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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不在线-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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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石就是在那个时候来到我们部里的。
  萧石那年二十一岁整,大四中文系快毕业了,到我们这里来实习的主要目的是要交一篇毕业论文,另外想多学点经验,为以后找工作积点资本。怀着他这样目的来这里实习的毕业生每年在我们这都有一些,一般实习期都不超过四个月。对这些人,我们这里的待遇是不给工资,不给记者证,一般情况下重大报道也不安排独立采访,通常都是有个老记者带着,写点简单稿子,混过几个月,等到毕业前交稿就成了。这个人也不例外。
  不过,我从见到萧石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个政策对他并不适用。这是一个非常适合干新闻工作的人才,他聪明好学敏感性强,简直是一个天生的做新闻记者的料。萧石的家是山西一个叫灵泉县的农村郊区的,非常穷,据说当地有两多,一是黑煤矿多,一是拐卖妇女的多,萧石的哥哥就是在黑煤矿中一氧化碳中毒丧的命,这种出身决定了萧石这个孩子与其他同龄人不一样,因为本身出生于贫民阶层,他对底层人民有一种天生的人文情怀与悲悯心,这对于一个做记者尤其是以批评报道为主的社会记者来说,极其重要。
  他来到我们部会做了几天冷板凳,基本上没有什么任务派给他。一开始就是接个电话,看个家,帮我们的稿子查查错字什么的,后来,因为工作量实在太大,也就安排着他出去采访一些比较简单的小稿,他做的非常出色,引起了我的注意。
  时至今日,我经常在梦里梦见萧石,他是个非常温和的小伙子,戴着一个厚厚的眼镜,手里总是挟着厚厚的研究魏晋文学方面的书,这是他比较喜欢的一个事,他每天晚上复习功课准备考研,就是想读这个专业,我看过他写过的有关魏晋风骨的研究论文,辞采飞扬,壮怀激烈,极富煽动性,与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形象极难统一起来。
  我们社里的同仁都很喜欢这个好学而又有礼貌的孩子,按照他名字的谐音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小石头。
  有天下午,一个左手被砸断了三根手指的农民来到我们报社,来投诉距离市区五十公里外的炎庄煤矿,主要是投诉煤矿主不给他们工伤损失费等事情。那天我和顾襄去农村采访一个土地纠纷的官司,都不在办公室。接待这个农民的人就是萧石。
  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那天真是一个奇特的日子,这个左手只有两根手指的农民,有如上天派来的一个愤怒使者,让很多人的命运从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这个农民是炎庄煤矿里的一个矿工,一个月前,他们四个人在推车时,矿里发生塌方,一些石头掉下来,四个人全被砸伤了,但好在没有死亡,他是伤得最轻的。事故发生后,矿方答应,在一个月之内给他们工伤损失费,但是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除了入院时给他们四个垫的两千块钱外,矿方再也没有派人来看过他们。四个人中另外三人现在还在医院里,这个伤得最轻的人去找矿上的人谈这事,但是找不到矿主,得到的答复是再等一等,这个人先后去几次,但是都没有答复,矿主只答应给他们四个人病假期间每个人30元的生活费,但对其花费的近八千元的医药费却表示概不负责。这个农民没办法,就找到报社来投诉了。
