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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季节的西藏-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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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蚌寺的经幡(2)
    面对漫山经幡,我内心极为清净又异常感动——这山麓宁静,日光也还未侵扰,也许悬挂经幡的人是半夜踩着露水来的吧?他们朝拜的脚步总是披星戴月,日夜兼程。清晨整个山坳落在一片默默的诵经声中。也许风并未翻动经幡,而是我的心在动。无须晨钟暮鼓,我感到心灵中沉重的大钟被撞击得庄严而静穆。

    白塔前有老人在转经,鸟雀在树梢上跳跃。尾随着几位穿红袍的喇嘛上山,小溪流从高处淌来,淅淅沥沥,似乎也在念诵着什么。爬高一截再朝经幡山望去,山的影子遮住经幡的色彩,它们条条相连,顺着同一个方向,好像在说:世界上善男信女的心意是一样的,佛陀的慈悲是一样的。

    阳光洒在南麓,这一脉也由经幡指引,经幡尽头是高高的巨石,石头上画着佛像,我猜测应是宗喀巴大师像。哲蚌寺就是由黄教创始人宗喀巴的弟子降央曲吉…扎西班丹在公元15世纪创建的。佛像色彩鲜艳,感觉像是当天一大早画上去的,应该用了上乘的矿物颜料。站在山脚下仰望佛像,佛陀低眉闭目。他的前面是拉萨郊区的村庄,升起淡淡的炊烟。远远的拉萨河在流淌,清晨的光晕俯向河床,河水有如水银滚动。ō米ō花ō书ō库ō ;http://www。7mihua。com

    我猜想,这也是另一种方式的展佛吧。虽然雪顿节未到,但佛像已在日光之下,坦坦荡荡,俯瞰众生。我向展佛台上的佛像双手合十施礼,寂静袭身。我顺着经幡朝山顶爬去,这偌大的南北两座山峰,竟然没有什么人影,莫非僧侣还在殿堂早课,信徒还在为雪顿节做准备?当我爬到佛像脚下,日光照着石像,仿佛要渗出湿漉漉的颜料。爬累了,我就在经幡堆前坐下小憩,视野所及是广阔的拉萨田园、村庄、河流、树林,远远的好像还有人群熙攘的火车站……皆笼罩在晨光之中,也许是佛光之中,天地如初醒的莲花,一切都像在夜里被雪水洗过,又是崭新的一天。

    “哲蚌”,藏语意为“雪白的大米高高堆聚”,象征繁荣,藏文全称意为“吉祥积米十方尊胜洲”。当我将头转向山坳中的寺院建筑,顿时就明白了“哲蚌”的另一重意思:寺院的白色建筑鳞次栉比,层层铺满山坳,看上去像一个淌下山去的巨大米堆。我在“米堆”的南麓静静感受着风吹拂着的佛像、经幡,以及那些谦卑遥远的信徒。

    我感到即使不走进那些白色的“米粒”殿堂中,不朝拜宏大的错钦大殿,不瞻仰三位达赖喇嘛的佛塔(二世、三世、四世达赖喇嘛),不躬身穿过藏满佛经的“扎仓”(存放佛经的木柜),甚至没有在雪顿节的展佛仪式中融入众多的观礼者的行列,我已然能感到哲蚌寺的精魂:它是自然,是人心,是天人合一的命运。带着这样的心情,我走遍哲蚌寺的每一座殿堂,有执酥油灯祈愿的女人;有专心打坐的僧侣;有喇嘛在据说全藏寺院最大的厨房门口削莴笋;有上师诵经,在佛前用转经轮轻轻敲打我的脊背,以示加持……

