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大地震:绝地-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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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高最先红了脸，既而红了眼睛，红眼眶里又爬满了泪花，别人以为他醉了，可他还要硬撑着端起杯子：来，王镇长、唐所长，我还要和你们干三杯。第一杯为今晚还能一起喝酒干，第二杯为你们冒死来救我们干，第三杯为我们早日脱离险境干。王振中唐剑都是性情中人，见高云天豪气干云，无话可说，都端起酒杯和他连干了三杯。

　　接连三杯烈酒下肚，烟熏火烧的燥热终于突破了老高内心压抑的情感，他一把抓住王振中的手，泪眼婆娑地说：昨天到今天，我都快崩溃了，老天为什么要惩罚我们？王镇长，整整一个生产队和一个煤窑的人啊，两三百口，活生生被垮山全埋了，一个都没有跑出来。你知道什么概念吗，几百条生命啊，一个都没有跑出来。我带领一帮人在对面山上修路，看见垮山崩岩，等带人跑拢时，一个生产队和一个矿全没了，方圆两公里内连棵绿色的小草都找不到，人更不清楚埋在了什么地方。地形彻头彻尾地变样了，平地垒起了几十米厚的泥石流，站在乱石上，我心头发怵，一片茫然，就像死神在头顶盘旋，心想是不是传言中的世界末日到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活着（三）
王振中轻轻地拍拍老高的手，安慰说：老高，我们都难过，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大的灾难，镇上初略估计地震中全镇死亡人数突破千人，财产损失更是无法统计，许多家庭都失去了亲人，甚至许多人现在还不知死活，党委政府目前最关心他们。能救的救出来没有？受伤的能否及时得到医治？老高，现在是困难时期，你我都是党员干部，要挺住啊，给群众做个榜样！

　　老高沉痛地说：王镇长，我不害怕，我是心里苦啊，多好的家园多好的乡亲，说没一眨眼就没了，谁不心痛呢。我老妈八十多岁了，地震时被埋在家中，老婆告诉我老妈被埋的消息，我心里着急却不能去救她老人家，我硬着心肠对老婆说要她自己想办法，便领着人直奔村里学校，救完学生又组织全村人自救，深夜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老妈已经被老婆和邻居挖了出来，但是老人家已经没气了。把老妈僵硬的身体抱在怀里，我没有哭，我知道老妈会理解和支持儿子的。一个晚上，我一直把老妈抱在怀里，在风雨中坐了一夜。今天早上，我吩咐老婆和儿子请人找地方将老妈埋了，自己又去了村上，组织青壮年将全村人都撤到了小学里。以后怎么做，我们几个村干部心中没底，现在你们来了，我们就有希望了。

　　唐剑刚的眼睛早已湿润了，他嚯地起身，发自肺腑地说：高书记，我警佩你，来，我回敬你三杯。

　　老高用手掌抹掉脸上的泪水，说：好，我接受。端起酒杯就连干了三杯。王振中、张勇、肖万春又分别向老高敬了酒。如此阵式，我坐不住了，让黄大姐给我一个酒杯，倒满酒，然后郑重其事地对老高说：高书记，你知道我从不喝酒，但是今天我决定开戒了，让我恭敬地敬你一杯吧。

　　老高立刻漾起了笑脸：不喝酒的人都开戒了，这杯我喝，醉了都值。

　　这个人心越来越功利、越来越现实的年代，已经很少有东西能让我们感动了，更别说震撼心灵，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保尔的故事曾让我唏嘘感概，未曾想到，现实里也有像保尔一样坚强勇敢直面任何艰难困苦的人，把别人的利益看得高过自己一切的人。在我心目中，高云天是个汉子，是个了不起的真男人。向这样的人敬酒，是我的荣幸，是我心中英雄主义情感的最真实流露。

　　这个晚上，热辣辣的烈酒为我开启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个世界色彩缤纷，波澜壮阔，这个世界真实，直白。

　　这个晚上大家都喝得醉意醺醺，躺在简易床上辗转难眠。

活着（四）
14日早上7点，吃过黄大姐准备的早饭，我们跟着高云天继续往山里走，从肖家坝到石门村村部仅五、六里路，若在平时就半个小时的路程，但是现在沿途几乎全是塌方区，绕道走到石门时已是上午10点了。

