦汗。我看到黄合作为金龙擦汗时你无动于衷,但只
要黄互助为金龙擦汗你就满脸醋意。你是一个不自量力的家伙,也是个敢想敢干
的家伙,后来的事实证明,你脸上的蓝痣不但没有影响你勾引妇女,甚至成了你
勾引妇女的通行证。九十年代后期县城里的民谣是这样唱的:别看鬼脸半边蓝,
情人眼里赛天仙。
老婆孩子全不要,县长私奔下长安。
我提到这话头没有嘲讽你的意思,我是敬重你哩。一个堂堂的副县长,竟然
敢不辞而别与情人私奔,靠打工卖苦力过活,你是天下独一份儿!
闲话少说,机器安装完毕,试发电成功。金龙在西门屯实际上成了第二号实
权人物。尽管你对这个同母异父的哥哥成见很深,但还是跟着他沾了光,如果没
有他,你能当上饲养班班长?如果没有他,你能捞到第二年秋天去棉花加工厂当
合同制工人的机会?如果没有在棉花加工厂当合同制工人的机遇,能有你后来的
官运?你落到今天这地步,不能怨别人,只能怨自己,只能怨你自己做不了自己
鸡芭的主。嗨,我说这些话干啥呢?这些话让莫言写到他的小说里好了。
大会按程序往下进行,一切都很顺利,金龙介绍完先进经验后,由县生产指
挥部那个穿旧军装的官员作总结发言。这人雄赳赳走到前台,站着讲话,没有讲
稿,即席发挥,才华横溢,气度非凡。一个秘书模样的人弓着腰从后台跑到前台,
把那个麦克风的脖子拧直,并尽量地拔高,但依然达不到与官员嘴巴齐平的高度,
于是这秘书急中生智,把桌后的方凳放在桌子上,又把麦克风放在方凳上,这小
伙子真是机灵,十几年后被提拔成县委办公室主任与这件事有直接关系。顷刻之
问,这生产指挥部的前团职军官洪大的嗓门如滚雷一样传遍了四面八方!
“每一头生猪,都是一颗射向帝修反反动堡垒的炮弹……”官员挥舞着拳头,
极富煽动力地喊着。他的声嗓和动作,让我这头见多识广的猪,联想到了一部著
名电影中的镜头。当然我也联想到,如果真能被安装到炮筒中发射出去,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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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行的感觉,是不是也会是晕晕乎乎、颤颤悠悠呢?而如果是一头肥猪,突然降
落到帝修反的碉堡里,还不把那些坏蛋乐死?
时间已是上午十点多,这负责人的讲话丝毫没有打住的意思。我看到在会场
的边缘,那两辆草绿色的吉普车旁,两位戴着白手套的司机斜倚着车棚,一个悠
闲地抽烟,另一个无聊地看表。那时候的吉普车,其尊贵程度绝对胜过了如今的
“奔驰”“宝马”,那时的一块手表,其尊贵程度也绝对胜过了如今的钻石戒指。
手表被阳光照耀得炫目,吸引了许多年轻人的目光。在那两辆吉普车的后边,是
数百辆整齐摆放的自行车,那时的自行车,是县、社、村基层干部的坐骑,象征
着身份和地位,十几个手持步枪的基干民兵,排成一道半圆形的防线,看护着这
些宝贵财富。
“我们要乘‘文化大革命’的浩荡东风,落实伟大领袖毛主席‘大养其猪’
的最高指示,学习西门屯大队的先进经验,把养猪工作提高到政治高度……”那
生产指挥部领导人挥舞胳膊,做着强劲有力的姿势,慷慨有力地演说着。他的嘴
角挂着亮晶晶的泡沫,好像被稻草绳捆绑住的螃蟹。
“发生了什么事情?”隔壁的刁小三从它的尿窝里呆头呆脑地站起来,仰着
那粗长的嘴巴,眯缝着被酒精烧红的眼睛,向我发问。我懒得搭理这蠢货。这蠢
货也试图举起前爪,将下巴搁在墙头上观望外边的情景,但酒精使它丧失了平衡
身体的能力。它刚刚站起来,后腿就酥软,身体跌在屎尿中。这个不讲卫生的家
伙,把它的粪便拉在猪舍的每个角落,与这样的脏猪为邻,真是我的不幸。我看
到它的头上沾着白漆,那两根龇出唇外的獠牙却涂着黄漆,仿佛镶了两颗暴发户
的金牙。
我看到一个油滑的黑影从听会的人群中挤出来——听会的人非常多,虽说
“万人大会”有些夸张,但三五千人总是有的——他先溜到那两口安放在杏树下
的博山造大瓷缸里,探头往缸里看,我知道这小子是想喝糖水了,但缸里的糖水
早被前来开会的人喝光。人们喝水根本不是因为口渴,而是为了吃糖。糖,这甜
蜜的物资,是当时的紧缺商品,凭票供应,吃一口糖,大约比现在与心爱的女人
做一次爱还要幸福。西门屯大队领导人为了向全县树立自己的良好形象,专门召
开了全体社员大会,宣布了现场会期间的注意事项,其中一项就是严禁本屯社员,
不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不得到大缸边去喝糖水,有胆敢违反者,扣一百工分。
外村人争喝糖水的丑态让我为他们感到羞耻。我更为西门屯人高度的觉悟或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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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克制能力感到骄傲。尽管我看到了许多西门屯人眼瞅着外村人喝糖水时那种复
杂的目光,尽管我知道西门屯人看到外村人畅灌糖水时心里的复杂情绪,但我还
是钦佩他们,他们忍住了,不容易。