    下山时,顺着北麓的方向,从半山腰一座正在修建的佛殿工地上走出一大群下工的藏族同胞。他们三三两两地走向搭建在路边的工棚,有中年人扛着铁镐等工具,年轻的女人抬着盆钵,还有孩子在打打闹闹。这是自愿前来进行寺院修建的藏家人,他们将这样的工作视为自己供奉佛陀的举动。已是中午时分,他们小心翼翼地从佛殿下来,欢腾地走向人间烟火,不远处的帐篷里炊烟四起。他们个个笑靥如花,让我不禁想跻身其中;但孩子们打闹着跳过来,从我身边跑过,回过头好奇地望着我。我走向北麓的经幡山。
哲蚌寺的经幡(3)
    此时的北面山坡,阳光仔细地翻阅着经幡上每一句经文,它们活起来,时而跳动,时而站立,时而来回摆动,在黛色的山峰上招展。我走向那些经幡,它们也许是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几天后的雪顿节上又会有更多的经幡来到这里。它们绵延不息,是哲蚌寺的福祉,是信徒的诚心。经幡覆盖着青草,在脚边开出细碎的小花。我站在山下,像是托举着经幡的洪流,哲蚌寺在上,巨石的佛像在上,它们在天地敞亮的静谧中不知是否跟随世事流转。

    我顺着一条经幡走着,没有人知道它们的新旧交替,每一段经幡都是经书中需要多年修行的奥义,是人类对幽邃心灵的不断探寻。我在陡峭的石头上停下来,它是甬道尽头的火焰,它是暗沉的深夜里水波上的流萤,它是生命。
色拉寺,走失的野玫瑰(1)
    西藏的自然精华在于天地广袤,山河壮美;窃以为,它的人文精华则大多藏于寺院。各个教派都有其独特深沉的宗教文化,游人身处其中,也只是浮光掠影地了解一二。各种版本的宗教故事在这片土地上到处流传,更增加了它的神秘肌理。你总会在旅行路上、在向导口中,以及各种出版物里了解一些旖旎的碎片和面影。

    拉萨寺院云集,其中哲蚌寺、色拉寺、甘丹寺合称为拉萨三大寺。我在洁白如大米堆聚的哲蚌寺时,就想着与它遥遥相对位于拉萨北郊的色拉寺。色拉,藏语意为“野玫瑰”。相传偏居色拉乌孜山脚下的色拉寺,因兴修寺院时此地的山脚下长满了野玫瑰而得名,这听起来多少有些浪漫芬芳的感觉。又有一种说法是“色拉”在藏语中也和“冰雹”的发音类似,在寺院奠基当日天降大冰雹,于是这座寺院便称为“冰雹寺”。但我还是倾向于“野玫瑰”的说法。

    在去往色拉寺的路上,我看到沿途柳枝招展,阳光底下,片片叶子如飞起的绿色刀刃,尖细发光。不远处有苍劲的松柏,衬得蓝天像是刚刚分娩而出。这样的天色底下,色拉寺是否会有野玫瑰爬满寺院的高墙,或者在山脚蜿蜒成红色或粉色的帷幕?

    事实上,正在修建门前广场的色拉寺将自己深深藏匿在一片工地里面。看不到野玫瑰,也没有格桑花,甚至连树木都稀稀拉拉。下午骄阳似火,这使我们无法抬起头仰望色拉乌孜山上的巨石展佛台,还有高高居于山腰上的小寺,山脊显出一片褐色的焦灼。

    用围巾包住脸跟随藏族同胞们入寺,笔直的石板路微微倾斜,两侧都是红白墙相间的建筑。随便挑了一间走进去,院子里长满杂草,零星地开着白色的小花。应该是僧侣们住的地方。院子中央有一口井,一个僧人走出来,漫不经心地看了看我们,径自走到井边打了一桶水。整个院子芳草萋萋,好像也疏于打理,一株野玫瑰都没有。我有点儿失望,原来果真是下了场大冰雹,玫瑰们都走失了啊。

    再往里走,人们都在大殿前排队。原来是大殿的一部分正在修葺,所以游人只能依次排队进入殿堂,朝拜色拉寺最著名的塑像——“马头明王”像。经堂四壁保存着大量彩色壁画原作,因被施工的围栏围住,无缘一见。和众多寺院一样,佛殿基本都是幽暗深沉的,佛像高坐在供奉有酥油灯和哈达的基座上,人们从左到右绕进殿堂,在佛龛前轻轻叩首。奇怪的是,没有看到多少僧侣在佛殿中,就连刚才一路走来,几乎没有见到穿红袍的喇嘛,只见鼻头上涂着黑黑印记的孩子们,据说那是活佛给他们加持赐福时用植物的汁液点在他们鼻子上的。可我也没在殿堂中看到禅坐的活佛。

