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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幻都市-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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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声音让康行不禁打起冷颤,强烈的愤怒从无形的空隙窜出,康行血红的双眼直瞪着老人。

  “你要死在这里是你的自由,但我没有必要陪葬,你一个人下黄泉吧。”

  “这是你最后的挣扎吗?”

  轮椅上的老人低声笑道。

  “很好,我会按照自己的意思离开这个世间,我死前的乐趣就是要看看你会怎么做、又能怎么做。”

  东堂康行原本想朝轮椅上的老人怒吼,但最后还是将声音吞了回去。一个体格强健、远比实际上年轻许多的身躯,现在却抖个不停。恐惧的汗水如雨般冒出,在皮肤与衣服之间,形成一层冰冷的液膜。

  白根尚人当着康行的面前产生变化,他的肤色逐渐失去生气,转为灰褐色。原本消瘦的身体开始干枯,仿佛只剩一层皮包在骨头上。

  康行一语不发,他尽量克制自己不叫出声,但声带却背叛了他的意志。此时脚底传来异样的震动,他感觉得出地毯下的地板产生了龟裂,同时天花板也是,建材的碎片如同砂砾般纷纷落下。吊灯也摔在会议桌上,迸出巨响与四散飞舞的碎片。

  “……我曾想象过未来的自己,也想象过未来的你和这个休闲都市……你很快就会步上我的后尘了。”

  这个声音只有康行听得见,吊灯的玻璃碎片刺穿了他的额头与左手背,东堂复合企业君主淌着鲜血,但他甚至不抱头躲进桌下。自从父亲死后,康行就不曾向任何人低头,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也不会屈起自己的膝盖。碎片不断落下,打在他高大的身躯上,额头的血流进眼中,染红了半个视野。他相信自己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丧命,是这份自信支持着他昂首阔步走向门边,但他却不晓得自己的头发全白了。轮椅上只剩一个身穿长袍的白骨,空洞的眼窝仿佛对着他露出嘲弄的笑意。

  Ⅲ

  抵达地下一楼时,突然传来一阵阵的巨响,相马邦生立刻感受到一阵令人不悦的摇动。

  “地震吗……?”

  “现在不管出现什么状况,都不稀奇了。”

  增永原本想露出笑脸,但结果事与愿违只发出僵硬的声音,不过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耍嘴皮子,倒是比其他同行者强多了。其他两名外强中干的警卫不但说不出话来,嘴边还只传来牙齿打颤的响声。

  “王八蛋!到底是什么东西?真面目到底是什么?”

  大门大吼,顺便咒骂自己混乱的心情。现场没有人回答,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回答,因为脚下的大地开始起伏摇动,低沉的地鸣涌向他们。

  “快逃!否则会被活埋!”

  东堂伸彦大叫,一行人手忙脚乱,同时却也闪过一股莫名的安全感。因为这场地震会封住这个洞窟,所以不管里头藏了些什么,都无法再跑到地面上了。

  但是他们自己“被封住”的危险性也急剧升高。

  邦生向自己立誓,决不能死在这里。谁要死在这种鬼地方!在还没看到叶月穿着新娘礼服对自己说:“爸爸,谢谢您长久以来的照顾。”之前,绝对不能死。

  楼梯剧烈地上下摇动,邦生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往上冲。壁面、扶梯与阶面均在摇晃,邦生却没有跌倒,大概是有一汤匙的运气在帮忙吧。也许这个汤匙就握在自己亡妻的手上,这纯粹是出自二流作家的想象。

  当邦生那只勉强还能活动的右手,正要敲开通往地面的大门时,突然有一道强大的力量将他推撞到墙壁。一瞬间,他的呼吸几乎停止,许久,才重新找回失去的平衡感。好不容易站稳脚步之后,他看见正打开大门走出去的大门启介。下一个情景把邦生吓住了,大门竟顺手把门关上,难道他只想自己一个人获救吗?