  在关于城西炎庄,萧石并不知道其背景,这是一个有名的脱贫致富的小康村,这个庄四面环山,很偏僻,但是风景也很优美。从文革前算起,因为交通不便,加上四处皆山的原因,炎庄是一个著名的贫困村,人丁稀少,资源匮乏。改革开放以后,村领导带领大家修山造林,开发果树板粟种植项目,不久这个村庄果树板粟树种起来了,成为果树培植基地后,才逐兴旺起来,两年前,村书记斥巨资为村里修了一条宽敞的马路,还通了车,并且开发了炎庄矿种开发公司,专门开发研制煤、铁矿石。为了配合这项研究,村领导还成功的将一部分村民从偏僻的山顶移到了地势和交通都比较便利的地方,为开放山林矿藏做好准备,当时提出的口号是“保护矿脉”,这些举动曾做为先进典型多次上报省里,村领导也被因为创收大户、带领农民脱贫致富等荣誉而多次荣获先进称号。
  那天下午,对上述背景一无所知的萧石凭着一种职业敏感,也凭着自己家乡黑煤矿成风的情况,意识到炎庄可能也有着另似自己家乡的那种情况——有人私开黑煤矿牟利。他在桌上给我留个条,没有向我以上的任何主管领导请假,就和那个农民一起坐公交车去了炎庄。
  我是在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才进到萧石的。这个年轻人整整忙了一天一夜。他先是来到了医院看望了几个躺在床上的送伤的矿工,然后又去了矿里的工地上,实际看了一些煤矿的作业情况,随后又找了矿里的负责人,这些事做完后已经很晚了,他就在老乡家睡了。第二天,他又找了村领导了解了相关事情,在得到一些并不令人满意的答复后,他又去了几家村民家,了解了一些实际情况。
  萧石在那天的整个行动虽然头绪繁多但是有条不紊,充分显示了一个职业记者的敏感和水平,当然更多的还体现了一个青年人难得的热血与激|情。但是萧石了解的东西却比他做的都更令人吃惊。炎庄——这个著名的果树乡、板粟乡其实已经有两年的时间都没有在果树、板粟种植上有好的收成了。因为村里最适合果树生长的地方都被村干部转让了,转让给了村里包工头出身的陈、王两家大户,其中的王家本身就是村书记的亲戚,他们将土地的使用权买去,对外说是用来研究煤铁矿石,还与村委会联合,像模像样的成立了一个研究中心,但实际做的却是建了了几十座私煤矿。这些煤矿基本上控制在两大姓中间,而这片土地上的原住民们,都被他们强行将原耕种地收走,迁移到了指定的地方,这一切,表面上看是由村委会出面完成的,但是内里,据当地乡民说,却是两大姓派打手一家一家的摆平的。你要是不搬,两大户自然也有方法让你搬。那个左手断了三根手指的农民也是原住民之一,他家是种梨树的,可是耕地被赶走后,为了糊口就去了私矿当矿工,他们四个受伤后,矿上的人答应给他们赔偿,但是迟迟没有给,并发话出去,如果他对外声张,就杀了他全家。
  萧石在这个农民的带领下,来到了炎庄山沟里一个叫赤土沟的地方,很吃惊的发现了这个地方明目张胆的敞开着不下三十个私煤矿,在这里,煤矿的每个坑口正前方都有个储煤场,小则20多米见方,大则50米见方,每个储煤场都连着山后的那条新修的大马路,坑口左右是小路,通往其余黑矿口。小路是被人踩出来的,最宽能容一辆三轮车;大路是村委会新建的,通往大路的那条小径也很宽敞,足够两辆卡车通过,矿工们从村里上山时走小路,挖出煤来就从大路运往山下。
  当地的矿工说,炎庄挨着两座山,前面是风景优美的飞龙山,后面是资源丰富的石凤山,一龙一凤,煤层浅,煤质好,都是开煤矿非常好的宝地。这两年,煤不断的涨价,从去年以来,普通煤价从一吨十几元一路涨到二三百元,有的煤还超过了400元一吨。煤炭资源丰富的地区迅速富起来也是沾了煤价的光。在正规煤矿不能涉及的原煤储藏区,老百姓称之为“黑口子”的私煤矿自然就多了起来。当地百姓对此其实并无异议,进山挖煤投入的只是一些劳力,和捡钱没有区别,比种果树划算多了,谁不想去呢?
  一个老村民告诉萧石,挖“黑口”这种事在炎庄已经不是秘密了,村干部就带头干,两大姓中的王家就是村干部家属,陈家也是乡里有人撑腰,他们都上了,村民也掺和,在矿上做工,一般的一吨煤赚四十元,一个月下来少则二千块多则四五千,谁不干呢?