　　天空依旧阴郁，像一张呆板的脸，虽然没有下雨迹象，但是空气很潮湿，有点粘糊粘糊的感觉。

　　我们先到学校和住在用五花八门的材料搭建的简易遮雨棚中的群众见了面，了解他们的受灾情况，接着，王振中老高又召集村里身休完好的党员干部开会，传达镇党委、政府关于积极组织村民抢险自救的工作意见。根椐王振中的提议，两套班子迅速成立并立即着手展开工作。由王振中、唐剑刚和村主任钱###带领20名青壮年组成抢险队，马上奔赴村里单家独户居住的死角再次对被埋被困及失散人员进行搜救；由高云天、张勇、民兵连长和我负责带领一些人中到附近垮塌的村民房屋中搜寻食物、衣服和用具，保证幸存下来的500村民有饭吃不受凉。

　　搜寻组带上干粮和绳索先行出发了；王振中把人员分作两组；他和唐剑刚各带10人；分头行动。随即，老高领着我、张勇一干人先到村部旁边的农户家中，在主人的带领下在残垣断壁中寻找大米、土豆等可吃的食物。这些年由于旅游业市场和矿产品资源市场的连续升温，石门的村民大部分过上了富裕温馨的日子，家家户户都修起了别具一格漂亮雅致的小洋楼，但是5月12日的可恶地震，把这些镶嵌在青山绿水间的宝石，全揉碎了……碎得令人心酸。中国农民有个一脉相承的秉性——一辈又一辈的人省吃俭用，辛勤劳作，攒下足够的钱财，然后买一块地方置一座房子，算是给后代儿孙挣下了一份家业。子孙们守着祖先留下的遗产，要么坐吃山空，要么发扬光大。不管产业最终结局如何，能给子孙留点东西毕竟是做长辈的荣耀。而现代中国已经禁绝了土地的私自买卖，人们不在有买地方留子孙的荒唐想法，但如果手边有了钱，把日子安排舒适一点，把生活质量提高一点，把房子修漂亮一点，让自己和儿女住着舒服总是人们心中的最美的愿望。

　　地震也许永远都是人类无法破解的谜题。

　　在人类成长的漫长历史长河中，地球一直没停止过震动，可时至今日，人类对地震的发生和衰减过程仍然知之甚少，它像一个神出鬼没的幽灵，或是一贯暗剑伤人的毒蛇，冷不丁跳出来咬一口，得逞后虚张声势地张牙舞爪吓唬人，然后拖着长长的尾巴缓慢钻入草丛。血泪写就的人与地震的抗争史，并未启迪人类的高超智慧。对于地震，皓首穷经的专家们至今仍束手无策。　。　想看书来

活着（五）
石门村部周围房屋及山体的毁坏程度，令人匪夷所思，琢磨不透其中玄机。村部建在一块开阔的平地上，是幢二层小楼，地震中全部倒塌了，像一只刚爬出洞的癞蛤蟆，令人恶心。当时正好村上没人，所以楼房倒塌时没压着人。村部前面有三棵长在一堆的每棵均要两人才能合抱的银杏树，绿荫匝地，巍然矗立。右面是村小学校，因石门离镇上太远，设了几个低年级的班，方便孩子们读书。左面和前后就是村民的住房了，有三十余家，清一色的砖混楼房。地震在这些房屋及旷野里留下的痕迹，乍看像一个酒疯子从积木堆上踩过一般，东倒西歪，杂乱无章。一会儿这家房子塌了半边，一会儿那家屋子裂了缝隙，仿佛一股雷霆万钧之力以排山倒海之势骤然杀至，可到了另一座房子前立刻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前面的房子如鸡蛋碰上石头，碎得一塌糊涂，后面相距仅数米的屋子则是福星高照，安然无恙。比如说学校吧，北边的一幢房子全塌了，可南边的房子则仅裂了口。为什么会发生如此奇怪的事？我想暂时没人能给出让人信服的理由。

