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汶川大地震:绝地-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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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见范秋桐没有吱声，怕他发生意外，趴下身看他呼吸如常，想他肯定不愿吵，就知趣地走开了。
上午10时，范秋桐从床上爬起来，昏头昏脑的，精神不好，他没有去吃早饭，背着那个黑包袱，无精打采茫无头绪地四处游荡，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txt小说上传分享
葬礼（1）
16日凌晨2点过钟，我和唐剑刚从公路上的执勤岗位撤下来，接到白玲关于夏阳已经被解放军掏出来的短信，我没有回派出所帐篷休息，直接去了学校救援现场，仅管我很疲倦，但还是要赶去看夏阳最后一眼。
夏阳和白玲是我的两个红颜知己，也许这样说法不妥，我们曾半玩笑半认真地约定，过了三十岁如果她俩还没有结婚而恰巧我也未娶时，我就将她们两人一并娶了。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我总觉得，夏阳和白玲能同我做朋友，可谈婚论嫁似乎有点别扭，好比一个从小和自己生活在一起的妹妹，某一天突然变成了老婆，这种转变感情上一时无法接受。
我走进位于学校操坝的停尸棚时，白玲一下子扑进我的怀里。她浑身不住颤抖，哭得很伤心。我轻轻地搂住她说：夏阳在哪里，带我去看看。棚子里没有灯，一张沾了水泥灰尘的课桌上点了二支蜡烛，发出昏黄的惨淡的光，旁边摆了些香蜡纸钱。桌子前面的空地上，一溜子排放着十多个蛋黄色的裹尸袋，每个袋子大小长短不一，显然里面都装上了遇难者的遗体。有的袋子前还有香蜡纸钱燃烧过的灰烬，风一吹仍有一星点火光闪耀，说明死者的亲人刚起身离开。
白玲一边抹泪一边领着我来到最中间的一个裹尸袋前，把夏阳的遗体排在中间，是军人们送给夏阳的最高礼节。我走到袋子的右边，蹲下身子，缓慢而虔诚地拉开了袋子的拉链，夏阳那青紫而肿胀的面庞一点一点地从袋子的开口处显现出来，她双眼紧闭，额头光洁，乌黑的头发扎成马尾束在脑后，嘴唇轻抿成一条线，似乎临死仍在用力撑起身上的水泥板。我用手轻轻抚摸着她已开始腐坏的脸，一层薄薄的灰白的表皮会随着手指的走动脱落，好像再用点力，脸上的腐肉会跟着大块大块地掉下来。我心一酸，豆大的眼泪叭嗒叭嗒地往下掉，几颗落在夏阳脸上形成了一个个漂亮的水花，很美，像车矢菊。我顾不得擦泪，用手拢拢她的头发，又理理她的衣服，想和她说话，却又无从开口。
白玲在我的一侧仍在悲痛的抽泣，我用另一支手揽住她肩膀，手指轻轻在她肩上叩拍以示安慰。
我想起地震当晚唐剑刚的儿子站在风雨交加的废墟上惨不忍听地哭求：爸爸，你救救夏老师吧，她就在下面，她把我推出教室楼就垮了，她离门口只有一步啊……我在心里说，夏阳你是好样的，虽然只有一步之遥，你却让我认识了什么是崇高与伟大，什么是正义与善良，在你面前，我们都很渺小，我们都很自私，在你面前，我们要做的要学的还有很多。夏阳，能认识你是缘分，现在你走了，说明我们的缘分尽了，你安心地上路吧，我们会为你祈祷。
我再一次长时间地看了一眼夏阳已经变形却依旧美丽的脸庞，然后轻轻拉回了拉链。夜太深了，我们回去休息吧。我扶起白玲，走出了停尸棚。
明天解放军会在后面的山坡为夏阳她们下葬，你参加吗？白玲期期艾艾地说。
我说：我会来，再忙也要抽时间来。 。 想看书来
葬礼（2）
