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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青离之广漠狼图-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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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得很亮的马刀上。于是刀刃部分映出了她那张面具似的脸,粉白得跟瓷片一样,嘴唇红得像刚喝过血,加上一身贵气的大红蒙古袍,整个人好像积怨几百年的厉鬼……难怪昨晚达延第一眼看到她,是那么失望……
渐渐高起来的说话声打断了她女人的虚荣心,看时,却不知怎么周围已弥漫着无比压抑的气氛。
达延站了起来,狼眼里射出怒光,而下面一名高颧骨的武士也寸步不让,正比比划划地说着些什么。有些年纪的女人则眼神淡定,沉默地扫过这一切。
最后,不欢而散。
青离后来才知道,这是一场为她举行的集会,达延召集众人,是急切地宣布他的发现,并讨论要给她一个封号,但并不意外的,没人相信这个瘦骨伶仃的女鬼是蒙古公主……
事情就此搁置下来。
不过从这集会上,青离看出了两件事:
第一,达延的权威还不够稳定,这也难怪,黄金家族的内讧不是一两天了,篡弑的事时有发生,达延号称是蒙古大汗,但个个部落其实都呈现半独立的状态,远有强敌瓦剌,近有右翼势力,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子,今天可能还是高高在上的大汗,明天也许就变成他人脚下的头颅。
第二,达延希望,很希望,她是蒙古公主。他的轻信与急切甚至让青离感到意外,但人之所以被骗,都是因为他们自己选择相信,不是么?
奔·逃
(她在心里大骂自己,这辈子要是再多管一次闲事我就不姓柳!这一刻的她好像忘了,她本来就不姓柳……)
冰蓝色的天空飘过几分轻纱似的云气,淡淡的早春阳光洒下,几只草原雕在缓缓盘旋。无边无际的苍穹笼盖着同样无边无际的青野,残雪化处,遥遥看得一片新碧的草色,近瞧却又似有似无。远方,洁白的羊群片片云朵般飘动,九曲回肠的高亢“花儿”出自少女们的喉咙;近处,剪不断的炊烟直上天际,牧人们开始为接羔而忙碌,因为羊羔在春季出生,才最容易存活。同时,母马也开始产下马驹,新酿马奶酒的清香在空气中不绝浮动。天地有大美不言,古人诚不我欺矣!
青离咳了两声,收回眼睛,提醒自己可别忘了,自己是在侦测地形。
披着狼皮的小绵羊心怀鬼胎地在狼群里生活了一段时间,达延每天下午来看看她,话不多,至多问问吃住习惯之类,但眼睛总是弯得月牙一样。另外说是保护也好,服侍也好,监督也好……他还派了七八名随从给她。
不过青离当然没有放弃逃跑,只是因为现在情况缓和,她想谨慎些,尽量让成功的把握再大一点,因此见天地带着七八个拖油瓶在外头晃,推说观赏风物,实则侦查路线。
“那是什么?”青离看到路上一个男子牵着马,马背上一块洁白晶莹的石头状物事,中间有一小孔,以细牛皮绳贯穿,便好奇地问侍女其其格。
其其格这名字在蒙语是鲜花的意思,她因汉话说得好,而被指派给青离,是回汉蒙多族的混血儿,面貌上回鹘人的特征多些,大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却不符合蒙古的传统审美。
“是盐。”她答道。没对青离称敬称,是因为不知该称呼什么。“盐?”青离惊愕,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盐。