  萧石还了解到,杜家和王家把土地的使用权拿到手后,因为人手不够再加上管理困难,他们不再亲自开矿,而是以承包的形式,把矿承包出去,自己拿大头,并且做最大的股,这种股就是风险股,风险的意思就是他们负责安全,有事他们顶着。
  那怎么顶呢?萧石问。那个村民把他拉到一处背人的地方,跟他讲了里面的奥秘。“你只要腰板够硬,门子够横,这个事很容易做成的。只要有钱疏通关系,就不愁挣不了钱。”那人说到这里就走了,但是临走前提供了一个人,说此人对内幕很了解。萧石找到了那个人,原来是村委会退下来的一个干部,那干部起初不肯说,后来经不住萧石的追问也透露了,开一个水上煤矿除了约10万元的设备投资,至少还要花几万元疏通好多部门,比如县地矿局、乡政府、煤炭稽查队、派出所等。
  这些黑矿在有关部门的默许下成立后,每月要向村政府交两三千元管理费,这样每次检查前,矿主或承包人就能得到村政府有关干部的电话通知,当检查部门来到时,他们可以自己用装载机先封住矿口,等到检查团走后就再开封。而为矿主们摆平这事,从村到乡甚至到区、市,一层层都要有人,最直接的联系人就是王、陈两家大户。
  萧石拿到这此资料,激动的一夜难眠,他认为他找到了一条好的新闻点。他当天晚上去矿上找负责人了解工伤的事,负责人态度很蛮横,表示没什么好说的,并要萧石出示记者证,萧石拿出了单位给他们这些实习生发的临时记者证,那人的态度并未收敛,并警告他,炎庄是个先进村,你要把了解的情况如实的反映出去,如果歪曲事实,不但要负法律责任,更是给乡领导抹黑,那就吃不了兜着走。
  那人的态度反而激起了萧石的斗志。当晚他跟踪了那个负责人,发现他进了村委会,与村长、村书记等人一起坐着车去了城里吃饭,他侧面打听了一下,得知那个人是王家的人,也就是说,村长、村书记这些村领导对此事完全知道,但是不但放任不管,看来还有瓜葛。
  第二天早上萧石去找村领导,但是所有的村领导都不在,只留下一个办事员接待了他,办事员认真的把他反映的情况记了下来,并说等村领导回来后,一定如实汇报,他要走了萧石的电话,还要留萧石吃饭,当萧石表示不吃时,办事员要他等一下,进屋去不一会拿出一个红包来,说这是村里对报社记者不辞辛苦来这里调查情况表示的一点感谢之情,要萧石收下。
  办事员的做法更让萧石意识到这里肯定有鬼,他很聪明,假意应承下来,把红包收下,又要办事员把村长的电话和联系方式写下来,办事员要找纸,萧石说:“别找了,我没带包来,没法装,这样吧,就写这红包的封面吧。”办事员不知有诈,就在那红包包着的红纸上写下了一串号码。
  现在这个红包就放在我的桌上,那红包上还有圆珠笔写着一串号码。这个红包从拿来以后,萧石一直也没有打开过。听萧石讲着他这两天的经过,我有种直觉,一个大新闻被挖出了冰山一角,而完成这一冰水一角开掘工作的这个人,竟然是一个刚上班没有一个月的实习生,对于一个跑新闻的人来说,这真是一个天赐良机。


  我高度表扬了萧石在这件事上表现出来的良好的新闻人员的素养和责任心,同时也批评他,以后再有类似的情况一定要先打跟主管领导请示,不能擅自决定,不过这个批评与我的表扬比起来当然微不足道。我让萧石把这两天的采访经过写个材料给我,当天晚上,我去了老总。
  老总的反应不像我那样强烈,他说有关于炎庄黑煤矿之事,其实以前也有人反应过,不过此事涉及的人员较多,其内情也比较复杂,不宜妄动。他要我再调查一些情况,但一定要注意方法,然后写个内参,先给他看看,再决定如何处理。