  当一连串的枪声与撞击的声音响起,才刚要关上的门又再度开启,只见大门节节后退的身影。他右手的枪口冒出最后的硝烟,左臂的衣服绽裂,上头仿佛泼了一道红色颜料。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显而易见,大门逐步后退,而长着黑褐色毛皮的生物则渐渐逼近。

  大门启介为解救东堂复合企业的窘境,自愿就这个可能性赌上性命。如果赌输了就必须付出贵重的筹码,但比起失败的事实,更令他感到不愉快的是失败的挫折感,他随着口水,吐掉自己的挫折感,接着握起猎枪。

  “来吧,我要跟你一决胜负。”

  野狼对于他的挑战不屑一顾,黄玉色的瞳孔厌烦地凝视着人类。

  毫无预警地,野狼往前扑来。它一跃而起,成为一个具有血肉的实体咬住大门启介的咽喉。大门立即举起受伤的左臂想要保护要害。不,原本要举起的左臂瞬间被咬碎,接着狼牙快速地衔住大门的颈子。

  大门的自信心向来巨大且稳固,但现在却随着强健的肉体崩溃。他的双眼充斥着恐惧与懊悔,瞳孔只映出一片空虚,他整个人向后仰,双脚失去平衡地踢向半空。

  众人听见一道拉长的叫声逐渐远去,大门与野狼扭打在一起,翻越楼梯的扶手,跌入深暗的洞穴里。

  此时众人的视线与身体开始往四处摇晃,剧烈的摇动在声响与混乱中持续不断,一时之间,所有人分不清东南西北,所以根本没有时间哀悼大门的死。

  东堂伸彦跌跌撞撞地走出门外,好不容易才站稳脚步,在走了十数步的路上遇上白根有希子。她呼喊着父亲,正要往楼上走去,身边还带着相马叶月。她一见伸彦便问了一句:“我父亲在哪里?”

  “在下面!”伸彦短促地回答,接着紧抓住有希子的手腕。有希子不断挣扎,企图甩掉伸彦的手,但他几乎完全封锁了她的自由。

  “请你放手!快放手!我父亲还在楼上!”

  “不行,他已经没救了,到时连你也会遭池鱼之殃,快到室外去!”

  伸彦的力道很强,在这股力量中,意志力占了很大的部分。他散乱着头发,正面凝视着眼前的长发少女。

  “我不会再放开你!后悔的日子我受够了!如果只能救一个人,我宁愿救你。”

  一时之间,有希子怔住了,回过头看着她的“长腿叔叔”。

  “啊、他们在谈情说爱。”

  叶月想到这里,脸不禁红了起来,因为她觉得自己有点心术不正。在叶月眼中,这对情侣的组合有些奇怪,但她还是衷心祝福他们。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叶月穿梭在东奔西窜的人墙之间,努力踮起脚往上跳,寻找着父亲的身影。

  此时背后传来一声警告,说话的人是东堂伸彦。

  “要倒塌了!”

  其实他这句话有些多余,因为头上的装潢建材碎片正不断落下,玻璃发出歇斯底里的破裂声,再加上女性的尖叫,还有GC人员呼吁游客们赶紧往外逃生的声音,他的多此一举只是助长狂躁的渲染力。

  “爸爸!”

  叶月边跑边喊,她心想一定要陪在父亲身旁,一定要跟父亲一起逃生。相马家的成员在这世间仅剩两个人,更何况两人联合起来才是一个家庭。当然父亲占了其中的五分之四,剩余的便是叶月,总而言之,必须两个人同时活下来,相马家才算完整。

  叶月死命地往前跑,身后传来东堂伸彦与白根有希子的制止声。

  驱使她贸然采取行动的,仍然是恐惧感吧,比起对死亡的恐惧,失去父亲之后,自己独自生活的恐惧恐怕来的更强烈。叶月的潜意识里明白自己根本无法忍受孤独,总之,她从来没想过要一个人获救。

  “爸爸,我在这里!”