3点过钟，我和白玲分了手，风风火火地赶回派出所的帐篷睡觉。这些天人像机器似的连轴转，累得够戗，一直没有舒坦地休息过，倒上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凌晨6点钟，我们睡得正香，吴所长又催命似的把我们叫醒了：快起来，路上的汽车又牵了线线，各人马上回到昨天的岗位，继续指挥交通。唐剑刚等人听见所长发话，立即爬起身，悉悉嗦嗦地穿衣起床，而我在梦中嗯了一声，翻个身又继续睡觉。
刘洛，起床了，没听到嗦？所长一把掀开了我的被子。
什么事？地震了嗦？我神经质地从床上弹起来，莫明其妙地问。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少扯怪叫，快穿衣服，马上去执勤。所长严厉的说。
妈呃，还要不要人活哦？瞌睡都没睡醒得嘛。我一边穿衣服一边发牢骚。
所长耸耸肩膀说：没法，我也想睡觉，可地震不允许啦。
我和唐剑刚又来到昨晚执勤的地方，仍然各人执守各人的位子。晨风很凉，冻得人直哆嗦，我紧了紧衣服，在一米见方的圈子中来回踱步。风中的烟尘高约几丈，灰蒙蒙的像北京的沙尘暴，汽车过处，呼啦呼啦直往人体表面有缝隙的地方钻，让人寒毛倒立，皮肤发紧，有一种长时间没有洗澡的龌龊感，使得每当有车子从面前通过时，我都迅速将身体背过去，只要不迎风而立，感觉便不是太糟糕。
晚上交通比白天好指挥。因为视线和道路的原因，晚上超车的司机比白天少，秩序相应井然，除非某辆车陷在公路当中不能行驶而暂时拥堵，一般用不着时时指挥车辆通行。
东方天际已经发白，偏南的山顶上还挂着一颗耀眼的星星，有人说那是金星，和我们赖以生存的地救是表兄妹。此时仰望金星，心中竟有难以明状的感觉，它趴在那个山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地球干什么，是同情我们的悲惨遭遇？还是幸灾乐祸地跑来看稀奇？如果有良心就把地震搬到金星上去吧，反正那里荒凉得没有生命。其实没有生命，星球震得天翻地覆都无所谓，指不定哪次巨大的构造运动后金星上就整出一些简单的生命来，又经过漫长的进化，类似人的高级生命就诞生了。这是痴人说梦吧，不，也许宇宙的发展规律原本如此。
天边越来越亮了，铅色的云朵显影出繁杂并不断变化的形态，一会儿像奔腾的骏马，一会儿像飞舞的巨龙，一会儿像报晓的雄鸡，几分钟后，接近亮点的云层出现了一抹红晕，渐渐加宽加深，像大海中泛滥的赤藻一样，不断地繁殖着、汇聚着，逐步将天边染红了，最后变成了一片绚丽的彩霞。 。 想看书来
葬礼（3）
地震当晚及以后两日，灾区全部暴雨连天，阴风惨惨，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们，惊魂未定，心情比倒霉的天气还糟糕，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天气会晴朗吗？太阳会照常升起来吗？陡然遭逢如此惨重的灾难，往后该何去何从，人们心中无底。
然而，仅仅过去了三天，太阳不是照常升起来了吗？看来，现实没有坏到那种想象的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人类能够挺过地震、洪水、冰雪、瘟疫等许多自然灾害，靠的就是内心的坚韧，对一切艰难困苦的蔑视和心中相信明天太阳还会照常升起的执著，靠的是薪火相传的在天大困难面前决不后退的勇气，靠的是像山峰一般挺立的不屈的脊梁。因为人类明白，一切都将成为历史，新的充满朝气和希望的一天必定会重新开始。