    一直往山脚走,还会遇见没有因修建寺院而走失的野玫瑰吗?我再次打起精神往斜坡上爬,突然听到一堵红墙内传来嘈杂的喧哗声,好像无数人在大声争执,声浪一波波涌出墙外,与寺院殿堂的宁静形成反差。顺着声音走过去,门前还围了一大堆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这里是色拉寺著名的辩经场啊!
色拉寺,走失的野玫瑰(2)
    已是下午四点左右,怪不得佛殿里没有人影,所有僧侣都到这里辩经来了。只见身穿红袍的僧侣有坐有立,有的击掌,是在胁迫对方快速应答;有些拉动佛珠,是在借助佛祖的力量来战胜对方……提问者一般是站立着,论答者围坐在他周围,唇枪舌剑,气氛激烈。整个辩经场辩论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我完全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也听不清到底谁在问谁在答,我就站在旁边看热闹,并被这种氛围感染——想不到沉着静谧的教义,还能通过如此激烈热情的方式来得以深化。

    我前方一个喇嘛像是将对方辩到词穷了,他得意地怪笑起来,拉袍撩衣,还用手拍打一旁坐着的喇嘛的肩膀,似乎在奚落他:怎么样,答不上来了吧?而坐着的喇嘛确实面红耳赤,一副着急而又应接不了的表情。还有的喇嘛在提问时高举手臂,在半空挥舞再向下,仿佛砍落什么东西,据说这个动作是象征着用代表智慧的文殊菩萨之剑砍掉无知;如果将手掌向下压呢,就表示压掉了自己心中的贪、嗔、痴的怨念。。tenluo

    比激烈的肢体动作更精彩的自然是喇嘛们辩论的内容和经书中的奥义,可惜我们只能通过他们各种姿势、表情、旁若无人的投入去了解他们倾尽平日所学,在追求佛教理义、智慧慎思道路上所作的努力。以明辨之德,让我们开阔眼界,同时也颇为感慨。

    环顾辩经场的场院里,地面由白色的卵石铺成,周边柳树荫庇,枝干粗壮,应是年轮层层的老树。下午光影斑驳,照着喇嘛们的红袍,一阵风吹过,柳叶的影子映在他们黑红的脸上,有年轻的,有年长的,但在辩经场,是没有地位尊卑、年龄长幼之别的,一切只以对真理和知识的追求辨别高下。他们平日所学也会在辩经场上展露无遗,有些人连续几个回合,对答如流;有些是三两句便败下阵来,垂头丧气,面露羞惭。

    在很多人固有的认知里,会觉得藏家人偏居高原,文化水平和教育程度普遍偏低,但他们热爱知识、尊崇文化的心愿和传统确是难得的。他们非常珍重书籍,乃至各种有文字的印刷品。各个寺院的藏经阁,专门的印经院……都保存着人类在了解世界、寻求真理的过程中在佛教领域所体现的智慧和成就,朝拜者从经书架下走过时,要躬身碰头“顶经”,以示尊重。在这辩经场上,喇嘛们更是以生动活泼的方式将这些智慧变得切实可感,他们来回踱步、挥舞手臂、拉动佛珠、跺脚击掌,展示着他们所了解的佛教精髓,以及他们所认知的世界和文化中生动活泼的剪影。这样的方式,让那些在幽闭禅定中获得的智慧得以灵动地传承——也许这就是色拉寺的精魂所在吧。

    看着满院穿着红袍、激情昂扬、不知疲惫的喇嘛们,我感到心动:色拉寺的野玫瑰并没有走失,它们只是从山脚的灌木丛中来到了这里,那一个个或坐或立的辩经者,就是一朵朵正在盛开的野玫瑰。他们带着经卷中的芬芳,有些蜷曲,有些舒展,有些因为智慧和领悟,献出了金黄的花蕊……在午后的阳光底下,辩经场的野玫瑰格外灿烂,在激烈的辩论中,花香仿佛要涌动起来,红色的火焰燎到蓝天干净的边沿。
色拉寺,走失的野玫瑰(3)
    离开辩经场的时候,我拍下几张照片,红色袍子衬着绿柳白石,异常明媚。我脑海中忽然闪过王尔德的一个童话《夜莺与玫瑰》。童话中的夜莺为了帮助少年得到心爱的人,胸口扎着玫瑰的花刺不停地歌唱,花刺扎进夜莺的胸膛,血液浸润了白色玫瑰的根茎,黎明前终于让少年心爱的人获得了一朵烈焰般的红玫瑰。这是一个悲伤而唯美的童话,玫瑰花瓣上的色泽源于夜莺的真挚和无畏的付出。色拉寺的玫瑰又是如何获得的呢?色拉寺的“夜莺”们献出的是日复一日清规戒律的生活,自觉深入地研习和体悟,他们在阳光下迎接挑战,不断磨砺。最重要的是,他们有一颗虔诚安定的心——以夜莺的执着和爱意,终破土而出,变身玫瑰。