  叶月用双手圈着嘴大喊,她听到路上的中年巡警喊了一声:“危险”。但她仍然从裹着制服、前来阻止的手臂中钻了出去,冲进大厅内部。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方向,她本能地往前跑,仿佛受到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此时叶月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立刻往右方八十度角望过去,父亲就站在视线的尽头。

  “叶月,我在这里,快过来!”

  邦生伸起活动自如的右手向叶月招呼,叶月则同尽全身的力气点头,然后冲向父亲,安心之余,只感眼眶热了起来……

  突然间地板龟裂,叶月的脚漂浮在半空。刹那间,这种失重感让叶月觉得自己好像在玩云霄飞车,然后视线往下降,要掉下去了!当这个念头跳出来时,叶月的身体正感受到父亲手臂的力量,而远处似乎传来一阵物体碎裂的声音。

  “爸爸!”

  “叶月,不要放手,也不要往下看!”

  邦生只能使用右手,他虽然觉得手关节几乎要脱臼,但仍然尝试拉起女儿。单以左臂支撑的身体很难取得平衡点,幸好此时出现一个人,抓住叶月的另一只手,将她用力拉起,叶月顺势扑进父亲怀里,邦生右手紧抱着叶月,并向露出一脸感叹的乌饲警长道谢。

  “谢谢,麻烦你了……”

  “哪里,这是身为公仆的职责。”

  对话到此为止,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们继续聊下去。三个人一边避开掉落的物体,一边往外跑。

  另一方面,东堂伸彦也护着白根有希子往外走,并朝着以GC为首的工作人员们,做最快速、最简短的指示,当他正要走出大楼的时候,看见了叔父的忠心部属。

  “宫村……”

  “啊,总经理……”

  宫村秘书低着头,当场坐了下来。伸彦粗暴地抓起他的衣领。

  “不想陪葬的话,就赶快逃命,还有很多事情跟新的职位在等着你,除非你活下来!”

  宫村秘书茫然地望着年轻总经理犀利的表情,彻底表露出上班族一个命令,一个动作的本性。

  “还不快走!”

  听伸彦这么一吼,宫村秘书这才乖乖跳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出去,伸彦也牵着有希子的手紧追在后。有希子对于伸彦强硬的态度不再作任何抗拒,她只回过头看了崩塌的天花板一眼,目光不再沉浸于回忆,而是在寻求一个无形的物体。

  Ⅳ

  眼前是一个壮观、恐怖,却又令人觉得啼笑皆非的光景。

  六栋白色的摩天大楼高度在一瞬间急剧下降,水泥墙崩溃、玻璃碎裂、壁面的瓷砖四散飞舞,这一切原本应该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然而此时却有如默片般,没有让听觉留下任何记忆。在这不可思议的沉默情境中,白色高塔散布着白色碎片,沉没于白雪中。雪烟一层又一层地往上涌现,即将破晓的黑夜里,耸立着一道白色的火焰,接着逐渐褪去。

  蹲坐在雪地上的人们全身尽是白雪、鲜血、汗水与污垢,他们一语不发地眺望着一场浩大的崩塌场面。这些人都是因为位于大厅或是接近地面的楼层才能够得救,由于害怕野狼再度侵袭,许多人都躲在高楼里,结果反而逃生不及。得救的人们脑海中不断闪烁着“侥幸”这个字眼,他们之中,有些人紧紧相拥,有些人落寞地抱膝而坐,众人同时将这个一生中绝无仅有的奇景烙进瞳孔。巨大的白柱逐渐沉没,最后被白色的雪烟所掩盖,仿佛直达天际的白烟也缓缓消散。

  东堂复合企业耗费巨资与动用最顶尖的经营手段,所架构的乌拉尔休闲都市的心脏地带已经完全崩毁,代表东堂伸彦的梦想也随之破灭,而全日本第一个大型休闲都市也失去了它的中枢,掌控营运的主体也丧失了一个强而有力的独裁者。伸彦很自然地脱下上衣,披在有希子肩上,而他的视线则定在高塔消失的地点,久久不肯移开,一股强烈的失落感紧逼着他。