白天气温很高，还未到中午已经升到了30度以上，站在毫无遮拦的光秃秃的公路边，整个人就像被架在火上烤，额头、腋下、背心、裆部，几个敏感地方跟榨汁机似的不停往外冒汗水，身上密不透风，不一会儿，作训服让汗水全湿透了，油腻腻的，穿着极不舒服。我把衣服解开两颗扣子，又把衣袖卷起来，以让热气从这些地方散发一些，严严实实地捂着难受死了。大汗淋漓后口渴得利害，一瓶矿泉水喝光了仍不管用，还想喝水却没有了，便希望有人能及时送瓶水来。
汽车轰鸣，烟尘弥漫，烈日如火。我站在蒸笼一样闷热的公路上，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无所适从。忽然，二辆黑色轿车停在我面前，车门一开，先后下来几位穿蓝色衬衣和白色衬衣的警察，领路的是县局政委谈白水。政委和各位首长好。我将右手举至额际，脚跟略微左右转动一下，以警察的礼节向来人表示敬意。
谈政委热情地向穿白衬衣的高级警官们介绍：这是我们金水河派出所的保安刘洛。这是省厅政治部的王主任、刘主任、马处长、宣干事。
首长好。我激动地喊道。自地震以来，已经是第五天了，我第一次看见从山外来的警察，心里分外亲切。
小刘同志辛苦了。首长们一一上前，分别和我握手。我双手紧紧攥住首长们宽厚的大手，心里特别温暖，特别感动。
所上同志怎么样？王主任关心地问。
很好。我的眼里竟然涌出了泪水，急忙抬手不好意思地擦掉了。
谈政委见机说：王主任，你看厅领导一来灾区，我们基层的同志都感动哭了。你们给我们带来了信心和力量啊。
王主任风趣地说：哪里、哪里，是你们基层民警在抗震救灾中表现出地英勇无畏，让厅领导无比感动，真正的英雄是普通民警啊。 电子书 分享网站
葬礼（4）
谈政委谦逊地说：没有厅领导的英明决策，我们灾区的民警就会像瞎子，失去方向啊。我认为所有成绩应归功于厅领导。
谈政委说罢呵呵地笑起来，我听着却特别的恶心，拍马屁也太露骨了吧。心里想说什么，但看领导们都笑得挺开心的，就忍住了。
寒喧几句后，领导们返身上车朝派出所去了。待他们的车轮辗起滚滚烟尘跑远后，我才猛然想起咋没向他们要一瓶矿泉水呢。我认为，领导们下来慰问，给每位头顶烈日坚持执勤的民警发一瓶矿泉水比说几句漂亮话更实在，要知道当时矿泉水在灾区无疑于观世音手中的圣水，那是活命的希望水啊。但后来的事实证明我最初低估了厅领导对地震灾区公安机关和民警的牵挂与关爱之情，在帮助灾区公安机关恢复重建和解决民警及家属生活困难上，他们肯出力肯花钱。所长说当天王主任一行在查看了派出所房屋垮塌现场，并听完全所民警抗震救灾工作汇报后，立即向派出所发放了一万块钱慰问金，老谢在地震中头皮受了点小伤，还是得了三千元慰问金。之后，所长按全所人头，无论男女老少、也无论职务贵贱，把这一万块钱人平1000元发给了我们，剩余的3000元作了所上人员开锅吃饭的公共开支。
这1000元现金是我在地震中得到的唯一好处，整个政府对我抗震救灾期间的工作认同全部体现在这笔钱上，此外，我再没得到过任何形式的慰问及奖励。
在整个抗震救灾中，我不想说自己做了多少工作，如何劳苦功高，因为在灾难发生的第一时间，我完全是自觉自愿的冲进废墟投入了抢险工作，救人和帮助受灾群众不是我的职责，我这么做全是出于对灾区的同情和对这场深重灾难的憎恶，在百姓的生命财产遭受巨大损失的情况下，任何男人都不会袖手旁观和冷漠地走开，无条件地参加救援工作时，我根本没有想要立功受奖，但是，当后来层层级级开展评功评奖后，我内心多么渴望能够得到一个奖励，因为哪怕是最低级别的奖励都是对我的全部付出和工作的肯定，可直到我决定离开时，没有人为我请过功也没有人对我行过赏，似乎人们都忘记了我的存在和我曾经的付出。
在抗震救灾中，人民群众才是真正的英雄，但却没有人对他们的事迹进行表彰和宣扬。仅有一些媒体还算有良心，它们对普通大众在灾难中忍着失去亲人和家园的伤痛，积极开展抗灾自救进行了有限的报道。而评功评奖阶段，各级领导不同程度地把目光对准了身边人和公务员队伍，把他们树立成英雄，无疑是对人民群众情感的最大伤害，是他们的政治短视。