但现在,终于有一个小子忍不住了,不用我点名道姓你也猜到了他是谁。他
就是我们西门屯建屯一百五十年历史上最馋的小孩,是,就是莫言,就是那个现
在猴子戴礼帽装绅士的莫言。这小子把上半截身体探到缸里,好像一匹干渴的马,
急于喝到缸底的水,但他的脖子太短而缸又太深,于是他就找来一把白色的铁勺
子,用一只胳膊,努劲把大缸拉得倾斜,使缸里残存的糖水汇聚在一侧,然后他
伸出勺子去舀。他一松手大缸沉重地恢复原位,从他小心翼翼地端着勺子的姿势,
我知道他有所收获。他将勺子举到嘴边或者是用嘴靠近了勺子边,然后他慢慢地
扬起脖子。从他脸上那表情我就知道这厮尝到了糖的滋味过上了片刻的甜蜜生活。
他用勺子刮光了大缸里最后一滴糖水,勺子刮着粗糙的缸底,发出“嚓嚓啦啦”
的令我牙碜的声响,这声响听上去比高音喇叭里的声音还刺耳,折磨着我的神经,
我盼望有人来制止这小子给西门屯人丢脸的行为,这小子的行为如果再持续几分
钟,我就有从树权上掉下去的可能。我听到许多猪都被这声音惊动了,它们醉意
蒙咙地喊叫着:“别刮啦,别刮啦,牙碜死我们啦!”那小子把两口大缸掀翻在
地,人钻到缸里,大概是用舌头舔缸底吧?一个人能馋到这种程度也算一个奇迹。
终于,那小子从缸里站出来了,我看到他破衣服上明晃晃的,我嗅到身上散发着
甜丝丝的气味,如果是春天,会有蜜蜂,或者是蝴蝶围着他飞舞,但那时是初冬,
蜜蜂蝴蝶俱不见,只有十几只胖大的苍蝇,围着他飞动,发出嗡嗡的声音,有两
只还落在了他肮脏、纠结犹如烂毡片一样的头发上。
“……我们要以十倍的热情、百倍的努力,推广西门屯的先进经验,各公社、
各大队,第一把手要亲自抓,工、青、妇、群众组织要全力配合。要绷紧阶级斗
争这个弦,加强对地、富、反、坏、右分子的管制和管理,尤其要提防暗藏的阶
级敌人的破坏活动……”
莫言脸上带着幸福的表情,吹着口哨,摇摇晃晃地向那两间机房走去。我的
注意力被他吸引,目光追随着他。我看到他进了机房,柴油机在飞速运转,马力
带接口处的铁销子与飞轮磨擦,发出节奏分明的咔哒声。电从这里产生,然后催
响喇叭做功:“各大队的保管员要严格控制农药的管理和使用,防止阶级敌人偷
窃农药后向猪饲料里投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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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看守机器的焦二仰靠在墙边晒着太阳睡着了,使莫言得以实施了他的破
坏计划。他解开腰带,把破裤子褪到腚下,双手抹着小鸡芭——直到这时我还猜
不到这小子想干什么——瞄住飞速转动的马力带,一股白亮的尿液落到马力带上。
一声怪响,马力带跌在地上,宛若一条巨大的死蟒。高音喇叭突然哑了。柴油机
空转,发出尖厉高亢的呜叫。会场,连同数千听众,仿佛一下子沉到了水底。官
员的演讲声,变得微弱而单调,仿佛从水底传上来的鲫鱼吐泡泡的声音。这可是
一件大煞风景的事情,我看到洪泰岳站了起来,我看到西门金龙从人群中站出来,
迈开大步向机房跑去。我知道莫言闯下了大祸,有好果子等着他吃呢!
闯了祸的莫言不知回避,傻乎乎地站在马力带前,脸上挂着一种很纳闷的表
情。我猜他小子一定在考虑,为什么撒上一点尿,马力带就会突然脱落呢?西门
金龙跑进机房,第一件事就是对着莫言的头顶扇了一巴掌,第二件事是对准莫言
的屁股踢了一脚,第三件事是他弯腰抓起马力带,先挂在电动机的转轮上,然后
拖着,抻着,把马力带的另一端,往柴油机的飞轮上挂。看着挂上了,但他刚一
松手,马力带就脱落了。之所以挂不住带是因为莫言那泡捣乱破坏的尿。金龙用
一根铁棍逼住马力带,使它无法脱落,然后他弯着腰,将一块黑亮的皮带蜡抵在
皮带上,皮带旋转,蜡被磨短,获得了摩擦力,终于不掉带了。金龙训斥莫言:
“是谁让你这样干的?”
“是我自己……”
“为什么要这样干?”
“我想给皮带降降温……”
生产指挥部的领导人因喇叭停电情绪受到了打击,匆匆结束了他的演讲。一
阵纷乱之后,西门屯小学漂亮的女教师金美丽登台报幕。她用不甚标准但听起来
清新可喜的普通话向台下的观众更主要的是向那十几位移到了舞台两侧就座的官
员宣布:“西门屯小学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文艺演出现在开始!”此时电流已经开
始供应,高音喇叭里不时传出锥子般的尖叫,尖叫声直上天空,似乎要刺死空中
飞行的小鸟。为了今天的演出,金美丽老师剪去了长辫子,梳了一个当时颇为流
行的“柯湘”头,更显得英姿飒爽,精干漂亮。我看到舞台两侧那些官员们,都
把目光投向金美丽。有的注视金美丽的头,有的注视金美丽的腰,银河公社第一
书记程正南的目光一直盯在金美丽的屁股上,十年之后,经过千辛万苦,金美丽
终于成了时任县政法委书记的程正南的妻子,两人年龄相差二十六岁,在当时颇
遭非议。但放在现在,谁还会去非议。
金老师报完幕就退到舞台两侧,那里放着一把为她预备的椅子,椅子上放着
一架漂亮的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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