  相马邦生与叶月父女站在一株喜马拉亚杉下,眺望着白色高塔的沉没。父亲也是将上衣披在女儿身上,但女儿却把它盖住头,像个蛹一般地坐在地上。看着白烟逐渐褪去,邦生不禁叹了口气,此时却听见乌饲警长的声音。

  “啊,增永先生,你没事啊……”

  “来一杯如何?现在正是品酒的好时机。”

  最叫人绝倒的是,检回一命的美食家,居然能坚守这瓶名为夏特什么碗糕的名酒直到最后,一时之间,也很难判定这是来自病态执念的结果,还是细腻雅兴的极致表现。增永无视邦生的表情,径自从口袋取出开瓶的名酒,因为他实在没兴趣跟一个中年大胡子演出间接接吻的戏码。于增永发出一个满足的吐息之际,乌饲警长对他提出问题:

  “增永先生,我还有一个疑问。”

  “哦,什么疑问?”

  “就是你提过的那个什么哥尔契克将军的黄金,东堂伸彦先生也曾略有表示,但我还是不明白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增永盯着乌饲警长一本正经的眼神,不甚舒坦地以衣袖擦拭沾湿的胡子。对于纯朴的中年警长来说,比起这一连串的诡异现象,黄金或金块之类的故事,还比较容易理解。

  “那是增永捏造的故事。”

  邦生不经意插嘴。

  “增永先生的意思是,俄国人的确在乌拉尔埋了黄金,但此乌拉尔却非彼乌拉尔,因为在俄语中的乌拉尔,指的并不是北海道的深山地带,而是俄国与欧洲交界的那座大山脉吧。”

  答案顿时堵在增永的咽喉,他咳出酒精汽化后所形成的气息,接着以长长的舌头舔过嘴唇。

  “这真是个奇妙的巧合,不愧是小说家,能够做出连我也想不到的解释。”

  乌饲警长还想继续开口,却听见残存的游客在呼叫警察,中年警长站起身,朝着声音的方向跑去,邦生目送着他的背影,同时向增永说:

  “我觉得你一开始就想到这一点,是白根尚人教唆你共谋策略,企图摧毁东堂复合企业的经济能力,对吧?”

  邦生并不认为增永具有谋略家的资质,他虽然憎恨东堂复合企业,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却与日俱增,不管白根尚人何时找上他合作,总之,他在一片迷惘中,仍然答应助其一臂之力。

  为了使东堂复合企业选在乌拉尔这块土地投资一笔以社运为赌注的事业,他们特地捏造这个故事,以刺激对方的欲望。

  一九六〇年代,加拿大西部的英属可伦比亚州的冰河与万年积雪当中,据说发现大批身穿帝俄时代军服的男性尸体,相传这些人便是哥尔契克和他的部属,五百吨金快已经随着他们,沉睡在冰河深处,之后也不见下文。比起这群人不穿任何御寒衣物就直接越过柏林海的故事,藉由乌拉尔这个名词在日、俄文发音中奇妙的巧合所杜撰的骗局,反而较为合理。

  关于哥尔契克黄金的传说,今后也将会藉由充满非分之想的人们继续流传下去吧,有可能成为小说的题材,也有可能被人利用,成为乍欺诈骗的工具。无论如何,这一切都与邦生毫无关联。与增永分道扬镳之后,应该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吧,也许他会以哥尔契克黄金为题材,写一本冒险小说,在若干年后,在大众娱乐小说界现身。

  不过,东堂伸彦对于哥尔契克黄金应该没有太大的感觉,他的兴趣是针对乌拉尔这块土地。

  伸彦积极开发乌拉尔的举动,反而使增永更坚信他虚构的传说也许真有其事。结果,原本各怀鬼胎的思虑,竟引起了交互作用。

  东堂伸彦与白根有希子由略高的位置俯看相马父女。

  “想不到叔父就这样死了。”

  伸彦笑道,他并不是在庆祝叔父的死,而是因为在这种场合下,除了笑别无他法,但笑得十分空虚,因为他一直处心积虑想打倒的敌人,已经消失在他面前,让他顿失目标。不过从今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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