葬礼（5）
中午12点，我穿着一身泛着白色盐花的作训服回派出所吃午饭。白玲告诉我下午2点解放军会在后山给夏阳她们下葬，我说一定要参加。吃过午饭，我去找吴所长请示参加夏阳葬礼的事，他说正要派人去执勤，刘洛既然你要去墓地，下午就到那里执勤吧。我问：还有人和我一起执勤吗？吴所长说：派出所就你一个，另外还有2名镇干部和解放军，解放军人数多，一般不会出问题。按照吴所长的安排，我到学校叫上白玲，一起朝墓地走去。白玲手中抱着一盆水仙，它是初春夏阳栽在单身宿舍中的。夏阳十分钟情水仙花，欣赏它生命力旺盛，花姿简约，素洁高雅，称赞它像奉献多多索取少少点燃自己照亮别人的人民教师，是啊，只要一点水和一个立足的地方，它就能生根、发芽、开花……这种坚韧不拔公正无私的品格不正是广大教师的真实写照吗？
地震过后，由于能够确认夏阳已经死亡，而她在北川的父母一时又联系不上，学校经激烈讨论后慎重决定派人进入墙体被震波撕裂但仍未倒塌的夏阳居住的宿舍，收集清理她遗留下的物品。当时白玲作为夏阳的好姐妹也参加了清理工作，她发现了从桌子上滚到地下却没摔坏的水仙及装盛水仙的玻璃缸，现在白玲想把水仙抱去放在夏阳坟头，让她天天能够看到它，让水仙和它的主人融为一体，相互照应。
金水河镇一面依山一面临河，背面的山峰像一道高耸而坚固的堡垒，居高临下地守护着玲珑秀美的集镇。
解放军在靠近学校的山腰上找了块荒地，用推土机将它平整出来，又用挖掘机掏了四十多个米深的泥坑，运来了从学校废墟中掏出的包括夏阳在内的四十多具遇难者的尸体，一个一个地分别埋进了泥坑内。
埋尸现场的地形像只太师椅，高高的靠背和两侧的护手都挤满了遇难者家属，有几百人之多。解放军派出一个排的兵力围着他们用推土机推出的约半亩大的地方，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警戒了埋尸现场。另有十多个战士在军官的指挥下，几人从军车上抬卸用黄色裹尸袋盛敛的尸体，几人朝墓穴中洒石灰喷消毒水，并挥锹铲土将放入泥坑的尸体掩埋，垒起了一个小土堆，士兵们还在土堆前立一块红砖，上面用铁钉写上了墓主人的名字。尸体集体掩埋前，镇政府派人专门征求了死难都亲属意见，为了防止在掩埋过程中死难者亲属情绪失控，妨碍现场遗体掩埋，特别规定每具遗体下葬时只能有一名亲属进入墓地送葬，得到了众多家属的响应。
葬礼（6）
群山静穆，气氛凝重，哭声呜咽，悲恸一片。
下午5时，当负责掩埋的战士们准备将一具遗体下葬时，一位十来岁的小姑娘突然从人群中哭着冲了出来，一头撞在了负责警戒任务的战士李平武身上，想钻入掩埋现场。李平武看着满脸泪水的小姑娘，一面阻拦她进入，一面好言好语安抚她。眼见冲入无望，突然，小姑娘抓起了李平武的一只胳膊，猛地咬了上去。
面对情绪失控的小姑娘，李平武强忍手臂的剧痛和心中的悲伤，纹丝不动。小姑娘见李平武没有反映，又拔出衣服上的一枚胸针，对着他的胳膊狠狠扎了下去。约三厘米长的胸针一下子全扎入了李平武手臂，霎时间，涌出的鲜血迅速染红了他整条胳膊，顺着肘部滴淌下来。
但李平武就像没有感觉一样，继续安慰着小姑娘，脚下还是一步不退。在场的所有老百姓都被这一幕惊呆了，有的当场就哭出声来。一位老大爷走出人群，轻轻拉起小姑娘，“孩子啊，叔叔的心也疼着啊，我们回家吧。”
小姑娘凝视着李平武汗水泠泠的面容，止住了哭泣，默默随着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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