　　关于地震，一百个人就有一百个不同的故事。三个男子正在赶路，突然发生地震了，剧烈的抖动令他们站立不稳，三人急忙蹲在地上。震动越来越利害，三人被巨大的力量抛离了地面，错愕间，地面猛然裂开了一条大缝，而其中一个男子掉下去刚好落进了地面张开的大嘴中，另外两人在地上滚了几滚，想去把同伙从地缝中拉出来时，忽然一股压力凶猛的水流从缝隙中喷出来，将掉下去的同伙又冲上了半空，然后重重地摔在一边地上，霎时之间，地缝又合拢了。再上前看同伙时，他已经没有气了。

　　到那些布满裂纹时不时会有水泥灰掉落的房子中找食物，对人的心理是一种挑战。经历过大地震的人，都对那种势不可挡无坚不摧瞬间就会夷平世界的来自地心的力量无比敬畏，在自然界神秘力量前，人类软弱得像蝼蚁。听天由命虽然消极，却是普遍心理。

　　我和张勇带着几名身强力壮的男人钻进要塌未塌的房间里搜寻食物，进屋前我们先绕着房子勘查一番，选好逃生的线路，一旦发生强余震能保证屋里人及时撤出来，而且每次进屋不超过三个人，由他们把找到的东西搬出屋子，都安全撤出来后再由我们一起搬走。村民的楼房垮得千奇百怪，有的一楼塌了，有的二楼倒了，而食物一般都放在一楼，所以下面塌陷的房子我们一般不进去，除非能够轻而易举地拿到我们需要的东西，我和张勇决不同意盲目的冒险行为。钻进那些肢离破碎的屋子，人无形之间会感到一种透不过气的压抑，心会莫名地突突乱跳，因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强余震，或者再来次和头天一个级别的地震，心中没底又岂能不慌乱？有人可能嘲笑我们变成了惊弓之鸟，我会毫不客气地对他说：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有胆量你来震中试试。　。。

活着（六）
人的胆子是需要壮的！战场上，杀红眼的英雄们冒着枪林弹雨勇往直前，明知凶多吉少，胆小鬼也会昂起头挺起胸，跟着冲锋陷阵。如果叫一个人守死人堆，许多人会吓得半死，偿若是一群人，也就不会有人害怕了。同样的道理，明知一座楼房随时都有垮塌的危险，但许多人不退反进，也就无所谓生死了。

　　很快我们就从居民家中收集到1000多斤大米、几百斤蔬菜，足够几百号人吃两天了。但是，我们还想找到更多的粮食，因为尚不知道下一步我们是把幸存下来老百姓撤走，还是我们和他们一块留下来等待救援，所以能找到更多的食物，对于危难中的我们总是好事情。民兵连长带着我们来到一个比较完好的四合大院前，指着朱红大门说：这是本镇名士范秋桐老先生的宅院，要不要进去看一看？

　　范秋桐？就是范浼中的爹吧？我问。

　　就是。民兵连长回答。想起郭镇长关于寻找范浼中的嘱托，我马上不动声色地说：进去看看。

　　我们走进院子，顿觉眼前一亮，院子是典型的川西民居建筑风格，白墙黑瓦，别具一格，庭院清幽雅淡，房舍古韵悠然，人字形大屋顶气象庄严。院内树木扶疏，郁郁葱葱，阔廊照习檐，宅门掩深院；一池泉水碧波滟潋，几丛青竹风流倜傥，高耸的院墙将一庭清风围成了四时景色。