“咸水泡子。”其其格边说边比划,“盐湖有的地方干了,就露出来,用斧子砍下来,就是一大块盐,采回去不用再熬了。”
青离讶异而快活地笑起来。她见过海边晒盐,白花花的一片。可原来,世界是可以很不一样的。
在这边,已经看过不少新鲜而美丽的东西,她甚至想,如果那狼牙真是她的,做个蒙古公主似乎也不错。不过就在下一刻,她又见到令人齿冷的情景。老天爷就是如此,仿佛开玩笑般,完全不顾人感受的落差。
那是一间石头垒成的大羊圈,厚重的木门上落了大锁。不过里头关的并不是羊,而是人,嘤嘤的哭泣声从里面传出来,引得青离不由下马,趴到缝隙上看去。
这一看,让她倒抽了一口凉气——里面是三四十个女人,年纪大的约三十多岁,最小的只有十五六岁,皆赤裸上身,直接披着破旧的羊裘,拥聚在一盆小小的炭火前,低声啜泣。 青离看清,正对着的她的一人正是来时在她旁边的微胖女人,胸部像两只白面口袋般耷拉着,上面有许多新鲜的伤痕,打绺的头发散乱蓬松,正眼神空洞地看着火盆。
她一下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无语地退回马上,面上装得视若无睹,心里却不禁气血翻涌。但她能怎样呢?自己此刻没坐在里头,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这时节,一骑飞驰过来,跟其其格说了些什么。其其格再转述给青离:“满都海可敦要见你。”
“可敦?”青离知道可敦是可汗妻子的称号,类似于汉族的皇后,不由心下一紧,暗想阿弥陀佛,我只想赶紧跑路而已,对你们家公狼完全没兴趣……事情可万万不要变得太复杂啊。
可敦的帐子建在湖畔,银顶反射着白色的阳光。进去后,青离见到的正是那天集会时坐在达延左手、有了些年纪的女人。
在路上,青离向其其格打听了可敦的事,已经吃惊过了:她,满都海赛音,曾经是达延的婶婶,不过现在是他的可敦。她在三十多岁时把自己嫁给一个六岁的孩子,并扶助他这个黄金家族唯一所剩的幼子,登上汗位。形成了这一桩荣耀却又有些难以想象的婚姻。
帐子里,满都海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语气也听不出情绪,但汉话可以称得上标准:“你是不是巴图的妹妹?”青离稍愣了一下,达延其实只是个音译的称号,巴图蒙可才是名字,不过她还是习惯叫达延。
“回可敦的话,是可汗说的,我自己记不得了。”她尽量让回答不卑不亢、滴水不漏。
“那你想不想呢?”可敦的话还是淡淡的。
“可敦见笑了。这个福分,有便有,没有便没有,又不是我想不想就能决定的。”青离脸上赔笑,心里一团狐疑: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福分啊?”满都海的目光落向稍远处,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青离说话,“你觉得一个孩子六岁登上大汗之位,是不是福分呢?”
“自然是天大的福分。”青离客套。
“那一个孩子四岁设了阿爸和额吉,又怎样?”
“……”
“将我的见面礼呈上吧。”满都海又开了口,倒省去了青离不知如何回答的尴尬。
侍女立即捧上一个牛皮的酒袋,拎在手里约有两三斤重,清冽的香气从盖口不绝溢出。
“这是上好的奶酒。巴特尔总说,有这个,命都能不要。”满都海继续絮絮说道。
青离的脑子飞速运转,听其其格说过,巴特尔是此处最好的马倌,选马驯马、骑术箭法都属一流,常常被姑娘们谈起,唯一的最大弱点就是好酒。那么,满都海难道是在暗示着什么?