    在色拉寺,我真正领悟到寺院的珍宝和灵魂不是那金碧辉煌的佛堂,不是卷帙浩繁的经书,也不是那些年代久远的壁画及建筑,最为珍贵的是这些“活的玫瑰”。是他们让佛教的庄严与深沉得以鲜活地传递,那些智慧和哲思得以发扬,是他们让“色拉”在远离乌孜山的地方依旧生生不息。
乞讨者(1)
    即将启程去西藏前,网络上看骑行的驴友说,进藏前最好准备一些糖果、铅笔、本子之类的小礼物,因为沿途你会遇到贫困山区的藏族孩子,或者到藏族同胞家做客,这样的礼物是最受欢迎的。于是,我鼓鼓囊囊的行李里又增加了几盒彩色铅笔、几袋各种口味的糖果和巧克力。

    来到西藏才发现,这片虔诚信仰佛教的土地上,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乞讨者和乐善好施者。“布施”是藏家人信仰的真谛之一,他们对街头乞讨、化缘、磕长头者没有丝毫犹疑——仿佛是早有准备——见到这样的人就直接掏出藏袍里的零钱,也不很多,就是一毛两毛、最多一块的纸币。

    在拉萨,遇到最多的是在饭店的乞讨者。如果是临街的饭店,每每刚坐下点好菜,就会有乞讨者走到你面前,伸手作揖请求你布施。如果你犹豫不决,他感到乞讨无望便会转向其他食客。我发现往往打扮像旅人的食客会无动于衷或者胡乱掏出一张零钱来应对;而那些藏族同胞则安之若素地取出一毛两毛的零钱,然后再埋头于他们的食物,好像这施舍已然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也是这餐饭中必有的动作和环节,和把筷子从筒里抽出来、将酥油茶倒在碗里一样平常自然。&米&花&书&库& ;http://www。7mihua。com

    一次,在一个四川老板开的馆子里吃饭,进来一个穿着破旧的乞讨者,站在我们桌旁,我掏出一张一块钱递给她,她双手合十施礼走了。菜刚上桌,又一个乞讨者进来,看起来还很年轻,我不愿意再施与。老板走过来,粗声粗气地对他说:“又来了,又来了!来,我给你!不要再进来了!”不耐烦地掏出一张五毛钱,乞讨者哈着腰走了。

    老板一边抹我们旁边的桌子,一边愤愤地说:“这些人啊,啥也不干,从小就要钱要到老!”馆子里大多是来自各地的游客,他是嫌这些乞讨者打搅了他的顾客,影响了饭馆的生意。他叹了口气说:“太多了!你要给是永远都给不完的!”菜刚上齐,进来一个抱着扎木琴卖唱的人,站在饭馆中间又弹又唱,有少数民族高亢清亮的好嗓子。他唱了一小段藏歌,我们听不懂,但歌里的情绪应该是欢快的,有人站起来给他钱,他道一句“扎西德勒”,笑嘻嘻地走了。饭馆老板摇摇头,用抹布拍打着柜台,无可奈何地走到里间去了。

    在拉萨行走时,我们还经常遇到另一种乞讨者——确切地说,不是乞讨,是化缘者——这些人一般是从很远的地方,譬如青海、四川、西藏边境山区磕长头来到拉萨布达拉宫朝拜,或者围绕大昭寺转经。有些人一边磕长头一边会向路人伸手请求布施。好多人的额头已磕起老茧,手上套着木托,衣服破旧不堪,整个面庞唯有眼神是干净透亮的。

    据说,这些信徒很少带盘缠,背着破旧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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