  我在萧石给我反映完情况后的第二天,与他一起去了一次炎庄,我们是以私防的形式去的,假装是从山西来的买煤的客人,为了装得更像,我还把胡一平的帕萨特借来了。(那时老胡去了山西,很巧合的是也是去开发煤炭生意的),我们开车赶到私煤矿最集中的群山环抱的炎庄赤土沟时,天色将晚。这个时间正是私煤矿活动最猖獗的时候,一般来说,很多小的煤矿白天开工的目标比较大,夜晚才是最安全的时候。一进到赤土沟我就发现在每个煤矿口都可以看见无所事事的闲逛着的本地人。萧石告诉我,这些人不是闲人,他们是暗哨,表面上看无所事事,其实就是专门对付检查人员的,只要有可疑人物出现,暗哨会用手机、对讲机等形式通知煤矿主,当然最主要的是还要提前通知两大户,私矿主会在最快的时候内封矿,马上宣告停产,再由两大户的人与村委会派人摆平。
  我们把车停在路口,马上就有人过来搭话。我告诉他我是买煤的,他开始不信,后来我给他看了我从煤贩子那里拿来的一只名片,他信了。并且说他家的煤不错,一吨八十,当时的市场价是八十五元,高的还有叫到九十五的。他的便宜了这么多,我问他质量是不是有问题,否则为什么会便宜。此人直言不讳的说:“我们的矿是私矿,不需要上缴任何费用,所以就比正规有证煤矿的煤便宜,我告诉你,你到哪也买不到这么便宜的煤,不过,我们也有成本,还要给上面留出一些打点的费用,你们买煤的总不能让我亏本吧!”
  萧石趁我们说话的时候把口袋里的采访机打开了,听矿主这们说,就上来问,说为什么他们这里私矿这么多,这么多私矿,怎么保证质量?打点上面又是什么意思?矿主倒是很“坦诚”,说他开矿已经好多年了,但手续一直办不下来,原因是办个合法手续要花好多钱;另外,他们的采矿规模也达不到国家规定的年生产能力。但他们开黑矿必须和乡政府及当地有关部门搞好关系,否则根本开不成。只有这样,风声紧时就有上面的人给他们通风报信,才不会出事。矿主最后总结:“我们有关系,干这活不用怕有风险,所以这里开矿的人多,客人要货比三家,我们当然要有保证。”萧石和我提出要去矿上看看,矿主坚持反对,说一般情况下,矿里是不让外人去的,如果有心买煤,就去煤场看货,他说:“反正你们买的是煤,只要煤的质量好,矿里什么样看了又有什么用?”这个矿主的话让我们俩都很兴奋,就凭他的这个话,这篇稿子就完全可以写成一个能获全国大奖的新闻。我们告别了那个矿主,马上开车去县政府,县委书记不在,一个副县长接待了我们,我们亮出记者身份,说明了炎庄私煤的情况,那个副县长张嘴结舌了半天,最后说他会调查此事,然后就要安排饭,我们明确表示要走不吃了,他送我们出来时,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现在基层的工作很难干,我们要有成绩,要脱贫致富,要在现有的资源上找新的经济增长点,有些事情就不能不开放搞活,都不容易,大家互相理解,怎么说都是乡里乡亲,城里人乡下人,拉起手就是一家人,不要互相拆台就好了。”这个副县长不知道,他语重心长的话都被萧石口袋里的录音机录下来了。回去的路上,萧石兴奋的说:“李哥,我看,他们这次的黑煤矿的事情已经是证据确凿板上钉钉了,里面一定还有大文章可以做,咱们俩只要把稿写好,相信一定会引起轰动。”下午,我在家写内参的时候,老总突然来了一个电话,说内参先不要写了。我们去的炎庄所属的县长、县委书记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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