这个疑问似乎在晚上便得到了解答,平时围着青离绕来绕去的几个人竟不约而同地都被“凑巧”安排去做其他事情。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青离从远处瞧着巴特尔盯着面前无主的上好奶酒,理性逼迫着他远远地转圈,感官却又诱惑着他每次都转了回来,终于,他还是忍不住打开了酒塞,片刻后醉倒在地……
于是青离野兔一样从草窝里跳出,从他身上搜出令牌和短刀,本来也想拿走弓箭的,因为他仰面醉倒,压在背后,青离怕动作太大会弄醒他,急切间便没有取,而是蹑手蹑脚靠近马群,争取逃亡的重要工具。
蒙古人对马的感情极深,凡马具,不放在人走路时需要跨过的地方,以免亵渎。选取良马,更有自己的一套办法:将母马拴在高山绝顶之上,令其嘶鸣,马驹在山下听到母亲的叫声,自然奔腾向上,最先登至山顶者,便是蒙人眼中的璞玉浑金,被交由最好的马倌精心打磨。上了战场,即使在水草不足的情况下,连续作战七八天仍能不惧山岭险峻,驮载主人奔驰,如此在历史上留下了乌珠穆沁马令人生畏的声名。
青离挑了匹栗色小牡马出来,这马一看毛色油亮,四蹄修长,腹细臀实,跑起来必定箭头一样。且好在不太认生,拿鼻子拱她两下,就没在发出别的抗议了。
她摸上马背,按白天寻摸的路线悄悄遁入夜色,离开营盘的一路上,女人们下夜喊夜的“嗬嗬”声在黑暗中此起彼伏,偶尔还夹杂着牧羊犬的咆哮。这是牧民防止狼或其他野兽夜袭牲畜的方式,千百年来从不曾改变。草原深处,牧羊犬的对手则以凄厉的长嚎呼应,令人不寒而栗。
天一黑,白天记下的路也不那么好找了,青离一半靠看不了两尺的眼睛。一半凭着对地势的记忆,并不太快地前行着。不一会儿,感觉马蹄下踩的是半沙地,空气中传来黄蒿草的甜香药味,听其其格说,这种草是长在碱滩上的,她心下不由一喜:看来还没摸错,这里正是白天看见盐泡子的地方了。
这时,夜风突然送来了低低的啜泣声,青离不由猛地一惊,想起白天见到的情形。看过去,石制的羊圈呈现为一片巍峨的黑影,门上只是落锁,并没有人看守。
理智告诉她,她根本管不了这事。她骑了马,还未必能十拿九稳地逃掉,何况那些裹着小脚的女人。
但管不了,也得管! 呆会儿打开木门,实在不能走的留下,能走的按顺序编成队伍,年轻些的照顾年老的,体壮的照顾病弱的,她的马轮换着总还能多载一个——青离盘算着,说不定会有一二成的成功率吧。
前面说过,人会相信一些不太可能的事,是因为他们希望相信罢了。于是青离手里的短刀在木门上溅射出耀眼的火星……
从发出撞击声的那一刻起,就听见羊圈里骚动起来,直到青离破开门喊道:“愿回明国的跟我走!”
动乱在短暂地平息了一瞬之后,很快变本加厉地喧闹起来。
“她穿蒙古衣裳,别信她!”
“没有车子,让我们走回去么?”
“呜呜呜,让我死在这算了!”
女人们七嘴八舌地哭喊着,好像被一头狼冲进来的羊群,尖利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姑奶奶们,安静点吧,生怕没人听见么!青离连解释带呼喝,可完全压不住,急得汗都出来了。
“你是什么人?”
“外头都是狼叫……”
号泣在继续,但青离发现自己不能再等了,远处的火光和男人粗重的喧哗已经掩了过来。
她仓皇地跳上小栗马的背,向南逃窜,但显然已经有人发现了她,身后响起了一片浓密的马蹄声。
星垂平野阔,江人大荒流。
无边无际的草原,星星都仿佛只是悬在地平线上,横斜的河沟偶尔划过旷野,月下闪出寒洌的光芒。其中窄细的,被青离纵马如飞般越过。
“豁勒登!豁勒登!”她大声喊着,手上的鞭梢乱舞。豁勒登是蒙语里“快”的意思,因为她的马好像听不懂“驾”。
她的身后,五六骑快马利箭一样紧随,骑士们伏下身体,与马匹配合成漂亮的流线。
青离挑的马很快,但再快也快不过蒙古大汗的。虽然发疯似的跑,距离却依然在不断被拉近。
怎么就吃饱了撑的想到去救那些女人!她在心里大骂自己,这辈子要是再多管一次闲事,我就不姓柳!这一刻的她好像忘了,她本来就不姓柳……
十丈!五丈!一丈!