　　入宅门，过前庭，上厅堂，进后院，但见厅堂交互空间，院居虚实结构，人字顶与钢筋架结合，镂花与落地窗搭配，现代元素与传统空间自然统一，精彩地演绎出诗意的居家。　

　　民兵连长站在前院喊道：范老先生在家吗？

　　在。立刻从厅房内走出一位年近八旬，精神矍铄的老者。老人见有客人上门，马上招呼道：稀客光临，快请，快请。

　　民兵连长向范老介绍说：这两位是政府的张干事和派出所的刘干事，是镇上专门派出营救我们的。这会儿高书记安排我们到村民家中找点粮食，见你家房门开着就过来看一下。

　　范秋桐和我与张勇握了手，客气地说：欢迎两位领导光临寒舍，我是范浼中的爹范秋桐，地震期间怠慢领导，还请两位看在小儿浼中的薄面，多多海涵。

　　我和张勇抱拳还礼：老先生客气，我们来得迟且仓促进山，准备不充分，尚请老先生指教。

　　范老笑盈盈地说：救民于厄难，解民于倒悬；慰民之创伤，祛民之阴翳，此乃大义也，老朽钦佩之致，敢逞簧舌。逢川人不幸，遭此顿踣，吾辈当尽绵薄之力，同乡梓共克时艰，家里有大米100余斤，腊肉十余块，方连长，你叫人搬去给乡亲们充饥吧。

　　民兵连长一挥手，随行的民兵立刻进屋搬走了大米和腊肉。出门时，他转身叮嘱范老：老先生，房屋里不安全，赶紧收拾了东西一起到学校避震吧。

　　我知道。范老将我们送至门口，拉着我悄悄问：刘干事，你从镇上来，知道我儿浼中的消息吗？

　　老人栗色的眼睛中闪过一缕亮光，从中可以读出他对儿子的深深牵挂和关爱，那眼神充满了期冀。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想起范浼中在地震发生时的拙劣表现我就义愤填膺，这个混球怎么没有遗传到老人身上那种悲天怜人和上善若水的基因呢，他怎么没有父亲那种兼爱天下的博大情怀呢，他简直不像是范秋桐的儿子。但我能把他扔下学生独自逃生的事告诉老人吗？不能！于是，我轻声告诉老人：老先生放心，浼中活得比谁都好。

　　好，浼中活着我就放心了。范老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勇气　（一）
唐剑刚和王振中分手后，带领十个民兵沿河沟朝北面的一、二、三、四组方向进发，而王振中则带人去了东面的五、六、七组。

　　越向北行，离震中越近，地震的破坏强度就越大。在肖家坪只能望到远处的山峰上有塌方滑坡迹象，可是一踏进石门村二组，垮山马上成为家常便饭，轻则从山顶泻下几百上千方的泥石流淤塞河谷，重则两座山峰相碰，山河改观。而那些星星一般散布于河谷中的农家，要么被汹涌的泥石流吞没，要么在强地震中伤得肢离破碎，体无完肤。地震发生的刹那，许多村民要么在第一时间从房屋下面跑了出来，要么当时已经上山劳动，绝大部分有幸躲过了这场千年不遇的浩劫。强震停止后，侥幸存活的村民望着一片狼籍的家园和遇难者惨不忍睹的遗体，恐怖和绝望充塞大脑，没有人动员和指挥，纷纷扶老携幼向安全地方撤离。但也有个别固执保守的老人，坚守在家园的废墟上，不肯挪窝。

　　王振中、唐剑刚一干人便是冒险深入绝地，将这部分人撤离。

　　进山的路崎岖难行，道路已损毁了百分之七、八十，为确保安全，搜寻队不得不从垮塌的路面下到河谷中，跟着弯曲的河道绕行向前。

　　今年夏天来得特别早，虽然距夏至还有一个多月，但进入五月气温骤然升至摄氏30度左右，震后接连两天阴雨绵绵，今天刚放晴，地面的瘴气迅速升至空中，使得空气异常潮湿和褥热，象是皮肤上抹了一层泥浆般难受。

　　搜寻队在河谷中忽东忽西、忽上忽下，行动迟缓，蜗牛的速度似乎都快过他们。

　　每到一座倒塌的房屋前，他们都要停下来，问问屋里有没有人，听听四周有没有呼救声。当确定无人后，才继续朝前走。一户，二户……一条山谷，二条山谷……他们走过的地方越来越宽，搜寻过的垮塌房屋也越来越多，均未发现尚未撤离的村民，心中颇感释然。来到被泥石流完全掩盖的石门村三组和煤矿废墟，唐剑刚心中特别的空荡，眼前的景象让他难以自持，垮塌的山体将方圆两公里的山谷完全掩埋，平地陡然增高数米，四下里没有一点绿色植物存在的影子，别说地震时人能够逃生，连鸟都有可能没有飞出塌方区的。柴志华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