很快,最前头的两名武士已经与青离只差半个马身,身下的两匹追风驹滚烫的鼻息似乎已经灼到了她的后背。青离用余光看清,这是达延帐下有名的勇士莫日根和鄂如苏,一个猎到过黑熊,一个射死过猛虎。
眼看他们越来越近,突然发出“哎呀”一声大喝,同时伸出一只巨手向青离的头上压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要被抓住的前一瞬,青离猛然将身体往一侧倒去,双手跟着拼命拽嚼子,小栗马久经训练,自然懂得主人的意思,一个低头向右疾转,整个人马画出一道漂亮的圆弧,几乎半贴着地面再次飞出。这是草原上狐狸摆脱猎狗时常用的一招,青离的长发好像野狐的大尾巴一样淋漓尽致地甩开,擦过因一时收势不住而撞到一起的两个大汉。
可疾转毕竟有损速度,一瞬间,另一名武士高速插上,眼看就要横亘在她的前头。青离急中生智,将两个手指放在口中尖锐地一吹,发出箭矢破空之声。对方本能地一闪,顿时被她流星一般滑过去,将距离再度拉开。
在这样的险象环生中,青离硬是又多冲出十多里地,虽然希望极渺茫,但已经可以望见边界上村镇的灯火,如果能跑到那里,这五六个人的追兵八成是不敢过去的。想到这里,她振奋精神,狠狠多加了两鞭,小栗马跑得满嘴白沫,蹄下抛起未化尽的冻土与踏碎的嫩草碎末,马蹄都被染绿了。
然而就在这时,她突然领受到身后一股巨大的压迫感。
一匹四蹄雪白的大黑马不知何时已到了她身后数尺,平日能拖到地上的马鬃整个在风里飘扬,连同马上人宽大的黑袍。山岳般的影子仿佛连月光也能挡住,无疑,是达延到了。
达延的马快且稳,青离几次故伎重施,全不奏效。眼看只要再近一点,他就能一把将她从马上抓下来。
情急之下,青离噌地掏了短刀,准备在他伸手的一刻送向他的颈窝。
可,那是什么?
一条古铜色的游龙在青离的眼前一闪而过,她反应过来,这也是她最近见到的新鲜物事之一:套马杆——白桦木制成的杆子,笔直笔直的,长有两三丈,顶端系着肠线拧出来的套绳,比牛皮条还要坚韧,是蒙古人专用来套捕烈马的,甚至还可以用来捕杀土狼。
但等她明白这一点,腰间已经猛然一紧,达延手上娴熟地一绞,同时往后坐去,用马鞍支撑住身体的力量,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就好像钓鱼人抛起上钩的鱼一般,将青离整个人掀飞上天。她手中的匕首划出一道寒光,闷声落在草甸里头。
青离惨呼一声,落在地上连打了五六个滚,眼见左臂弯成了奇怪的形状,硬撑了几下起不了身,早被几个武士一拥有而上,捆绑了起来。
她是纵横天下的柳鹞子,不错。但鹞子也只是鹰的一种,碰上这帮挽弓射大雕的主儿,算她倒霉……
“想杀我?”达延下了马,拿着从草甸里捡来的匕首,眼神比那刀光还冰冷地看着她。青离微弱地点点头,这份上了,爱怎样怎样吧。 “我对你不好?”达延的面色无比的阴沉。青离微弱地摇摇头,平心而论,达延对她真算不错。
“你自己要当我是仇人,那我便也当你是仇人。”达延故意用汉话一字一顿地道,“拖回去。”
于是莫日根和鄂如苏上来,将青离身上的绳索系到大黑马的马鞍上,这样马一跑起来,她就会被拖在后头。
青离倒抽一口凉气,这一路上沟沟坎坎,又有好大的一片沙石地,等一路拖到营盘,估计自己也就剩一副骨头架子了。
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只是咬紧牙关,沉默着。
达延上马,但迟迟没动。青离看他在那里整袍子弄腰带,只觉短短的时间竟然比一百年还要长。
半晌,他终于又开口了:“怕吗?”青离点头。
“那怎么不求饶?”一双狼眼眯缝着看她。
“我胳膊断了……脑袋可没坏。”青离不屑但又吃力地道,声音因疼痛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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